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阿索斯在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周围混乱不堪，眼神空洞的卫兵堆在一起，帷幔被撕得破破烂烂，火把散落在地上，仍在燃烧。凯尔的眼底有了新鲜的瘀伤，阿索斯的白斗篷烧得焦黑，沾满了深色的血迹。
“要不要再来一次?”阿索斯说。话音未落，一束黑能量犹如闪电，从国王的盾牌上激射而出。凯尔一抬手，两人之间的地板即刻升起，可惜还是慢了一拍。闪电击飞了他，他猛地撞上城堡大门，木头嘎吱呻吟。他头晕眼花，剧烈地咳嗽着，喘不上气，却没时间休息。空气噼啪作响，翻腾奔涌，又一道闪电击中了他，大门随即碎裂，凯尔跌进了夜色之中。
一时间，眼前一片漆黑，但凯尔很快又恢复了视力，发现自己正在下坠。
上涌的空气接住了他，至少缓和了坠落的冲击力，但他还是撞到了台阶底下的石板地上，差点摔断骨头。皇家佩剑弹了几下，滑到数 英尺开外。鲜血从凯尔的鼻孔里滴落。
“我们都有宝剑在手，”阿索斯一边走下台阶，一边教训他，白斗篷在身后飘荡，显得威风凛凛，“你非要用缝衣针跟我斗。 ”
凯尔挣扎着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黑石的魔法好像没有影响到国王。他的血管一直都是黑色，双眼也始终是冰蓝。控制权在他的手中，凯尔头一次怀疑霍兰德说得有道理。或许没有所谓的平衡，只有成王败寇。他是不是已经输了?黑魔法在身体里嗡鸣，求他释放。
“你必死无疑，凯尔，”阿索斯来到院子里，说道，“你还不如拼死一搏。 ”
黑烟从阿索斯的石头里喷薄而出，涌向凯尔，突然变成无数锃亮的黑色尖刀。他抬起手，试图以意念操控，但它们是魔法的产物，并非真正的铁器，所以没有屈服，速度丝毫不减。就在尖刀之墙快要切碎凯尔的刹那，他的另一只手 ——与石头紧密结合的手掌 ——仿佛有了自我意识，飞快地扬起，命令在他脑海里回荡。
保护我。
想法刚一成形，就立刻变成现实。黑影迅速裹着他，与尖刀之墙相撞。力量在凯尔的体内奔涌，火焰、冰水和能量同时迸发，他倒吸一口气，感到黑暗在皮肤底下扩散、漫卷，从石头里丝丝缕缕地飘飞，掠过胳膊，透过胸膛。尖刀被魔法之墙弹开，转而扑向阿索斯。
国王急忙闪躲，用石头发射的冲击波挡开尖刀。绝大多数尖刀落在地上，只有一把除外，它深深地插进阿索斯的大腿。国王倒吸一口气，拔出尖刀，扔到一边。他直起腰来，森然一笑。“越来越有意思了。 ”
***
莱拉的脚步声在王座厅里回荡。这个圆形的空间犹如巨大的洞穴，纯白如雪，周围立着一圈石柱，正中央的高台上并排摆着两个王座，都是用一整块白色石头雕成的。其中一个王座空着。
另一个王座上坐着阿斯特丽德·戴恩。
她的头发 ——极浅的金色，接近无色 ——盘在头顶，酷似王冠，几绺散发细如蛛丝，落在眼前，脑袋低垂着，仿佛正在打盹。阿斯特丽德面无血色，一袭白衣，但不是童话里的女王喜爱的奶白，而且不着丝绒，不镶花边。这位女王的衣服如同盔甲裹在身上，在衣领和腕部陡然收紧。别的女人爱穿裙子，而阿斯特丽德 ·戴恩身着紧身裤，脚蹬亮白色的靴子。她修长的手指抓着王座扶手，其中半数戴着戒指，不过她浑身上下真正有颜色的就是挂在脖子上的吊坠，边缘是血红色。
莱拉盯着纹丝不动的女王。她的吊坠与莱在红伦敦佩戴的一模一样，当时莱不是本人。附体咒符。
看情形，阿斯特丽德 ·戴恩仍在咒语的影响下。
莱拉上前一步，靴子的声音响彻空荡荡的大厅，异常清晰，吓了她一跳。真聪明，莱拉心想。王座厅的造型不仅为美观起见，还能灵敏地传播声音。非常适合生性多疑的统治者。尽管莱拉的动静很大，女王仍未受到惊扰。莱拉继续前行，随时准备迎敌，以防有卫兵从某些隐蔽的角落——实际上根本没有——冲过来救驾。
但一个人影都不见。
活该，莱拉心想。数百卫兵，只有一人举剑，但求一死。可怜的女王。
吊坠在阿斯特丽德的胸前闪着微光，隐隐搏动。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城市的某处，她占据了一具躯壳 ——可能是国王，或者王后， 或者侍卫队长——但在这儿，她毫无防备。
莱拉冷冷一笑。她本来不想赶时间，让女王付出应有的代价 ——为凯尔报仇 ——但也知道最好别以身试险。她从皮套里拔出手枪。一枪即可。干脆利落，轻而易举。
她举起枪口，瞄准女王的脑袋，开火。
枪声响彻王座厅，紧接着是一道闪光，一阵雷鸣般的炸响，莱拉的肩膀感到剧烈的疼痛。她踉跄着后退，手枪掉落在地。她抓着胳膊，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咒骂起来，鲜血浸湿了衬衫和外套。她中枪了。
子弹被弹回来了，但究竟撞上了什么?
