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泰碧莎惊魂未定地挂断电话。她从未听过艾曼达的声音里带着这么强烈的恐惧,更糟的是,她知道妹妹的能力,如果艾曼达预见了她自己的死亡……
毫不犹豫地,泰碧莎打电话给阿克伦。
「嘿,艾许,」她说,发现瓦勒里的注意力从披萨转移到她身上。「我有麻烦了,艾曼达刚打来,说她梦见自己的死亡,昨晚我又遇到一些相当恐怖的事,是—」
艾许出现在她面前。「是什么?」他问。
泰碧莎愣了一秒才理解艾许做了什么。他有时候真的会吓死人。
她挂断电话,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包括前一晚他们遇到鬼魂的细节。
艾许的眼神很遥远,偏着头似乎在聆听某人说话。
「你看得到她的死亡吗?」她问他。
艾许站在那里,心脏狂跳,试图拨开那团围绕在艾曼达和齐恩未来的云雾。
他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没听到。
糟糕,这就是为什么他拚了命不让任何人靠他太近。每次他放任自己关心某个人,或让他们进入他的生活,他就会失去预见他们命运的能力。
齐恩和艾曼达的未来除了一团黑影什么也没有,他最痛恨这种事。
「跟我说话,艾许。」
他看向泰碧莎,听见并感受到她心里的恐惧和慌乱。她的思绪乱成一团,想要从他身上寻找他给不了的安慰。
他现在连她的未来都无法预见。
「她的命运应该要充满快乐。」他平静地说,但这句话的关键在于应该。自由意志能够也时常成功地改变命运。
是什么不一样了?
一定有什么事情改变了,而艾曼达在她的梦中瞥见了它。
他对艾曼达的能力有足够的信心,如果她预见了他们的死亡,就绝对无庸置疑。除非他能找出原因,及时加以扭转,不然这可能就是最后的结局。
艾许闭上眼,让自己感应人类的思绪。他寻找可能改变艾曼达命运的蛛丝马迹,但毫无所获。
什么也没有。
该死!
瓦勒里来到他身后,艾许往旁边移动,不让自己背对这位罗马人。
「好好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艾许对泰碧莎说。
泰碧莎把遇到鬼魂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瓦勒里补充了一些细节。
「莱恩!」艾许召唤他的司巴提联络人。
泰碧莎蹙起眉,艾许的表现非常奇怪,她感觉得出他的担忧。「谁是莱恩?」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位身材高大、俊美异常的男人就出现在她的厨房。他穿着黑色皮裤和黑衬衫,白金色的头发衬着蓝眼睛。
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瞇起淡蓝色眼眸盯着艾许看。「别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艾许。我不管你算老几,我就是不喜欢。」
「随便你喜不喜欢,我要知道司巴提打算做什么。更明确一点地说,我要知道迪斯德诺斯是不是又回到游乐场了。」
恐惧窜过她全身。
莱恩撇撇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迪斯是个蠢蛋。」
「迪斯德诺斯已经死了,」泰碧莎加重语气。「齐恩杀了他。」
莱恩嗤之以鼻。「最好是,我还是复活节小兔呢—看到我毛茸茸的尾巴了没?妳不可能就这样杀掉一个司巴提,小姑娘,妳所做的只是让他暂时退休而已。」
「胡扯!」泰碧莎咆道。
「不,泰碧莎,」艾许放柔语气。「迪斯德诺斯的魂魄被释放了,如果他的兄弟或子孙想把他带回来,他们可以这么做。不是简单的事,但并非不可能。」
她惊骇,艾许竟然瞒着他们如此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因为我希望这件事不会发生。」
「希望?」泰碧莎尖喊。「拜托告诉我,你不是把我妹妹和齐恩的性命托付在一个希望上。」
艾许没有回答。
同时,过去几天所代表的真正意义令她恍然大悟。「所以我遇见瓦勒里那一晚,和我对战的真的是司巴提。」
莱恩哼了声。「相信我,小姑娘,妳遇见的应该是新手。如果那些是真正的司巴提,你们两个早就去见阎王了。」
他的自大深深惹毛了她,这位仁兄到底是谁?「你怎么对他们这么熟悉啊,聪明博士?」
