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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在黑暗狭窄的竖穴内爬约六公尺，进入一条设置粗大通风管及各种管线的维修检查通道。
关剑平跑到哪里去了?巴拉拉耶夫呢?
尤里焦急地环顾四周。约十公尺前方又出现跟刚刚一样的小孔。他察觉关剑平的头顶，那名男人刚好进入孔内，尤里赶紧追上。孔里空间闪着昏暗灯光。尤里抓住最后一根铁梯，垂下身体，接着谨慎放开双手落至地面。左右一瞧这是一条流着水的隧道，乍看如地下排水沟。但水面上停泊着三艘小艇，潮水气息迎面扑来，这是一条地下水路。
关剑平两名手下在最前方的小艇上快手快脚地解开绑在岸上的绳索，关剑平坐在后头座位。
尤里奔向小艇，使用广东话喝道：「站住!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关剑平指着水路的远端。「巴拉拉耶夫往那里逃了。」
尤里吃惊地望向关剑平指的方向。阴暗的远方确实传来高速船舶迅速远去的余音。
这种规模的水路，不可能是为了今天的拍卖会特别增建。这座饭店原本兼营赌场，这里是博弈特区，但或许业者一开始就打算经营不符合规定的违法赌场，因此早在饭店设计阶段就加入供客人或相关人士逃走的秘道。
小艇后座的关剑平往旁移动，挪出空间。尤里迟疑不决，关剑平说道：
「怎么，你不是想抓住他吗?」
尤里一咬牙跳进船内。关剑平的部下立即发动小艇。
「你到底是谁?」尤里质问。
「我是谁，你们应该很清楚。」
「你是和义帮的人，还是冯企业的人?」
关剑平没有回答，只是说道：
「俄罗斯政府不希望巴拉拉耶夫活着。」
「什么?」
「巴拉拉耶夫能证明俄罗斯政府私下干的脏事，当然不希望他得知的秘密泄漏。」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有人想要湮灭秘密，也有人想要让秘密摊在阳光下。」
关剑平说到这里，忽然不屑地道：
「什么总管，不过就是个跋扈的腐败官员。这种人在中国多如牛毛，只要能教训他，我很乐意助一臂之力。」
尤里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他，毕竟这名男人是中国犯罪组织的上级人物。
「你别会错意，我说的助一臂之力不是为了你。」
这一点尤里心知肚明。黑社会并没那么仁慈。
小艇离开黑暗的地下水路，进入一片更加辽阔的黑暗空间。这里显然已出了閖上港。
关剑平的部下提高小艇速度。乍看平凡老旧的小艇，引擎却相当强劲。
远方勉强可见若有似无的船身，彷佛随时遭大雪与黑暗吞噬，消失在波涛中。对方也很快。包围饭店的警方恐怕没发现有通往海上的秘道，要是没把他抓回来，将会让他成功脱逃。
尤里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狂风伴随着雪片刮上脸颊。
「你进入秘道时被看见了。」关剑平忽然道。
「什么?」
「看看后头，有人追上来了。那是想要湮灭秘密的势力派出来的爪牙。」
尤里转头一看，后方确实出现小艇船首。除了自己搭乘的小艇，岸边还剩两艘。但距离太远，看不出坐在小艇上的人是谁。
「你身边跟着麻烦的影子。」关剑平低声咕哝。
尤里以为这是一句玩笑，并没有理解其言下之意。
关剑平见尤里反应木讷，苦笑着解释道：
「提耶尼是俄罗斯政府的间谍。」
「索罗托夫是间谍?」
朝着閖上港飞行的警视厅航空队直升机AW——139机舱内，冲津忍不住再次确认。
达姆琴科点头。
「索罗托夫当时只是小有名气的沃尔，『西罗维奇』委托他处理谢尔宾卡案，杀死米克丘拉。自从接下这项任务，索罗托夫取代米克丘拉及基古林的地位，一举成为全俄罗斯最大的军火掮客。但他与『西罗维奇』一直维持往来，关系不曾断，这件事被当成最高机密。」
