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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之关中央共同厅舍二号馆十七楼。同时存在刑事局与组织犯罪对策部的楼层里,宫近忙着协调各单位。这时,手机响起。走在走廊上的宫近反射性地看手机液晶萤幕一眼。一察觉来电者,宫近骤然停步。那是警备局警备企划课的小野寺德广课长辅佐。
「我是宫近。」
〈是我,听说你到共同厅舍来了?我在楼上,等等能不能在楼下见个面?〉
「楼上」指共同厅舍二十楼的警察厅警备局。
「抱歉,我现在很忙。」宫近提高警觉。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宫近心中的紧张顿时攀升。
去年发生IRF恐怖攻击案时,特搜部怀疑内部决策遭「敌人」探知并泄漏给犯案的幕后黑手。在警界高层授意下,负责将特搜部动静向上传达的宫近担心自己不知不觉成了泄密者。逮捕恐怖份子主嫌的时期,宫近唯一私底下告知过特搜内部讯息的对象,正是这个小野寺。
当前节骨眼,在警察厅共同厅舍这样的地点,到底要不要见小野寺这个人,宫近必须一瞬间决定。一旦走错一步,将会毁了在警界内的前程。倘若小野寺真是「敌人」的爪牙,自己就是泄漏搜查机密的叛徒;但从另一角度想,小野寺是警备企划课堀田课长的左右手,亦是警察厅内可能协助升官的重要人脉。倘若打坏与堀田、小野寺的关系,仕官之路将走得非常坎坷。
「顶多五分钟。」
〈好,地下一楼的麦当劳见。〉
对方挂断通话。宫近一看手机画面,此时是晚上九点三十六分。共同厅舍二号馆地下一楼的麦当劳最近延长营业时间,每天都开到晚上十点。宫近走向电梯间,搭电梯前往地下一楼。
跟同届的老朋友见面并聊个五分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这次自己不会再提供任何讯息……宫近说服自己。此刻心情如临深渊。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相当危险的事。倘若「敌人」真实存在,而非渡会课长的妄想,小野寺及其上司堀田义道警备企划课长确实可疑。
共同厅舍二号馆地下一楼的餐饮店,大多在八点或九点打烊。此时整排店铺铁卷门都拉下,见不到几个行人。宫近走进唯一还在营业的麦当劳,便看到一道矮小肥胖的背影排在柜台前。
「嗨。」
小野寺转头见到宫近,举起手露出同届老友的热络笑容。宫近点点头,排在小野寺身后。两人都点小杯咖啡,一同走向店内深处的桌子。如今即将打烊,客人点餐多是外带回办公室,因此没必要抢位置。
「听说你们正在执行一场搜查行动?状况如何?」
「抱歉,上头严格交代,现阶段什么也不能说。」
小野寺一到位置上便切入正题,宫近以事先想好的话回应。
小野寺察觉宫近的戒心,喟然道:
「口风真紧。你们特搜部也算刑警单位,难怪什么都当成机密。但只靠特搜部这样的格局,没办法守护日本。相较之下,我们警备单位守护全日本,视野比你们刑警单位宽阔。」
小野寺随手将糖包倒入咖啡,凝视着宫近道:
「你似乎没搞懂一件事。我们是官员,不是警察。我们肩上扛着国家,不是警方。」
「等等……你到底想说什么?」宫近察觉自己的声音发颤。
「听说官邸现在一团混乱。总理被官房长官摆了一道。」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宫近大感错愕。平日听说总理与官房长官感情不睦,但「被摆了一道」是什么意思?
小野寺窥探宫近的反应,接着道:「你们警视厅上头自以为跟官邸达成共识,却没发现事情有变。」
「你到底在说什么?」宫近质问。
「外务省出身的秘书官向添岛官房长官打探口风,添岛先生居然泄露你们的搜查计划。」
「怎么可能!」
宫近听得瞠目结舌。怎么会有这种事?
「外务省为什么向添岛先生打探口风?」宫近赶紧追问。
「我也不知道,多半掌握了可靠的消息吧。我也不知道你们的搜查计划,一个小时前警视厅才跟我们摊牌呢。外务省不是省油的灯,对吧?」小野寺酸了刑警单位,接着道:「添岛先生还想把消息压下来,但被外务省说服,就这么承认了。总理跟添岛先生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下子更乌烟瘴气,给周围的单位也添不少麻烦。」
小野寺啜了一口咖啡便站起来。
「这个消息,我看在同届的份上才告诉你,你欠我一个人情。」
小野寺扔下这句话便快步离开,只留下宫近怔然望着小野寺的背影。
——绝不夹着尾巴逃走。
多渥弗伊的猛攻永无止尽,尤里操纵多莫渥吉东躲西闪。毫不停歇地踩动各踏板,变换机体位置。他复杂地扭动主拉杆移动双臂。但完全跟不上敌人潮水般的攻速。多渥弗伊不愧是多莫渥吉的后继机种,反应速度大幅提升。机体内部警示灯都开始闪烁红光。机体如风中残烛。
在哪里?宫城县警在哪里?难道申请搜索票耗费超越预期的时间?