「我曾经是成员之一。」
泰碧莎的怒气爆发,她一个箭步冲上前。
艾许抓住她,把她拉回来高高举离地面。泰碧莎乱踢乱骂,挣扎着想攻击莱恩,后者只是冷笑地看着她。
「冷静点,小碧。」艾许在她耳边说。「莱恩现在是我们的人了。相信我,他已经为了曾效忠对方阵营付出了妳想象不到的代价。」
对,最好是。
「在他们对我做出那些事之后,你怎么可以把代魔带进我家?」她质问。
「噢,我已经不再是代魔了,小姑娘。」莱恩说,眼里闪着危险的光芒。「如果我是的话—」
「你就死定了。」瓦勒里凶恶地打断他的话。「我亲自动手。」
莱恩大笑。「哈,随便。」他看着艾许。「你的猎人们自我感觉真是太良好了,你应该多花点时间教育他们关于我们的知识,艾许。」
艾许放开泰碧莎,对莱恩说:「我需要你混进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还有对你忠心耿耿的人吗?」
代魔耸耸肩。「我应该还能找出一两个来。但是……」莱恩的视线转向泰碧莎。「如果迪斯真的回来了,他一定会想完成之前中断的事。如果他真的死而复生,只能希望天神保佑你们所有人,纽奥良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谁会想把那个怪物带回来?」泰碧莎问。
「他的孩子。」莱恩和艾许异口同声。
泰碧莎依然无法相信刚才听见的一切,而就在她火冒三丈的时候,莱恩脸上终于出现了同情。
还带点眷恋。
他再次开口,语气里已没有了那股傲慢。「相信我,你很难抛弃对一个父亲的忠诚,尤其是他在二十七岁时拯救了你,让你不致死于非命。」听得出来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你对你父亲就是这样?」她问。
莱恩的表情倏地变得空洞。「我曾经愿意为我父亲付出一切,直到他杀了我,又夺走我唯一重视超过生命之物,所有我和那男人的牵系就此消散。」他看向艾许。「我去看看能查出些什么。」
一股明亮的橙色光芒忽地吞没莱恩,他瞬间移动离开了厨房,但那股狠戾之气依然萦绕在他们身边。
「真讨厌,」艾许低声道。「莱恩就是这么戏剧化。我真应该提醒他在来去时不要搞那些烟火特效。」
「真是个坏脾气的男人。」泰碧莎说。
「妳不懂,小碧。」艾许说。「他确实有权利怨天尤人。」他甩甩头似乎想厘清思绪,随即淡淡开口:「在莱恩查消息期间,我需要你们两个待在一起,互相照看对方。迪斯德诺斯是戴奥尼索斯的儿子,而戴奥尼索斯仍然因为三年前狂欢节发生的事对我很不爽。我不认为他会蠢到出手帮助迪斯德诺斯,但我也不想漏掉任何可能。」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泰碧莎。「就算老子没帮他,迪斯德诺斯仍然拥有强大且致命的神力,妳应该很清楚。」
「嗯。」她讽刺地回答,想起他和代魔如何刺伤她和她朋友,把他们当稻草一样地戳刺。「我记得。」
他看向瓦勒里。「迪斯德诺斯能控制他人的心智,也许应该说占有。泰碧莎是个死脑筋的人,唯一能控制她的只有巧克力,这点算我们好运,但玛拉可能会受到影响。奥图应该没事,但你其他的仆从……你可能要考虑放他们假。」
从瓦勒里的表情,泰碧莎看得出来他宁愿去死。「我会看好他们。」
「你总得睡觉,某个仆人可能会轻松侵入你的房间把你杀了。我不认为他们有人会爱你爱到宁愿违背迪斯德诺斯的命令,就像齐恩的那个厨子。」
瓦勒里呼吸沉重,鼻翼歙张。
艾许不理会泰碧莎从瓦勒里身上感受到的心痛。「这件事我需要你们两个携手合作。我要去警告珍妮思和金路克关于这一切。」他转向她。「泰碧莎,收拾行李搬去和瓦勒里住一阵子。」
「我的店怎么办?」
「请玛拉帮妳照顾几个星期。」
「可以,但是—」
艾许神色一凛。「别和我辩,泰碧莎。迪斯德诺斯是个厉害角色,还与妳、妳妹妹和齐恩积怨已久,他这次不是来找你们三个玩游戏的,他是来杀你们的。」
通常她会反驳几句,纯粹只是故意找碴,但她认得那种口吻,没人能和艾许顶嘴到底。「好吧。」
「你知道怎么做了,将军。」艾许郑重地交代瓦勒里。
瓦勒里回以一个带着讽刺的罗马式敬礼。
艾许翻个白眼,瞬间移动离开了这里。
现在只剩他们俩,瓦勒里默默盯着她,他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灼伤了她。
「什么事?」她问。
他一语不发,走向挂在墙上的艾曼达婚礼照片,把罗素.克洛的头像从齐恩脸上拿掉。