所谓的西罗维奇——Siloviki是一群俄罗斯政治势力母体，由国家安全委员会KGB、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内务部MVD等俄罗斯治安、国防相关部门官员及其退休人员组成。这群人在国内外拥有相当多支持者，处理各种水面下的事务。沃尔与西罗维奇互相挂勾并不稀奇，而索罗托夫正是克里姆林宫最信赖的支持者。
索罗托夫以沃尔身分在黑社会呼风唤雨，并将黑社会内的消息泄漏给政府单位，得到的回报就是在违法事业上争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他也会接下政府的秘密委托，利用自己在黑社会的地位完成任务。这次参加巴拉拉耶夫的拍卖会，也是其中一例。
「总管这次在露伊纳克出售新型机甲兵装，俄罗斯政府也相当感兴趣。但俄罗斯政府无法查出巴拉拉耶夫及新型机甲兵装的藏匿地点，因此向索罗托夫下一道密令。」
「参加露伊纳克的拍卖会，买下新型机甲兵装，或是谋夺相关情报?」
「就算没有政府的密令，索罗托夫身为军火掮客，想必原本就对新机型好奇。此外，政府一定还向他下另一道密令，那就是倘若日本司法单位想要逮捕巴拉拉耶夫，就要加以阻止，如果阻止不了，就将巴拉拉耶夫杀了。」
达姆琴科说到这里，忽然低下头，满脸羞愧懊悔。
他也是当年处理谢尔宾卡案并以谋杀罪诬陷奥兹诺夫的幕后黑手之一。
冲津顿时醒悟。
「中俄立场相反，想要让巴拉拉耶夫遭到逮捕，因此透过冯企业，将关剑平送进拍卖会?」
中国与俄罗斯近年来因天然气输出问题而产生激烈摩擦。俄罗斯的半国营天然气垄断企业「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预定为中国的大型国营石油企业「中国石油天然瓦斯集团公司CNPC」提供天然气，却因价格谈不拢而没签下契约。俄罗斯须仰赖天然资源的输出才能支撑经济;而中国虽然设法从中亚地区输入价格较低廉的天然气，却因国内天然气需求量大增而供不应求。两国在这个问题上的争执持续数年，一直无法打破僵局。
巴拉拉耶夫干过的坏事中，包含谋夺天然气利益的违法行径。俄罗斯倘若在能源外交政策上传出丑闻，中国当然求之不得。何况中国一定也对新型机甲兵装抱持相当大的兴趣。
「冲津部长，听说你从前调查过谢尔宾卡案?」
「现在也还在持续。」冲津正面回应达姆琴科。「我目前已查出谢尔宾卡贸易公司是当时俄罗斯的秘密财源之一。」
「没错，这家公司透过纷争不断的车臣地区买卖军火，不仅不容易露出马脚，而且还不用付关税。你或许无法想象，但类似的做法对克里姆林宫是家常便饭。没想到谢尔宾卡公司卖出的武器，竟然被使用在斯壮其诺案上。」
「斯壮其诺案?」冲津先有些摸不着头绪，接着眼睛一亮地望着对方：「你指发生在市民活动中心的恐怖攻击事件?」
此时，直升机骤因乱流而剧烈摇晃。黑夜与白雪在机体外互相交错。狂暴的风声完全掩盖螺旋桨的运转。
「当然这中间还有其他转手的军火掮客，但所有人都脱不了罪责。一般这样的案子不会向上追溯武器源头，然而米克丘拉握有足以证明这个的证据。」
「这就是米克丘拉遭暗杀的理由?」
「相信你应该知道，当初我支援巴拉拉耶夫的计划，安排尤里与雷斯尼克作为诱饵，命令他们接近米克丘拉。虽然米克丘拉没有发现他们的真正身分，却察觉当时的政治风向逐渐转变，企图将他排除。于是米克丘拉拿出足以证明谢尔宾卡贸易公司与斯壮其诺案有牵连的证据。巴拉拉耶夫一发现状况不妙，不仅放弃他自己提议的搜查计划，甚至主动消灭所有搜查计划留下的痕迹。尤里与雷斯尼克都亲眼目睹米克丘拉拿出的『证据』。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那东西具有什么意义，但我想就算他们什么也没看到，恐怕也难逃一死。当时索罗托夫奉命杀死他们两人，但不知为何，他饶了尤里一命。」