系统一一毁损,操控面板上的闪烁灯光逐渐减少,舱内越来越暗。视野中一旦出现黑暗,骷髅女就会从中爬出,扬起尖锐刺耳笑声,伸出想将自己拉入黑暗的手指。
装甲彻底变形,驾驶舱发出吱嘎声响。副控制面板毁损,不再亮起灯光。
骷髅女不曾消失。民间传说诞生的时代,便藏在世上黑暗中。犯罪、贫困、憎恨、战争……她会挑选合适的阴暗处当作栖身地,偶而探出头,将看见自己的人拉入深渊。沙维兹基、索罗托夫的双亲、斯壮其诺案的受害者……这些人都受到荼毒。这是对全俄罗斯下的诅咒。全世界都是她怨恨的对象,无人可以从那一视同仁的恨意中逃脱。地表犹存黑暗,骷髅女就会继续诅咒,永远没有消失的一日。相同的悲剧会在俄罗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
骷髅女化为白骨的手指彷佛穿出萤幕,沿着操纵杆滑到尤里手上。
左手的黑犬因恐惧而不断扭曲身躯。这里是暗黑市场,极尽罪恶、腐败、堕落、业障的空间。在骷髅女眼里,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栖身之所。
舱内灯光一个接着一个熄灭。随着黑暗增加,讪笑声越来越高亢。
——必须比冰冻的窝瓦河更加冷静。
这是去世的雷斯尼克教导自己的原则。那个头破血流而死的搭档。
尤里用左右机械臂抵挡攻势,抬起左腿往上踢。人体相当胯下的部位装甲较薄,是机甲兵装要害之一。但这一踢并未踢中对手。轻而易举避开的敌人继续源源不绝的攻击。
保持冷静。尤里提醒自己。敌人攻势犀利但动作单纯,大部分都是仰赖系统自行判断。真正的高手绝不会这么操纵机甲兵装。尤里回想起交战过的对手。不管是泰籍佣兵纳塔兀.瓦查拉古,或是IRF的猎人史恩.麦克连,都比眼前搭乘多渥弗伊的退役军人强多了。这个人不过是个在军队里混不下去,到黑帮一样混不下去的垃圾。这种人在桦太岛、海参崴的垃圾堆中多得不可胜数。
不是对手太强,而是身陷敌阵的强大压力影响判断。
尤里放开控制恢复基本姿势的左侧二号踏板。多莫渥吉无法维持站立姿势的平衡,如断线人偶般瘫倒地面。敌人攻势反而因此乱了节奏,机械臂一拳挥空,整个机体向前倾斜。尤里一瞬间踩下踏板,恢复基本姿势,闪身绕到多渥弗伊的背后。他紧接着朝对方腰部装甲的接缝处踢击。
两下、三下……多渥弗伊倒地,停止一切动作。
多莫渥吉放下右脚,恢复站姿。镜头影像的修正系统失灵了,无法看清机体外的状况。尤里开启舱门盖,跌跌撞撞地爬出驾驶舱。空气大量灌入肺中,宛如终于从水底浮上水面。敌方机体躯干挤压变形,宛如路边被踏扁的空罐。里头的人一定断气了,不可能还活着。
周围的黑暗空间中传来咂嘴声。想必是那些下错注的赌客。
尤里疲软无力地跪倒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筋疲力竭,而且充满恐惧。最后关头赢了,但状况丝毫未变。放眼望去仍然是无数枪口及冷酷视线。
明明已经通报成功,为什么警察没有出现?
〈新井先生跟我说,总括审议官晚点也会致电给我……对,没错……目前我们还维持着包围网,但恐怕撑不了太久,风雪这么大……〉
冲津以内线电话听宫城县警本部长的解释,在心中分析当前局势。
今野义昭本部长声称犯罪对策部的新井部长打给他,而且此举事先获得丸根总括审议官的同意。本部长的声音中流露出困惑、愤怒及恐惧。当初意气风发地集结全县警力布下包围网,如今因突如其来的政治干预而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选择攻坚或撤退,事后都可能被追究责任,而这正是今野最害怕的一点。
挂断电话前,冲津再三要求维持包围网并派出运送龙机兵的货柜车。紧接着打给警视厅门胁组对部长。后者似乎一无所知这件事,口吻错愕。
这时,手机响起,来电者是宫近。冲津切断通话接起手机。宫近激动地将听到的消息报告冲津。来自小野寺课长辅佐的消息令冲津感到惊讶,又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回事。目前的困境源于外务省在背后干预。但在紧要关头挡下警方攻坚行动的人物到底是谁?
冲津望着手机上的联络簿,不禁迟疑起来。
此时胡乱打探消息,恐怕不是明智之举。一来可能让事态恶化,二来搞不好陷入对方的陷阱。但解决当前难题是分秒必争。这是动员整个县警人力的特派行动,时间拖得越久,越可能有县警内部人士将消息泄漏至閖上特区,奥兹诺夫生还的可能性也越低。
冲津沉吟许久,拨出其中一个号码。对方立即接此电话。
〈我是日比野。〉
日比野乔总理秘书官是这场行动的联系窗口。
「我是特搜部的冲津。」
〈原来是你。〉
手机另一头传来疲累不堪的叹息。
〈抱歉,我也刚刚得知,正要打给你。来自各方的讯息乱成一团,我忙不过来。或许这就是对方的意图……但这个『对方』是谁,我也说不上。〉
「请问现在是什么状况?」
〈还不都是伊良贺久平从中作梗。〉
冲津一听到名字,完全明白事态。
伊良贺久平是长年致力与俄罗斯交涉北方领土归还问题8的资深议员。外务省从官房长官口中问出这次的搜查行动,为了阻止而委托伊良贺议员向警界施压。
〈伊良贺议员主导的委员会正在审核《暴力组织排除法案》,警界都不敢得罪他。〉
《暴排法案》会影响警备公安相关部门,警备局得知这件事一定也很震惊。警备企划课的小野寺泄漏消息给宫近时,一副施恩口吻,但他跟上司堀田课长同样是只老狐狸。
「倘若中断行动,卧底人员会没命。」
〈这一点当然有被提出来讨论,但伊良贺议员质疑警方采取卧底行动的合法性。法源依据及判例上当然都站得住脚,但警界不希望就这个问题与伊良贺议员起冲突。〉
「宫城县警已经下了总动员令,要是在这个阶段突然中止,事后将引来外界臆测。」
