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王宫里乱成一团。
宾客们蜂拥而出，在皇家侍卫的护送下，他们惊慌失措地离开王宫。关于暴行、死亡和王室成员受伤的流言犹如火势迅速蔓延。关于叛国、政变和刺杀的各种说法席卷全城，一发不可收拾。
有人说一名侍卫被杀死了。有人说亲眼看见那名侍卫从王子寝宫的阳台摔到底下的院子里。又有人说一个绿裙女人从谋杀现场偷了一条项链，冲进了王宫。还有人声称他看见女人把项链塞进另一名侍卫手里，然后倒在他脚边。侍卫没有救她，而是大步走开，向王室成员的寝宫去了。
国王和王后却不置一词，异常镇定，宾客们越发摸不着头脑。那名侍卫消失在他们的寝宫里，过了一会儿国王突然现身，一反平日处事不惊的风度，高呼着“叛国”二字。他宣称王子被刺伤，凯尔是罪魁祸首，下令逮捕安塔芮。如此一来，困惑升级为恐慌，当夜全城不得安宁。
吉恩接近王宫时，台阶上挤满了忧心忡忡的宾客。潜伏在吉恩盔甲里的东西转动黑色的眼珠，望向跳跃的灯火和混乱的人群。吸引他的不是祸端。是气味。有人使用了强大的魔法，美丽的魔法，他想找到那人。
他拾级而上，挤过激动不安的宾客。似乎没人注意到他的盔甲已经碎裂，护着心脏的铁皮翻卷剥落，胸前的污渍犹如凝固的黑蜡。也没人注意到血迹——帕里什的血——在盔甲上溅得到处都是。
等他爬到台阶尽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面露微笑;夜空中弥漫着恐慌和力量，肺部充满能量，犹如炭火熊熊燃烧。他闻到魔法了。他尝到了。
他饥渴难耐。
选择这具躯壳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侍卫们忙于应付骚乱，见到他并不拦阻。不过，等他离开摆满鲜花的前厅，走进空荡荡的舞厅，一个戴着头盔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吉恩，”那名侍卫问他，“你去哪儿……”当对方看到他的眼睛，后半句话哽在了喉咙里。 “Mas aven——”
吉恩的剑打断了对方的咒骂，砍开了锁子甲，刺进了肋部。那名侍卫抖抖索索地吸了一口气，正要高呼，剑尖向上一顶，他顿时没了声息。等尸体瘫软下去，披着吉恩皮囊的东西收剑回鞘，取下侍卫的头盔，戴在自己头上。他拉下面罩，乌黑的眸子藏在目窗里，只剩闪烁的微光。
急促的脚步声在王宫四处响起，下达命令的呼叫声在头顶回荡，他挺起胸膛。空气中充满鲜血和魔法的气味，他要追根溯源。
***
石头仍在凯尔手中吟唱，但有了一些变化。这时候的旋律，也就是能量的嗡鸣，好像不在身外，而在他的骨子里。每时每刻，他都在心跳中，在脑袋里感觉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安宁，比最初汹涌而来的力量更不可信任。那种平静对他喃喃低语，温情脉脉，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让他忘记一切都是错误，忘记手里还握着石头。这是最糟糕的部分。石头绑在他手上，却游离于他的感知之外，他必须奋力挣扎，才能想起它在身上。它在体内。每一次他想起来，如同从可怕的噩梦中惊醒，却又只能沉沉睡去。在短暂的清醒时刻，他渴望摆脱石头，将其从皮肤上扯掉、剥离、割走。但他并未付诸行动，因为抛弃石头的渴望被抵消了，另一种完全相反的欲望促使他握着石头，享受它的温暖，像一个快被冻死的人。他需要它的力量。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凯尔不希望莱拉察觉到自己的恐惧，但无论如何她都会知道的。
他们向市区前进，这一带的街道荒无人烟，但还要经过横跨艾尔河的一座拱桥。太危险了，毫无遮挡。尤其是走在半路上，遍布大街小巷的占卜板又放出了凯尔的肖像。
不过这一次，写在上面的不是：
寻人而是：通缉罪名是叛国、谋杀和绑架。
凯尔感到胸口闷得慌，但又想到莱现在安全了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再安全不过了。他摸向胸前的印记;只要他集中精神，就能感到莱的心跳，比他自己的心跳滞后一点点。
他环顾四周，尽力在脑海中勾画街道的方位，除了此地的图像，还有白伦敦的图像，再将两者叠加。“这是必须做的。”他说。
他们所在的巷子口对面是一排泊船 ——莱拉已经好好地欣赏了一番——等他们到了白伦敦，面前将是一座桥。对岸街道的尽头就是白城堡的城墙。一路上，凯尔对莱拉描述了另一个伦敦的危险之处，从孪生统治者到忍饥挨饿、渴求力量的民众。然后他描述了城堡，以及大致的计划，因为他也只有大致的计划。
还有希望。希望他们能够成功，希望他能在保有自我意识的时间里，打败阿索斯，夺回另一半石头，然后 ——凯尔闭上眼睛，平缓地呼了口气。一次一趟冒险之旅，莱拉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我们还等什么? ”
莱拉靠在墙上，敲着砖块。“快啊，凯尔。开门啦。”她满不在乎的态度，迎难而上的活力，面对危险仍然无忧无虑、无所畏惧的劲头，鼓舞着凯尔，给他带来了勇气。
他掌心的割伤被黑石挡住了一部分，仍可看见其尚未愈合。他摸了摸伤口，在面前的砖墙上画了一条线。莱拉和他手拉手，掌心对掌心，石头夹在中间吟唱。凯尔接过了她递来的白色棋子，按在鲜血勾画的记号上，吞着口水以掩饰紧张的心情。
“As Travars。 ”他命令道，两人齐步前进，周围的世界变得柔软且暗淡，为他们开辟了一条通道。
或者说，本应如此。
他们刚走到半路，一股冲击力撞得凯尔连连后退，他被迫松开莱拉的手，从世界之间的通道回到了红伦敦坚硬的石板地上。凯尔感到 一阵眩晕，眨着眼睛抬头张望，发现他并非独自一人。有人站在面前。一开始他看到的是模糊的人影，卷着袖子，随即发现对方的衣领上有银环闪烁。
霍兰德俯视着他，眉头微皱。
“这么快就要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