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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场交易是伊朗人。」多佛雷兹饭店六楼休憩室内，索罗托夫望着尤里。
室内不仅灯光昏暗，装潢跟二楼餐厅一样简陋。四处皆是褪色痕迹，摆设廉价。如此穷酸的空间竟是提耶尼的办公室，更是组织发号施令的地点。装饰过份华丽的沙发一看就知道俄国制。索罗托夫翘着腿坐在上头。室内没第三人。
「没想到刚来日本发展就有这样的成绩，我的眼光没错，日本这个国家简直是为我们而存在，彷佛都在欢迎我们到来。」
提耶尼同样饶舌，与平日无异。但他平日就像激烈的暴风，今天却如和煦的微风。
「阿嘉纽克，这都是你的功劳，你的表现超过预期。」
索罗托夫眉飞色舞地说完，话锋一转，慎重问道：「库存还够吗?」
「还很多，暂时不必担心。」
「建立补货管道了?」
「我找到一家即将倒闭的小工厂，收买经营者及员工。凭着日本工业技术，新零件应该都做得出来。计划一上轨道就高枕无忧了。等一切安排妥当，我会告诉你详情。」
索罗托夫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尤里打算走出休憩室时，索罗托夫忽然朝着他的背影问：
「你知道『露伊纳克』吗?」
尤里停步转头。
在俄罗斯语，露伊纳克仅是单纯的「市场」之意。
「露伊纳克?哪里的?」
「你看来不知道。露伊纳克在我们这个业界有特别的意思。」索罗托夫脸上的笑容就像偷偷将秘密告诉好友的小学生。「露伊纳克是专门买卖军火的市场。」
「你指黑市?」
「那可不是普通黑市。露伊纳克是透过网路交易的市场，近年来是主流交易方式了。」
索罗托夫与尤里的买卖确实几乎都在网路上。
卖家、买家、掮客、金融机构及运送业者都来自不同国家。这是现代版的军火黑市。
「全世界的军火业者都可以向全世界购买军火，再转手卖给全世界客户。这套系统的操盘据点就在日本。」
日本的现行法规，难以规范商品移转及资金流动并非发生在日本国内的商业行为。不仅如此，政府在很多案例中甚至不知道哪部分属于违法交易，因而没有介入调查。因此，许多军火走私业者都将交易据点设在日本国内。
「露伊纳克过阵子要举办一场交易会，我打算参加。这次规则十分特别，采取竞标制度。买家当然要经过审查，并非任何人都可以参加。但凭我的身分当然不成问题。」
索罗托夫从沙发起身，一步走近尤里。
「更特别的是，这场交易会里的买家能亲眼确认商品后才决定是否购买。这年头竟然还有这种制度，很不可思议吧?进入会场的人数，各买家包含保镳在内三人。由于须当场付清款项，因此得派出拥有决定权的人物。我们组织派出的人，就是我跟你。」
「不会是陷阱?」尤里问。
沃尔缓缓摇头，一头黑发随之晃动，「买家都大有来头，卖家敢耍花样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但不能掉以轻心。」
「话是没错，但还有走一遭的价值，因为……」索罗托夫的嘴唇移到发着愣的尤里耳畔，兴奋地道：「听说这次交易会，将贩售难得一见的稀奇商品。」
这栋位于千代田区岩本町二丁目的建筑物，看起来是平凡无奇商业大楼。周边景色大同小异，一个不小心就会走过头而不自觉。
「就是这里吗?」