莱拉眯起眼睛打量王座上的阿斯特丽德，这才发现白衣白裤的女人周围并非空无一物;开枪过后，空气有轻微的波动，突如其来的攻击引起了它的震颤，以及玻璃碎片似的闪光。有魔法。莱拉紧咬牙关，放开受伤的肩膀(以及破损的外套)，摸向腰间。她再次拔刀——上面还沾着贝洛克的血 ——缓缓靠近，来到王座的正前方。她的气息喷在几乎看不见的屏障上，又弹了回来，扫过她的脸颊。
她慢慢地举起刀，刀尖冲着前方，碰上了魔法屏障。空气突然噼啪作响，闪着冰冷的光芒，但毫无退缩的迹象。莱拉暗暗骂了一声，目光低垂，掠过女王的身体，落在脚边的地板上。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王座底部的石头上有些符号。她当然看不懂，但见符号交缠着环绕整个王座，而女王的存在更凸显了它们的重要性。各个符号环环相扣，形成一条咒语。
而环与环之间是可以破坏的。
莱拉蹲在地上，提刀探向距离最近的符号。她屏住呼吸，刀锋划过地板，顺着她所在的方向开始刮擦，最后清除了一小截用墨水或鲜血或别的什么玩意儿写成的咒语(她根本不想知道)。王座周围的空气停止了闪烁，暗淡无光，莱拉紧张地站起来，她知道保护女王的无论是何种魔法，现在已经失效了。莱拉握着刀柄的手指松开又收拢。“永别了，阿斯特丽德。”她说着，转过刀尖，对准女王的胸膛刺去。
然而刀尖尚未刺进白色外衣，莱拉的手腕突然被抓住了。她低头一看，阿斯特丽德 ·戴恩的淡蓝色眸子正盯着她。醒了。女王的嘴角隐隐掠过一抹冰冷的笑意。
“讨厌的小贼。”她轻声说道。阿斯特丽德手上加力，莱拉的胳膊疼得像是断掉了。她听见有人在尖叫，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
鲜血顺着阿索斯的脸颊流淌。凯尔喘息不定。国王身上的白斗篷破烂不堪，凯尔的大腿、手腕和腹部有浅浅的割伤。他们所在的院子里，大半雕像已经倒塌、破损，魔法横冲直撞，犹如燧石一般火花四射。“我要挖出你那只黑眼睛，”阿索斯说，“挂在我脖子上。 ”
他再度施法，凯尔奋力反击，意志对抗意志，石头对抗石头。不过，凯尔同时在进行两场战斗，一个敌人是国王，另一个敌人是自己。黑暗仍在蔓延，每时每刻，一举一动，都在扩张它的领地。他赢不了;照这个速度下去，他要么输掉战斗，要么丧失自我。牺牲在所 难免。
阿索斯的魔法在凯尔的阴影盾牌上找到了一道缝隙，狠狠地击中了他，打断了几根肋骨。凯尔咳嗽着，嘴里充满血腥味，他拼命地睁着眼睛，紧盯国王。非得做点什么不可，而且要快。皇家短剑在不远处闪着寒光。阿索斯举起石头，准备再次发起攻击。
“你就这点能耐吗?”凯尔咬着牙关挑衅对方，“反反复复地使用同一个招式?还是你的姐妹有创造力。 ”
阿索斯眯起眼睛。然后，他举起石头，召唤了一个新东西。
不是一堵墙，不是一把刀，也不是一根铁链。都不是，黑烟在他周围盘旋，形成一道弯弯曲曲的可怕影子。一条巨大的银蛇，眼睛乌黑，它吐着信子立起来，比国王还高。
凯尔故作轻松地嘲笑一声，虽然低沉，却牵扯到了断掉的肋骨，疼痛难忍。他从地上捡起皇家短剑。剑刃有了缺口，沾满灰尘和鲜血，但还能看清刻在剑身上的符号。“我一直在等着你这样做，”他说，“创造一个有能力杀死我的怪物。因为凭你自己是做不到的。 ”
阿索斯皱起眉头。“死法不同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都是死在我手里。 ”
“你说过你想亲手杀死我，”凯尔反唇相讥，“可我怀疑你也只有这么点本事了。去吧，躲在石头的魔法后面。假装是你亲手杀了我。 ”阿索斯低吼一声。“没错，”他嘶声说道，“你的性命应该 ——也将会——由我亲手解决。 ”
他握紧石头，显然有意驱散巨蛇。巨蛇一直在国王周围游移，这时候停了下来，却没有消失。相反，那对乌黑明亮的蛇眼转而盯着阿索斯，与莱拉房间里那个复制的凯尔一样。阿索斯抬头瞪着巨蛇，发动意念进行控制。见它并不服从，国王说话了。
“你听我调遣，”阿索斯命令道，巨蛇吐着信子。“你是我的造物，我是你的 ——”
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完这句话了。
巨蛇向后一扬，猛攻而至。蛇口大张，尖牙利齿一下子咬住阿索斯握着石头的手，国王来不及叫喊，巨蛇就把他缠得严严实实。银色的蛇身勒住他的胳膊和胸膛，然后攀上脖子，随着一声脆响，脖子断了。
凯尔深吸一口气，看着阿索斯 ·戴恩的脑袋耷拉下来，可怕的国王转眼就成了一具软绵绵的尸体。巨蛇松开国王，任其滚落在破碎的地板上。然后巨蛇掉转头，亮晶晶的乌黑眸子对准凯尔，以骇人的速度向他扑去，但凯尔已经做好准备。
他手中的皇家短剑刺进巨蛇的腹部，洞穿了粗糙的蛇皮。布满剑身的咒语瞬间闪耀，在巨蛇猛烈的挣扎下，短剑随即断为两截。巨蛇战栗着坠落下来，消失于无形，在凯尔脚边化作一片阴影。
在阴影当中，有一块残破的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