〈中止行动的理由也想好了,「打从一开始就是特搜部的鲁莽行动」。我相信绝大部分警察都能接受这样的理由,这也是尽量不对组对的门胁部长造成伤害。〉
「意思要由特搜部当挡箭牌?」
〈这点我也很过意不去,但绝不会亏待你,我会负起责任……〉
「他们说服首相官邸的理由是什么?」
〈俄罗斯不希望我们动巴拉拉耶夫。伊良贺议员主张此时卖个人情给俄罗斯,有助外交。〉
「请等一下,俄罗斯怎么知道我们逮捕对象是巴拉拉耶夫——」
主办拍卖会的总管就是巴拉拉耶夫,这是数小时前才浮上台面的消息。但冲津话语未完便不再说下去。答案很简单,俄罗斯很清楚巴拉拉耶夫私下的所作所为。日本警视厅查出「总管」的身分前,俄罗斯早就知道「总管」是巴拉拉耶夫。
巴拉拉耶夫曾是克里姆林宫高官,涉及许多国家规模的犯罪——不,或说是由国家主导的犯罪。俄罗斯绝不希望这样的人被其他国家的政府机关逮捕。
冲津醒悟大势已去。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没想到提耶尼的朋友这么有一套。」
巴拉拉耶夫注视着跪在地上喘着气的尤里,欣喜地道:
「不愧是SIPD战斗员,日本警察果然有看狗的眼光。」
一人从昏暗角落的观众席上起身。男人嘴上蓄着胡子,一脸孤僻,赫然是克雷安加。他愠怒地指着伤痕累累的多莫渥吉。
「你们怎么玩余兴节目,我管不着,但假如剩下的那架芭芭雅嘎也搞成这副德性,怎么进行最重要的商品测试?」
「有道理。」巴拉拉耶夫点头同意,向着众人道:「非常抱歉,我们只好再变更做法。取消第二场对决,直接让这男人坐上芭芭雅嘎,与齐齐摩拉决斗。这样的安排,相信应该能让各位满意。齐齐摩拉是足以与SIPD的龙机兵一较高下的划时代机种,拿SIPD的现任驾驶员当对手再合适不过了。」
墨西哥籍的德嘉多调侃。
「听起来是好主意,但这条狗已经累得吐起舌头了。」
客人之间扬起嗤笑。
「丧失战意的斗犬,难逃处死的命运。」
巴拉拉耶夫使个眼色,一名年轻部下靠近地上的尤里,格洛克手枪枪口用力抵住青年的头部。尤里的左手虚弱无力地推开枪口,他尽管精疲力竭还是勉强站起。如今只能坚持下去。要是遭认定丧失战斗能力,马上就会被杀。这就像绝望的流沙。耗尽体内最后一滴精力前,只能咬牙苦撑。
「战意似乎还在,但他连走都走不稳了。」德嘉多讥笑。
「如果各位观赏完这场决斗还不满意,大不了再派原本安排的选手上场。好不容易有活命机会,却被人从旁夺走,他们可很不开心。」
「就算选手在,没机体怎么比?」克雷安加再度质疑。「跟战斗过的半毁损机体对决,我们没办法对商品进行客观的评价。」
「这点不用担心,这可是露伊纳克举办的活动。」
尤里惊愕地转头望去。巴拉拉耶夫的言下之意是他还准备其他机甲兵装。放在饭店还其他地方?总共到底几架?
得赶快通报本部才行……
即使到这种时候,自己还是摆脱不了瘦犬的习性。尤里不禁嘲笑自己太过愚蠢。前来相救的同伴明明不见踪影,瘦犬死到临头还是一条瘦犬。
尤里拖着宛如沙袋般沉重的双腿走出擂台。
第二种机甲兵装芭芭雅嘎正打开背后舱门盖,迎接着尤里。这是俄罗斯联邦军去年才正式采用的最精锐机种。总管主持的露伊纳克竟能采用先进机种作为商品的模拟战对手机,雄厚实力可见一斑。
下一刻,齐齐摩拉登场了。
「驾驶齐齐摩拉的是依撒克.帕拿马流夫,特种部队东大队的菁英。」
普拉根严肃地介绍着,一名穿军用驾驶员制服的壮汉从暗处走出。他并非监禁的阶下囚,而是组织的测试驾驶员。虽然与之前对手一样出身特种部队,但沉着冷静,眼神不带不安与彷徨,当然也没一丝一毫的大意与骄傲。相较起刚刚的对手,显然能力有天壤之别。
「齐齐摩拉三十万。」德嘉多兴高采烈地下注。
「我也三十万。」「我也是。」
阿沙姆与赛德兰亦相继表态。
下注比上一场踊跃。企图赢回来输掉的钱,每人都押下大把钞票。倘若齐齐摩拉的性能真如事前宣传得优异,即使是俄军最新的精锐机种芭芭雅嘎也难有胜算。何况众人目睹尤里上气不接下气的难看模样,更不抱希望。
「我押齐齐摩拉四十万。」
克雷安加也下注了。四人合计金额高达一百三十万美金。
「这次的赌盘无法成立了。」
总管苦笑之际,索罗托夫蓦然开口:
「芭芭雅嘎一百三十万。」
会场再度因他而安静无声。寂静和紧绷中,唯独黑发的沃尔咧开好整以暇的笑意。
片刻,又传出一道声音。
「芭芭雅嘎一百四十万。」
那是关剑平。
即使在地下空间里,关剑平依然戴着墨镜,无人读出藏在他双眸里的心思。
索罗托夫亦略微意外地望向关剑平。
到目前为止,关剑平一直与其他买家保持距离,不曾表现出积极参与的态度。没想到这一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在一个遭囚禁的警察身上投注一百四十万美金。
会场登时扬起一阵骚动。
「该不会有内情吧?」德嘉多等人开始交头接耳。
「他们该不会是串通好的吧?」「总管确实可能干这种事。」
关剑平全听在耳里,却充耳不闻。
索罗托夫与关剑平两人压注金额计两百七十万美金,赌盘再度不成立。
「好吧,那我押齐齐摩拉一百四十万。」巴拉拉耶夫接受挑战。
没想到索罗托夫旋即介入:
「芭芭雅嘎再加一百万。」
关剑平也跟着下注:
「我也再加一百万。」
这下子会场内连吁气声也听不见了。赌金达到七百四十万美金。
「怎么,总管?那不是你最引以为傲的新机种吗?应该不会输给一条落魄的瘦犬吧?」
索罗托夫出言讥刺,气势凌厉。
「你不用担心我的财力。这一点……我想你可能比我清楚。」
「好吧,提耶尼,看在你对朋友如此信赖,我就陪你玩这局。另一位香港客人打什么主意,我不清楚,但我再押齐齐摩拉两百万。」
工作人员将金额记入笔记本时,笔杆微颤。
关剑平默默端起桌上的酒喝一口。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尤里认为一点也不重要了。
生死交关时思考中国籍犯罪者的疯狂行径又有什么意义?