他低咒。「在妳告诉我她名叫艾曼达时我就应该知道。」
他脸上厌恶的神情令她不敢轻举妄动。「嗯,但我的名字是泰碧莎,不是艾曼达。这有什么关系?」
他没听进她的话,她心里有数。
他默默地走出这里,回到楼上,卧室的门被狠狠甩上的声音让她惊跳了下。
「随你高兴。」她大声吼。「爱耍小孩子脾气,我懒得理你。」
瓦勒里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床沿,脑袋乱糟糟地想着泰碧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齐恩妻子的双胞胎姐姐救了他。这件事千金难买,堪称无价。他花了整整两千年的时间避开那个希腊人,不想害他因想起瓦勒里的家人对他做了什么事而痛苦,但现在这一切……
他咬紧了牙,很能理解齐恩的背叛感受。瓦勒里的祖父和瓦勒里长得非常相似,几世纪前曾引诱齐恩心爱的妻子伊蓉,并利用她来背叛她丈夫。齐恩并不是以符合他威名的方式在战场上被敌人俘虏,而是在试图拯救妻子时,被妻子在自己家里亲手下药,奉送给他的死敌。
瓦勒里的胃翻搅着,想起他父亲和祖父深深折磨那位希腊将军的日子,不仅是为了从他口里获取情报,也为了好玩。他还记得齐恩的尖喊声。
那男人万念俱灰地躺在血泊中的画面,直至今日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躺在地上的齐恩眼神既空洞又痛苦。几周来他们只有四目相交一次,那时齐恩的眼神依然深深烙印在瓦勒里心底。
更糟的是,瓦勒里也记得齐恩被钉上十字架当晚,齐恩的父亲试图拯救未果之后,他祖父在晚餐时的笑声。
「你们应该看看他老婆挽着我站在他面前时,他脸上的表情。我让他的婊子呻吟恳求我的老二,让他看着我上她。可惜他死得太早,在我把她丢开时连她的脸都没看到。」
瓦勒里从来不能理解这种残忍。打败敌人已经足够,但在他的面前利用他的女人……
而现在他却睡了齐恩妻子的双胞胎姐姐。
历史确实会一再重演。
阿克伦早就知情,却没有告诉他。为什么那位亚特兰提斯人要在明知道齐恩会有什么反应的情况下,坚持他们两个待在一起?这完全没道理。比泰碧莎明知齐恩痛恨他,却还愿意出手救他更不合理。
天知道那个男人绝对有权利要他死。难怪瑟琳娜恨不得剥了他的皮,作为齐恩的大姨子,她没以更暴力的手段对付他真是奇迹。
门被打开。
瓦勒里僵在原地,看着泰碧莎走进来。她没和他说话,只是安静地收拾一个小行李箱……装满武器。
「妳在做什么?」他问。
「艾许要我做的那件事,我打算搬去跟你住。」
「为什么不去跟齐恩和艾曼达住?」
「因为我相信艾许,如果他说我应该跟你在一起,那我就照做。」
「妳也会对我吐口水吗?」他脱口问道。
他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泰碧莎愣住。「你说什么?」
瓦勒里下颔的肌肉隐隐抽动。「那是妳姐姐瑟琳娜每次看到我都会做的事。我只是好奇我需不需要也和妳保持一定的飞痰距离。」
如果他不是这么一本正经,泰碧莎一定会笑出来。「飞痰,你会这么说真有意思,我甚至不知道你懂这个字。」
「嗯,关于这个伟大的字眼,妳姐姐和我的上一任随从把我教得很好。」他站起来走向门边。
「我还是去外面等妳准备好吧。」
泰碧莎赶在他之前把门踢上,他转过身,傲慢的表情堪称一绝。
「你刚放的屁怎么那么臭?」
「妳说什么?」他问,语气和表情一样冷淡。
「听好,有几件关于我的事情你最好弄清楚。第一,没人能这样糟蹋我;第二,我有话绝对直说,对人或事无论有什么感觉,我都会老实说出来。」
「我注意到了。」
她不理会他的插话。「第三,我是个共感者。你可以站在那里表现出无所谓的模样,随你高兴,
但到头来我还是能感觉到你的感受。总而言之,我心里都有数,所以不要在我面前摆出神秘又冷漠的样子,那只会让我不爽。」
他的下巴微微放松了些。「妳是个共感者?」
「嗯,我知道艾许出现在厨房让你不开心,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感觉你一发现齐恩的照片,火气就上升。」她伸手摸他的脸。「我母亲总是说,静水深流。你的行动跟情绪一致的时刻,只有昨晚我们做爱以及你到楼上甩上卧室门之时。」
他试图站远些,但她不同意。「面对我,阿瓦,不要走开。」
「我弄不懂妳。」他说,心跳怦怦。「我不习惯有人喜欢我,尤其是一个绝对有权利恨我的人。」