默默听着的冲津，一语不发。
跟这段悲剧的残酷相比，蹂躏着直升机的狂风已微不足道。
「不知你是否能理解俄罗斯的传统体制内部伦理?当时我只有一条路，而那也符合我长年来的信念。」
冲津略一思索。没错，当时只有一条路可走。
「当我得知索罗托夫选择尤里陪他参加拍卖会时，我着实吓一跳。索罗托夫曾奉命杀死尤里，却又特地帮他逃亡。我干一辈子的警察，却无法理解索罗托夫的动机。」
冲津原本不发一语，此时突然叹了口气。
「索罗托夫是抹影子，就像他的代号。他一直是尤里的提耶尼。」
背后的小艇开始加速。人影因沾黏的雪片而变得清晰，但依然看不清长相。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关剑平望着哑口无言的尤里。他掌握的消息似乎比日本警方还多。
「你是说，索罗托夫想杀死巴拉拉耶夫?」
「是啊，多半一开始就接到这样的命令吧。当然，也可能是临时起意。那种令人作呕的家伙，连我也想下手。」
「这么说来，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总管就是巴拉拉耶夫?」
「应该吧。」
「若是如此，他为什么找我一起来?」
「我怎么知道。」关剑平表现出一如往昔的冷漠。「或许真的想跟你搭档也不一定。反正怎么样都跟我无关。」
搭档。雷斯尼克也这么称呼过自己。索罗托夫杀死雷斯尼克，如今他也这么唤着自己。
——我正在找像你这样值得信赖的好搭档。不对，是你正在找我。我们相遇是命运的安排。
「你刚刚也在我身上押注一大笔钱……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尤里问。
「什么为什么?赌博不就是干这种事吗?」
「但你下注的金额不符常理。」
「我想起你从前在老黄底下做事。」
老黄。尤里完全没料到听见这个名字。那如枯木般的削瘦老人，总穿着束口外套，弓起背，一笑起来就会张开缺牙的嘴。
「『海』的老黄?」
「是啊。」
「你认识那个老爷爷?」
「没见过，但听说他是桦太岛一带组织里最精明的人。连那个老头也愿意用你，或许有机会反败为胜。可惜最后没分出胜负，第一场赢的钱大概也拿不到了。」
总管的小艇驶出外海，转向东北方继续逃逸。关剑平的部下也将小艇调头转向东北。
「大哥!」
前座的部下转头望向关剑平，伸手指向背后。
索罗托夫的小艇后竟然还有另一艘小艇，同样激起着水花猛追而来。
赌场秘道里确实还留一艘小艇，但坐在上头且追赶在后的人是谁?
晚上十一点，渡会课长率领的组对成员与城木理事官一同抵达閖上的攻坚现场。新木场出发的夏川及由起谷等人也几乎同一时间抵达。两组人马都接到「攻坚行动成功」的消息，但此时还不清楚详情。冲津部长搭上直升机，正在赶来。至于宫近理事官，则从霞之关回到新木场，代替冲津联系协调省厅。
遭县警封锁的饭店周边陷入严重混乱。
大批遭逮捕的外国人被送上大型警车。弗朗西斯.赛德兰、第努.克雷安加、穆罕默德.阿里.阿沙姆、荷西.德嘉多等重量级军火掮客都被送往岩沼署。因反抗而遭射杀的歹徒也不少。警方扣押的手枪、机关枪及机甲兵装等武器更多得不可胜数。这是宫城县警有史以来破获的最大宗犯罪，因此发生不少联络上的误会、延迟及大大小小的疏失。但每个人都洋溢着斗志与亢奋，彷佛过去阴霾一扫而空。
城木等人抵达现场后，穿过挤满制服警察的饭店大厅，在生岛刑事部长、堺组对局长、平松警备部长等县警官员的陪同下进入地下室。
四壁萧条的混凝土空间里，伫立着舱门开启的多渥弗伊及另一架遭子弹击中的机甲兵装。那机甲兵装的外型纤细，可能就是齐齐摩拉。此外还可看见负责警戒的袋人及报丧女妖。地面上到处是扭曲变形的机甲兵装残骸，还有一具具尸首。