夏川与由起谷确认大楼名称后走进。一入门，前方便是电梯，旁边有一座狭窄的楼梯，格局平凡无奇。信箱旁的墙壁张贴着一览表。各楼层皆有不同的公司行号或诊所。两人依照指示搭上电梯，按下三楼按钮。
三楼只有一家公司行号，名为「上原研究股份有限公司」。
这里就是冲津部长指示的集合地点。此外部长还特别提醒两人注意别遭跟踪。一走出电梯，眼前便是一扇门，旁边挂着公司招牌。按下对讲机呼叫铃后，过一会，有人打开门。那是有一双三白眼的年轻男人。男人安静无语，眼神示意两人进入。夏川与由起谷皆紧张地跟在后头。这男人显然也是警察。
两人事先并不知道聚会目的。「上原研究」是什么公司?今天到底要谈什么?谁参加这场聚会?冲津什么也没说，仅提醒复职不久的由起谷「若身体状况不佳，不必勉强出席」。但由起谷还是跟着夏川依照指示来到聚会地点。
三白眼男人穿过由极高隔板围成的狭窄通道，进入内部深处的会议室。会议室中央有张长方形桌，左右两侧各有一排面对桌子的座椅。此时已有九名男女默默坐在座椅。左手边坐着八个男人，全摆着一副扑克面孔;右手边坐着一名女人，脸上一副如坐针毡的表情。
「铃石主任……」
夏川及由起谷一看见女人都不禁低声惊呼。她正是特搜部的铃石绿警部补。绿一看见两人，同样错愕地瞪大眼。显然她只是接到前来这里的指示，不清楚内情。
带领两人进入会议室的男人，正是森本。他默默走到八名男人那一排座位，挑张椅子坐下。夏川及由起谷以眼神朝男人们微微致意，走到绿身旁落坐。就在这时，门铃响起，森本再度起身走出。当森本回到会议室时，背后跟着身材高大的白发男人，赫然是姿。
「噢。」穿运动风衣的姿兴致盎然地环顾室内。「看来这里是警察的前线基地?」
他似乎立即掌握现况。他挑了由起谷身旁的铁椅，不到一分钟，门铃再度响起。不出众人所料，森本这次带来莱莎.拉德纳。她穿着一如往昔，皮革外套配上牛仔裤。虽然承受陌生男人的无礼视线，她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反倒绿有些全身僵硬。
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所有人都不发一语，凝重气氛维持数分钟。好一会，隔壁房门开启，四个人依序走进，分别是特搜部的冲津部长、城木理事官、宫近理事官，以及一名又肥又矮的中年男人。室内众人立即起身。
「这位是组织犯罪对策部第五课的渡会课长。」
冲津首先向部下介绍渡会。脸色黝黑的渡会用闪烁着精光的双眸环视特搜部众人。坊间常谣传「组对的刑警看起来跟黑道没两样」，渡会警视的相貌刚好印证。
冲津、渡会、城木及宫近四人走到造型类似白板的大型屏幕前。那里还有一张长桌，四人分别就坐，接着众人跟着坐下。
「各位应该猜到了，我们特搜部将与组对携手合作。上原研究这家公司，就是组对『分室』经营的空壳公司。接着请城木理事官为我们主持。」
城木贵彦理事官在冲津的指示下请双方各自自我介绍。特搜部内的会议向来都由城木主持，但毕竟这里是组对的分室，亦是厅舍外的秘密据点，连城木及宫近也显露出不同于平日的紧张。
坐在同一排的九个男人都是渡会部下。共通点就是都一副臭脸。不过这可以理解，特搜部在警界本来就是人见人厌的异端。与特搜部合作想必让他们万般无奈，更何况还得让特搜部这些外人进入自己据点。但是……为何特地挑在分室举行会议?直接在新木场或霞之关不省事得多?