「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的家人毁了妳的妹夫。」
「我叔叔萨利还放过高利贷呢,他被受他勒索的其中一人开枪击毙,死在马路上。每个家族都会有害群之马,那不是你的错,你不是杀齐恩的那个人,对不对?」
「对,他死时我还是个小孩。」
「那你在纠结什么?」
身为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她也有莫名清醒的时刻。
「在这个城里,我遇到的每个认识齐恩的人,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都会立刻恨起我来,我以为妳也会和他们一样。」
「唔,你知道『以为』这种事……凡事靠假设只会让我们变得愚蠢。啧,我爱齐恩,但那男人真的应该学学怎么放下过去。」
他无法相信,她竟然会接受这样的他……
她给了他一个亲密、古怪又充满活力的拥抱。「我知道我无法留住你,瓦勒里。相信我,我完全了解你的生活和使命,但我们是朋友,也是盟军。」
他紧紧抱住她,这些话撼动了他心灵深处。
她放开手,后退一步。「而且我们今晚还有工作要做,对吗?」
「对。」
「非常好,我们出动吧。」
他不解。「出动?」
她白了他一眼。「我外甥依安非常迷『金刚战士』1,我可能陪他看电视看太久了。」
「啊,」他说着拿起她的行李箱。「先带妳回我家安顿,再出去看看今晚会遇到哪些代魔。」
害怕撞见苔儿会衍生出更多问题,泰碧莎叫了辆计程车载他们回瓦勒里的家。他们到达时,奥图已经出门了。
不出所料,吉伯特在大门口迎接他们。他彬彬有礼地向他们打招呼,一如往常的拘谨严肃。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吉,」泰碧莎打招呼,瓦勒里把她的行李箱递给他。「站姿很优美。」
吉伯特蹙着眉往下看,又一头雾水地望向她。
瓦勒里差点笑出来。「狄佛雷克斯小姐会来和我们住一阵子,吉伯特。可否请玛格丽特收拾一间房间给小姐住?」
「好的,爵爷。」
瓦勒里看着楼梯,随即停住。「等玛格丽特收拾完毕,我希望所有工作人员都休假几个星期。」
吉伯特一脸震惊。「爵爷?」
「别紧张,是全薪假期,就当成是提早送的圣诞礼物吧。只要把电话号码留在我桌上,方便让我到时候一一打电话叫你们回来。」
「如您所愿,爵爷。」
泰碧莎感觉得出瓦勒里的悲伤。不管阿克伦怎么说,瓦勒里确实很喜欢吉伯特,似乎舍不得他离开。
「你要去哪里?」泰碧莎问道。瓦勒里正走上那华丽的红木阶梯。
「我要去拿些新的武器。妳要一起来吗?」
「噢呜,」她暗示地说。「我一直都无法抗拒拥有大量武器的男人,让我看看你有些什么吧,宝贝。」
从他等着她的模样,她不太确定他是否被她逗乐了。泰碧莎跟着他上楼,转向右侧一条长廊,走到中间时,在一扇门前停下,打开了它。
看到他的健身房,泰碧莎低低吹了声口哨。房间很大,有着各式各样的沙包、软垫和假人,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被特别狠狠教训过。
身上还穿了件鲜艳的夏威夷衬衫。
「这个应该是我们认识的某人吧?」她注意到假人头部的刀痕。
「我要行使缄默权。」
「我想奥图应该不会参加你的健身课程。」
他瞥一眼假人。「我想妳应该说他以某种方式参与了。」
她摇摇头,瓦勒里走向壁橱,里头简直是个军火库,她相信ATF2绝对会对此有意见。
「手榴弹发射器?」
「eBay网站上买的,那里什么都有。」瓦勒里说。
「看来也是,有了这些东西谁还需要凯尔?」
他坏坏一笑,在手臂绑上一柄致命的长刀。「小姐的选择是?」
泰碧莎从门旁的架上拿起一把十字弓。「我看过太多次『魔法奇兵』重播了,我就是个十字弓女孩。」
瓦勒里站开些,让泰碧莎选择她的武器。他必须承认,他还满喜欢知道如何照顾自己的女人。她比较着每个武器的重量,仔细检视,精细度几乎称得上专业。
他永远不会相信,这种事竟然也能让他兴奋难耐,他的身体已经为她变硬,他必须极力压抑才能不就地在柜子旁要了她。
泰碧莎回头,捕捉到瓦勒里眼里的炽热,黑眸熠熠生辉地看着她。
他就快要爆发了,她感觉得到。他的欲望之火传到她身上,点燃了她,令她呼吸困难。
「拿着。」她说,递给他一支打磨过的钢棍。
他退后一步,把它收进口袋。
他还来不及讲评,通往走廊的门就被打开了,是吉伯特。「狄佛雷克斯小姐?」
她转身看到管家走近。「嗯?」
「您的房间已经整理好了。」