「虽然还没侦讯，但这里进行过机甲兵装的生死决斗。」生岛说道。
城木一听，不禁寒毛直竖。
所谓新型机种的「展示」，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就算是模拟战斗，机甲兵装一打起来，输的一方多半难逃一死。曾有两个驾驶员承受着外国掮客们利欲熏心的视线，在这里互相拚个你死我活?真是疯狂的行径。虽然这里是博弈特区，毕竟还是日本国内，居然发生了这种不人道的行为。
「虽然早知道这群混蛋不把日本人放在眼里，没想到这么嚣张。」渡会课长怒火中烧，沙哑地转头对着部下们厉声说道：「记住现场状况后，你们全到岩沼署侦讯嫌犯。听着，这些人是世界上最下三滥的人渣，就算扭断他们的脖子也要把案情问个明白。」
「是!」
森本为首的众搜查员点点头，气势汹汹地离开。
城木再也按捺不住，转头对生岛问出最挂心的一件事。
「请问我们特搜部的奥兹诺夫警部……卧底的俄罗斯人，是否平安无事?」
生岛一脸懊恼地说道：「目前尚未证实。」
「尚未证实?什么意思?」
「我们并没有在现场发现这个人。不论逮捕或死亡，都没有疑似这位卧底警部的人。目前我们正对整栋饭店进行彻底搜索，但还没有斩获……」
城木与渡会不禁面面相觑。
「有秘道?」
飞行中的警视厅直升机内，冲津接到先一步前往现场指挥的城木理事官通讯。
耳麦组麦克风传出的话声，可以听得出城木感到不知所措。
〈会场虽完全封锁，但我们发现地板有个像排水孔的小洞。乍看跟排水孔没两样，县警也以为那是真的排水孔。我们推测奥兹诺夫警部很可能还在追赶着逃亡中的巴拉拉耶夫。秘道另一头通往地下水路，能够直接搭船出海。但县警完全没在海上布署人力。〉
达姆琴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冲津。
〈不止奥兹诺夫警部及巴拉拉耶夫，现场也不见索罗托夫与关剑平。还有曾经是警察的但马及他跟班吉冈及熊谷，渡会课长也说没看到这三人。〉
索罗托夫的目的是杀死巴拉拉耶夫，关剑平的目的是保护巴拉拉耶夫的性命，那么但马修三的目的又是什么?
〈由水路宽度推测，他们应该使用小艇。我们不清楚秘道里停泊几艘，但目前一艘都没有。宫城县警航空队的直升机一直在上空执行警戒，但对方说海上不在他们的巡逻范围，而且没注意到任何逃亡的船舶。〉
冲津迅速在脑中分析。小艇续航力有限，不可能就这么逃往国外，若不是附近有中继站，就是有大型船舶接应。
为了让城木恢复冷静，冲津沉着说道：
「联络县警直升机，要他们在閖上港沿岸一带搜寻小艇的踪迹。并且联络海上保安厅的第二管区海上保安本部，请他们协助周边海域搜索及对可疑船只进行临检。」
这带是博弈特区，日本执法机关总尽量避免进入周边海域。加上这次的卧底搜查计划具高度机密，不曾在海保单位内部安排「窗口」，因此海保单位的后知后觉也无可厚非。
时刻已过了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大雪终于停了，天空彷佛忘了直到刚刚为止的狰狞面貌，展现出柔知一面，天上仅剩几片细碎的云丝。夜空寂静，月光皎洁。海面映照在充满寒意的月光中，如大片月白色沙丘。尤里与前方巴拉拉耶夫的小艇距离似乎丝毫没缩短，追在后头的两艘距离也一样。
然而异常明亮的月光，却在夜晚的波涛间隐约照出后方追赶者的面貌。
较近的小艇上，果然是索罗托夫与卡姆萨。
最后头的人则依然不见相貌。但尤里猜得出他们的身分。第四艘小艇多半就是但马跟他的同伴。
关剑平似乎也这么猜测。
「你知道那几个干什么的吗?」关剑平问道。
「不清楚。」
「不知道他们到底追谁，但真像一群碍眼的蟑螂。」
两人心里都明白，这群离职警察的出现，让原本就麻烦的问题变得更棘手。他们果然不是普通的军火掮客。但目的到底是什么?