会场弥漫着刺骨的热气,令人联想到微温的腐败物。这刻起,热气骤然攀升。探照灯的灯光照出齐齐摩拉的机身。在前东大队菁英前,机身腹部往两侧分开,露出不带座位的驾驶舱。
——果然采用主从连动模式。
第一位传达情报的组对安藤搜查员,因此怀疑齐齐摩拉就是龙机兵。
测试驾驶员潇洒地跳上齐齐摩拉,双手及双脚伸进手部及腿部罩筒。外观上完全看不出是否采用龙须、龙骨系统。头部防护罩从左右两侧阖上,遮住男人面孔,接着舱门盖完全锁上。
主从连动模式的机甲兵装宛如俄罗斯木偶。驾驶员坐在机甲兵装里,彷佛木偶里头藏着小木偶。尤里彷佛再度听见骷髅女的疯狂笑声。齐齐摩拉启动,朝着擂台跨出步伐。探照灯光立即跟上。他的脚步流畅自然,不带丝毫机械的别扭感,气势如明星选手。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观众焦点。热气再度攀升。每个人都在评估这项商品是否值得砸下大钱。
多渥弗伊的尸骸还横躺在擂台内。齐齐摩拉走到旁边,轻轻举脚一踢,将多渥弗伊踢出擂台。包覆驾驶员尸体的机身擦出火花,滑过混凝土地面。三角锥被撞开,擂台边界形同虚设。接着齐齐摩拉慢条斯理地走向灯光中央。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赢得买家赞叹。
「你也快进去。」
拿着手枪的年轻部下用下巴比了比芭芭雅嘎。
机甲兵装依其惯例多冠上古代凯尔特传说中的妖精之名,俄罗斯也不例外,初期的机种「布卡」(pooka)便是最好的例子。随着俄罗斯的国粹主义抬头,后来机种逐渐改为以俄罗斯的妖精为名。例如「多莫渥吉」(Domovoj)及「多渥弗伊」(Dvorovoi)都是斯拉夫民间传说的家庭妖精,「芭芭雅嘎」(Baba Yaga)则是斯拉夫民间传说中的女巫。
尤里战战兢兢跨上钢铁女巫的舱门。驾驶舱张开黑压压的大口,彷佛将进入其中的活人一口吞噬。尤里忍不住停步。他儿时听过芭芭雅嘎是一种会绑架孩童并吃掉的妖怪,与骷髅女相似几分。本能的恐惧带来厌恶与反感。
自己真的非得坐在这种东西里头与他人交战吗?
「怎么?快进去!」
年轻部下不耐烦地用枪口戳着尤里的背。
「别碰我!」尤里一时怒不可遏,转头恶狠狠地瞪着对方。瘦犬露出深藏不露的尖牙,年轻部下倒抽一口凉气,吓退两步。掩饰自己失态,他立即用双手握紧手枪,大声嘶吼:
「你这条胆小的狗!要是不进去,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尤里无声翻身,踏进黑暗的机身。
新干线的列车内,城木接到攻坚尚未开始的消息,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
城木打从学生时代就常被人扣上「理想主义」的帽子。这句话调侃自己不知世间险恶,绝非赞美。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只要可以实现,追求理想或梦想又有什么不可?城木怀着这份心思,置之不理周围声音,亦考上国家公务员第Ⅰ种考试,进入警察厅。但警界完全超越城木想象,他每天都活在煎熬中,直到这时才体会别人笑自己不知世间险恶的理由。
卧底警察赌上性命,好不容易传回宝贵的情报。上头明明接到情报,却选择按兵不动而不顾警察安危。城木不敢相信他们这么不知廉耻。
渡会课长坐在隔壁默不作声,但同样气急败坏。后头一大群组对成员骂不绝口:「到底是怎么搞的?」「上头的人在想什么?」「别开玩笑了!」「真让人干不下去!」「难道要对卧底的见死不救?」
咒骂不断自背后传来。附近乘客吓得不敢动弹,没人敢朝组对成员望上一眼,但显然都绷紧神经。不知道内情,多半以为这是准备大干一场的黑道份子。有些乘客偷偷溜到别的车厢。
城木起身转向后头,眼神制止众人。满脸不悦的男人们见到,纷纷安静下来。但他们只是不再开口,有些人瞪着城木,流露明显的不满与敌意。最激动的人便是三白眼森本。城木并没有避开那对布满血丝的双眸,选择正面承受。
「特搜部能接受这种事,我们不行。」森本豁出一切地起身。「别拿我们跟你们相提并论。」
「有什么建议,等事情结束后我会给你机会。」
「要惩处就惩处吧,我们绝对……」
渡会此时转身喝道:「森本,坐下!」一句不由分说的斥骂,带着令人腹部发麻的震撼力。森本乖乖坐下。城木也转头坐下面对前方,但组对阵阵怒气穿透座椅,如芒刺背。
真没用……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这股失望既是对自己,也是对整个警界。
冲津陷入沉思。如何扭转这难以撼动的局面?
