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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肯韦尔的奇事

  多年来,戴森先生早已习惯住在位于布鲁姆斯伯里那安宁而静谧的街道上、有几个房间的公寓里。对他来说,这儿能够带给他一种奇特以至于神秘的满足感。从附近的托定咸阁路出发,有近一百条公共汽车线路驶往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他会充分利用这些交通工具来游览多尔斯顿,选择那条经过怀特查泊尔终点是伊灵的绝佳线路。尽管他的房间原本就是装潢好了的,但他还是按照自己的品位逐渐清除掉了里面那些有碍观瞻的什物;于是人们再也无从看到坐落于斯特兰德大街附近这间古老房子里曾有的光彩与辉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符合戴森审美标准的简洁和优雅。地毯破旧不堪,但有种真正的褪色之美;几乎全出自艺术家之手的蚀刻版画挂在那儿,在带着白宽边的黑色纯橡木画框中优雅地向人们展示着。确实,这儿家具的类型甚少:角落里放着一张四四方方、坚固朴实的桌子;面对着壁炉有一张十七世纪的高背长靠椅;最为醒目的是帝国时代制造的两把木质扶手椅和一个书架。对戴森来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那精美涂漆而又古色古香的书桌便是他的全部天地,他背朝着房间,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坐在那里,沉浸在对文学锲而不舍的追求之中,正如他自己所说,斟词酌句、推敲音律。整齐排放的文件夹和各式各样的抽屉里塞满了他的手稿和笔记本,包含着他多年来的各种尝试和不懈努力;而他的内心,则如一个巨大多孔的容器,堆积着层出不穷的万千想法。作为艺匠的戴森热衷于一切细节和技艺;正如他所暗示的那样,要是哪天他自我欺骗式地给自己冠以艺术家的名头,那也只是出于娱乐的目的,不会造成任何损耗;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或者出版商)在出版的过程中,一定会挑选那些不至于让读者感到厌倦的精彩部分。

  戴森本该把自己封闭起来,遣词造句,浮想联翩,像他的朋友湾区隐士那样,为追求那些高深莫测的风格问题而上下求索,然而他却不同于那些长期萎靡不振的现实主义者,他热情高涨、信心满怀,不断为一些事情而伤透脑筋,思考如那天晚上在阿宾顿森林房子底楼遇到那位机智租客之类的咄咄怪事。当他感到有些眉目而放下手中的笔时,他意识到已连续五天没到街上逛逛了。带着在散步中继续思索的热情,他撇下纸笔走了出去,他怀着罕有的欣喜之情步行在人行道上,似乎脚下的每块石头都是一个杰作。天渐渐暗了下来,秋日的傍晚笼罩在薄雾的面纱之中,当四周的房子都是那么安静时,静止空气中的说话声、来往车辆的低鸣声、持续不断的脚步声对戴森来说无异于整个剧场鸦雀无声,舞台上却传来阵阵声响。广场上的树叶纷纷落下,如夏雨般发出潺潺的声音,远处的街道由于屠宰店的灯光和菜场的照明而变得光亮夺目了起来。这是一个周六的晚上,住在附近贫民窟里的人都纷纷拥上了街道;穿着褪了色的黑色衣服的瘦女人用手盘弄着眼前粗制滥造的马灯,其他人欣喜若狂地看着那些看上去极不卫生的卷心菜。这时,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喊着要四瓶麦芽酒。戴森悠然自得地穿过这些灯火明亮的地方;他喜欢沉思,但是他的思绪与德昆西服用鸦片酊后的幻想并不一样;他当然不在乎洋葱的贵贱、猪肉的涨跌这类过于庸俗琐碎的小事,然而对精湛的写作技艺却孜孜以求、精益求精。锤炼着记忆中的绝妙好词;反复斟酌着情节和结构的各个要点;沉浸于他所写故事的荒凉意境,戴森为了更好地思索,离开人群,将马灯的低鸣声抛在身后,走上一条更为冷清的人行道。