巴拉拉耶夫的小艇横越石卷湾，前方出现一片黑压压的陆地。
「……牡鹿半岛。」
关剑平拿起小艇上备用的附近海域图及手电筒，审视片刻后呢喃。
「那应该就是目的地吧。」
陆地阴影逐渐扩大，巴拉拉耶夫的小艇绕进一处水湾。根据海域图记载，这带叫七崎滨，周围都是错综复杂的岩石，小艇靠岸地点只有水湾内侧的七崎滨港。
港口附近有一点白光不断旋转，宛如黑暗中的萤火虫。显然有人拿着手电筒在港边接应。巴拉拉耶夫身上一定带着手机，多半在小艇上事先联络好了。这里虽是海面，但附近有手机基地台，手机联系不成问题。
七崎滨是座非常小的渔港。巴拉拉耶夫的小艇靠岸后，立刻有数名部下奔来将他拉起，带他离开。小艇剩下的两名部下取出冲锋枪，自港边往尤里这艘小艇扫射。
子弹击中船首。关剑平的部下赶紧转换前进方向，避开枪击，最后将小艇停靠在码头另一侧。至于后方两艘小艇，则分成左右两边，绕到港口后方。
「小丁、小张。」关剑平一声令下，两名部下爬上码头，接着迅速移动避开敌人枪击，跳到岸上一艘渔船残骸的后方。
尤里与关剑平则躲在小艇上观察状况。
「待在这里就行了，他们马上就会搞定。」关剑平说得轻描淡写。
「你两个部下身上没有武器，上去能做什么?」
「别担心，我带他们两个来，正是应付这种特殊状况。」
两人转眼不见踪影，岸上的两人奔来，手中H&K UMP冲锋枪朝着渔船残骸的四周胡乱扫射。
蓦然间，黑暗中飞出一条绳圈，套住其中一名男人的脖子。那似乎是一条遭人弃置在港边的老旧渔船缆绳。男人身体被强大力量扯倒，颈骨发出骨折的声响。
另一名男人惊愕转头，此时小丁自黑暗中浮现，无声无息地来到男人背后。双手自后方按住男人的下颚，随手一扭，男人的脑袋弯向不自然方向，接着便扑地倒下。
正如关剑平所言，这两人都有着一流能力，也许是专业的杀手。两人拾起倒地男人的武器，朝着小艇招手。关剑平与尤里跳出小艇，朝着巴拉拉耶夫离去方向追赶。港口旁边，就是一座小山，手电筒的光芒沿着黑暗的山腹垂直向上爬升。尤里转头一看，正在外海处观望的索罗托夫等人小艇，如今逐渐往港口靠近。
尤里等人顶着毫无遮蔽物的清澈月光，奔跑在陡峻的山路，背后不断传来波浪拍打岸边的声音。这是一条狭窄的私人道路。不久前才堆起的积雪上，清楚地印着巴拉拉耶夫等人的足迹。无数树枝自左右两侧的杂树林延伸到道路上，蒙上一层雪片的树枝不时搔动脸颊。道路本身似乎最近整修过，但坡度实在太陡，一个不小心就会因冰雪而打滑摔倒。
尤里气喘吁吁地奔至山路顶端，眼前景象豁然开朗。一片经过整顿的山丘上，盖了一座高耸围墙的两层楼建筑。占地面积广，像是一座设计摩登的宅邸。
——怎么回事?
受大地震重创的地区竟然出现这种风格建筑，既突兀又诡异。但足迹沿着围墙绕向建筑物的正门，尤里等人也赶紧追上。建筑地基有着高低差，而且面积相当大。虽然无法直接看见围墙内的模样，但除了主宅邸还有像仓库的建物，自上方露出屋顶。围墙内到处都亮着照明灯，但实在看不出来这到底什么地方。
不一会，终于来到围墙门前。这扇门很大，大型车辆也能通行无阻。一行人躲在粗大门柱的阴暗处窥探，门口停一辆丰田Land Cruiser。中庭右手边就是一栋仓库。
枪声蓦然响起。一排冲锋枪的子弹扫过脚尖前方数公分处。尤里等人赶紧躲到门柱后。开枪地点是二楼窗户，显然对方等着尤里一行人上门送死。
关剑平向两名部下使眼色。两人点点头，迅速向左右散开，消失在背后的杂树林。
「我们就在这里引诱敌人开枪。」
关剑平一说完，便假装做出冲刺的动作，冲锋枪一扫射，他又马上躲回来。
或许相当信任两名部下，关剑平一直保持好整以暇的态度。但尤里明白此时处境相当危险。不仅如此，他还牵挂着另一件事。转头望向背后仅剩巴拉拉耶夫一行人与自己一行人的足迹，却没有任何逐渐接近的人影。
——索罗托夫他们到哪里了?
晚上十一点五十二分，警视厅的直升机降落于閖上港。
跟着县警巡逻车引导，冲津进入攻坚现场，身旁还跟着一名目光如鹰的男性外国人。虽然举止斯文，却散发出慑人的架势与威严。由起谷与夏川等人虽不明白他的姓名及身分，但一眼就意识到他是一名顶尖的刑警。
冲津简单介绍身旁的人物是「俄罗斯警察犯罪搜查总局的达姆琴科副局长」。
俄罗斯的警界高官，怎么会来到办案的现场?
