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伦敦魔法师(卷二):暗影重重> Ⅵ

  沙森罗什

  从小到大,莱拉一直讨厌酒馆。

  她和酒馆之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在她竭力逃离后的某个时刻,纽带被扯到极限,又把她拉了回去。多年以来,她千方百计地割断纽带。然而全是徒劳。

  强袭酒馆位于码头的一侧,雾气从海上飘进港口,灯光朦胧不清。门上的招牌写着三种语言,莱拉只认得一种。

  酒馆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混杂着椅子刮擦地板的响动、玻璃杯的碰撞,还有笑声和叫嚷,随时可能爆发殴斗的吵闹。这种声音她在比邻酒馆里听过无数次,好奇怪,在这个魔法世界,在帝国边陲的无名小镇上,居然能听到同样的声音。她觉得,这些地方在本质上有着抚慰人心的作用,使得两家酒馆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 世界 ——有了同样的感觉,同样的画面,同样的声音。

  阿鲁卡德为她拉开门。“Tas enol。”他换回阿恩语。 你先请。

  莱拉点点头,走进去。

  强袭酒馆的内部也十分眼熟—— 客人 则大不相同。与黑市不一样,这里的人摘掉了兜帽和各种帽子,莱拉第一次看清了来自异域的船员。一个威斯克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梳着一根金色的辫子,人高马大,差点堵死了门道。他光着膀子走到寒冷的户外。

  门后站着一群人,操着流利的异国语言低声交谈。有人瞥了莱拉一眼,她惊讶地发现对方的眼睛是金色的。不是王子那样的琥珀色,而是亮晶晶的,类似镜面,带有金属光泽的眼珠中央嵌着黑色的瞳孔,与海上夜色般深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和莱拉在集市上见到的法罗人不一样的是,此人脸上镶有数十块浅绿色玻璃。那些玻璃碎片顺着眉毛和脸颊的曲线,延伸到喉咙处。令人过目难忘。

  “闭上嘴巴,”阿鲁卡德在她耳边低语,“你像条上了岸的鱼。”

  酒馆里一片昏暗,天花板和墙壁上不见提灯,光源来自酒桌和壁炉,烛火照亮了脸颊和眉头,在一张张面孔上投下奇异的光影。

  客人不算很多——她在港口只看见四艘船—— 夜峰号 的船员也在其中,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斯特罗斯和莱诺斯坐在吧台边跟几个威斯克人打牌;欧罗旁观,体格魁梧的塔维和另一艘船上的一个阿恩人聊得兴致正浓。

  英俊的瓦瑟瑞正在调戏一个法罗人长相的女招待——这种情况正常得很——有一个名叫科比斯的瘦子坐在沙发的一头,就着昏暗的光线读书,享受着他所能找到的、最适合阅读的环境。

  一路上,好些人回头望向莱拉和阿鲁卡德,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然后发现大家不是在看她。引人瞩目的是 夜峰号 的船长。有人点头致意,有人举起手或者端起杯子,还有一些人大声问候。他长年在海上漂泊,交了不少朋友。细想一下,如果说阿鲁卡德·埃默里有 敌人 ,她到现在为止从未见过。

  另一艘船上的那个阿恩人冲他挥手,莱拉不再尾随阿鲁卡德,径直来到吧台前,点了一种苹果酒,闻起来有苹果、香料和烈酒的气味。她喝了几口,目光落在几步开外的一个威斯克人身上。

  夜峰号 的船员管威斯克人叫“choser”—— 巨人 ——她慢慢地理解了其中缘由。

  莱拉尽可能不盯着对方——应该说,她确实盯着对方,但表现得不那么赤裸裸——此人身材魁梧,比巴伦还高大,脸盘犹如巨石,金色的发辫缠绕其上。不是孪生戴恩那种白金色,而是蜂蜜色,浓艳醒目,与他的肤色相仿,似乎没有哪一天不在阳光底下暴晒。

  他撑在吧台上的胳膊粗壮得吓人,抵得上莱拉的脑袋;他咧嘴一笑,口型大过莱拉的匕首,但不至于杀气腾腾;他的眼珠子转过来时,犹如澄澈无云的晴空。这个威斯克人的头发和胡须生得过于茂密,面庞上只有大眼睛和高鼻梁可见,使得他的表情难以琢磨。莱拉不清楚对方是在打量,还是在挑衅。

  莱拉的指头动了动,移向腰间的匕首,但她打心眼里不愿意与这种人交手。恐怕她一刀捅过去,非但不会捅伤对方,反而 折了 她的刀。

  令她吃惊的是,威斯克人端起了玻璃杯。

  “Is aven。”她也举起酒杯,说道。 干杯。

  大汉眨了眨眼,然后毫不停顿地灌了起来,莱拉无可奈何,接受了挑战。她的杯子只有对方的一半大,但实话实说,对方的块头可不止她的两倍,所以也算得上公平对决。等她抢在威斯克人之前,“咚”的一声放下空杯子,对方笑了起来,拳头在吧台上砸了两下,咕哝几句以示赞赏。

  莱拉扔下一枚硬币,然后站起身来。酒劲上头,天旋地转,仿佛她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狂风暴雨中 夜峰号 的甲板。

  “没事。”阿鲁卡德架着她,然后搂着她的肩膀,以掩饰她踉跄的步伐,“交朋友的代价。”

  他带着莱拉来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的卡座,她如释重负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等船长落座,船员们也都来了,犹如随波逐流的浮萍。当然,阿鲁卡德便是水流。

  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桌椅吱嘎。

  莱诺斯隔着桌子偷偷打量她。谣言就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说莱拉是萨罗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还怕莱拉吗?