  他无意中转向北边,来到一条满是落叶的古老街道上,这儿到处挂着出租楼层和房屋的布告,然而却弥漫着“假发时代”的优雅和呆板——一条宽阔的车道,一条宽阔的人行道,两边各有一排朴素的房子,这些房子有着狭长的窗户和柔和的红色砖墙。戴森快步走着,思量着短篇应该只有一个章节的问题;然而他正处于创作的兴奋期,一章又一章的内容如泉水般涌现在他脑海里,他带着奇妙的快感思忖着这些将要写下的故事。如此静谧的街道让人沉醉,漫步于此的戴森不由得把整个街区想象成他的书房,他乐在其中,并打算以后还要再来。未曾留心脚下的路,他再一次转向了东边,很快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两层高灰白房子的肮脏社区中,接着又踏入一处偏僻荒凉的砖砌废墟,在大型工厂的围墙后有几条通道和未经修筑的道路,上面堆满了临近房屋所丢弃的垃圾,而四周是那么荒凉、昏暗、死气沉沉。又一个急促的转弯后,一座让人意想不到的小山突然间伫立在他面前的水平地面上,从山上几近垂直分布的亮灯可看出其陡峭的坡度。如冒险家那么急切,戴森沿着路探寻到了这里,但不知道这条蜿蜒的小路将他带到了何处。这儿一切是那么深沉厚重,然而又极其诡异恐怖。这里的建筑师一定是迷失在二十年代早期的阴郁幽暗的风格之中,构思的双联别墅有着灰砖外墙、典型的粉饰灰泥房脊,让人不由得想起帕特农神庙的轮廓。街道的名字十分怪异,更让人惊讶的是小山顶覆盖着一块不规则的草皮和一些枯萎的树木,由此构成了一个方块,于是帕特农神庙的主旨再次呈现了出来。远处,不规整的街道荒芜怪异;而近处,一排暗淡的寓所看起来龌龊污秽、破败不堪,突然间,在一片肮脏中,一幢带着百叶窗、黄铜门环且文雅而整洁的房子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这是一家酒吧,然而它干净端正的样子好似蒙昧的乡间小镇上的医生诊所。这些奇异的景象让戴森百思不得其解,他愉快地朝酒吧发光的窗户望去,要知道这地方偏远得如同利比亚、潘菲利亚甚至是美索不达米亚的某个地区,因而他倒是想进去尝尝这个地区居民喝什么酒。里面传来的乱哄哄的谈话声让他感觉似乎将要参加伦敦工人的会议,他四下观望后选择了一条更为幽静的私人通道走进去。他在酒吧少有的长凳上坐下来,点了一些啤酒,倾听那边公众酒吧传来的尖锐刺耳的谈话声: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争论,其中还夹杂着召唤张三李四的粗话和凄厉的哭泣声;这是场中世纪遗风的交谈,如乔叟诉诸笔端的语言一样热情生动、粗犷浓郁;这是罐子里倾泻而下的喧嚣,仿佛铜币潇洒地敲击镀锌柜台所发出的类似敲打低音乐器的声音。戴森一边呷着啤酒一边平静地抽着烟斗,这时一个外形模糊的人影与其说是走进不如说是溜进酒吧隔间。这人看见戴森平静地坐在角落里时,便立刻坐立不安起来,还时不时敏锐机警地向戴森瞟来几眼。而他本人看起来则更是犹如被机器控制了般紧张不安,以至于当酒吧侍者问他要点什么时,他吓得几乎夺门而出,拿起酒杯的手也不停地颤抖。戴森好奇地打量着他。只见这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几乎盖住了嘴唇,一顶软毡帽拉下来遮住了眼睛;任何人的目光都让他畏缩,而酒吧里突然响起的粗哑鲁莽的声音,更让他惧怕得像果冻般抖动。看到有人如此胆怯害怕,戴森不禁可怜起他来,就在他想要问问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另外一个人走进酒吧隔间,将手放在这个人的手臂上,对他低声嘀咕了一阵后,又如来时那样神秘消失。然而戴森认得进来又消失的那人正是那个善于言辞、胡子剃得光溜溜的伯顿;他还来不及多想,注意力就完全被眼前怪诞而又可悲的一幕所吸引。就在伯顿将手放在那男人的手臂瞬间,那个不幸的男人像围着枢轴般旋转了起来,嘴里发出低沉又悲哀的喊叫,向后退缩着,犹如困在陷阱中无法发出声音的野兽。同时,那个可怜人脸上的血色立马褪去,变得异常苍白,仿佛笼罩在一片死亡的阴影之中,戴森听到一阵哽噎着的低语——