手伸向警察内线电话,却又缩回,重新拿起手机。犹豫该打给谁时,手机忽然来电。号码从未见过,冲津还是毫不迟疑地接起。
「我是冲津。」
〈你好,敝姓久我,在外务省任职。这支手机是西欧课的周防告诉我的。〉
「俄罗斯课的久我先生?久仰大名。」
来电者竟是外务省欧洲局俄罗斯课的久我直哉首席事务官。据说他是欧洲局的优秀人才,声望足以与西欧课的周防寻臣首席事务官比肩。然而外务省的俄罗斯课聚集牛鬼蛇神,虽然对外表现共御外侮的强大团结力,对内却同室操戈,对上司阿谀奉承,对同伴落井下石。不过这是外务省的本性,与个人特质无关。
〈事出紧急,打电话叨扰。不过进入正题前,我想说声抱歉。我知道现在冲津先生一定千方百计扭转大局,但这次得请你高抬贵手。我们与俄罗斯的交涉,好不容易才出现曙光。〉
根据宫近的消息,外务省透过秘书官向官房长官打探消息。如今听久我这么说,冲津顿时醒悟。「这是……俄罗斯提出的要求?」
〈请恕我无法回答。〉
对方拐弯抹角地给予肯定答案。这么说来,消息是从俄罗斯政府传入日本外务省。外务省吃一惊,赶紧向官房长官探听口风而知道确有其事。
〈我们长年费尽千辛万苦,与俄罗斯达成共识,不能被警察的作秀行动搞砸。〉
「请恕我提醒,这件事关系到卧底警察的性命安危。」
〈那是作秀的后果。〉
「你口中的作秀行动,是打击国际犯罪的重要搜查。」
〈你我立场与职责都不同,争论只是浪费时间。总而言之,我们既然请出伊良贺议员,这件事已经没有商量余地。我相信你们也不愿意拖延《暴排法案》的审核进度。〉
整个警界确实将通过《暴排法案》当成首要目标。冲津以发问回避这个话题。
「你找我有急事?」
〈这与刚刚谈的有关。协助处理本次问题,俄罗斯警方派了一名官员秘密来到日本。他是俄罗斯内务部的犯罪搜查总局副局长。他告诉我们,希望与冲津先生见上一面。毕竟这次容易引起争议,他或许希望亲口向你解释。我劝他没这个必要,但达姆琴科副局长坚持非立刻见你不可。〉
「请再说一次。」冲津忍不住道。
〈什么?〉
「那位副局长的名字,请再说一次。」
久我误以为冲津想知道全名,语带错愕地道:
〈德米特里.罗马诺维奇.达姆琴科副局长。〉
第二种机甲兵装的操纵方式与第一种不同,基本上使用一对操纵杆及一对踏板。大部分动作都记录成巨集指令,机能变得更复杂多样,因此要学会并不容易。然而一旦熟悉,就不用忙于各种细部操作,能把大部分心思放在较重要的判断上。然而与第一种相比,驾驶舱狭窄得多,许多驾驶员在钢铁外壳的可怕密室里罹患精神病。
尤里坐在密闭黑暗的芭芭雅嘎驾驶舱内,全身颤抖。不断思索着自己是否又犯相同错误?
当年遭到达姆琴科班长陷害,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不仅是上司,甚至将成为自己的妻舅。
尤里想过,宫城县警迟迟不来,或许因为整个日本警界都讨厌特搜部。不管俄罗斯警察或日本警察,都有着无可救药的本位主义。但这次计划既然付诸执行,应该早已排除这些不确定因素。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这意味着一切都是上层蓄意陷害。就跟当年一样,这是国家犯罪。冲津部长表面上一副想要帮助自己,暗地却等待着利用自己的机会。警界的龌龊与骯脏,令左手上的黑犬不禁在黑暗里哽咽啜泣。
警察不会来了。自己又被出卖了。
一旦失去利用价值,马上就翻脸无情。这又是诅咒。悲剧不断重演。警察全不会来了。
主萤幕出现齐齐摩拉的正面影像。气势慑人的强者之像,散发出丝毫不认为自己会败北的沉着气势。
同时,芭芭雅嘎的舱内响起普拉根的通讯。
「战斗开始!」
齐齐摩拉的驾驶员与驾驶多渥弗伊的男人不同,并不鲁莽躁进。他沿着擂台内圈平拖移动,观察尤里底细。采用主从连动模式的机体才可能这样移动。对方这么做,或许亦是在买家面前将齐齐摩拉的优点表现得淋漓尽致。
尤里步步为营,等待对方出招。
——相信自己。
这是当年彪形大汉教导自己的原则。容貌如大猩猩的甘纳基.波格拉斯。尤里怀念起那名温柔善良的壮汉,但他也是背叛自己的人。
对方是身经百战的高明驾驶员,但自己也不会轻易被干掉。到目前为止也遇过数不清的强敌。至少在亚洲黑社会混这么多年,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进特搜部后,自己又累积不少经验。实战中,自己从姿俊之身上学到临机应变的大胆,并从莱莎.拉德纳身上学到如精密机械的冰冷心灵。
骤然,齐齐摩拉大步撞来。来不及闪躲,肩部装甲边缘被撞中。勉强稳住机身,他试图趁机揪住对方机体,没想到对方轻松避开,回到原本位置。对方果然想彻底展现如人体动作的战斗。
齐齐摩拉真的是龙机兵吗?
倘若真的是龙机兵,自己还有胜算吗?