城木与渡会都不禁纳闷，至于不清楚搜查计划内情的生岛等人并不以为意。他们猜想案子牵扯到俄罗斯黑帮，因此派官员前来协助调查吧。而且，现场现况乱成一团，县警方的人员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管其他事情。
城木向上司报告现况：「奥兹诺夫警部、巴拉拉耶夫、索罗托夫、关剑平及但马等人依然行踪不明，疑似逃走中的小艇也还没查出下落。副总管普拉根已死亡。我们虽然逮捕多名露伊纳克买家及俄罗斯黑帮成员，但没人愿意供出巴拉拉耶夫的藏身点。共同搜查本部的搜查员们正在岩沼署内负责侦讯嫌犯。」
冲津视察地下现场，听着城木报告。他看见铃石主任站在梯子上，探头往开启的齐齐摩拉驾驶舱内凝神细看，于是问道：「那就是齐齐摩拉?」
「似乎是。」
铃石主任戴着除臭面罩，但仍能看出她的表情相当僵硬，显然正强忍吐意。身后的驾驶舱内部已被驾驶员残骸及鲜血染成红色。被大口径反器材步枪近距离击中，里头的人当然粉身碎骨。
「跟龙机兵一样吗?」
「应该不是，似乎只是把主从连动模式的技术提升到商品化的等级。不过我还得将它带回研究室仔细分析才能下结论。」
达姆琴科副局长环顾警察不断忙进忙出的办案现场，一对蓝色双眸始终保持着沉着冷静。由起谷等人想，那是属于刑警的眼神。
宅邸内原本响个不停的枪声骤然止歇。
「大哥!」
尤里听见呼唤关剑平的声音，门柱后探头一看，小丁正站在二楼窗边挥手。
两人奔向玄关，进入门内。宅邸到处都亮着间接照明的灯光，装潢就跟外观一样摩登，宽敞的透天大厅后头设置大型阶梯。一名男人倒在阶梯前的地面，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尤里与关剑平跃过尸体奔上阶梯。途中平台处又有一具尸体，脑袋同样转向不自然的方向。真是可怕的杀人技术。
一到二楼，地上又有两具尸体。靠近大门的一间房间里传出小张的声音：
「往这边!」
两人奔过面对着透天大厅的走廊，进入房间。
房间宽敞，摆放着撞球台及各种风格洗炼的家具。巴拉拉耶夫缩起身子，被小丁与小张包夹在中间，脸上毫无血色。窗户边倒着两名遭射杀的男人，正是刚刚朝窗外开枪的部下。关剑平两名部下皆拿着格洛克手枪，那应该是从死在阶梯处的男人们身上夺来的。
「别碰我!我可以跟你们谈条件!」
巴拉拉耶夫起身，对着众人虚张声势。关剑平伸手一推，俄罗斯官僚出身的总管顿时像纸老虎一样再次扑地倒下。
尤里揪住巴拉拉耶夫的领口，将他拉起后以俄语问道：
「这什么地方?」
巴拉拉耶夫不肯服输，紧闭着嘴没有回答。关剑平从窗边尸体的手中夺下H&K UMP冲锋枪，不多说一句，直接将枪口对准巴拉拉耶夫。
「商品的临时保管仓库。」巴拉拉耶夫赶紧开口。
「什么商品?机甲兵装吗?」
尤里想起巴拉拉耶夫在拍卖会上得意洋洋地说过「这可是露伊纳克举办的活动」。
「是啊，除了机甲兵装，还准备不少选购配备。我的宗旨是服务至上。其他军火也应有尽有，突击步枪、霰弹枪、榴弹发射器、长距离狙击步枪……」
巴拉拉耶夫自暴自弃地说个不停，尤里打断他。
「手下呢?这里有多少手下?」
「那边地上的两个，以及留在港边的两个，总共八个。」
倘若巴拉拉耶夫没有说谎，所有手下都被杀光了。尤里搜索巴拉拉耶夫的外套，从内侧口袋取出手机，推开后输入冲津的手机号码。
〈我是冲津。〉
接通了。
「我是奥兹诺夫。总管已逮捕，真实身分是巴拉拉耶夫。目前位置在牡鹿半岛七崎滨东部山中，一栋像别墅或渡假设施的大型建筑里。这里似乎藏匿了大量机甲兵装及其他各种军火。关剑平也跟我在一起……」
就在尤里用日语快速回报状况之际，小张奔向房门口喊道：
「有人来了!」
一发霰弹轰来，顿时将门框轰成碎片。躲在房间内侧的小张用手枪连开数枪应战。
尤里只好将通话到一半的手机放进西装裤口袋，从房内另一具尸体夺走冲锋枪。
关剑平则取走尸体身上的手机，接着举起冲锋枪奔到门边。
通往阶梯的走廊另一头，两名男人正往这边开枪。那不是外国人，而是但马及一名跟班。
——另一人呢?索罗托夫与卡姆萨又在哪里?