  “戴维斯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可怜可怜我,戴维斯先生!我发誓,我说——”呜咽的低语渐渐变小,最后那人只是费劲而徒劳地咬着嘴唇,似乎以此增添些男子气概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那人站在那里,像风中的山杨树叶子摇曳着,片刻后又迅速冲到了街上。目睹这一切的戴森此刻暗地里想,也许厄运正降临在他身上。当他离开后不到一分钟,一个念头霎时闪过戴森脑际让他恍然大悟,他认识这个人;毫无疑问他就是那个让很多聪明之人都在寻找的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眼镜的确是不见了;但是那苍白的脸庞、黑色的络腮胡、胆怯的目光足以让人辨认出他来。戴森立刻意识到,这一系列冒险经历让他出其不意地看到了阴谋的迹象,这就如一条令人恶心的蛇蜿蜒爬行于伦敦大大小小的街道;真相立刻在他眼前清晰起来,他觉察到他有幸看到的所有看似无关联的巧合其实都隐藏在各种形式的阴影之下,他们追逐着、攫取着,然后消失在日常生活的光鲜幕布中,这一切都是无声的、默默的,或者仅仅发出伪装的喃喃低吟。对他而言,酒吧里奇特的土话、刺眼的光亮,以及所有粗俗的喧哗成为了一场魔幻秀;因为在他眼前一场可怕的神秘剧已经上演,他看到了活生生的人因为极度的害怕而变得毫无生气;而由恐惧和懦弱所开启的地狱之门也大大敞开了。沉思之间,酒吧侍者走过来瞪着他,似乎向他暗示如果不喝酒便无权在这里一直坐着,因而戴森又点了些啤酒,继续思索着刚才那惊险的一幕,这时他突然回想起,那个络腮胡的年轻男人在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之时曾迅速将手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拔出来,当时戴森听到有什么东西掉落到地上;于是他假装烟斗落在了地上,开始用手在角落里摸索着。他的确碰到了什么东西,他轻轻地拽过那东西,快速瞟了一眼后又悄悄放入口袋,他发现那是本小小的古老笔记本,本子的封面装订着褪了色的绿色摩洛哥羊皮革。

  他将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离开了酒吧,这个侥幸的发现让他一路欣喜若狂,他片刻不停地思量着可能发现的重要东西。同时,他又担心那个本子仅仅只有些空白的页面,或者只是一本写着劳工赌博故事的记事簿,但是那褪了色的摩洛哥羊皮革封面似乎暗示着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也许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怀着轻松的心情,毫不费力地走出这片肮脏怪异的街区,来到格雷客栈路,然后经过吉尔福德街匆匆回到家里,急切盼望着一支点亮的蜡烛和片刻独处的安宁。

  戴森在他的书桌前坐定,将这个小小的本子平放在面前;因为害怕失望,他必须鼓足勇气才能将其打开。但是,最终他还是不顾一切地随意翻开了一页,接着欣喜地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地书写了很多,偶然间,五个字从一堆文字中脱颖而出映入他眼帘。戴森读道——

  提比略金币

  由于极度的兴奋和对猎物的渴望,他的脸瞬间泛起了红晕。他立刻翻到笔记本第一页,带着浓厚的兴趣全神贯注地读了起来。

  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在克拉肯韦尔贫民窟的一处污秽肮脏的寓所里,我写下这个故事,我的生命日日夜夜都受到威胁,但我知道这不会持续太久。每一天——不,每一小时,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敌人正拉起他们的罗网向我逼近;虽然我现在像囚犯般困于这间污浊的寓所里,但我知道一旦我踏出这里便走向自我毁灭。这个故事如果有机会落在好人手里,或许可以用来警告年轻人小心身边那些邪恶的陷阱和阴暗中的危险。

  我的名字叫约瑟夫·沃尔特。当我到了一定的年纪发现自己拥有一笔不多但却还算充裕的收入时,我决定将我的余生奉献给学术研究。我并非指当下的学术研究;我无意与那些将时间花费在“编辑”经典著作的人交往,他们的职业真是低贱得无法形容,他们致力于在精美书籍的漂亮白边上添加过多而无用的注释,让原本美好的事物变得丑陋不堪,这无异于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如果说将一座修道院大教堂仅仅用作马厩或面包房是一种遗憾的话,那么将一本杰作乱七八糟地标满各种注释或可怕的“参见”字样则更是一种悲哀。

  对我而言,我选择古老意义上“学者”这个光辉的职业;我渴望拥有百科全书式的学问,在书籍和名著的美妙境界中探寻追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老去。我的钱不足以拥有一家图书馆,因此我不得不去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看书。

  一个巨大而高挑的圆屋顶,是酝酿众多思想的麦加城、汇聚各种希望的陵墓,更是一个让所有愿望都毁灭的悲伤之地!人们带着升华的心灵、梦想的翅膀走进来,并将那些高高的楼梯看做成名的阶梯,那些浮华的门廊看做知识的大门,他们进入到里面,才发现居然都是些无用的浮华和虚荣,一切均是徒劳的。当钟声响彻整条长街的时候,它还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光影模糊、气氛凝重。但是,这里却流淌着冰冷而稀薄的血液,智慧终将化为灰烬;这里人们在阴暗中追逐猎取,在幻影中相互攻击;这里上演的是一场反抗幽灵的垂死挣扎,一场不会胜利的战争。这个圆屋顶是迅速毁灭的坟墓!在它的走廊里,没有空洞的回荡声、没有叹息的低吟、没有绝望的哀叹;人们的灵魂如飞蛾扑火般上升、烧焦、变黑,然后又落在它无情的笼罩之下,啊,这个巨大而高挑的圆屋顶!