「我先说明整这案子的来龙去脉。」
城木在自我介绍结束后开口。会议进行完全依照特搜部惯例。这是否意味着这次的合作办案由特搜部掌握主导权?举止彬彬有礼且相貌清秀的城木脸上，带着一丝不寻常的紧绷。
「首先，我想就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突发的栃木县驻在所遇袭案说起。」城木操纵手边电脑，投影机将现场附近的地形图投射在众人面前的屏幕上。「下午两点三分至四分之间，一名男子奔向闲马上驹驻在所寻求协助。这名男子其实是前一天遭不明歹徒绑架的组对第五课安藤研一巡查部长。驻在所的杉原所长一发现安藤，立刻奔到外头，与刚好来到所内的两名佐野署署员合力将安藤抬入所内。此时追兵的大货车朝驻在所逼近，但他们都没有察觉。」
地图上，县道刚好在驻在所前方沿着山坡绕一个大弯，因此从驻在所无法看见道路远端。
「大货车旋即用重机关枪攻击驻在所。杉原巡查部长等人来不及回报，当场殉职。这场枪击造成驻在所及邻近民宅全毁，死者多达八人。根据目击者指称，犯案的重机关枪似乎是固定在着武手臂。大货车从现场逃逸，至今下落不明。」
接着地形图上距离驻在所颇远的山中出现一道标记。
「这座山俗称空山，栃木县警员在山中一带搜索，发现一栋可疑建筑。原本似乎是林木业的制材所，但长年无人使用。建筑物前有大片空地，足以停下数辆大型车辆。地上不少轮胎痕迹，显然最近经常有人进出此地。至于制材所内的状况，请大家看照片。」
屏幕上出现建筑内部照片。一片空荡，十足是座深夜中的废墟。铃石主任原本生活在与犯罪毫无交集的世界，因此一时没看出照片有何奇特。直到认出混凝土地面上一团团黑污渍是血迹，散落一地的细碎物体是牙齿及指甲时，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有人在这里遭到残酷的凌虐。
「安藤巡查部长被关在此处。他找到机会逃走后奔下一片竹林斜坡。歹徒察觉他逃了，开着大货车沿山路追赶。现场最近的民宅就在闲马上驹地区内。依地理环境，安藤只能往这里逃。歹徒目的是在安藤还没与任何人接触前将他杀害。虽然枪击造成安藤遗体严重毁损，但验尸时，法医在胃里发现一片迷你SD记忆卡。记录安藤巡查部长一段自言自语。原本声音模糊不清，但经过最技术分析及复原，我们听到这样的内容……」
屏幕旁扩音器传出男人话声。粗重的呼吸声流露出极度紧张。
〈二月……详细日期不明……露伊纳克将贩卖着武……卖方是奇耶克塔……新型的着武……不是第二种或第三种……可能是第四种……齐齐摩拉……获得参加资格的买方在日本直接竞标……有可能是龙机兵……〉
声音骤然结束。
龙机兵。一听到字眼，由起谷、夏川及绿同时抬头。姿默默抚着下巴胡碴，莱莎面无表情。
城木面色凝重地道：「安藤巡查部长以前便负责侦察军火买卖的国际黑市。刚刚这段话，应该是他在即将被绑架的前一刻录下。以下案情由于涉及组对的特殊刑案重要案情，因此我们请渡会课长为我们解说。」
渡会依然端坐在椅，并无起身。他一脸不悦地解释：「目前军火买卖的主流做法，是透过网路与全世界组织或个人交易。其中俄罗斯黑帮最熟悉的一套制度，称为『露伊纳克』。关于详情，各国警方都还无法确实掌握，只知道包含掮客、银行及运送组织等各相关人士，国籍全不同。这当然是躲避查缉，因为每国的法律规范都不相同，各国家、各单位部门间联系手续繁琐复杂，导致无法有效率地追踪查缉。事实上，日本法律根本没有办法因应事态变化。经过长达数年的追查，我们得知露伊纳克的交易过程中最重要的操盘据点设置在日本。虽然称为据点，多半只是摆满电脑的公寓房间。这些混账太小看日本了，完全不把日本的法律跟警察放在眼里。日本人根本乐观到无可救药。但我单位不同……我底下的安藤……」