  她抽出莱诺斯的刀——现在归她了——用衣角擦拭。

  那杯酒喝得她头晕目眩,她放任听觉和注意力在船员之中游移,如烟似雾,形形色色的阿恩语相互交融,化作抑扬顿挫的、充满异域风情的优美旋律。

  对面的阿鲁卡德和船员们谈天说地、碰杯喝酒,莱拉佩服他能游刃有余地适应任何场合。她懂得如何适应环境,而阿鲁卡德懂得如何 转换身份 。在 夜峰号 上,他不仅是船长,更是王者。在酒桌上,他和众人平起平坐。老大依然是老大,永远不变,但绝不高高在上。这个阿鲁卡德可谓煞费苦心,跟塔维一样大声说笑,跟瓦瑟瑞一样言语轻佻,跟欧罗一样泼溅酒水,而每次莱拉把水或酒洒在他的舱房时,他都要发作一番。

  他的表演可以说赏心悦目。莱拉无数次感到好奇,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实的阿鲁卡德,或者,从某个角度来说,都是真实的阿鲁卡德,表现方式不同罢了。

  她同时也好奇,阿鲁卡德从哪里找来这帮奇怪的家伙,他们是何时以及如何被招募来的。在陆地上,他们似乎毫无共同点。而到了 夜峰号 上,他们默契得犹如朋友,甚至 家人 。至少,是莱拉想象中的家人。当然了,他们也斗嘴,时不时还打架,但他们忠心耿耿。

  莱拉呢?她是否忠诚呢?

  她回想上船之初的那些夜晚,她睡觉时背靠着墙,手握刀子,随时准备迎敌。但她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她对船上生活几乎一无所知。她每天在甲板上蹒跚学步,一点一滴地掌握技能和语言,有时候也得到帮助。那些日子恍若隔世。如今他们或多或少当她是自己人。似乎她真的 属于 这里。此时此刻,在她内心深处涌起了一丝异样的情愫,是她在伦敦街头时竭力压抑的某种情愫。

  但她浑身都不自在。

  她很想离开卡座,走到一边,割断那条连接她和这艘船、这些船员以及这种生活的纽带,从头来过。每当她感受到纽带的存在,她便希望能用她最锋利的一把刀,将其斩断,剜出她渴望的那一部分,她在乎的那一部分,她被温暖的那一部分,正是阿鲁卡德按在肩头的手、塔维的微笑和斯特罗斯的点头温暖了她。

  软弱 ,在她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快跑 ,另一个声音说。

  “没事吧,巴德?”瓦瑟瑞关切地问道,一脸真诚。

  莱拉点点头,强颜欢笑。

  斯特罗斯推来满满一杯酒,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跑。

  阿鲁卡德攫住她的目光,眨了眨眼。

  老天啊,她早该寻机杀了这个家伙。

  “好了,船长,”斯特罗斯高声说道,“你叫我们来等你。有什么大新闻?”

  船员们安静了,阿鲁卡德放下酒杯。“听好了,你们这帮不要脸的,”他的话音顿挫起伏。众人窃窃私语,随即闭上嘴巴。“你们可以在陆上过夜。不过,我们明早天一亮就出发。”

  “接下来去哪里?”塔维问。

  阿鲁卡德直直地盯着莱拉,说道:“伦敦。”

  莱拉打了个激灵。

  “干什么?”瓦瑟瑞问。

  “办事。”

  “有趣,”斯特罗斯挠着脸颊,喊道,“那不正好在比赛吗?”

  “有可能。”阿鲁卡德傻笑着说。

  “ 不是 吧。”莱诺斯倒吸一口气。

  “不是什么?”莱拉问。

  塔维轻笑道:“他要去参加Essen Tasch。”

  Essen Tasch,莱拉思考着,试图翻译成英语。 元素……什么的。 到底是什么?在座的其他人似乎都知道。只有科比斯一言不发,冲着酒杯皱眉头,但看他的表情,不是困扰,只是担忧。

  “我心里没底,船长,”欧罗说,“你觉得你有能力参加那场比赛吗?”