对方再度扑来。尤里急忙后退闪避,脚底与混凝土擦出火花。肩膀再度被撞。尤里尽量弯低膝盖关节,抵销冲击力道,并以相同技巧朝对方反击。跨出一大步,瞬间拉近双方的距离,并一脚朝着对方机体侧面踢出。机体侧面是机甲兵装的共通弱点之一,但这一击并未踢中。尤里想要迅速归位,但对方瞬间贴上,不给尤里机会拉开距离。那是类似柔道的动作。尤里拚命操纵握杆与踏板,想要保持距离,却无法办到。对方死缠不放,试图让自己的机身摔倒。那确实是柔道技巧。曾服役于东大队的驾驶员,肯定将柔道技巧编进程式。
尤里脑中蓦然浮现搜查班的夏川警部补。夏川主任正是柔道高手。由起谷主任住院,他去探望了好几次。当年的雷斯尼克也是这样。自己遭拉兹伐洛开枪击中而住院时,雷斯尼克几乎每天来探病。好搭档。雷斯尼克曾如此称自己。
他又忽然想起由起谷的脸。仔细想想,由起谷的稳重与父亲几分相似。那名受每个人信赖的米亥尔.奥兹诺夫上尉警官。相反地,自己与父亲不像。他一生想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警察,最终事与愿违。「一旦加入民警,你会吃很多苦头。」父亲提醒过,果然一语中的。自己最像遭所有人唾弃的人。那可悲的尼斯托尔。那连亲生儿子的爱也得不到的尼斯特尔.索罗托夫。
晚上十点二十二分,冲津快步走进品川王子大饭店三十九楼的酒吧品川之顶。一大片夜景首先映入眼帘。两名并肩坐在窗桌边的男人同时转头。一名是戴着墨镜的高大外国人,另一名是中等身材的日本人。素未谋面,但双方确信彼此约在此地见面。外国人与日本人都起身。
「你是特搜部的冲津先生吧?」
「是的。」
「我是欧洲局的久我直哉,这位是俄罗斯内务部的德米特里.达姆琴科副局长。」
高大男人取下墨镜,露出绽放着犀利目光的双眸。根据资料,这个人今年四十八岁。资料照片里,男人有着一头黯淡金发,此时亲眼目睹,金发已成灰发。然而精悍之气健在,并比以往更盛。
达姆琴科伸出大手,用俄语淡淡地说道:
「久仰大名,一直想跟你见上一面。」
「我也是。」
冲津也用俄语回应,与他双手交握。对方的手掌握起来像受尽日晒雨淋的农夫之手。
「冲津部长,你让尤里重新成为警察,我想为这件事向你道谢。」
冲津与久我吃惊地凝视达姆琴科。
达姆琴科想见冲津并非单纯解决事件,他更久前便注意着尤里与特搜部的动静。
半晌,冲津开口:「我认为你是陷害尤里.奥兹诺夫的人之一,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不,你没错,我确实出卖尤里。」
「但换个角度,可以做出不同解释。」
俄罗斯内务部犯罪搜查总局副局长笑起来,牵动起脸上皱纹。
「你正是我心中想的那种人。」
身为外交官的直觉,让久我察觉事态远超掌握。他赶紧用俄语制止两人:
「很抱歉,两位谈话可能超出我的权限,今天会谈就到此为止。」
「久我先生,请等一下,我想跟副局长多谈两句。」
「不行,要继续对谈请依正式程序提出申请。」
达姆琴科此时转头面对久我,严肃说道:「久我事务官,请你回避。」
「咦?」久我大感错愕。
「我知道这个要求失礼,但绝非基于不尊重。相反地,我站在你的立场才希望你这么做。」
「什么意思?」久我脸色大变地反问。
达姆琴科犀利注视久我,又望向冲津。
「我利用你促成这次会谈,这点让我很过意不去。我握有一些消息,站在我的立场,我不能把这些消息告诉外国外交官,只能传达给值得信赖的日本警界人士。」
久我不愧是敏锐的外交官,立即理解含意。
「克里姆林宫的双重结构?」久我恢复冷静起身:「今晚我陪同达姆琴科副局长,向冲津部长说明外务省的方针。此外什么也没听到。当然,若事后追究,我还是逃不了责任……我不是警察,但站在日俄和睦推动者的立场,我由衷希望两位工作顺利成功。」
久我说完便转身离开。
达姆琴科注视着久我的背影,发自内心道:
「值得信赖的人。」
「我有同感。」冲津点头附和。
这消耗战令人不忍卒睹。双方装甲碰撞,金属摩擦的骇人声响与激烈的火花在会场内不绝于耳。芭芭雅嘎如人类手指部位的机械臂前端全部毁损,几根甚至宛如骨折。齐齐摩拉最后终于抓住芭芭雅嘎的肩部齿轮罩尾端,尤里试图挣脱,反而失去平衡。剎那,齐齐摩拉右脚伸进芭芭雅嘎双脚间。尤里大感错愕,没料到对方勾倒自己。
在机甲兵装的格斗战上,成功让对手摔倒便可获得压倒性优势。但机甲兵装腿部厚重,此举下场往往害自己失去平衡摔倒。
尤里赶紧稳住机体,惊讶对方的大胆。下一刻,敌机用力扭动机身,这一次芭芭雅嘎的机身轻飘飘地在空中画半圆,彷佛遭重力遗忘。
一瞬间,一幅幅幻影闪过尤里眼前。一群奔跑在雪原的瘦犬。追赶着猎物逐渐远去,独留四肢深陷泥泞而动弹不得的自己。接着一只受伤的白鹤现身,哀鸣声在雪中无比嘹亮——
下一秒,芭芭雅嘎仰天摔倒在地,发出轰然巨响。巨大的冲击令尤里脑袋发麻。齐齐摩拉接着举起脚。尤里的机身由于程式控制而自动起身回避,却慢半拍。芭芭雅嘎的左手转瞬扭曲压扁,宛如压床上的汽车。
冲津在品川王子大饭店里拨打手机给日比野总理秘书官。
「俄罗斯赞成日本司法机关逮捕巴拉拉耶夫。」
〈什么?〉
另一头的日比野发出了错愕的声音。
〈俄罗斯不是才刚透过外务省警告我们别动那个人吗?〉
「克里姆林宫的双重结构。」
〈什么意思?〉
日比野是警界官员出身,不那么熟悉俄罗斯的政治特性。
「主流派的势力平衡产生变化。表面的政治结构看不出蛛丝马迹,但新主流派想要打压企图袒护巴拉拉耶夫的守旧派。换句话说,俄罗斯已做好让巴拉拉耶夫逮捕的准备。」
〈但外务省完全没提到……〉
「别说外交管道,当前阶段这项情报没办法透过任何方式传入日本政府。达姆琴科副局长告诉我机密情报时,再三强调这是外交上不能公开的秘密。」
〈可信度多高?你确定不会有错?〉
「百分之百。」