渡会说到这里，一时情绪激动得无法言语。他的部下也悲愤地闭上双眼。
「利用露伊纳克进行军火交易的业者多得数不完，其中有个来头不小的卖家，称为『奇耶克塔』。这是俄语，意思是『总管』。他相当神秘，无人知道姓名、国籍及经历。安藤想要传达『奇耶克塔』的组织下个月将在露伊纳克贩售新型着武。而且是现场交易，并非透过网路。」
「这证明消息是可靠的。」姿插嘴。
一般警察组织的搜查会议，绝不允许底下的人像这样擅自发言。特搜部这边都已经习惯姿这套做法，但渡会领导的组对搜查员却怒目而视。组对平日要对付各种帮派及犯罪组织，因此每个搜查员都如凶神恶煞，一般人被十个这样的人一瞪，恐怕吓得当场昏厥。但姿一副气定神闲。
「既然是稀有商品，并非复制品，买方当然会要求亲眼确认。何况刚刚那段话还提到竞标，卖家打算将这商品以天价卖出。要让买家愿意掏钱，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买家亲眼见识商品的惊人性能。」
「姿，你别多嘴。」宫近浩二理事官一如往常地斥责姿。唯一不同是他这次的斥责是做给其他单位看。宫近很清楚这是自己的工作。
渡会勉强压抑下怒火，紧接着道：
「一月二日，一具俄罗斯妇人尸体在木更津被人发现。纳捷兹达.伊娃诺娃，三十岁，身分是娼妇。尸体牙齿都被拔光，双手指甲及双脚趾甲也被人以老虎钳一类的工具扯断。这些都不是死后尸体遭到损毁，而是生前就遭受凌虐。我们推测她是安藤的线人。」
夏川与由起谷不禁寒毛直竖。果然没错。在军火买卖的搜查上，自己萌生的那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就源于此。自己果然搞错方向。不，应该是视而不见。军火黑市隐藏在难以发现的阴影中。
「渡会课长，谢谢你。」
冲津向渡会道谢后，对众人说道：
「安藤巡查部长遭监禁的制材所里，有曾经放置过军火的痕迹。歹徒特地驾驶装载机甲兵装的大货车追赶安藤，推测应该是一时没有其他可以用的车辆。同样道理，机关枪固定在机甲兵装的手臂上，是因为没时间拆下来。他们也没必要拆下来，要将所有与安藤巡查部长接触过的人一瞬间全杀死，重机关枪正是最适合的武器。他们不择一切手段防止机密外泄。就像姿警部所说，消息可信度十分高。虽然目前并不清楚露伊纳克要拍卖何种新型机种，但与龙机兵相同系统的机体或其制造技术可能已经外流。刚刚声音档中的『齐齐摩拉』可能就是机体型号，或是商品名称。」
「倘若真是龙机兵，以军事立场来看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过去曾有个人卖家出售核弹技术的案例，龙机兵被拿来拍卖当然绝非天方夜谭。」
对于姿的擅自发言，已不再有人斥责。
冲津没有多作回应，只说道：「我们须尽全力阻止新型机种流入市场。此外，警视厅还将展开打击黑市的行动。目前奥兹诺夫警部已伪装成买家，成功潜入内部了。」
当下，由起谷等人惊讶得说不出话，组对搜查员却无动于衷，早已知晓。
「奥兹诺夫警部已遭解约，这点是事实。但解约同时，我们双方又马上签订新契约。为了派他执行这次任务，我们修正一些条款，并且加入一些附带项目。」
卧底行动。
许多政府机关都会采取这种手段搜集犯罪证据。例如组对内专门取缔枪械及毒品的第五课、生活安全部内专门取缔其他贸易品的生活经济对策课等。除了警察内部，例如厚生劳働省毒品取缔部也使用类似手法。但《枪刀法》《毒品取缔法》等法律只规定卧底的搜查员做出买卖违禁品的行为也不用负刑责，却不表示默许所有卧底行动。法律上的解释目前尚未有定论，但最新判例已承认卧底行动合法，获得证据亦具效力。