瓦勒里清清喉咙。「请在仆从离开前确定那是妳喜欢的样子。」
「好。」她说,知道他需要喘息的空间,事实上她也需要。如果她不暂时离开几分钟,他们就会脱个精光纠缠不休。
泰碧莎离开壁橱,跟着吉伯特回到走廊,往另一个侧翼走去。他带她走向长廊底端的房间,接着打开门。
富丽堂皇的卧室令泰碧莎目瞪口呆。这实在是太棒了,她不认为瓦勒里会苛待自己,但这房间也太令人叹为观止。
室内以深海军蓝和金色装饰,奢华的海军蓝被单已经为她铺设妥当。
吉伯特走向对讲机,但动作随即停顿。「我想应该没有其他人能回应您的需求了。」他低声说。
「你不想离开吗?」
他似乎有些惊讶。「我已经伺候瓦勒里爵爷很久了。」
从他的语气,她能听得出来这句「很久」有着某种意义。
「你也是随从?」
他摇摇头。「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这就是为何瓦勒里爵爷会一天到晚更换随从。他在我十五岁时收留了我,那时他的驻地在伦敦。没有其他人愿意收留我。」
她不解。「他们为什么不让你成为随从?」
「随从议会拒绝瓦勒里爵爷的请求。」
「为什么?」她不能理解。议会在齐恩开口时就接受了尼克.高迪尔,天知道那男孩有着多阴暗的过去。
「恐怕他们不把将军或他的请求当一回事。」
泰碧莎低声抱怨。她从来无法忍受对其他人妄下断语的人,就像她的瑟尔达姨妈常说的,若不是靠上帝的恩典,眼前的人就会是我。
「别担心,吉伯特,我会保证你不在的时候,没人能找瓦勒里麻烦。说定了?」
他微微一笑。「成交。」他躬身敬礼,便离开了。
泰碧莎走过房间,发现她的衣物已经拆箱,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放在抽屉、衣橱和浴室里。
哇,女人要习惯这种待遇很容易。
她整理着她的武器,它们已整齐排在一个抽屉里。她最爱的是一组可用魔鬼粘固定在手腕处的伸缩小刀,高压弹射装置能把它们从手臂推向手心,但必须非常小心使用,以免在掌心划出狰狞的伤口。
她撩起裤管,把两支扁钻塞进靴子,又把蝴蝶刀塞到裤子后口袋。她的武器大部分都不合法,但她在警局里的朋友够多,不会为了这种事骚扰她。
她正穿上长袖毛衣遮住手臂时,有人在她门口敲门。
打开门,瓦勒里站在门口。他一定是她所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他的头发还有点湿,绑成了他的招牌马尾,说实话,她比较喜欢他把头发放下来的狂野模样。
他雕刻般的轮廓什么也没透露,但她感觉得出他的开心。
「我正要出门去巡逻。」
「我准备好了。」
她感应到愉悦加深了,他的脸部线条也变得柔和,她要强忍着才能不把他拉向自己。
真的,没有人如此深具诱惑力。
他把门打开了些。「来吧,我的危险小姐,代魔正在等着妳。」
泰碧莎率先走下楼,奥图正在那里等他们。他一定是他们还在楼上时回来的。
「纽奥良发布了一则警报,」他对他们说。「除了歃血盟,所有随从都被疏散了,艾许还从北部和密西西比州召集了一些猎人过来。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不,我不知道还发布了警报。」瓦勒里说。
「那些疯子都走啦?」泰碧莎问。
奥图点头。「包括泰得。他们把暗夜猎人网站的控制权移交到密尔瓦基,直到警报结束。」
艾曼达的警告窜入泰碧莎脑中。她从后口袋拿出手机,趁瓦勒里和奥图说话时打过去问候他们。
听到艾曼达声音的那一瞬她松了口气。「嘿,小妹。」她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你们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知道警报的事了,艾许已经搬过来住,还有一位叫卡辛的暗夜猎人。」
「你们为什么不用疏散?」
「艾许说它会跟着我们,他认为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作战,比在不熟悉的地方来得好。别担心,
小碧,有卡辛和艾许在这里,我真的感觉好多了。」
「嗯,我知道艾许绝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有所闪失。你们多保重,我们晚点再聊,爱妳。」
「妳也是,拜。」
艾曼达挂断电话,泰碧莎叹口气,胃部因无来由的恐惧绞扭。
为什么她会这么紧张?