但马及跟班使用俄罗斯制的Saiga-12半连发霰弹枪。
「这些家伙先绕到军火库拿了武器。」
关剑平用冲锋枪应战，恨恨不已地道。
小张右肩及胸口中弹，狂喷鲜血而倒。
巴拉拉耶夫趁乱想要逃，尤里转身以枪口对着他怒喝：
「不想死就给我站着别动!」
奥兹诺夫突然来电，但只说完所在位置，通话便因枪声而中断。共同搜查本部与县警高层所有人脸上都浮现紧张与兴奋之色。
「竟然在那种地方……」县警高层异口同声地道。
冲津立即回拨，但只听见呼叫铃声，迟迟无法接通。
生岛打电话向各单位确认后喊道：
「回报中的建筑物，据查持有人是一家名为阿尔玛斯的公司。」
那建筑是俄罗斯民营企业旗下的相关设施。回报提及的地区附近并没有其他类似建筑物。此外，生岛在追查过程中还发现周边广大山林地带大多都遭收购，分别被纳入许多家外国企业的名下。但企业营运状况及该土地的使用目的等等都是谜。不仅如此，当地居民甚至不晓得周遭土地都被外国人买走了。
类似案例从以前就时有所闻。例如许多涌出清净泉水的日本山林地，都遭中国或其他国家人士秘密收购。这些都是人迹罕至、乏人问津的深山林地，因此买卖过程几乎不会有人察觉。近年来这问题逐渐受到重视，没想到连曾受大地震摧残的牡鹿半岛，也发生土地遭外国人收购的现象。地震对牡鹿半岛的渔业也造成重大打击，导致当地居民的生活陷入困境。没想到俄罗斯黑帮竟然利用这点，将此地当作军火保管场所，连机甲兵装也运到这里藏匿。
平松警备部长联络过管辖当地的石卷署后，向众人说道：
「七崎滨周边的村落这几年相继废村，驻在所也撤掉了。石卷署已派出警车，我也会即刻率领机动队前往七崎滨，但听说车程至少两小时以上。」
冲津立即决断：「马上将袋人、报丧女妖及犬魔运至仙台机场，直升机送往当地，我们也搭直升机过去。城木理事官到宫城本部进行联系协调。」
所有人旋即起身行动。此时已是二月二十八日凌晨十二点五十七分。
姿的袋人与拉德纳的报丧女妖一出饭店，就直接进入县警准备的大卡车车斗。铃石主任也坐上副驾驶座，一同前往仙台机场。当初将龙机兵送来宫城县的大型运输直升机，正在机场加油中。
冲津、渡会、由起谷、夏川及达姆琴科皆坐上在閖上港待命的直升机。那正是当初冲津搭乘的AW——139。县警直升机也将机首转向与冲津等人的直升机相同方向。
但马与其跟班扣着霰弹枪的扳机，沿着走廊缓缓逼近。他们似乎从军火库带出大量弹药，不用担心弹药用罄。房间内的尸体虽然也带着备用弹匣，但数量有限。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数次，但尤里根本没有时间接听。霰弹如骤雨飞来，尤里等人坚守房间门板上的固定片早被轰得不知去向。小丁将千疮百孔的门板向外踢出，探出上半身，用手枪朝着敌人射击。
走在前头的但马跟班被子弹击中喉咙，顿时扑地而倒。
骤然，尤里等人的房间地板及墙壁出现数个大孔。小丁的身体转眼间化为血雾。
巴拉拉耶夫发出惨叫。
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大孔不断出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顷刻之间整个房间遍布孔洞。这威力是反器材步枪。
窗外出现机甲兵装的机影。那是一架齐齐摩拉，正以固定在机械臂上的猎豹M4反器材步枪朝着这里射击。步枪装设着具有减轻发射时反作用力的可拆式炮口制动器、光学瞄准器、枪管护筒前端的双脚架及肩托下方的单脚架等等，对机甲兵装多余的配件都尚未拆除，可见得是将仓库里的武器直接拿来使用。
接着又出现两架齐齐摩拉，他们从铁卷门开启的仓库内走出来。合计共三架，驾驶员应是剩下的三名追兵，也就是索罗托夫、卡姆萨及但马的另一名跟班。
