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屋历险
“一个精彩的故事,正如你所说,离奇的情节、荒诞的际遇。我承认当你第一次给我看提比略金币时,还没觉得故事有那么夸张怪异。现在,你认为沃尔特已经遭遇不幸了吗?”
“这很难说。当生活本身就是一部充满着各种巧合的戏剧时,谁又能够妄自预测事情的发展?也许我们还没到达这个故事的最后一章节。但是,看看,我们快到伦敦的边缘了;这儿,你看到了吧,砖墙没那么密集了,远处还有点绿色的草场。”
戴森痴迷于漫无目的的散步,这次,在他劝说下,机智的菲利普斯与他结伴而行。他们从伦敦的市中心向西漫步,穿过几条碎石小路,来到偏远的郊区,此刻,脚下的这条尚未完工的小路已到尽头,而另一条静谧的小路从这里延伸出去,于是他们走进了这条小路斑驳的榆树荫中。秋日灿烂阳光从树枝间透落下来,洒在路面地毯般的金黄落叶上,几处雨水坑反射着耀眼的阳光,让这条郊区小路显得光彩熠熠。这里远离伦敦,到处弥漫着面纱般的薄雾。远处,广阔的草场在起风之前,沉浸在一片秋日平静愉快的气氛之中;阳光照射下的窗户犹如染上了熊熊的火光;更远处的尖塔高耸入云,光亮夺目。而近处阴影中的街道则晦暗不清,一片混乱。戴森和菲利普斯在高高的树篱下默默地走着,转过一个弯,一扇敞开的古老腐朽的大门出现在他们眼前,在布满青苔的车道尽头有一座房子。
“一片破败的残存之景,”戴森说,“我想,这里行将瓦解。你看,月桂树瘦弱不堪,下面更是枯枝败叶;而那座房子外墙则布满了黄色的水渍和斑驳的绿色青苔。天啊,这块写着这里可以单间或整体出租的布告牌已经破裂崩塌。”
“或许我们可以走进去看看,”菲利普斯说,“我想这里空无一人。”
他们走上了车道,慢慢地朝着岁月的残迹走去。这是一座过时的巨大房子,两端都有弯曲的翼板,前面有一层层不规整的屋顶和突起物,从而可看出不同年代修葺的痕迹;两个翼板盖成炮塔的式样,他们走进一看,一边是马棚院子,还有座带鸣钟的角楼,周围许多黯淡阴郁的雪松。而另一边,则呈现出与这里衰败腐朽气息相反的景象:太阳落在榆树枝头;整个西南边如火焰般炽热燃烧;房子高处的窗户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仿佛血与火交织而成。戴森注意到,在黄色宅子的正前面,有一片犹如坏疽般腐烂成黑一块绿一块的草坪,无疑,这里曾修剪得非常整齐,然而如今却变得荒草丛生,粗粝的野草和荨麻在花坛里蓬勃生长。过道边柱子上的陶罐摔落下来,碎片散落一地,触目皆是的野菌在草地和过道上繁衍滋长,如阴湿黏糊的疮疤溃烂在地表。芜杂繁茂的草丛之中有一座荒废已久的喷泉;水池边缘因腐烂而破碎脱落,曾盛开百合花的水面如今一片死寂,仅漂浮着一些绿色的浮渣;生了锈的特里同青铜雕像耸立在水池中央,手中的大海螺已经破碎。
“这儿,”戴森说,“散发着衰败和腐烂的气息。目之所及均是死亡的符号;蔼蔼暮色中雪松的阴郁气息包围着我们,一切是那么阴湿黑暗,似乎处处都能藏污纳垢,连空气都被这样的景象晕染得阴霾低沉。我承认,对我而言这座废弃的房子无异于一座墓地,只有遗弃在水池中央孤独的特里同还带着其特有的高贵。他是留在这里的最后的神祇,其他人早已离他而去了。他犹记得当年这里水花飞溅的声音,还有所有那些甜蜜的时光。”
“我非常赞同你所说的,”菲利普斯说,“然而,或许我要提醒你房子的门是打开的。”
“那让我们进去看看。”
