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伦敦魔法师(卷二):暗影重重> Ⅴ

  凯尔刚才还在那里,转眼就不见踪影,唯有墙上残余的一抹血痕,标志着他离开的位置。

  莱站在帐篷外,盯着兄弟消失之处,心如刀绞。那不是肉体的痛苦,是无法接受的顿悟:凯尔打定主意,去了莱不能去的地方。

  托纳斯和维斯出现在他身后,犹如影子。人群围拢,但不是因为帐篷里的争吵,只是因为王子来到他们当中。莱知道自己应该调整表情,展露笑颜,但他做不到。他的视线难以从血迹上移开。

  马克西姆来了,凯尔的侍卫紧随其后。人群让开一条道,国王不断地微笑、点头、挥手,然后拽着莱的胳膊,带他返回王宫,一路上谈论着晋级决赛的三位选手和晚上的活动,全是鸡毛蒜皮的无聊话题,直到宫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发生什么事了?”国王把他拽到一个私密的房间里,厉声问道,“凯尔呢?”

  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不知道。他本来在王宫里,但是当他发现赛况不利,就到了帐篷里。他只是担心,父亲。”

  “担心什么?” 不是什么 ,莱心想。是 谁 。可他不能坦白告诉国王,有个女孩假扮成斯塔希安·埃尔索,正是那个女孩和凯尔一起带来了黑化之夜(当然,还拯救了世界,但那不重要),于是他言简意赅地说:“我们吵了一架。”

  “他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莱抱着头,疲惫感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起来,”父亲下令,“快去准备。”

  莱无力地抬起头。“准备什么?”

  “今晚的宴会,这还用问。”

  “可是凯尔——”

  “ 不在这里 ,”国王掷地有声,“或许他抛下了应有的责任,但你没有。你 必须 担起责任。”马克西姆说着走向门外,“等凯尔回来,我们再处理他的问题,不过在此期间,你还是阿恩的王子。所以,你要有王子的样子。”

  ★★★

  凯尔背靠冰冷的石墙,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敲响了整点的钟声。

  刚刚发生的事情使他的心脏跳得厉害。

  他 离开 了。离开了红伦敦。离开了莱。离开了莱拉。那座城市——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被他抛在身后。

  一步之遥,相隔整整一个世界。

  如果你不想留下来,那就走啊。

  跑掉。

  他并非有意为之——他只求片刻安宁,不受打扰地 思考 ——所以他来了,鲜血滴落在结冰的街道上,兄弟的喊声还在耳边回响。愧疚拉扯着他,被他一把推开。这次与他数百次跨越世界的旅行没有区别,任何人都找不到他。

  这次是 他 自己的选择。

  凯尔直起身子,走过街道。他不知道去往何方,只知道迈出第一步远远不够——他不能停步,不能让愧疚得逞。不能让寒冷得逞。灰伦敦的冬天潮湿逼人,他裹紧外套,低着头,匆匆前行。

  五分钟后,他站在五角酒馆的门外。

  无论他去往何方,终究会回到这里。本能,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他任由脚步的引领,在世界之路上行进,那无限广阔的斜坡,那无处不在的重力,吸引着万物与魔法汇聚于定点。

  进了酒馆,只见吧台后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是巴伦的粗眉毛和黑胡子,而是内德·塔特尔的大眼睛、长下巴、既惊又 喜 的灿烂笑容。

  “凯尔大师!”

  凯尔进门时,年轻的魔法迷至少没有激动到冲出吧台。他不过是失手打落了三个玻璃酒杯,还打翻了一瓶波特酒。凯尔放过了酒杯,但让波特酒瓶在半空中急停,距离地面不过毫厘之差,只有内德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他坐上了凳子,很快,一杯深色威士忌出现在面前。不是魔法,是内德亲手送来的。他一口气喝干,酒瓶又出现在手边。

  凯尔喝酒时,魔法迷假模假样地招待着其他顾客。喝到第三杯,他放慢了速度——他糟蹋的不光是自己的身体。话说回来,有多少个夜晚,凯尔承受着莱豪饮烂醉的后果;又有多少个清晨,他醒来时满口都是酒和药水的陈腐味道?

  凯尔又斟了一点酒。

  他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不知道他们为何被吸引而来,是魔法,还是流言。他们能感觉到引力吗,能感觉到重力的拉扯吗,或者,他们仅仅为流言而来?内德对他们说了什么?零碎的片断?还是来龙去脉?