  阿鲁卡德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他把酒杯递到嘴边,灌了一口,然后猛地砸在桌上。酒杯破裂了,但酒水并未流泻,而是飞到空中,连同桌上所有杯子里的酒水一道升起,然后凝结成冰。冻住的酒水悬停片刻,落在桌上,有些尖锐的插进了木头,其余的四处滚落。莱拉看着原本是苹果酒的冰棍掉进了她的杯子里。只有阿鲁卡德的那根冰棍还悬在破裂的酒杯上。

  船员们欢呼鼓掌。

  “喂,”吧台后有人吼道,“打坏的照价赔偿。”

  阿鲁卡德微笑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然后,他动了动手指,散落在桌上的玻璃碎片纷纷颤抖,继而自动飞回,拼成酒杯的形状,仿佛时间倒流。酒杯在阿鲁卡德手里恢复原样,玻璃重新聚合,裂缝逐渐模糊,最后消失了。他举起酒杯观察了一番,悬在半空中的冰棍化为液体,回到完好无损的酒杯里。他喝了一口,向吧台后的那人举杯致意,船员们大呼小叫地捶打桌子,完全忘了他们自己的酒。

  只有莱拉坐着一动不动,惊得目瞪口呆。

  她当然见过阿鲁卡德施法——他教了莱拉好几个月。但让匕首飘在空中和 这场表演 是不一样的——天差地别。她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运用魔法。除了凯尔。

  瓦瑟瑞看出了她的惊讶,脑袋冲她一点。“船长是阿恩最厉害的人物,”他说,“大多数魔法师只能操纵一种元素。少数人可以做到两种。阿鲁卡德呢?他能操纵 三种 。”他的语气充满敬畏。“他从不炫耀力量,因为伟大的魔法师很少在海上,一旦被悬赏通缉,他们很可能被绑起来卖个好价钱。当然,有人悬赏买他的首级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多数魔法师不愿出城。”

  那他为什么出海 ?她心存疑问。

  她抬起头,与阿鲁卡德四目相对,黢黑的眼珠上方,那颗蓝宝石闪闪发光。

  “你去看过Essen Tasch吗,瓦瑟瑞?”她问。

  “去过一次,”英俊的水手说,“上一届大赛在伦敦举行。”

  大赛 ,莱拉心想。所以Tasch是大赛的意思。

  元素大赛。

  “三年举办一次,”瓦瑟瑞接着说,“在卫冕冠军的城市里举办。”

  “是什么样的?”她强压好奇心,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去过?那你可要大开眼界了。”莱拉喜欢瓦瑟瑞。目前看来,他不是脑子最灵光的——他不会深究问题背后的动机,不会好奇对方如何或者为何不知道答案。“从上次帝国战争算起,Essen Tasch已有六十多年历史。每三年,他们——阿恩人、法罗人和威斯克人——就聚在一起,推举各方最优秀的魔法师参赛。可惜比赛时间只有一周。”

  “帝国之间握手言和、把酒言欢的一种方式。”塔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插嘴。

  “Tac,政治真无聊,”瓦瑟瑞摆摆手,说道,“不过决斗很有意思。还有 聚会 。喝酒,赌博,漂亮女人……”

  塔维嗤之以鼻。“别听瓦瑟瑞胡扯,巴德,”他说,“决斗是最好看的部分。来自各大帝国的十几个最强大的魔法师正面干仗。” 决斗。

  “对了,面具也很漂亮。”瓦瑟瑞若有所思地说。他的眸子亮晶晶的。

  “面具?”莱拉来了兴趣。

  塔维激动地凑近莱拉。“最开始的时候,”他说,“选手们戴着头盔以保护自己。但是后来他们越来越注意打扮,希望与众不同。最后,面具成了大赛的惯例。”塔维眉头微蹙,“我感到意外的是,你居然没有看过Essen Tasch,巴德。”

  莱拉耸耸肩。“要么时间不对,要么地点不对。”

  他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表示满意,不再纠缠下去。“话说回来,如果阿鲁卡德参赛,这次的大赛将会载入史册。”

  “男人们参赛是为了什么?”她问道,“只是为了炫技?”

  “除了男人,”瓦瑟瑞说,“还有女人。”

  “参赛是一种荣誉,脱颖而出,获得为国王而战的资格——”

  “荣誉当然不错,”瓦瑟瑞说,“但这种比赛的规则是冠军通吃。我不是说船长需要钱。”

  塔维横了他一眼。

  “奖金那么多,”欧罗适时插嘴,“国王本人也舍不得割肉啊。”

  莱拉轻抚着逐渐融化的冰棍,心不在焉地听船员们聊天。魔法,面具,钱……Essen Tasch越来越有趣了。

  “任何人都可以参赛吗?”她随口问道。

  “当然,”塔维说,“只要有能力获得一席之地。”

  莱拉的手指离开了苹果酒,谁也没有发现,酒水仍在桌面上流动,描绘着复杂的图案。

  有人为她满上了一杯酒。

  阿鲁卡德喊了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敬伦敦。”他举杯说道。

  莱拉也举起酒杯。

  “敬伦敦。”她的笑容凌厉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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