门是半开着的,他们走进破旧的大厅朝一边的房间看去。这是个大房间,仿佛把人带回了古代,陈旧富丽的红色植绒纸从墙上一条条地剥落下来,被浸入墙壁的潮气染成了补丁般的一块块模糊的黑斑;古老、潮湿而又散发着臭气的污泥再次占了上风,凭借着长年累月的不断侵蚀,使一切人类手工的痕迹都屈服于自己的淫威之下。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腐土,天花板上的彩绘褪去了原先鲜艳的色彩,交织的光线照射到因潮湿而变形的丘比特身上,似乎变成了另一幅怪异的作品。小爱神不再相互快乐地追逐了,四肢不再向前,假装去揽住散落花朵的双手也变了形;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出古代风俗的野蛮闹剧,爱情之舞变成了死亡之舞;美丽的四肢和微笑的脸庞因腐烂而呈现出一簇簇黑色的脓疱和溃烂的伤口,萌芽的恶疾让精灵们的血液不断沸腾、翻滚;如酵母般蔓延扩张,像蠕虫一样将玫瑰花芯吞噬殆尽。
奇怪的是,彩绘天花板下,腐烂墙壁的对面,有两把古式的椅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在这个空荡荡的地方,它们算是唯一的家具:高高的椅背,弯曲的扶手,扭曲的椅脚,覆盖着褪了色的金箔和破烂的锦缎软垫,这些颇具象征主义色彩的装饰着实吓了戴森一大跳。“我们这是在哪儿?”他说,“谁曾坐过那些椅子?谁会和他的同伴穿上带着蕾丝褶皱和钻石扣环的桃红色绸缎衣服,并用纯金的小花饰品来装饰打扮?菲利普斯,我们这是回到了另外一个年代。我多么希望能给你一些鼻烟,然而这不切实际,因而我只能请你坐下,和我一起坐在这椅子上抽根烟。这同样很荒谬,我可没那么迂腐。”
他们坐在古怪的老式椅子里,透过昏暗而肮脏的窗格看着外面荒芜的草坪、摔落一地的陶罐碎片,以及颓败的特里同雕像。
不久,戴森便停止了他对十八世纪的场景的模仿;他不再拉扯想象中的衣服褶皱,也不再轻敲本不存在的鼻烟盒。
“这真是愚蠢的幻想,”他最后说,“然而我好像听到了呻吟的声音。听;不,现在我又听不到了。声音又响起来了!你听到了吗,菲利普斯?”
“没有,我什么也没听到。但我想那边如同这里一样古老空寂,因而有一些像岸边海螺不断回荡的声音也属正常。陈旧古老的梁柱以及每一块腐烂之物似乎都在轻轻低吟;我能想象这样一座房子每到夜晚所能发出的声音,这些声音如此悠缓舒徐、变幻不定,如蠕虫啃噬橡木之心,如石头间铿锵碰撞……仿佛能跨越时空,穿透历史,永恒回荡。”
他们静静地坐在旧扶手椅里,上百年陈腐发霉的空气让他们感到有些沉闷窒息。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停顿了很长时间后菲利普斯说,“我感觉这儿仿佛有种病态而令人厌恶的气味,好像一些东西烧着了。”
“的确是的;这儿有股罪恶的气味。不知道是什么。听!你听到了吗?”一个空洞的、无限凄惨痛苦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沉寂,两个人害怕地看着彼此,眼睛里闪烁着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来吧,”戴森说,“我们进去看看。”他们走进了大厅,在寂静中仔细倾听。
“你知道吗,”菲利普斯说,“这一切感觉太荒诞了,但是我几乎想象得出这是肉体燃烧的气味。”
他们顺着楼梯笃笃而上,气味越来越重,恶臭味令人窒息,死亡之宫的阴湿潮气更让他们无法呼吸。门大开着,他们走进楼上的一间大房间里,眼前惊悚的一幕让他俩紧紧抱在了一起。
一个赤裸的男人躺在地板上,手臂和双腿呈大字般分开,分别捆绑于钉在地板上的木桩上。身体上带着红烙铁留下的疤痕,并被肢解得支离破碎、不成人形。在他身体里面一团火焰正闷烧着;皮肉已烧烂变黑。那人已死,但是冒起的黑烟让人感到酷刑似乎还在。
“他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戴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