「《机甲兵装特别法》中不少关于卧底行动及潜入搜查规定。此外在《警视厅组织规则》中列出的特搜部负责事务，包含『《机特法》相关犯罪行为的取缔』。基于以上理由，特搜部与组对部决定联手侦办这起案子。」
言下之意，取缔对象包含机甲兵装，而非只是单纯枪械，因此组对部只能万般无奈地允许特搜部参与调查。渡会一直沉默不语，连粗壮的脖子也胀成红色。这是他部下用性命换来的情报，搜查行动却须与恶名昭彰的特搜部合作，每人都能体会他的愤慨。
「接着请各位看看这个人。这些照片由俄罗斯当局提供。」
画面上出现三张照片，镜头分别由三个角度拍摄同一名男人，那是入监服刑时的纪录照。男人有着漆黑的波浪状长发及深黑色的瞳孔。面对镜头的神情既不自负也不高傲，彷佛仅是淡淡接纳一切。
「阿尔塞尼.尼斯特罗维奇.索罗托夫，代号提耶尼。俄罗斯黑帮地位最高的沃尔夫沙可尼之一。获得沃尔称号的人须舍弃本名，使用代表沃尔的代号。他是提耶尼，意思是『影子』。」
众人听完说明，不由得轻轻点头。照片中的男人面色平静，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阴暗。
「他专门贩卖军火，在俄罗斯的黑社会占有一席之地，但近年来开始将势力转移至日本。他在露伊纳克有着良好交易纪录，想必也会参加这次拍卖。」
画面上接着出现许多局部放大照片。这些都是索罗托夫身上的刺青。虽然都是些奇异的图腾，却又透着肃穆，在场众人不禁为之震慑。
「根据语音档的讯息，拍卖将在二月进行，就是这个月。时间迫在眉睫，但我们不仅查不出『奇耶克塔』的身分，甚至找不到潜入露伊纳克的门路。束手无策之际，我们发现唯一的希望。那就是奥兹诺夫警部曾与索罗托夫有过接触。没错，这两人是旧识。提耶尼是警戒心非常强的沃尔，整个日本警察组织唯有奥兹诺夫警部有办法接近他。」
由起谷与夏川听了这段话，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高层决定让组对部与特搜部携手合作?为什么组对部再怎么不甘心也无法拒绝?为什么众人在组对的分室开会，主导权却掌握在冲津手上?为什么将办案行动搞得神秘兮兮?理由都源自于此。
渡会依然一脸苦涩地保持沉默。他心中的悲恨与纠葛早已超越两人想象。
冲津对着同样不发一语的组对及特搜人员，毅然地道：
「奥兹诺夫警部将会尝试与『奇耶克塔』接触，确认这次拍卖的新机型着武底细。接着我们就将所有涉案嫌犯全抓起来，让黑暗的市场摊在阳光底下。」
冲津说得信誓旦旦。
组对分室内的会议又持续三小时。
除了公开到目前为止的内情细节，也讨论接下来的计划。原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城木、宫近两名理事官以外的特搜部人员，组对早一清二楚。不过其中也只有经过特别遴选的搜查小组，并非所有人员都知悉。整个计划保密得相当到家。
夏川及由起谷皆自认累积相当丰富的办案经验，但听了组对的办案手法后却啧啧称奇。取缔军火买卖时，卧底行动是组对五课经常采用的手法。组对为这次案子特别拨出的分室，东京都内除了上原研究外还有七处。这些地点表面都是公司行号，包含贸易公司、征信社、广告代理商等等。上原研究位于各分室的中心地带，相当于统筹各分室的司令室。
在这些分室中，一间用途是「奥兹诺夫的女人」所居住的公寓房间。这里实际住着一名女性，所有电话都由她接听。关于女人真实身分，高层已照会各政府单位，掩饰彻底。
至于奥兹诺夫卖给索罗托夫的ICU，是在研发厂商协助下生产的特制品，里头加入经过特定时间就会自动销毁的程式。当然并非所有库存品都是真货。厂商即使加紧赶工，也只能让数量勉强足够。至于各地仓库也都由组对部安排。更令人吃惊，组对针对这次的案子，竟然牺牲长期潜入流弹沙的卧底人员畠中。
