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弗莱彻的铺子就像迷宫,乱七八糟的陈设只有那家伙自己搞得清楚。凯尔在抽屉里找了足足十分钟,翻开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和护身符,还有一把普普通通的遮阳伞,但就是没有白色的车。他呻吟一声,把遮阳伞扔到一边。
“你就不能使用魔法找到那该死的东西吗?”莱拉说。“整个铺子都施加了守护魔法,”凯尔回答,“防止探测咒语。还防贼,所以把那个放回去。 ”莱拉把手里的玩物搁在柜子上,她本打算将其收为己有。“这么说,”她打量着一个玻璃箱子里的东西,问道,“你和弗莱彻是朋友? ”凯尔想起那晚弗莱彻输掉全部赌注时的表情。“算不上。 ”莱拉扬起眉毛。“很好,”她说,“偷敌人的东西更有趣。 ”敌人这个词儿很准确。有意思的是,他们本可以成为搭档。
“走私贩和销赃犯,”他曾经说,“我们可是黄金组合。 ”“我不干。”凯尔说。但当圣徒牌玩到了最后一手,明知胜券在握 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个弗莱彻无法拒绝的条件。“Anesh,”他故作慷慨,“如果你赢了,我就替你干活。 ”弗莱彻面带贪婪的笑容,打出最后一手牌。凯尔也微笑着出牌,赢走了一切,留给弗莱彻的是受伤的自尊心和一枚小小的白色棋子。
别记仇。
凯尔已经翻找了一半的库存,在寻觅信物的同时,隔一会儿就张望店门,而他的面孔仍在占卜板上默默地注视他们。
寻人这时候,莱拉停止了翻找,盯着一幅带框的地图。她眯起眼睛,歪着脑袋,皱着眉头,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怎么了?”凯尔问。“巴黎在哪里?”她指着大陆上本该是巴黎的地方问道。“没有巴黎,”凯尔一边在壁橱里翻找,一边回答,“没有法兰西,也没有英格兰。 ”“如果没有英格兰,哪儿来的伦敦? ”“我说过,城市是语言的怪象。这里的伦敦是阿恩的都城。 ”“那么你们所谓的阿恩就是英格兰。 ”
凯尔笑了。“不,”他摇着头走到莱拉身边,“阿恩包括大半个你们那里的欧洲。这座岛 ——你们的英格兰 ——叫做拉斯卡。意思是王冠。不过它只是整个帝国的一端。”他的手指沿着国境线比划。“在我们国家之外,北边是维斯克,南边是法若。 ”
“再远些呢? ”凯尔耸耸肩。“更多的国家,大大小小。毕竟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地图上,眸子亮闪闪的,嘴角掠过一抹隐约的笑意。“是的,没错。 ”她离开地图,走进隔壁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她大喊:“啊哈! ”凯尔吃了一惊。“你找到了吗?”他喊道。她捧着宝贝出来了,但不是棋子,是一把刀。凯尔大失所望。
“没有,”她说,“这个设计是不是很聪明?”她举起来给凯尔看。刀柄不仅是用来抓握的;护着指节的铁环呈波浪形,与柄身相连。“用来击打。”莱拉解释道,似乎担心凯尔理解不了铁环的作用。“你可以刺杀对方,也可以打掉他们的牙齿。或者两样都来。”她摸着刀尖说,“当然不能同时做到。 ”“那是,”凯尔关上橱柜的门,说道,“你很喜欢武器。 ”
莱拉一脸茫然地瞪着他。“谁不喜欢? ”
“你已经有一把刀了。”他说。
“所以呢?”莱拉欣赏着刀柄,“刀是永远不嫌多的。 ”
“你很暴力。 ”
她挥舞着刀。“我们可没本事放点血外加咕哝几声就变出武器。 ”凯尔气不打一处来。“那不是咕哝。再者,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偷东西。 ”“我还以为就是来干这个的呢。 ”
凯尔叹息着,继续在铺子里搜寻。他到处都翻遍了,包括弗莱彻那间狭小的偏房,结果一无所获。弗莱彻应该不会卖掉……会卖吗?凯尔闭上眼睛,感知周遭的一切,希望觉察到异世界的魔法。但这个地方充满了力量的嗡鸣,纷乱交缠,全是禁用魔法,无法将其与异世界的魔法区分开来。
“我有个问题。”莱拉说,她的口袋里叮当作响,十分可疑。“毫不意外,”凯尔叹口气,睁开眼睛,“另外,我记得我说了不 能偷东西。 ”
她咬着嘴唇,掏了几块石头出来,还有一种连凯尔都不认识的金属装置,统统放进一个箱子里。“你说过,世界被分离开来。那么这个家伙——弗莱彻——怎么有白伦敦的东西呢? ”
凯尔仔细检查着一张桌子,他敢肯定已经翻找过了,但这次又摸到了隐藏的抽屉。“因为是我给他的。 ”“好吧,你要那个做什么?”她眯起来眼睛,“是你偷来的吗? ”
