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伦敦魔法师(卷一):暗黑魔法> Ⅱ

  凯尔和莱拉向码头行进的途中,周围的人看不见他们。不仅看不见,而且摸不着。就像在酒馆废墟上时,灰尘穿透他们散在地,凯尔揽着莱拉的肩膀,穿透了街上的人群。对方感觉不到,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似乎掩在纱巾底下的凯尔和莱拉不属于这个世界。似乎他们存在于世界之外。世界无法触及他们,他们也不能触及世界。莱拉下意识地想从马车上顺一个苹果,结果手指穿透了苹果,正如苹果穿透了手指。他俩犹如闹市中的幽灵。

  这种魔法极其强大,即便在魔法壮盛的伦敦也很罕见。石头嗡鸣不休,其能量与凯尔的脉搏交织共振,仿佛他的第二脉搏。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诫他,必须抗拒在他体内流动的力量,但他赶走了这个声音。自从凯尔受伤以来,这是头一次感觉不到眩晕和虚弱,他就像抓着石头一样死死地抓着那股力量,带领莱拉走向码头。

  离开酒馆废墟后,她就始终保持沉默,一手拉着凯尔,一手握着怀表,两人并肩而行。等她终于开口说话时,嗓音低沉刺耳。

  “先说好,你别以为巴伦和我是亲人,我们不是的,”她说,“他不是我的亲戚。真不是。”语气生硬且空洞,但她紧咬牙关、揉搓眼睛的样子(她以为凯尔没看见),表达的却是另一种情感。不过凯尔没有揭穿她的谎言。

  “你还有吗?”他问道,又想起莱拉对他和王室的冷嘲热讽,“我是问家人。 ”莱拉摇摇头。“老妈在我十岁时就死了。 ”“没有父亲? ”莱拉冷笑一声。“我父亲。”仿佛这个字眼坏透了,“我最后一次见他,他要我卖身替他还债。 ”“我很遗憾。”凯尔说。“用不着,”莱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人还没解开裤带,我就割开了他的喉咙。”凯尔浑身打了个激灵。“我那年十五岁,”她轻描淡写地说,“我记得当时最惊讶的是血量,一直咕嘟嘟地往外涌……”“你第一次杀人吗?”凯尔问。“是的,”她的笑容夹杂着哀伤,“不过杀人的好处是越杀越容易。 ”

  凯尔眉头深锁。“这样不好。 ”

  莱拉瞟了他一眼。 “你杀过人吗?”她问。

  凯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杀过。 ”

  “还有呢? ”“还有什么?”他反问。他以为莱拉会问是谁、在哪里,或者什么时候、怎么杀的。但她没有。她问的是原因。“因为我别无选择。”他说。“你享受吗?”她问。“当然不。 ”

  “我挺享受。”她的语气带有一丝苦涩,“我是说,我不享受流血的场面,和他临死前的咯咯声,还有死后尸体的惨状。无感。但在我决定动手的那一刻,以及刀子捅进去的瞬间,我知道我做到了,我感觉到了……”莱拉搜寻着合适的词。“力量。”她注视着凯尔,“魔法也是那种感觉吗?”她诚恳地问道。

  也许在白伦敦是的,凯尔心想,力量在那里就像刀子,是用来清除障碍的武器。

  “不,”他说,“那不是魔法,莱拉。那是谋杀。魔法是……”他没有说下去,附近的一块占卜板突然变黑,吸引了他的注意。

  街上的路灯柱和店铺前的告示黑板都变成了空白。凯尔放慢脚步。整个上午,黑板都在循环播放莱的生日庆典内容,通报今日 ——以及本周 ——的游行、公共宴会、庆典活动和私人舞会。刚开始看到占卜板变色,凯尔以为是正常的内容切换。很快,它们同时播放了一条警示消息。只有一个词:

  寻人

  白色加粗的字一闪一闪,出现在每一块占卜板的头条,底下配有一张凯尔的肖像。金发黑眼,银扣外套。肖像在动,但毫无笑意,只是盯着外面的世界。第二个词浮现在肖像底下:

  悬赏圣徒啊。

  凯尔突然停下脚步,跟在半步开外的莱拉撞上了他。 “怎么了? ”她推开凯尔的胳膊,问道。然后,她也看见了。“噢……”数英尺开外的一位老者驻足阅读通告,并不知道失踪的人就站在身后。微微波动的凯尔肖像底下,有一个用白色粉笔画的空心圆圈。

  旁边的说明是:

  如发现此人,请触摸此处。

  凯尔暗暗骂了一声。被霍兰德追杀已经够糟了,现在整个城市或许已经戒严。他们不可能永远维持隐身状态。如果他们躲在纱巾底下,他就无法举起信物,更谈不上使用。

  “走吧。”他迈开脚步,拽着莱拉,赶往码头。他轻皱眉头,东张西望。等他们到了弗莱彻的店铺,发现店门紧闭,一块写有 RENACHE的牌子挂在外面。暂时离开。

  “我们要等吗?”莱拉问。

  “不在外面等。”凯尔说。店门有三道插销,可能也加持了魔法,但他们不需要将其打开。他们在街上穿透了五六个人,如今他们直接穿透木头。

  等他们安全进入店铺,凯尔立刻命令魔法解除纱巾。石头又一次服从命令,毫不犹豫地执行,魔法逐渐变薄,然后彻底消散。信念,当魔法滑过肩头,周围的房间清晰起来,他心想。霍兰德说得对,关键在于保持控制力。凯尔做到了。

