Ⅳ
阿斯特丽德招了招手。
凯尔希望把信放到两个王座之间的几案上就走,保持一定距离,但女王坐在那里,冲他伸手。
凯尔从口袋里掏出马克西姆国王的信,递了过去,但女王接信时,手从纸边滑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本能地缩手,可她抓得很紧。戴在她手指上的几枚戒指闪闪发光,然后她念出一个词语,伴着响亮的噼啪声,闪电在凯尔的胳膊上跳跃,疼痛随之而来。信从他手中滑落,魔法在他血脉里汹涌澎湃,催促他行动,做出回应,但他克制住了。这是游戏。阿斯特丽德的游戏。她希望他反击,所以他按兵不动,即使她的力量 ——那是她所能召唤的最接近元素的东西,一种尖锐的、带电的、非自然的能量 ——逼得他单膝跪地。
“我喜欢你下跪。”她轻声说着,松开了他的手腕。凯尔双手撑着冰冷的石板,颤颤巍巍地吸了口气。阿斯特丽德抓起信,扔在案头,坐回王座。
“我应该留下你。”她接着说,若有所思地敲着挂在喉头的吊坠。凯尔慢慢地站起来。能量侵袭之后,酸痛感席卷了手臂。“为什么?”他问。她放开护符。“因为我不喜欢那些不属于我的事物,”她说,“我信不过。 ”“您信得过什么?”他摩挲着手腕,反问道,“信得过谁? ”女王端详着他,苍白的嘴唇微微扭曲。“我脚下的尸体都信过某人。如今我踩着他们喝茶。 ”凯尔低头凝视花岗岩地板。确实有传闻,关于石中暗淡纹路的来历。这时候,背后的大门打开了,凯尔扭头看见阿索斯国王走了进来,霍兰德落在数步之后。阿索斯简直和他姐妹一模一样,稍有不同的只是宽肩和短发。但其余的一切,从肤色到瘦长的体格,再到那放肆不羁的残酷神态,丝毫不差。
“我听说有客人来了。”他高兴地说。
“陛下,”凯尔点头致意,“我正准备走。 ”
“这就走了?”国王说,“留下来喝一杯。 ”
凯尔犹豫了。拒绝摄政王和拒绝阿索斯 ·戴恩可不是一回事。阿索斯见他迟疑,笑了起来。“瞧他多焦虑啊,姐妹。 ”凯尔竟未注意到她已经离开王座,此时就站在身边,摸着他外套上的银纽扣。孪生戴恩令他感觉自己不是安塔芮,而是与毒蛇为伴的老鼠。他强忍着没有避开女王的再次触碰,以免激怒对方。“我想留下他,兄弟。”阿斯特丽德说。“恐怕隔壁的国王不会乐意,”阿索斯说,“但他可以留下来喝一杯。对吧,凯尔大师?”凯尔缓缓地点头,阿索斯的笑容愈发灿烂,牙齿亮如刀锋。“好极了。”他打了个响指,一个仆人应声而来,无神的眼睛望着主人。“上椅子,”阿索斯命令,于是仆人搬来一把,搁在凯尔身后,又退了下去,如幽灵般悄无声息。
“坐。”阿索斯命令。
凯尔没有坐。他目送国王登上高台,走向王座之间的几案。案上摆着玻璃酒瓶,里面装的是金色液体,还有两只空酒杯。阿索斯端起酒杯,但并未倒酒,而是扭头望向霍兰德。
“过来。 ”
在场的另一位安塔芮已经退至墙角,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除了他灰黑的发色和那只乌黑的眼珠。霍兰德听到命令,缓步上前,无声无息。等他来到阿索斯身边,国王举起空酒杯,说道:“割开。 ”
凯尔胃里翻江倒海。霍兰德作势摸向肩上的胸针,忽又移到未被斗篷遮住的一侧。他卷起袖子,露出花纹般的血管,也露出了一道道横七竖八的伤口。安塔芮比常人恢复得快。当初肯定割得很深。
他从腰间抽出小刀,抬起胳膊和刀刃,悬在杯口处。
“陛下,”凯尔慌忙说道,“我不喝血。能不能麻烦您上点别的? ”
“当然,”阿索斯淡淡地说。“一点儿也不麻烦。 ”
凯尔颤抖着吁了口气,心神未定,又见阿索斯回头望向霍兰德,看到后者准备放下胳膊。国王皱起眉头。“我记得我说了割开。 ”
凯尔面无人色,眼睁睁地看着霍兰德抬起胳膊,刀刃划过皮肤。割伤只有浅浅的一道,刚好能流血的程度。一条涓涓细流直抵玻璃杯中。
阿索斯微笑着攫住霍兰德的目光。“我们可不能等一晚上,”他说,“割深些。 ”
霍兰德咬紧牙关,但还是照做了。刀刃深深地插进胳膊,深红色的血水汩汩奔涌,流进杯子里。等杯子盛满了,阿索斯递给他姐妹, 又摸了摸霍兰德的脸颊。
“去清理。”他柔声说道,是父亲对孩子说话的语气。霍兰德收回手,凯尔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落座,反而抓紧了椅子的扶手,指节已经泛白。他强行松开手指,此时,阿索斯正从案上端起第二只玻璃杯,倒入淡金色液体。
他举起来让凯尔看着,自己喝了一口,以示玻璃杯和酒都是无毒的,又将其盛满,递给凯尔。那姿态一看就不是好人。
凯尔接过酒杯,喝得又急又多,企图缓解自己的紧张。等杯中的酒喝干了,阿索斯再次斟满。酒的滋味恬淡芬芳,劲头足,容易入口。这时,孪生戴恩也在共饮,霍兰德的鲜血把他们的嘴唇染得殷红醒目。力量存于血液,凯尔心里想着,感觉自己的血也发热了。
“不可思议。”他强迫自己放慢喝酒的速度。
“什么不可思议?”阿索斯回到王座上,问道。
凯尔冲着盛满霍兰德之血的酒杯点头。“您二位的衣服保持得如此洁白。”说完他喝干了第二杯,阿斯特丽德放声大笑,又给他斟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