凯尔皱着眉头。确实是偷的。“不是。 ”“骗人。 ”“我不是为了自己收藏,”凯尔说,“你们的世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我的世界。那些知情者 ——收藏家和魔法迷 ——愿意付大价钱买一件小东西。一个小玩意儿。一个信物。在我的世界,大多数人知道你们的世界 ——少数人也对你们与魔法隔绝的生活感兴趣,就像你们世界的人对魔法感兴趣 ——而所有的人都知道另一个伦敦。白伦敦。对于来自那个世界的物品,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 ”
莱拉露出揶揄的笑容。“你是走私贩。 ”“一个小贼好意思说别人,”凯尔反唇相讥。“我知道自己是贼,”莱拉说着,从箱子上拿起一枚红色令币,在指节上翻转。“我也接受。你不接受不是我的错。”令币消失了。凯尔张开嘴准备抗议,不过眨眼的工夫,令币出现在她的另一只手掌里。“虽然我不大明白,既然你是王室 ——”“我不是——”莱拉白了他一眼。“既然你和王室同吃同住,又属于他们,那么你肯定不缺钱。为什么冒险干走私的活儿? ”凯尔咬紧牙关,回想起莱是如何恳求他停止这种愚蠢的游戏。
“你不会明白的。 ”
莱拉眉头一拧。“作案动机从来都不复杂,”她说,“人们偷东西是因为偷到什么就获得什么。如果不是为了钱,那就是为了控制。偷窃和破坏规则的行为,令他们产生力量感。他们纯粹是为了反抗。 ”
她转过身去。“有人偷东西是想活下来,有人偷东西是想感受活着的价值。就这么简单。 ”
“你是哪种?”凯尔问。
“我偷东西是为了自由,”莱拉说,“我认为两者都有。”她走进两间房中的一截过道。“你就是这样得到黑石的吗?”她喊道,“你做了个交易? ”
“不,”凯尔说,“我犯了个错误。我想弥补,所以我要找到那个该死的东西。”他沮丧地关上抽屉,用力很猛。
“当心点,”一个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说的是阿恩语,“别碰坏了东西。 ”
凯尔闻声回头,发现是店主,他倚着一个衣柜,看样子有些困惑。
“弗莱彻。”凯尔说。
“你是怎么进来的?”弗莱彻问。
凯尔强迫自己耸耸肩,目光扫向莱拉所在的位置,她很机灵,躲在过道里没动。“可能是你布置的防线弱化了。 ”
弗莱彻抄起胳膊。“我不信。 ”
凯尔又偷偷地瞟了莱拉一眼,但她已经不在过道里了。他心里发慌,更可怕的是,过了一会儿,她出现在弗莱彻身后。她脚步极轻,手里闪着刀的寒光。
“Tac, ”弗莱彻举起手来,说道,“你的朋友太无礼了。”与此同时,莱拉的脚步戛然而止。她的面部肌肉绷紧了,试图与无形的力量 对抗,却徒劳无功。弗莱彻拥有罕见又危险的能力,他能控制骨头,借此操纵身体。正是这种能力使他有了束缚咒的伤疤,他也因为将其打破而骄傲满满。
不过,莱拉不以为然,嘴里骂骂咧咧。弗莱彻张开了手指。凯尔听见类似冰层裂开的响动,莱拉忍不住哀号一声,刀子从手中脱落。“我还以为你喜欢独来独往。”弗莱彻的口气像是在聊天。“放开她。”凯尔喝道。“你要逼我就范吗,安塔芮?”
凯尔握手成拳 ——铺子里有十几道防线,专门对付不速之客和飞贼,以及任何有意伤害弗莱彻的人,比如凯尔 ——不过店主咯咯一笑,放下手来,莱拉当即趴在地上,她抓着手腕,恶狠狠地骂着脏话。
“Anesh, ”他淡淡地说,“什么风把你吹到了敝店? ”
“我曾经给过你一件东西,”凯尔说,“我想借用一下。 ”
弗莱彻嘲弄地哼了一声。“我不做借东西的生意。 ”
“那我就买回来。 ”
“要是不卖呢? ”
凯尔强颜欢笑。“你比谁都清楚,”他说, “什么东西都可以卖。 ”
弗莱彻模仿着凯尔的笑容,却是冷冰冰、干巴巴的。“我不卖给你,但我说不定会卖给她。”他望向莱拉,她已经爬起来,躲到墙边低声咒骂。“只要价钱合适。 ”
“她不懂阿恩语,”凯尔说,“她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噢?”弗莱彻摸向下半身,“我一定能让她听懂。”说完他抓着裤裆,朝莱拉的方向抖了抖。莱拉眯起眼睛。“下地狱吧,你这 ——”“要是我的话,绝对不找她,”凯尔打断了她的话,“她咬人。 ”
弗莱彻叹了口气,摇摇头。“你到底碰上了什么麻烦啊,凯尔大师?”
“没什么麻烦。 ”
“肯定有,所以才来。再者,”弗莱彻笑得更欢了,“他们不会没事把你的脸挂在板子上。 ”
凯尔瞟了一眼墙上的占卜板,整整一个小时都在播放他的肖像。突然,他面色煞白。底下的圆圈,也就是标记如发现此人,请触摸此处的位置,闪着亮绿色的光芒。
“你干了什么?”凯尔吼道。
弗莱彻报以微笑。
“别记仇。”他沉声说道,然后店门猛地打开,皇家侍卫一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