  莱拉松开他的手,转过身来,突然愣住了。

  “凯尔。”她小心翼翼地说。

  “什么?”他问。

  “放下石头。 ”

  他疑惑不解,低头看向手中的符文石,登时吓得喘不过气。他手背上的血管变黑了,就像涂在皮肤上的墨水,一直延伸到胳膊肘。那种似乎在他体内搏动的力量,真真切切地在他体内搏动,黑化了他的血液。他过于关注刚刚获得的力量、咒语本身,以及隐身状态,竟未 察觉到 ——或者说不愿察觉到 ——温暖的魔法犹如毒药,正在他的胳膊上蔓延。但他应该注意到,应该知道 ——那东西就是这样。凯尔再清楚不过了。他知道石头有多么危险,然而,即便现在,当他盯着黑化的血管,危险的感觉依旧遥不可及。一种持续不断的平静与石头的魔法一起在他体内发生作用,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的,只要他一直握着 ——

  一把刀插在他脑袋旁边的柱子上,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你聋了吗?”莱拉吼道,又拔出一把刀,“我说了放下。”

  不等平静再次迫近,凯尔强行松开石头。一开始,他的手指扣着符文石不放,任由温暖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麻木 ——席卷全身。他的另一只手,未被污染的手,牢牢地抓住了黑化的手腕,逼迫五根拒不从命的手指伸直。

  终于,手指极不情愿地松开了。

  石头从手中掉落,凯尔顿时双膝一软。他慌忙扶着桌子,拼命地吸着气,眼前一片模糊,房子也倾斜了。他之前并未感到石头在吸取他的魔法,但现在石头掉落,就像有人浇熄了他的火。冷得锥心刺骨。

  符文石在木地板上闪着微光,凯尔刚才握得太紧,导致粗糙的那一面沾着血迹。即便如此,凯尔仍要拼尽全力,才能按捺住捡起石头的冲动。尽管冻得瑟瑟发抖,他依然渴望将其握在手中。有人躲在不为人知的巢穴、伦敦的黑暗角落,就是为了追求这种刺激,但凯尔和他们可不是同道中人,对这种原始的力量无欲无求。也不需要。魔法不是他所渴望的,而是他所拥有的。但此时此刻,他的血管感到了饥渴,急切地想要得到它。

  在他彻底失去控制力之前,莱拉跪在石头旁边。“真是聪明的小家伙。”她说着,伸手去捡。

  “别 ——”凯尔来不及阻止,她已经用手帕将其包了起来。“总要有人带着它,”她把符文石塞进口袋,说道,“我敢说,这个任务交给我是最好的。 ”凯尔抓着桌子,等待魔法消失,血管的黑色一点一点地淡去。“还好吗?”莱拉问。凯尔吞了吞口水,点点头。石头是毒药,他们必须将其处理掉。

  他稳住心神。“我没事了。 ”莱拉扬起眉毛。“是啊。你看上去健康得很。 ”凯尔叹息着,跌坐在一把椅子上。外面的码头山呼海啸,庆典活动达到高潮。烟火不时地打断音乐声和欢呼声,有店铺的墙壁阻隔,噪音虽然有所缓和,但仍震耳欲聋。“他是什么样的人?”莱拉盯着一个陈列柜,问道,“那个王子。 ”“莱?”凯尔捋了捋头发,“他……英俊、娇气、慷慨、多情、爱玩。他甚至可以跟一把舒服的软椅调情,但他从不当真。 ”“他和你一样惹了很多麻烦吗? ”凯尔微微一笑。“噢,多多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得罩着他。 ”“但你们俩关系很好。 ”凯尔收敛笑意,又点点头。“是的。国王和王后虽然不是我的生身父母,但莱是我的兄弟。我愿意为他而死。我愿意为他杀人。我也确实杀过。 ”“噢?”莱拉对一顶帽子产生了兴趣,“说说。 ”“过程可不讨人喜欢。”凯尔坐直了身子。“那我更想听了。”莱拉说。凯尔注视着她,叹了口气,又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莱十三岁那年遭人绑架了。当时我们在王宫的院子里玩一个愚蠢的游戏。不 过,据我对莱的了解,他起初应该是心甘情愿跟人走的。从小到大,他总是轻信于人。 ”

  莱拉把帽子放到一边。“发生了什么? ”

  “红伦敦是个好地方,”凯尔言之凿凿,“王室善良仁慈、公正无私,大多数人安居乐业。不过,”他又说,“我去过三个伦敦,我可以说:痛苦在哪里都存在,只是形式不同。 ”