  眼下,凯尔毫不关心。他一心扼杀情绪,否则情绪势必将他扼杀。驱散莱拉鲜血淋漓的那张面孔,保留他们冬夜热吻的记忆。

  内德当然会过来找他,不过他来的时候,既不提问,也不东扯西拉。瘦削的年轻人拿起凯尔手边的酒瓶,斟了一杯酒,抄着胳膊抵在吧台边,然后把一样东西放到凯尔面前。它映着灯光,熠熠生辉。

  是一枚红伦敦的令币。

  上次凯尔留在这里的。

  “应该是你的。”他说。

  “是的。”

  “有郁金香的气味。”

  凯尔歪着头,酒馆也随之倾斜。“英格兰国王每次都说是玫瑰的气味。”

  内德张大嘴巴。“乔治四世说的?”

  “不是,三世,”凯尔心不在焉地说,“四世是个蠢货。”

  内德差点呛了一口酒,继而哈哈一笑。凯尔动了动手指,红伦敦的令币立在吧台上,慢悠悠地转着圈。内德瞪大眼睛。“我能学会吗?”

  “但愿不能,”凯尔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应该有那种能力。”

  他瘦长的面孔扭曲变形。“为什么?”

  “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你的世界——也有魔法存在。”

  内德凑近了,像个听故事的孩子,期待着怪物的出现。“发生了什么?”

  凯尔摇摇头,威士忌使他的脑筋迟钝了。“很多糟糕透顶的事情。”钱币缓慢地绕圈。“与平衡有关,内德。”莱拉怎么就不懂呢?“混乱需要秩序。魔法需要节制。就像火。火不能自我调节。你投喂什么,它吞噬什么,如果你投喂得太多,它就烧啊烧啊,直到烧光一切。”

  “你的世界曾经有火,”凯尔说,“不多——距离源头太远了——但也足以燃烧。我们在此之前将其阻隔,火势逐渐减弱。最终,它熄灭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们会烧起来呢?”内德的眼里精光四射。

  凯尔用指头轻轻一碰,钱币翻在吧台上。“因为太少和太多一样危险。”他坐直身子。“关键在于,魔法不应该存在于这里。魔法不应该成为 可能 。”

  “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为了被推翻而存在的,”内德快活地说,“也许几年之内不可能,也许现在不可能,但不代表 绝对 不可能。也不代表永远不可能。你说魔法消逝,火焰熄灭。如果它是等人拨旺的火堆呢?”

  凯尔又斟上一杯酒。“也许你说得对。”

  但是我希望你错了 ,他心想。 为了所有人着想。

  ★★★

  莱 毫无 兴致。

  毫无参加舞会的兴致。

  毫无接待宾客的兴致。

  毫无赔笑打趣,假装一切正常的兴致。父亲不断地使着眼色,母亲也偷偷地瞟他,似乎担心他当场崩溃。莱恨不得冲他们大吼大叫,因为是他们逼走了他的兄弟。但他没有发作,他站在国王和王后中间,目睹三位斗士先后摘了面具。

  带头的是威斯克人鲁尔,一头蓬乱的头发蔓延到下巴,他依然沉浸在战胜埃尔索的喜悦中。

  然后是托斯安米拉,实力超群的法罗双胞胎之一,宝石从眉毛佩戴到下巴,形态热烈奔放。

  最后当然是阿鲁卡德·埃默里。侠盗,浪子,贵族,重振雄风的阿恩帝国宠儿。

  莱祝贺索尔因阿尔殿下和柯尔王子,感谢参赛选手的精彩表现,赞叹各国实力之均衡——一个阿恩人、一个法罗人和一个威斯克人会师决赛!还有更巧的事情吗?——然后他退到柱子边,安安静静地喝酒。

  今晚的宴会在珠宝厅举行,大厅完全以玻璃搭建,四面开阔,莱却觉得仿佛身在墓地。

  在他周围,觥筹交错,轻歌曼舞,仙乐飘飘。

  大厅的另一头,柯拉公主正在和一群阿恩贵族谈笑风生,同时不断地左顾右盼,寻找着凯尔。

  莱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感受兄弟的脉搏,亦即他自己的脉搏的回音——他试着通过脉搏传递……什么呢?他的愤怒?他的歉意?失去凯尔的无力感?不怪他一走了之?或者, 怪 他一走了之?

  回家吧 ,他怀着私心默念道, 求你了。

  玻璃大厅里响起一阵含蓄的掌声,他睁开眼睛,发现三位晋级决赛的斗士盛装归来,他们的面具夹在胳膊下,真容展露无遗。

  饥肠辘辘的鲁尔扑向堆满食物的餐桌,他的威斯克同伴们已经喝了不少。

  托斯安米拉在人群中穿梭,紧随其后的是她的姊妹塔斯昂米拉,第一轮中输给凯尔的魔法师。莱只能根据佩戴在深色皮肤上的宝石区分他们,托斯安米拉的是热烈的橙色,塔斯昂米拉的是璀璨的蓝色。

  阿鲁卡德自成一片天地。莱看见一位漂亮的 奥斯特拉 红唇翕动,凑在阿鲁卡德耳边低语,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