这幕让尤里确定一件事，但马的目的也是诛杀巴拉拉耶夫，只是不知动机。
索罗托夫与但马在七崎滨相遇后，也许察觉双方目的相同，临时决定携手合作。这两派人马不太可能最初就站在同一阵线。但马似乎是警察出身，倘若早与索罗托夫暗中接触，当初执行卧底计划前的严密调查阶段不太可能没查出蛛丝马迹。
齐齐摩拉果然不是龙机兵。龙机兵内部的龙骨与驾驶者体内的龙须是无可取代的对应关系。龙须就像一把钥匙，没有龙须的人进入驾驶舱也没办法操纵龙机兵;但从另一点来看，齐齐摩拉完全采用主从连动模式，因此只要顺利启动及就定位，就算完全没操纵过机甲兵装也可以立即熟悉。卡姆萨是驾驶机甲兵装的高手。当初在茨城县的基地里，尤里曾亲眼目睹他的驾驶技术。至于索罗托夫与但马的跟班，虽然不清楚他们的实力，但既然选择跳上齐齐摩拉，至少有驾驶第二种机甲兵装的经验。
后头两架齐齐摩拉的其一，除了右机械臂上装着猎豹M4反器材步枪，左机械臂上还装着另一种从没见过的装备。那就是巴拉拉耶夫说的「选购配备」吧。光从外观实在看不出用途。
下一刻，巨炮般的猎豹M4反器材步枪不断喷发火焰，室内墙壁及天花板同时出现大洞。
尤里与关剑平自左右两侧勾住吓得腿软的巴拉拉耶夫，探出门外看一眼。但马不在了。不想遭到猛烈炮火波及，因此先行逃开了吧。两人急忙架着巴拉拉耶夫沿着走廊奔向阶梯。骤然间整座宅邸剧烈晃动，宛如大地震一般，两人差点因冲击摔倒。
齐齐摩拉撞破大门冲进屋里。
从楼中楼设计的走廊，可以清楚窥见巨大机身悠然地走在透天大厅上。
齐齐摩拉转过头。双方视线相交。一边是肉眼，一边是头部感应镜头。
齐齐摩拉举起了步枪。轰隆声与火光中，走廊墙壁上又增加大洞。
三人立即跳进隔壁房间。那间房间设有阳台。三人打开玻璃门，来到阳台。这段期间里，整个房间依然持续遭12.7×107mm子弹无情贯穿。墙壁宛如纸糊。挂在墙上的艺术匾额及造型摩登的照明灯都被轰得粉碎。
两人将一张堆满积雪的躺椅踢到护栏边，接着跳上躺椅，将身体往外探。
「我不要!别乱来!」
巴拉拉耶夫惊声尖叫。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跃过护栏。
三人摔落雪地，旋即起身朝着前方的树林奔跑。
下一瞬间，两架齐齐摩拉从建筑物的左右两侧后方绕出，沿路撞倒不少树木。
两架机体步伐都有些别扭，显然还无法适应尺寸、力道等人体与机体间的差异。倘若驾驶员都拥有操纵第二种机甲兵装的经验，想必不需花费太多适应时间。
穿过树林，前方一排灰色的墙面挡住三人去路。那正是环绕在建筑物周边的围墙。三人只好沿着围墙逃窜，不一会看见一扇上锁的门。关剑平举起冲锋枪破坏锁头，将门踹开。门外是大片遭白雪覆盖的杂树林，三人于是钻进林中。
背后传来金属遭压扁的巨大声响。三架齐齐摩拉撞破金属围墙，排山倒海一般追上来。尤里与关剑平转身用冲锋枪反击，却没有任何效果。不一会子弹便用罄，两人扔下冲锋枪死命奔逃。
就在这时，三人脚下的地面陡然坍陷。原来附近是如河岸般的坳地，只是积上不少雪，所以 无法察觉。三人无法控制地滑下积雪的斜坡。
由于警车开路，宫城县警三辆大卡车不到十分钟便抵达仙台机场的直升机起降坪。警视厅的大型运输直升机开启后方货舱的登舱板，等着货物到来。袋人与报丧女妖跳下大卡车，直接弯腰走进直升机的后方货舱，双手抓住壁面上的固定环。犬魔的货柜则同样被搬上直升机。
背着沉重提包的绿也跳上直升机。提包如此沉重，因为里头放三台笔记型电脑。这架直升机正是当初绿从东京搭到这里的二号机，上头还载着犬魔的货柜。
凌晨一点十二分，三架运输直升机顶着皎洁的寒月升上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