  现在,每当想起那天第一次坐在那张桌子边开始看书的情景,我便后悔不已。一位沉静、慈善,大概年过半百的绅士与我相邻而坐,渐渐地我与他熟识了起来,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总是习惯性地坐在那里。阅览室是个容易与人结识的地方——一个随意的帮助、一次搜寻书目时善意的提示、相邻间一般性的礼貌问候,都能轻易而举地拉近人与人的距离;就这样我认识了这个自称为利普休斯医生的人。渐渐地,我开始关注他是否来这里,当他没出现时便有些挂念他,我们之间的友谊就这样发展起来。他涉猎广泛、学识渊博,常常给予我各种帮助;令人惊讶的是他能在几分钟之内就我提及的问题列出解答书目,不久之后我便向他倾吐了自己的志向。

  “啊,”他说,“你真应该是德国人。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你真有毅力,这可是一项没有尽头的事业。我将知道所有的事;是的,这只不过是一种期望。可它意味着——一生永无止境地工作,到头来却仍然不知满足。非得像浮士德那样追逐到死,死前还得加上一句,‘我所知甚少’!”

  慢慢地,利普休斯用类似这样的话影响着我:他也会称赞这样的志向,但同时又向我暗示在知识的海洋中探寻真理的点金石是多么徒劳无望,于是,通过巧妙的暗示和无穷的言语,他一点点成功地瓦解了我所有的原则和信仰。“毕竟,”他曾说,“最伟大的科学、所有知识的关键是关于‘快乐’的科学和艺术。拉伯雷可谓是最伟大的百科全书式的学者;正如你所知,他创作了历史上最杰出的作品。这本书要教会人们什么?当然是享受生活的乐趣。我无需向你多说,隐藏在大部分作品中拉伯雷式神话的关键、所有伟大哲学的奥秘,就是快乐生活。你是知道他的学问的;他的作品作为精美艺术无处不洋溢着狂欢式的快乐;它们是最精美的艺术;是艺术中的艺术。拉伯雷满腹学问、知识渊博,但是他也懂得自我享乐。如今,我们距离他那个时代已前行了很远。我想,你是有见识的;这个腐败社会为了自身便利制定出所有严苛的法律和规章,你绝不会认为这些都是永恒不变的吧。”

  这就是他宣讲的教义;通过这些阴险的话语,他一点点地、循序渐进地,但是最终成功地将我变成一个与整个社会系统对抗的人。我曾经是多么渴望有机会打破他的束缚,按照自己的原则自由自在地生活啊。我带着异教徒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利普休斯极其善于激发年轻人归隐山林的天性。当我抬头仰望那个巨大的圆屋顶时,我看到它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和蛊惑人心的色彩,我能够想象那些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荒唐把戏,然而邪恶如同磁铁般引诱着我进入未知世界。最后,我下定决心,大胆地请求利普休斯当我的引路人。

  他告诉我与往常一样四点半离开博物馆,沿着大罗素街北面的人行道缓慢行走,然后停下来在街角等待,直到有人走过来给我指示,再按照这个人的吩咐做。我照着这些做了,站在街角焦急地等待着,这时我心跳不由得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等了一些时候,然后开始担心自己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突然,我注意到对面托定咸阁路的人行道上有位先生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他走了过来,举起帽子,有礼貌地请我跟着他,我毫不迟疑地照做,但心里忍不住想我们将去哪里,会发生什么事。我被领到了位于牛津街北边一座静谧而又体面的房子前,我的向导敲响了门铃。一个仆人将我们带入底层的一间宽敞、僻静而设有家具的房间里。我们安静地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我注意到这里的家具虽然看起来很质朴,但却价值不菲。一个巨大的橡木印刷机,两个高雅的书橱,在角落里还有一个中世纪雕花箱子。这时,利普休斯医生走了进来,他像往常一样很有礼貌地欢迎我的到来,在一阵寒暄之后,那位向导离开了房间。然后一位年长的男人走进来和利普休斯聊了起来,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得知我的朋友是个古董商;他们谈及希泰族印章,以及进一步发掘的前景,之后,又有两三个人加入了谈话,接着这些人就在英国境内系统探寻前凯尔特人遗迹的可能性发生了激烈争执。我感觉自己简直是置身于非正式的考古学招待会,无聊而漫长;九点钟,那些古董家离开之后,我疑惑地盯着利普休斯,期待着他的解释。