  有人没精打采地靠在他身边的柱子上,细瘦的身影,一袭黑衣。莱拉的气色有所恢复:依然憔悴不堪,眼底似有瘀伤,但还有力气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了两杯酒。她递了一杯给莱。他顺手接过。“你回来了。”

  “瞧啊,”她冲着舞厅的方向举起酒杯,“你真的很擅长举办宴会。”

  “敬伦敦。”莱回归正题。

  “啊,”她说,“好吧。”

  “你没事吧?”莱想起她当天下午的比赛。

  她吞了吞口水,扫视着人群。“我不知道。”

  寂静笼罩了他们,犹如一叶宁静的扁舟徜徉于喧嚣的大海中。

  “我很抱歉。”她终于开口,声如蚊蝇。

  他转身面对莱拉。“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好像应该道歉。”

  莱喝了一大口酒,端详着这个奇怪的女孩,她锐利的棱角,防备的姿态。“凯尔只有两张面孔。”他说。

  莱拉扬起眉毛。“ 只有 两张?大多数人不是只有一张面孔吗?”

  “正好相反,巴德小姐——根据你的衣着判断,你又是巴德了吧?斯塔希安是不是躲在哪儿休养去了?大多数人远不止两张面孔。我就有一整个衣柜。”他说话时毫无笑意。他的目光掠过他的父母、阿恩贵族和阿鲁卡德·埃默里。“但凯尔只有两张面孔。一张面对全世界,另一张面对他爱的人。”他啜饮着酒,“面对我们。”

  莱拉神色冷峻。“无论他对我是什么感觉,那不是爱。”

  “因为不够温柔甜蜜、宠爱有加吗?”莱靠着柱子,伸了个懒腰,“你知道他有多少次出于爱,把我打得差点失去知觉?又有多少次,我对他做过同样的事?我见过他面对他痛恨的人是什么样子……”他摇摇头,“我兄弟在乎的事情少得很,在乎的人就更是屈指可数。”

  莱拉吞着口水。“你觉得他在做什么?”

  莱注视着手中的酒杯。“根据这玩意对我脑袋的影响,”他举起酒杯,说道,“我敢说,他只求一醉方休,跟我一样。”

  “他会回来的。”

  莱闭上眼睛。“要是我,我就不回来了。”

  “不,”莱拉说,“你也会的。”

  ★★★

  “内德,”凌晨时分,凯尔说,“上次我来的时候,你想给我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

  内德目光低垂,摇了摇头。“噢,没什么。”

  但凯尔发现对方眼里有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虽然他现在什么都不能接受,但依然很想知道。“告诉我。”

  内德咬着嘴唇,点点头。他从吧台底下抽出一块木雕,大约一手长,从掌根到指尖,通体刻有花纹,一头尖细。

  “这是什么?”凯尔既好奇又不解。

  内德把那枚红伦敦的令币拖了过去,将木雕的尖端置于其上。他放开手,木雕纹丝不动,直挺挺地竖立在钱币上。

  “是魔法,”内德面带疲惫的笑容,“我以前是这样想的。现在我知道不是真正的魔法。只是利用磁铁的戏法而已。”他伸出手指推了推木雕,木雕摇摇晃晃,又恢复了原样。“但我小的时候,我相信它是魔法。即使后来我知道那是戏法,我依然 想要 相信。因为即使它不是魔法,也不代表它一无是处。”他取下木雕,放在吧台上,强忍着没打哈欠。

  “我该走了。”凯尔说。

  “你可以留下来。”时间很晚了——也可以说很早——五角酒馆里的客人早就走光了。

  “不,”凯尔断然说道,“不行。”

  不等内德开口——表示酒馆完全可以不打烊,请凯尔睡在顶头的客房——那间房的门板是绿色的,墙壁依然扭曲变形,是他第一次遇到莱拉,将其束缚在木板上时导致的,那间房还残留着凯尔的寻人咒,沾有巴伦的血迹——凯尔起身离开。

  他竖起衣领,跨进夜色之中,继续步行。在莱拉的伦敦,他经过无数桥梁和街道、公园和小径。他不停不歇,浑身肌肉酸疼,威士忌带来的愉悦已经耗尽,唯有残留在胸中的痛苦,以及愧疚、需求和责任带来的压力,如影随形,挥散不去。

  即便如此,他依然向前迈步。

  他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会思考,如果思考太多,他就会回家。

  他走了几个钟头,直到完全走不动了才停下脚步,坐在泰晤士河边的长凳上,聆听灰伦敦的声音,与他的伦敦何其相似,但又大不相同。

  这里的河水不发光,犹如一条长长的黑带,在黎明的微光中逐渐变成紫色。

  在他脑子里,两种想法就像硬币一样翻来转去。

  跑掉。

  回家。

  跑掉。

  回家。

  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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