沉默将近十秒,日比野说道:〈好,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总理。〉
「麻烦了,我现在就带着达姆琴科副局长搭直升机前往现场。」
生岛走出指挥车,忍不住打哆嗦。这无疑是今年最冷的一夜。
——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么冷的晚上……
刑事部长生岛不禁惭愧内疚。动员全县的警察如今都在雪中忍受着彻骨寒风。
「生岛先生!」
生岛听见呼唤。转头一看是岩沼署的福田哲男署长,身后还带数名部下。
「真的不攻坚吗?」对方问。
「目前还没决定。上头的命令依然是维持包围。非常抱歉。」
生岛朝着福田低头鞠躬,福田赶紧说道:「请不用在意我们,尽量跟上头交涉。一切都拜托你了。与其现在被命令解除包围网,我们宁愿在雪中站一个晚上。」
接近退休年纪的福田,跟生岛一样是从本地基层员警一步步爬到现在地位。
「不止我们,现场同仁都相同想法。尤其本地出身的,早在等着重新夺回閖上町的这天。」
福田语重心长,言词流露出难以道尽的决心与怒火。
「发生大地震后,閖上的居民就没一天好日子过。不知多少人失去双亲、手足、住家或土地。大家流血流汗地打拚,就是想东山再起。生活好不容易有起色,家乡又遭外国流氓入侵,我们都拿那些混账没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我唯一牵挂是退休前恢复閖上町的治安,让这块土地步上正当的振兴之路。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到,我实在不晓得当警察有何贡献。刑事部长,恳求你,一定要想办法。」
福田带着部下深深鞠躬。
生岛哑口无言。不是閖上町出身,但家乡曾在大地震中受过创伤的人肯定都感同身受。如今自己就跟福田等人一样只能等待命令。本部长立场恐怕大同小异。倘若在这些人面前拍胸脯担保反而不负责任。什么忙也帮不上的心情,让生岛更加羞愧不已。
福田署长等人一直不肯将头抬起。生岛正想说几句,三辆货柜车驶进积满雪的消防署广场。
众人赶紧退到一旁,让出道路。
那正是前往仙台机场迎接特搜部攻坚部队的货柜车。
三辆车停妥,一名高头大马的白发男人走下,以及同样身材高F的金发女人。
这两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特搜部雇用的佣兵吧……
如今情况特殊,哪管「外人」还「自己人」。
「我是宫城本部的生岛。」生岛报上姓名,小跑步靠近两人。
白发男人反射性地朝生岛敬礼。
「我是特搜部的姿警部,奉命来此接受你的指挥。」
言行举止确实很像军人。生岛才这么想,却又听对方说道:
「——前提是攻坚行动真的付诸执行。」
后面一句显然带有讥讽高层的意味。他目中无人的说话方式令生岛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旁边的女性白人面无表情且不发一语。
「非常抱歉,我是特搜部的铃石警部补。」
一名年轻女人走下第三辆货柜车,赶紧奔来打圆场。女人穿警视厅内勤人员制服外套,与前两人氛围不一样,三人唯一共通点是不像警察。女子戴着眼镜,流露出知性美。她应该就是事前联络过的技术班主任。一般警察单位对技术人员不会赋予阶级,但她是个警部补。更令生岛惊讶是,她实在非常年轻。
这一刻,生岛深深体会特搜部多么与众不同。
芭芭雅嘎左臂被踩烂的瞬间,右脚马上朝对方奋力踢出。
齐齐摩拉一蹬地面,轻盈迅速跃向后方。尤里趁机翻转身体,仰躺变成伏卧。敌人朝着自机侧腹踢来,尤里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并恢复站立。
观众赞叹地注视着齐齐摩拉。齐齐摩拉方才竟用柔道足技勾倒对手,这是最精彩的表演。转瞬几个动作,在买家心中的说服力更胜规格表上的数字。采用主从连动模式的机型,齐齐摩拉果然有无可挑剔的动作精细度与完成度,比传统机型优秀。
芭芭雅嘎的左臂完全丧失机能,垂挂在肩,但尤里并没有放弃决斗。
宛如满身鲜血淋漓的斗犬,龇牙咧嘴地表现斗志。那是反抗一切的意志。不论支配者、凌虐者、图谋者、背叛者,或遭罪恶与堕落迷惑心灵者,都是自己反抗的对象,而且永不认输。在尤里心中,这是警察之子最后一丝尊严。
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旧机型根本没有胜算。然而,仅剩一条手臂的芭芭雅嘎却缓缓跨出一步,高高举起唯一的右臂,示意战斗还没有结束。
悲哀而可笑的挑衅,引来观众席上的讪笑。
唯两人脸上不带笑意——关剑平及索罗托夫。
消防署二楼的会议室内,姿与拉德纳听取箕轮机动队长主持的现况简报。
宫城县警并没有SAT部队。虽然机动队员的平日训练也很严苛,但攻坚及压制训练毕竟不及特种部队。不仅如此,设备跟其他县比起来也较老旧。仅靠有限的兵力及资源,不可能不被内部察觉而事先制伏站在外头把风的警卫。因此这场攻坚,恐怕跟强行搜索相差无几。
根据业者提供消防署等机构的饭店设计图,众人获得结论:建筑结构强度及空间足以实施机甲兵装示范战斗的场所,只有原作赌场大厅的地下室。机甲兵装直接进出地下赌场大厅的路径只有两条,一是正门入口处的阶梯,二是货物搬运出入口后方的业务用大型电梯。
姿针对攻坚向箕轮队长询问数个问题,他问得一针见血,展现丰富的攻坚经验,生岛不禁对姿刮目相看。接着铃石起身针对龙机兵的运用技术提出一些补充说明。专业人士的架势亦让生岛钦佩。
最终确认结束,众人都站起身,此时是十点三十四分。
生岛怀着有增无减的焦躁感走出消防署。
攻坚命令到底会不会下来?县外的援军抵达,但待命到底要持续到何时?倘若到最后高层都没下达攻坚命令,自己怎么面对所有部下?而卧底刑警能不能保住性命?