  “现在,”他说,“我们上楼吧。”

  在利普休斯手提灯的照明下,我们走上楼梯,这时前门传来的刺耳的上插销关门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接着利普休斯向后拉开一扇羊毛毡门,我们走进一条通道,我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紧跟着是一阵怪异的笑声;然后他将我推进第二扇门,我的入会仪式便正式开始了。我无法写下那天夜晚我目睹的一切;我也无法忍受回忆那些神秘的房间内所发生的事。我只记得他们迅速地把窗帘拉上以免寂静的街上能看到灯光,然后递给我一杯红酒喝,当我啜饮之时一个女人告诉我这是阿瓦尔努斯制作的红坛子酒,而另一个人走过来问我是否喜欢农神酒。就在我听到一连串奇异名字的同时,我感到有东西在我血液里翻腾、搅拌,似乎是自我诞生以来一直沉睡在我体内的东西。我的自我意识仿佛弃我而去;我不再是思维的主体,而变得神志不清、意识模糊。我置身于可怕的游戏之中,眼前出现了希腊树丛和喷泉的神秘幻景;当我坐在同伴身边时,还仿佛看到了旋转舞蹈、听到了呼喊般的音乐;然而事实上我对这些又是一无所知,像完全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为了完成这奇怪的仪式,他们让我喝完那杯酒,之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当我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变为他们中的一个,并宣誓要竭诚忠心。接下来的日子极具诱惑,他们让我无所顾忌地尽情享乐;作为最大享乐,利普休斯还不时让我看到一些不幸的人被引诱到这罪恶的房子里的恐怖景象。然而一段时期后,有人指出我必须去完成分内的工作,于是我发现自己不得不去扮演骗子的角色;但我内心倍受良知的谴责,对那些被诱骗到陷阱里的人深感内疚。

  某一天,利普休斯传唤我到他的私人房间,然后告诉我他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将交给我。他打开抽屉,递给我一张打印出来的纸,然后让我读出来。

  上面既没有地址,也没有日期,更没有签名,内容是这样的——

  伦敦古物研究会理事詹姆士·黑德利先生,将于当月十二日从亚美尼亚他的代理商那里得到一枚独特的钱币,提比略金币。它背面印着农神和“维多利亚”的铭文。据信这枚钱币价值不菲。黑德利先生将于十三日到十八日中的某一天来伦敦,把这枚钱币带给他的朋友梅密斯教授看。教授住在切尼斯街与牛津街附近。

  我放下这封奇异的信,一脸惊讶,茫然无措,利普休斯医生则轻声笑着。

  “显示你能力的绝佳机会来了,”他说,“这是一份不同寻常的工作;它需要随机应变、相机行事的能力。我相信要是有《巨人传》中的巴汝奇帮忙就好了,但是我们期待你能做些什么。”

  “这不是开玩笑吧?”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或者说你的通信者如何知道——这枚钱币已从亚美尼亚传送到黑德利先生手上?又怎么能去确定黑德利先生想带着它来到伦敦的具体时间?在我看来这一切都得靠猜测。”

  “我亲爱的沃尔特先生,”他回答,“我们这里从不做猜测之事。如果我向你详细解释所有的细节,一定会让你听得不耐烦,齿轮和螺丝钉,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是它们推动机器前进。你不认为坐在房子面前感受奇特惊喜比到幕后探寻究竟更有意思?相信我,隆隆的响声虽然让人胆战心惊,但其远胜于亲眼目睹有人滚动炮弹准备发射的过程。然而,毕竟你不需要为了知道过程和原因而伤透脑筋;你自有你分内的工作去做。当然,我会给你全面的指示,但这在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事情进展的情况。我曾常听年轻人强调风格便是文学的全部,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样的说法更适用于我们更为精妙的职业。对我们而言,风格绝对是一切,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有你这样的朋友。”

  我带着不安离开那里。毫无疑问,他故意让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玄妙,我不知道将扮演怎样的角色。虽然曾参与那场令人心惊胆战的狂欢,但我尚未泯灭人性,我战战兢兢,唯恐接到迫害黑德利先生的命令。