「我会确定所有外援今晚都会就定位。」奥图说完便离开了。
瓦勒里高傲地点头。
一等屋里只剩他们两人,泰碧莎便努力排遣那晦涩的心情。「你认识叫卡辛的暗夜猎人吗?」
「我知道他。」
「知道些什么?」
瓦勒里调整他的大衣袖口。「中世纪时他曾是位非洲王子。他原先驻扎在密西西比州的杰克逊市,艾许几年前把他调到维吉尼亚州的亚历山卓市。怎么了?」
「他搬进艾曼达家里住了,我只是有点好奇。」她用拇指指着前门。「我们要出发了吗?」
他在她动身时牵起她的手。「不管追着你们的是什么,我们会逮住他们的,泰碧莎,不要担心。」
他声音里的真诚温暖了她。「你会保护你的死敌?」
他别开视线,等他再次看向她,目光灼灼似火。「是的,我会保护妳所爱的人。」
他没有必要做这些,完全不需要。她毫不怀疑,如果今天换了齐恩易地而处,他只会走回楼上,
锁好房门,什么也不做。
但是瓦勒里……
她不禁拉低他,狠狠地吻上他的唇。他的滋味充满她,她多希望自己今晚什么事也不用做,只要把他带到楼上,和他做爱就好。
如果可以的话……
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轻啄他的唇瓣,退开身,他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她,她感觉得出来。强迫自己让他离开,她往后退,打开门走了出去。
奥图正从他刚才停车的街道往车道走过来,她注意到他还穿着下午那套黑色牛仔裤和毛衣……他今晚没变身成俗气奥图,确实像个大人了。
「我忘了东西。」他交给瓦勒里一个看起来像小型传送器的装置。「以防万一,议会希望每个人都被标记到,如果发生状况我们就可以救你出来。」
她惊讶地发现他也给了她一个。
「谢谢你,奥图。」
他向她点点头。「你们两个小心点,堤伦今晚会和齐恩及朱利安到广场那边,还会巡视俄舒堎大道的禁猎区和沙特尔街附近,以及法国市场。你们最好到其他地方巡逻。」
「我们会到法国区的西北方,波旁街、土鲁斯街、圣路易斯街、班维尔街及皇太子街。」
瓦勒里一听到波旁街就打个冷颤,但没说什么。
「艾许负责坟场,」奥图继续说。「珍妮思会在运河街、哈洛餐厅及货舱区,金路克则负责花园区,巫瑞克在商业区,诺伊在杜兰。剩下卡辛,但艾许告诉他,如果他、艾曼达或玛芮莎敢在天亮前离开齐恩家,他就会被烤熟。」
「谁是巫瑞克?」泰碧莎问。
奥图白了她一眼。「他是从密西西比州毕洛西市来的暗夜猎人,半小时前才到。他有一头金发,
若在巷子里见到这位仁兄,记得不要捅他刀子。」
泰碧莎觉得被冒犯了。「怎么?我会捅所有长尖牙的人又不是我的错,他们就不应该长得像代魔。」
「我长得不像代魔,妳还是给了我一刀。」
奥图大笑。
「唔,你看起来像律师,所以我也得把你杀了,这是道义责任。」
瓦勒里摇摇头。
她回过神,再次看向奥图。「城里剩下几位随从?」
「就我、基尔和尼克。之前外头还有泰得,以及你的前男友艾力克和他太太,他们一小时前上了包机。每个人都离开这里,包含丽娜,直到艾许准许他们回来为止。」
「变身猎人们呢?」瓦勒里问。
「他们都在禁猎区附近,保护他们的孩子和女眷。威恩和布莱笛现在也暂时凑合着住在那里。」
「变身猎人会帮我们的忙吗?」泰碧莎问。
奥图摇头。「他们认为这是人类的问题,并不想卷进来。」
泰碧莎气结。「我真不敢相信。」
「只能说妳对动物们还不熟悉,」奥图说。「所以堤伦必须盯着俱乐部。阿波莱特和代魔知道一旦他们进了禁猎区,就没有人能动得了他们,连艾许也不行。」
泰碧莎嘲讽地笑了声。「艾许不用动他们也能杀掉他们啊。」
「妳说什么?」瓦勒里和奥图同时问。
「什么?」她问他们。「你们不知道吗?艾许打起架来非常了不起,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你性命,你根本大半时间都看不见他。」