尤里驾驶芭芭雅嘎猛扑向前,抓住对手。但齐齐摩拉并不闪躲,打算硬碰硬。两架机身应该狠狠相撞,但结果并非如此。芭芭雅嘎的内部萤幕出现重新调整系统的讯息。左臂严重毁损而无法维持平衡,机身因而往旁偏移。尤里急忙修正,却看见齐齐摩拉往完全错误的方向伸出双臂。
——那不是龙机兵。
尤里有了十足把握。若采用龙须、龙骨系统,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齐齐摩拉反应速度如此快,并非仰赖驾驶员的高明技术,而是电脑系统输入优秀的动作预测程式。
尤里试着让机体维持不平衡,朝敌机挥出唯一手臂。对手想要避开,下一秒齐齐摩拉头部却被打得粉碎。外人眼中,齐齐摩拉宛如故意将头部伸到芭芭雅嘎手臂前方。同一瞬间,齐齐摩拉踢出左脚,脚尖撞中芭芭雅嘎的右大腿侧面。
外界影像出现杂讯。萤幕闪烁红灯,出现无法行走的讯息。刚刚那击已让芭芭雅嘎完全丧失步行能力。
齐齐摩拉的手掌在画面迅速扩大,转眼间占据整个萤幕。
「开始攻坚!」
晚上十点四十一分,县警本部终于下达命令。
两辆货柜车印着当地水产公司名称,以不违反道路法规的速度前进閖上港湾宫殿大饭店。到饭店附近,两辆货柜车加速疾冲,分成两路,各自停在正门前及侧门。袋人及报丧女妖分别跃过阻挡车辆进入的栅栏,进入饭店外围区域。袋人进入货物搬运出入口,沿着搬货作业空间奔向电梯。报丧女妖进入大门,奔向大厅楼梯。
同时,大量轿车、箱型车及小货车也抵达饭店正门。潜伏车内的机动队员蜂拥冲入。围绕特区周边的大量警车及员警也展开行动。
特搜部的指挥车还未抵达宫城县,龙机兵须自行判断行动。
袋人朝着业务用大型电梯前进,遇上预料外的反抗。
枪响从前方传来。袋人躲到柱子后。电梯左右两侧各停一辆大货车,枪声正是从大货车后方响起。敌人在外侧注意不到的位置安排护卫用的机甲兵装。
包覆着头部的防护罩内壁萤幕上出现半透明讯息。敌机辨识:两架多渥弗伊。姿将视线移到敌机,系统便自动显示出距离、方向及武装等讯息。两架敌机正以NSV重机枪攻击着自己。12.7×108mm子弹骤雨般冲刷着袋人藏身的柱子,颇为难缠。
现在分秒必争。距离尤里最后一次回报已过漫长时光,何况那次回报还没完成便断讯了。
莱莎的报丧女妖穿过大厅,一口气奔下正前方的大阶梯,却狐疑地停下脚步。
这里根本没有地下室。这里的格局跟事先输入电脑里的设计图完全不同,眼前只有一排左右延伸的走廊墙壁。紧跟在报丧女妖后的机动队员也以戴着头盔的脸互相对望,不知如何是好。
莱莎不需要开启饭店设计图,因为全记在脑里了。
纯白的装甲底下,莱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柱子后方的袋人,从兼具枪套功能的野战肩带后方抽起狙击步枪。龙机兵机身比一般机甲兵装更接近人类,但手指无法直接操纵人体尺寸的既有枪械。大多数机甲兵装都是使用外接式连结器来装设武器。相较之下,由于龙机兵的连结器为内藏式,因此更灵活地自由控制枪械。
袋人的掌心连结器前端固定着狙击步枪的枪柄,并扣住扳机。这个动作约费十三秒。
算准敌人的攻击节奏后,袋人冲出柱后,朝着左右两侧的大货车各开一枪。
两架多渥弗伊同时完全静止。
两发25mm彻甲弹狠狠贯穿大货车的货斗,又贯穿多渥弗伊的驾驶舱。
莱莎操纵报丧女妖走近眼前墙壁,机械臂手掌敲了敲数个位置。
果然没错。
非正派经营的赌场,经常采用这样的障眼法。
报丧女妖左机械臂上的送药管挤出两种不同的液态火药。送药管位在左机械臂前端,相当人体左手小指及无名指前方。报丧女妖混合均匀液态火药,迅速涂抹墙面。火药量不需太多,反正只是遮蔽视线用的墙壁。她最后装上信管,转头对着机动队员伸出手掌,做出「退后」的指示。
队员慌忙奔上阶梯。
报丧女妖自己也退到楼梯平台处,发出点火信号。
一阵爆炸后,墙壁不见踪影,后方黑暗空间裸露而出。
报丧女妖毫不迟疑地冲进弥漫着粉尘的空间。
继枪声后又响起爆炸声。地下擂台剧烈摇晃。
芭芭雅嘎及齐齐摩拉正扑向对方,却因突如其来的巨变而同时停下。
巴拉拉耶夫的部下同时掏枪,拔腿奔跑。
——警察攻进来了!
报丧女妖与袋人同时从不同方向的两扇门破门而入。
袋人的狙击步枪对准尤里的芭芭雅嘎。尤里急忙开启舱门跳出机外,而姿认出了他。袋人立即改变枪口方向,朝着齐齐摩拉扣下扳机。子弹贯穿驾驶舱,齐齐摩拉霎时静止不动。
场内陷入混乱。
报丧女妖自机身射出震撼弹,尤里赶紧卧倒在地,摀住眼耳。下一瞬间,爆发闪光与轰天巨响。绝大多数的歹徒都因震撼弹而丧失行动能力,紧接着一群手持MP5冲锋枪的机动队员冲进来。
尤里抬头环顾四周。
敌人举起机关枪乱射,但完全不是报丧女妖与袋人的对手。报丧女妖使用霰弹枪,袋人使用反器材步枪。机动队员亦勇敢地冲向敌人。德嘉多摀着双眼大声嚎哭。赛德兰惨叫着像没头苍蝇般乱钻。克雷安加与阿沙姆都遭机动队员制伏。普拉根举起手枪应战,最后倒在血泊中。
巴拉拉耶夫在哪里?为什么没看到他?他躲到哪里去了?
「他在这里!」尤里听见有人用广东话呼喊。
转头一看,墙边堆满汽油桶,关剑平正站在旁边朝自己招手。
为什么关剑平这么做?还没细想,尤里已开始奔跑。
沐浴在此起彼落的枪声与怒吼声中,关剑平消失在汽油桶的后方。
尤里弯着腰在枪林弹雨的地下室移动,一绕到汽油桶后方,地上赫然出现类似排水沟的小孔。小孔勉强容一人通过,尤里一探孔内,发现正沿着铁梯往下爬的关剑平头顶。
尤里强烈鲜明地回忆起索科利尼基的空屋景象。秘密地下室里布满可怕血迹。他甩开不祥的想象,鼓起勇气跟着往下爬。彷佛一步步进入黑暗深渊,一步步接近遭掩盖的骇人秘密核心。
8 北方领土指的是日本北海道根室半岛外海的择捉岛、国后岛、色丹岛、齿舞群岛等诸岛屿。日本与俄罗斯长年来对这些岛屿有着领土归属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