  一周后,就在那个月的十六日,利普休斯医生暗中让我到他的房间。

  “就在今晚,”他开口说,“请仔细听好我所说的,沃尔特先生,冒一冒险吧,因为这是项危险的工作——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我说,你得一丝不苟地照着下面的指示做,明白了吗?听好了,今天晚上大约七点半,请你安静地沿着汉普斯特路漫步至文森特街。在那里转弯然后一直走,在第三个拐弯处向右转,那里就是兰伯特坡地。跟随坡地,穿过马路,沿着伦敦赫特福德街步行来到利灵顿广场。在广场的第二个拐弯处转弯便是希恩街;而事实上,与其说它是条街,还不如说它是两堵白墙之间的通道。无论你怎么走,注意到达街角的时间应该是八点准。你继续沿着街走,就在你刚好看不到广场的街道弯曲之处,你将看到一位有着白色连鬓胡子的老先生。他可能正在训斥一位马车夫,因为这位车夫把他带到了希恩街而不是他要去的切尼斯街。你平静地走上前去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将告诉你他想去哪里,然后你礼貌地为他带路。我知道梅密斯教授一个月前才搬到切尼斯街;因此黑德利先生绝没有去那里见过他,而且,他眼睛非常近视,对伦敦的街道又知之甚少。确实,学识渊博的他在奥德利会所过着与世隔绝的隐士生活。

  “好了,对你这样聪明的人我还需要多说些什么呢?你把他带到那座房子,当他敲响门铃,一位穿着朴素制服的侍从将让他进去。然后你的工作便完成了,我相信将完成得很出色。你把黑德利先生留在门口,再继续散步,我希望明天再见到你。我想我能告诉你的便是这么多了。”

  我务必不折不扣地照着这详细的指示来做。我承认我走到咸定托阁路绝不是盲目的,但我有种不安的感觉——这是我决定命运的危险关头。我对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拥挤的人行道上嘈杂的噪音对我来说无异于一场哑剧;我心里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反复琢磨着即将要做的工作,我质问自己可能会发生的结果。当我快要转弯时,我又问自己这个角色是否危险;似乎每一道来自行人的目光都让我感觉他们便是警察,也许我已处于被怀疑被监视的状态,这样的想法让我胆战心惊。我的时间已不多,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犹豫着,几乎下定决心不再继续前行,但是这样就永远背弃利普休斯和他的朋友们。而我差不多决意去完成这个任务时,一个念头又忽然钻进脑海——整件事情就是个巨大的玩笑,一系列不可能之事的虚构。我问我自己,谁能获取亚美尼亚代理商的信息?利普休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能够准确知道黑德利先生具体到达的日期和火车班次?如何能让他在帕丁顿无数辆等候的马车中选中想让他进的那辆?我相信这仅仅是个爱尔兰故事,我愉快地向前走,在文森特街转拐,居然准确无误地按照利普休斯之前详细印在我脑海里的路线向前走去。那些他所提到的街道寂静、压抑而又有些附庸风雅;天已经黑了,我走在陈旧的广场和新月形的街区中不禁有点孤独,这里时不时传来人们嗒嗒走过的声音,四周的阴影越来越黑暗。我来到希恩街,发现正如利普休斯所说,这里不像街而更像通道;它偏僻狭窄,一边是矮墙、荒芜的花园,以及一排阴冷房屋的背面,另一边则是个储木场。我转过弯,广场消失在视野中,这时,让我惊愕不已的是,眼前出现的一幕与我听到的完全一样。一辆小马车停在人行道旁,一位拿着包的老先生正激烈地叱责着马车夫,而一脸惶惑的马车夫坐在他的座位上不知所措。

  “是啊,但是我能确定你说的是希恩街,我带你来的正是这里。”当我走上前去,我听到他这么说。那位老先生则勃然大怒,并威胁说要报告警察,进行法律上诉。

  我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但立刻下定决心完成这项工作。我踱了过去,并没有理会马车夫,而是径直向这位年迈的黑德利先生脱帽致敬。

  “对不起,先生,”我说,“这儿有麻烦吗?我看你是个旅客;或许马车夫弄错了。我能帮助你吗?”

  这位老先生转过身来,我发现他说话时咧嘴露牙的样子简直就像个脾气暴躁的恶人。

  “这个醉鬼把我带到这儿,”他说,“我告诉他去切尼斯街,他居然把我带到了这个可恶的地方。原本我还想赏他一大笔钱,但现在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他。我还要报警把他绳之以法。”

  这个吓唬似乎让马车夫感到惶恐不安;他朝四周望望,在确认目所能及之处没有警察后,便大声抱怨着驾车离开。黑德利先生粗野地呲牙一笑,十分得意能省下这“一大笔钱”,他将马车夫由此损失的六便士放回衣袋。

  “我亲爱的先生,”我说,“恐怕这件愚蠢的事让你极度恼火吧。到切尼斯街还有很长一段路,如果你对伦敦不熟悉的话将很难找到那个地方。”

  “我一点也不熟,”他回答,“除非有重要的事务,否则我不会来伦敦,我这辈子从没去过切尼斯街。”