「听起来像珂冰,」奥图说。「她可以瞬间移动,会嗖地出现刺杀代魔,在他瓦解之前又嗖地离开。」
「珂冰?」泰碧莎问。
「一位前希腊皇后,现在转为暗夜猎人。」瓦勒里解释。
泰碧莎翻个白眼。「让我猜猜,对你不怎么友善?」
「我一定要回答吗?」
不,他不用。
「对,」奥图说。「但比起诺伊和萨米,她只是小菜一碟。妳若在那两个女人身边提到『罗马人』,最好赶紧逃之夭夭。」他看着泰碧莎。「唔,妳不算,但我们当中有东西要保护的人必须这么做。」
「好吧,」泰碧莎说,站得离他远一点。「根据这个有趣的提示,我想我们是时候出发了。」她比了比停在瓦勒里铁门另一侧的鲜红色IROC。「介意我们借你的车一用吗,奥图?」
瓦勒里愣住。
奥图一脸坏笑,拿出钥匙。「请随意。」
瓦勒里立刻出声。「我有我的—」
「这辆就可以。」泰碧莎对奥图眨眨眼,接过钥匙。
瓦勒里僵在原地。「真的,泰碧莎,我想—」
「上车,阿瓦,我保证它不会咬人。」
他似乎不怎么相信。
她笑着走下车道,往IROC而去。
奥图在身后大喊,吓了她一跳。「你们俩小心啊,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们任何一个,但我也不希望坏人得胜。」
「别担心,」泰碧莎边走边说。「这次我胸有成竹。」
「不要那么自负,」瓦勒里瞪了她一眼。「一个比我优秀的男人曾说『骄兵必败』。」
她认真听了进去。「说得好。」她往他背后看去。「晚安,奥图。」
「晚安,泰碧莎,照顾好我的车。」
瓦勒里明显地瑟缩了下。
他的反应令她差点笑出来。「嗯哼。」她深吸了一口纽奥良的招牌空气,打开车道旁的小铁门走到外面。「多美妙的空气啊。」
瓦勒里皱眉看着她。「我只闻到腐坏的恶臭。」
她白了他一眼,他走到她身边,站在奥图车旁的人行道上。「闭上眼睛。」
「最好不要,我可能会踩到什么东西,又不小心带回家,结果整个晚上都得闻着它。」
她露出厌恶的表情,他泰然处之。
「妳是我认识的女人中唯一可以闻着这么臭的空气还感到愉悦的。」
她关上铁门。「闭上眼睛,瓦勒里,不然你明天就只剩下鼻子还能正常作用。」
瓦勒里不确定该不该听她的话,但他发现自己不情愿地照做,同时停下脚步。
「现在深呼吸。」她性感的声音就在他耳边,令他全身轻颤。他照着做了。
「你没闻到河上传来的潮湿空气,带有一丝卡津杂烩汤的味道?更别说那铁兰香气?」
他睁开眼。「我只闻到尿骚味、腐烂的海鲜以及河里的污泥味。」
她张口结舌。「你怎么能这么说?」
「因为我闻到的就是这样啊。」
她啧了声,坐进车里。「你很难沟通,你知道吗?」
「我被骂过更难听的。」
她的目光变得严肃而悲伤。「我知道,但现在是你的新时代了。我会把你屁股上那根棍子拿下来3,别再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今晚我们就好好大干一场,海扁代魔,然后—」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他备受冒犯地说。「把什么从我的哪里拿下来?」
「你明明听见了。」她调皮一笑。「你知道,人们和你之间一半的问题都来自于你不常笑,你把你自己和其他一切看得太严肃了。」
「生命本来就很严肃。」
「不。」她说,蓝眼里散发出热情。「生命是场冒险,令人兴奋又害怕。有时会有点无聊,但绝对不应该严肃。」
泰碧莎看到他眼里的犹疑。他不习惯相信他人,而不知为何,她想要他相信她。「跟我来吧,瓦勒里将军,让我带你见识一下生命到底是何模样,而拯救世界为什么这么该死地重要。」
她看着他打开车门,感觉就像个摸到婴儿脏尿布的男人。她从来没看过比他更夸张的讥诮,几乎令人钦佩。
但他没多说什么地坐进车里,她打着排挡,呼啸着飙离人行道。
瓦勒里没想到今晚会发生这么多事,但他必须承认,他很喜欢这女人的活力,还有她对生活的热情。她让人目不暇给,难怪艾许会和她做朋友。