畠中本来是揭发「流弹沙」罪行而潜入组织，但高层认为索罗托夫与流弹沙接触可能极高，意图让索罗托夫更加信任奥兹诺夫，因而临时变更计划。这出戏码的时机点非常重要，组对在台湾集团带着畠中离开位于东池袋的饭店后，立即逮捕孙哲伟及抢救畠中。这过程一旦出一点差错，畠中就会被杀害。而畠中在获救前惨遭孙哲伟手下毒打，目前还在住院。
换句话说，这是一场极危险的赌句。组对不仅放弃好不容易让畠中潜入「流弹沙」的心血，而且还让畠中生命遭受严重威胁。畠中自己也同意。求计划顺利，畠中自愿成为牺牲者，不希望让以性命换来线索的安藤死得毫无价值。
同样是警察，由起谷与夏川不禁对渡会及部下的奉献精神叹服不已。
另一方面，特搜部最害怕奥兹诺夫离开特搜部的期间，发生需要龙机兵上场的重大刑案。果不其然，后来爆发机甲兵装占据仓库的事件，幸好仅凭两架龙机兵便制伏所有歹徒。但在这件事情上，姿不知发了多少讥讽与牢骚。
——我能理解保密的重要性，但能不能多为我们想一想?上次我们差点就被裹上面粉，炸成漂亮的金黄色。要不然，好歹该加些报酬或是发点特别奖金。
冲津部长听完仅淡淡回复一句「会再检讨」。负责龙机兵运用的技术班主任铃石绿也与姿同样面露不满。唯独拉德纳目空一切，态度没变。
会议接着讨论起卧底计划的未来发展。
身为特搜部长的冲津警视长握有计划统筹指挥权，而实际行动则由渡会警视率领的组对特别小组负责。这个小组将会尽量为奥兹诺夫提供协助。现阶段特搜部的基层搜查员都还不知道内容，唯有夏川及由起谷两人将与特别小组一同行动，负起居中联系及临机应变的职责。
这次的计划，警界高层与总理官邸间建立起一条沟通管道，居中协调者是警察厅出身的日比野乔总理秘书官。除了官房长官，阁员在计划尚未结束前都不会知道内情。一旦奥兹诺夫回报拍卖会场的地点，冲津部长就会联络当地警察，派遣包含特搜部搜查员在内的警官队包围会场，并派出所有龙机兵。因应行动，铃石主任须将机体微调至最佳状态。姿和拉德纳则进入准待命阶段。
肉眼看不见的市场，将在现实中现形。宛如沙漠的海市蜃楼，化成现实的绿洲。警方如此大阵仗布局，不仅要防止新型机甲兵装流入市场，更因为这是举发露伊纳克的千载难逢之机。
沃尔、提耶尼、影子……
来自俄罗斯黑暗深处的索罗托夫，拥有夏川及由起谷无法想象的人生。
这个男人与奥兹诺夫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冲津并没针对此点详加解释。对于以实务搜查工作自豪的夏川及由起谷而言，这正是冲津这名神秘人物的「阴影」。整个计划彷佛笼罩着白茫茫的薄雾。唯一点无庸置疑，计划一败露，奥兹诺夫就是死路一条。
绿累得精疲力竭，回到护国寺的公寓后连饭也不想吃，先到浴室里冲澡。在打着上原研究为障眼法的空间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瘴气，如今依然黏附在自己身上。
破碎的尸体、散落一地的牙齿及指甲、遭扭断的手指、令人毛骨悚然的刺青……各种画面盘绕脑海。绿用起泡的洗发精使劲搓洗头发，却洗不掉那些影像。还没洗完头发，绿忍不住呕吐起来。呕吐物无法迅速冲掉，跟泡沫一起囤积在排水孔边。曾遭遇大规模恐怖攻击的绿，自以为见识过何谓人间地狱。但今天见识到另一种。原来这世间的地狱并非仅有一种。社会环境多少种，人就多少种，地狱也多少种。
她踉踉跄跄地跨出浴室，换上休闲服，用发着霉味的毛毯裹住身体。
当时是否该问个清楚?
同样的自问自答在心中重复无数次。最后结论总是否定。
——流入黑市的新型机种，该不会就是龙机兵?