  “是吗?我非常乐意为你带路。我本来就在附近散步,把你带到目的地非常方便。”

  “我想去梅密斯教授那里,在十五号。我近视了,因而十分麻烦,简直无法分辨门牌上的号码。”

  “如果你愿意的话,请这边走。”我说,就这样我们出发了。

  黑德利先生可不是和善的人;事实上,他一路都在不停地抱怨。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小心谨慎地问,“著名的古物收藏者?”于是引出了他一大堆话,我不得不耐着性子去听他与出版商之间错综复杂的纠纷,用他的话来说,对方行为极为不光彩;他告诉我他曾经有几笔即将赚到钱的交易,但是由于对方忘恩负义,他不得不放弃。除了唠叨这些倒霉的陈年旧事,以及刚才与马车夫的争执外,他还激烈地抱怨起另外一件事。当他来的时候,乘坐的那辆火车在快靠站时不知什么原因引擎突然震动了一下,他当时正在削铅笔,这使得他手中的铅笔刀直接戳向了自己的脸,刚好在他的颧骨上留下了一个三角形的伤口,他将颧骨上的伤疤指给我看。他向铁路公司投诉,把怨愤和诅咒发泄到司机头上,并要求赔偿损失。他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埋怨着,根本不曾留意走到什么地方;他没有礼貌,令人不快,对我也不甚友好,我开始觉得作弄他很好玩。

  然而,当我们转到利普休斯等待的那条街时,我的心跳不由得开始加速。我想有很多种意外可能发生:或许我们会遇见黑德利的朋友;或许他不知道切尼斯街,但他可能认识我带他来的这条街;或许他眼睛近视,却有可能分辨门牌号;亦或,突然之间他有所怀疑,在街角处找个警察询问。因而当我们渐渐接近目的地,人行道上的每一步对我而言都充满恐惧,甚至连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似乎都包含着危险。我努力控制住紧张,转过身相当平静地说——

  “我想你说的是十五号吧?从这里数起第三座房子。如果你允许的话,我该把你带到那里;但我已经耽误了点时间,该朝咸定托阁路那边走了。”

  他咕哝出类似于谢谢的几个音,我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一两分钟后我回过头,看见黑德利先生站在台阶上,然后门开了,他走了进去。我如释重负;匆忙离开这片街区,试图享受接下来的轻松快乐。

  第二天,我故意躲着不见利普休斯。我感到很忧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正发生着什么,出于我个人安全的考虑,我告诉自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保持沉默。然而,我的好奇心推动着我,去打听我曾参与的这场荒诞剧的结局,那天深夜我决定去看看事情的发展状况。当我见到利普休斯时,他向我点头示意,并问我能否给他五分钟的说话时间。我们走进了他的房间,他开始来回踱着步,我则坐在那里等待他开口说话。

  “我亲爱的沃尔特先生,”他最后说道,“我衷心地祝贺你;你的工作以最完美的方式完成了。请上来一步,看。”

  他走向带抽屉的书桌,按了下上面的秘簧;抽屉打开了,他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这是一枚金币;我迫不及待地拿起它观察了起来,并念出了农神图案上的铭文。

  “维多利亚。”我微笑着说。

  “是的;这次巨大的捕获归功于你。我在劝说黑德利先生时遇到了些困难,出了些差错;这就是我想说的。他是一个缺乏教养、非常不友善的人;这个坏脾气的老头没有袭击你吧?”

  我举起钱币,不禁赞叹它的精致工艺和独特设计,它棱角清晰,仿佛刚离开铸币厂大门;上乘的金子光彩熠熠,恍若闪光的明灯。

  “黑德利先生最终怎样了?”我终于问道。

  利普休斯微笑着耸了耸肩。“这到底有什么关系?”他说,“他可能在这里,那里,或任何地方;但是这会有什么影响?此外,你的问题让我吃惊;沃尔特先生,你是个聪明的人。仔细想想吧,我相信你不会再重复这样的问题。”

  “我亲爱的先生,”我说,“我想你对我不够公平。你对我在这次捕获中的工作给予了慷慨的赞扬,却不告诉我事情的最终结局,我当然十分好奇。在我看来黑德利先生在你这里吃了点苦头!”

  他一时半会没有回答我,又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好吧,”他最终说,“我想你说得有一定道理。我们无疑受惠于你。正如我之前所说,在我看来你聪明过人,沃尔特先生。瞧瞧这里,好吗?”