  他想起了取之不尽、金光灿灿的财富,以及那些没有财富的人所过的日子。那些因为犯罪而被剥夺力量的人,还有那些不够幸运、生来就穷困潦倒的人。凯尔忍不住设想,莱 ·马雷什如果不是出生在王室,会是什么样子?他会在哪里?当然了,莱依靠自己的魅力和笑容就能生存下来。他总有办法应付。

  “我的世界是由魔法组成的,”他说,“那些拥有天赋的人是幸运儿,王室希望那些没有天赋的人也能成为幸运儿。希望他们的慷慨,他们的关怀,惠及每一个市民。”他与莱拉四目相对。“但我见过这座城市的黑暗面。在你的世界,魔法极为罕见。在我的世界,没有魔法才是怪事。那些缺乏天赋的人常常被鄙视,受到的待遇可想而知。人们相信魔法做出了选择。因为它进行了审判,所以他们也可以审判。他们称之为Aven essen。神圣的平衡。 ”

  但根据这个逻辑,是魔法选择了凯尔,而他并不相信。别人也可以觉醒,或者说带上安塔芮的记号,被领进奢华的红色羊圈,不一定非得是他。

  “我们活得亮堂堂的,”凯尔说,“无论如何,我们的城市生机勃勃。光芒四射。但是有光的地方……这么说吧,好些年前,一个组织建立起来。他们以阴影社自称。那五六个男女 ——有的拥有力量,有的没有 ——认为红伦敦的力量燃烧得太过明亮,毫不怜惜,挥霍无 度。在他们看来,莱不是普通的小男孩,而是一切错误的象征。于是他们抓走了他。我后来得知,他们打算把他的尸体挂在宫门上。感谢圣徒,他们没有这个机会。

  “事情发生时我十四岁,比莱大一岁,还在学习使用力量。国王和王后听说儿子被绑架,派出皇家侍卫全城搜寻。公共广场和各家各户的所有占卜板都在播报紧急通知,寻找被绑走的王子。我知道他们找不到他。我打心眼里知道。

  “我去了莱的房间 ——我记得当时王宫里空空荡荡,所有侍卫都出去搜寻王子了 ——找了一样确实属于他的物品,是他雕刻的一匹小木马,只有巴掌大小。我使用信物制造过一些门,但从未这样做过,从未针对人,而是针对地点。但有一个安塔芮的词语可以用于寻找,所以我想兴许能成功。必须成功。确实也成功了。房间的墙壁退开了,通向一艘船的底部。莱躺在地板上,没了呼吸。 ”

  莱拉吸了一口气,嘶嘶作响,但她没有插嘴。

  “我学了不少有用的血令咒,”凯尔说, “As Athera。增长。 AsPyrata。燃烧。As Illumae。发光。As Travars。旅行。As Orense。开启。As Anasae。驱散。还有As Hasari。治疗。于是我尝试治疗他。我割开手掌,按在他胸前,念出这个词。但没有效果。”凯尔永远忘不了那幅画面:莱躺在潮湿的甲板上,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只有在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小得可怜。

  “我不知道怎么办,”凯尔接着说,“我以为使用的血量不够。于是我割开手腕。 ”他翻过手掌,低头看着隐约可见的伤疤,感到莱拉的目光直直地射来。“我记得我跪在他面前,手掌按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血令咒,胳膊隐隐作痛。As Hasari。As Hasari。As Hasari。我当时并不知道,治疗咒语 ——即便是血令咒 ——需要时间。其实念过第一次后,就已经起效了。过了好一会儿,莱醒过来了。”凯尔悲伤地笑了笑。

  “看见我趴在他身上,血流不止,他问的第一句话不是‘怎么了?’或者‘我们在哪里?’他摸着胸膛上的血说,‘是你的吗?都是你的吗?’我点点头,他突然哭了,然后我带他回家。 ”

  他迎上莱拉的目光,她的眼睛睁得老大。

  “那个阴影社怎么样了?”发现故事已经讲完,她问道,“抓他的那些家伙?他们在船上吗?你们回去找他们了吗?你们派卫兵去了吗? ”“是的,”凯尔说,“国王和王后逮捕了阴影社的全部成员。莱宽恕了他们所有人。 ”“什么? ”莱拉嘶声说道,“他们当时可是要杀了他啊! ”“这就是我兄弟的做事方式。他很顽固,大多数时候靠身体上的各个部位思考,除了大脑,但他是个好王子。他拥有很多人缺乏的特质:同情。他原谅了绑架他的劫匪。他理解他们为何犯罪,体会了他们的痛苦。他相信如果能宽大处理,他们就不会再伤害他。”凯尔低垂目光,“而我确保他们不能再伤害他。 ”

  当莱拉理解了他的意思,眉头微微皱起。“你刚才不是说过 ——”“我说莱原谅了他们。”凯尔站了起来,“我没说我原谅了他们。 ”莱拉盯着他,表情既不惊讶也不恐惧,反而带有敬意。凯尔活动了一下肩膀,又抚平了外套。“我想我们最好开始找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显然有话想说,但凯尔的姿态再清楚不过,这场特殊的谈话已经结束。“我们要找什么?”她问道。凯尔搜寻着堆得满满当当的货架、箱子和柜子。“一枚白色的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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