站在绿的立场，提出这种问题是禁忌。至少在其他部门面前，绝不适合触及这个禁忌。绿明白这个判断正确。不管是组对人员还是姿他们，或许都在刻意避免深入追究这一问题。
龙机兵的系统约比一般机甲兵装快四、五年。反过来说，数年后这套系统将成为平凡无奇的普遍性技术。或许就在这一瞬间，某个研究机构已经研发成功了。
绿不敢在公开场合说出疑惑，主因就在警视厅获得龙机兵的手法并非完全公开透明。就算称不上完全违法，很可能也游走于法律灰色地带。绿猜想过程想必与外交及谍报有关。绿最初走进位于特搜部厅舍地底下的研究室时，三架龙机兵早摆在那里。
但世上的龙机兵真的只有三架吗?
研发过程或获得手段都是机密。正因如此，世上的龙机兵并非只有特搜部这三架的可能性绝不是零。虽然冲津在会议上使用「与龙机兵相同的系统」、「新型机种」及「相同的制造技术」等笼统字眼，但说穿就是龙机兵的兄弟机种。
身为前外务省官僚的冲津，或许最害怕这些机体外流。而最让绿自我厌恶的一点，自己竟然被那充满神秘感的商品深深吸引——那架仅为杀人而生的「齐齐摩拉」。
一栋位于道玄坡上的商务旅馆内，尤里脱去左手手套，凝视着栖身在手掌上的黑犬刺青。那是一条窝囊卑贱且污秽的狗。一条迷失路途的丧家犬。没错，这正是自己最佳写照。如此贴切的形象让尤里忍不住发笑。
狭窄房内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臭气。那是混杂除臭剂的臭气。一种极不舒服的臭气。一种流露着孤独与倦怠的酸臭气息。此外还有车辆排放的废气。气味来自旅馆前的高速公路，穿透紧闭的窗户渗入房内。这让尤里联想到莫斯科。那是令人作呕的恶臭。但这里不是莫斯科，甚至不是桦太岛，也不是台北。尤里甩了甩脑袋，挥散记忆中的残余气味。
索罗托夫已经完全中计了。部长安排的计划毫无破绽。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潜入军火黑市露伊纳克，唯一办法就是将自己作为钓钩，钓一条名为索罗托夫的猎物。
去年年底搬出公家宿舍后，尤里四处找商务旅馆栖身。身边一把枪械也没有。过去随身携带的俄罗斯GSh——18手枪是警视厅正式发给的装备，开始执行这次任务后便呈缴回去。
当特搜部公布自己解除契约的消息时，那些刑警不知作何感想?是否想着「这家伙果然腐败到骨里」?刚与索罗托夫接触时，那人亦说过类似的话，但又如何?自己确实腐败，但警界不也如此?自己告诉索罗托夫的话，唯有这一部分是真心。既然如此，为何如今还要把自己逼入险地?为何跟当年一样，自行走入最险恶的深渊?这不正印证自己是条最愚蠢的狗?
胸口蓦然有一团物体往上窜升。他很清楚那是什么。那是不安，以及恐惧。尤里走向洗脸台，一次又一次搓洗手掌，想洗掉那些不可能洗得掉的罪愆与耻辱，以及那条黑犬刺青。
——你应该冷静一点……
尤里过去不知听过多少次这种建议了。在俄罗斯的莫斯科，在日本的新木场。尤其那名满头白发的佣兵更说得煞有其事。
事实上这也是「原则」之一。
〈必须比冰冻的窝瓦河更加冷静。〉
这应该是自己理所当然做得到的事。但没有做到。自从失去警察的骄傲，深深刻在灵魂上的原则也在不知不觉中磨损殆尽。那是多么巨大的失落。掌心上的黑犬微微颤抖。彷佛用全身肢体语言埋怨自己。
——当初实在应该拒绝这项任务才对……难道要让相同的错误再次重演?
尤里紧紧握住左手手掌，不愿面对这些报怨。
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当初与警视厅所签的契约里，写明自己没有抗命的权利。
——真的只是这样吗?
掌心的黑犬提出质疑。
——你不是跟冲津约好了?只要卧底计划成功，他愿意彻查「谢尔宾卡案」。
尤里摊开被汗水濡湿的手掌。黑犬正以谄媚的神态仰望自己。
这是自己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