  他打开连接另一个房间的门,朝里面指着。

  地面上放着一个奇怪的棺材形状的东西,是一只挺大的箱子。我看着它,发现这是个像大英博物馆中那样的木乃伊箱子,上面画着生动的图案并涂着埃及式的鲜艳色彩,我不知道是什么能让里面的生命化为永恒,尊严和希望得以延伸。裹在死亡袍子里的木乃伊躺在那里,脸上并没有覆盖任何东西。

  “你将把这个送走?”我问道,一下子忘了之前所提的问题。

  “是的;这是地方博物馆的订单。请再仔细看看,沃尔特先生。”

  他说话的方式令人费解,趁他举着灯,我凑上去仔细看那张脸。皮肤黑黑的,似乎经受了几个世纪的风干;但是我注意到右脸颊颧骨上有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疤痕,木乃伊之谜瞬间解开。我看到的正是被我诱骗到房子里那个人的尸体。

  我脑袋一片空白,六神无主,神情恍惚。手里还握着那枚被诅咒的金币,它似乎正用地狱般的预兆煎熬着我,我像逃离瘟疫和死亡般迅速逃亡,在盲目的恐惧中冲到街上,不知道何去何从。我感觉那枚金币被我紧紧拽在手中,然后又被扔了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不断地跑啊跑,穿过了无数条黑暗又狭小的街道,直到最后来到一条拥挤的大道时才停住。恢复理智后,我意识到迫在眉睫的危险,并清楚如果落在利普休斯手中的话会有怎样的结果。我明白我自不量力反抗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残酷无情的组织。最近发生的这一切表明了利普休斯的手下正散布在四周;我能想象一旦落入他手中,他将保持一贯的原则和风格,在一系列巧妙而可怕的折磨后将我致于死地。但我还是下定决心与他和他的追随者展开机智的斗争,我认识利普休斯的三个手下,他们精明能干,阅历丰富,非常善于跟踪那些因各种原因而隐藏起来的人。他们包括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其中那个女人最为阴险狡猾。虽然我还是他们行会中的一员,但我仍然要与之抗争。从那以后,我与利普休斯及其追随者之间进行着源源不断的较量。他们在伦敦阴森神秘气氛掩护下展开了猛烈的追捕,但我曾一度占取主动地位,保持着隐秘的状态,我欢欣鼓舞地看着他们因失去目标而愤怒着急,为重获线索而奔走不暇。为引诱我现身,他们不惜采用各种伎俩和手段;我从报纸上得知他们已找回我拿走的东西,并召开会议宣布我可以获得一大笔钱,从此也不用再躲躲藏藏了。我对他们的努力嗤之以鼻,对这个我曾经恐惧害怕的组织也开始有些鄙视了,渐渐地我壮着胆子走到外面去。不止一两次,而是许多次,我认出负责追捕我的两个人,并成功地避开了他俩的密切跟踪;刹那间我觉得没什么好害怕的,我的计谋远胜过他们。当我得意于自己足智多谋之际,利普休斯的第三个使者正设下罗网等待着我;不幸的是,恰好这时我拜访了一位住在湾区僻静街道上的老朋友,文学家罗素先生。当我发现状况不对时已为时太晚,那个女人已经在一两天前占领了那座房子,并一路跟踪着我。正如我之前所说,一切都太迟了,我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因而受到了围攻。我迟早都会落入毫无怜悯之心的敌人手中;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我离开这座房子必将面临悲惨的厄运。我真不敢猜测最终厄运将如何降临到我头上;我一向丰富而生动的想象力已描绘出一幅幅自己倍受折磨的恐怖画面;我知道临终之时利普休斯将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嘲笑我的痛苦和耻辱。

  对我而言,每小时,甚至是每分钟都变得弥足珍贵。我禁不住想象受刑之景,又奇怪为什么即使到现在他们还没有采取最后的行动,使用那些无限阴险的手段将我从这罗网中解脱。然而我发现自己的所有才能都离我远去;犹如古老神话中的学者失去了曾一直帮助他的魔力。我不知道最后一刹那将何时来到,但或早或迟其终不可避免;不久我将接受最后的审判,而审判之后的行刑也不会距离太久。

  我无法像囚犯般一直待在这儿。今晚,当街上人潮拥挤、市声鼎沸时我将出来,尽最大的努力逃亡。

  看完这个故事戴森大吃一惊,他合上这个小小的本子,思考着这一系列奇异的巧合,似乎自己也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关于提比略金币的各种阴谋算计中。他已将金币仔细地藏了起来,但一想到藏币之处有被那帮邪恶之人发现的可能性便不寒而栗,毕竟他们耳目众多,消息灵通。

  这时天渐渐暗了下来,他把小本子扔向一边,衷心希望可怜的沃尔特在最后时刻能逃出他所惧怕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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