当一个人永生不死,对生活新鲜感的消逝程度甚至会比人类老化的速度更快。几百年的时光混淆在一起,你很容易就会忘记自己人类的那一面,忘记为什么人类需要被拯救。
你很难记得如何去笑,话说回来,瓦勒里对笑这件事也不甚熟悉。在泰碧莎出现之前,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真正开怀笑过。
泰碧莎有股赤子之心,不知怎地,可以在世界无法完全接受她的状况下成功地保有青春的理想。
她真的不在乎他或其他人怎么看她,她这辈子都在做她应该要做的事,以自己的方式处理每件事。
这一点很令他羡慕。
她是股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
瓦勒里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怎么了?」她问,一个急速过弯差点把他从座位甩出去。
他坐正身子。「我只是在想,应该有人帮妳取个外号叫『飓风泰碧莎』。」
她哼了一声。「你晚了一步,我妈已经这么叫我了。事实上,在她第一次参观我的宿舍,看到没有艾曼达跟在我身后收拾,我的房间乱得不成样之后就这么叫我了。你应该庆幸在独居十二年之后,
我终于学会怎么收拾东西了。」
他耸耸肩。「是啊,我真庆幸。」
她俐落地把车切入「杰克森啤酒厂」的停车场,流畅地停进一个看起来不太像停车位的地方。
「警察会来拖吊的。」
「才不会,」她关掉引擎,在仪表板上放了个刻有她名字的小巧银色徽章。「这是艾德的管区,
他知道怎么做。他敢轻举妄动,我就叫我姐姐在他和他兄弟身上下咒。」
「艾德?」
「一个派驻到这里的警察,他一直在注意我。我们上同一所高中,他和我姐姐卡玛约会过几年。」
「妳有个姐姐名字叫卡玛?」4瓦勒里问。
「对啊,非常贴切。她有个坏习惯,就是会回头报复那些伤害她的人,即使对方并非有意。她就像只超大黑蜘蛛,躺在那里等猎物上门。」谈话的内容没有泰碧莎的动作有趣,她正举起双手,假装是大老鼠般四处啮咬。「在你以为自己已经安全脱离她的魔掌……碰!」她拍掌。「她就会从下方扫你一脚,让你躺在地上流血等死。」
「我真心希望妳是在开玩笑。」
「一点也不,她是个很可怕的女人,但我爱她。」
瓦勒里跨出车外,忽地怔愣,想起一件事:似乎他每次转过身,她就会多冒出个亲戚来。「妳到底有多少姐妹?」
「八个。」
「八个?」他问,被这数字吓到了,难怪他总是搞不清楚,很纳闷她是怎么做到的。
泰碧莎点头。「苔伊娜就是苔儿,瑟琳娜和艾曼达你已经认识。还有爱丝玛,也可跟我们一样叫她爱丝;雅思米娜,或叫米娜;佩特拉,依卡翠娜我们则多半叫她翠娜,还有卡玛,她不肯取小名。」
瓦勒里对这一串人名低低吹了声口哨。
「怎么了?」泰碧莎问。
「我只是同情那些和妳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可怜男人,他每个月至少都有一个星期会很难过。」
她目瞪口呆,继而放声大笑。「你是在说笑话吗?」
「比较像是惊悚的宣言。」
「说对了。告诉你实话,每个月的那段时间,我爸确实都把精神花在工作上。他也确保我们的宠物都是公的,这样他就不会感觉自己是悲哀的少数民族。你呢?你有姐妹吗?」
他摇头。她绕到乘客座这一侧,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走向德卡特街。「我只有兄弟。」
「哇,想想看,万一你父亲娶了我母亲,我们就会像『脱线家族』5那一家人。」
他嗤了一声。「很难说。相信我,我家族的人会让『波吉雅家族』6看起来像『欧兹与哈里叶』7。」
她偏头看着他。「对一个深以道貌岸然自豪的人来说,你懂挺多流行文化的。」
他不置可否。
「你有几个兄弟?」她问,快速拉回话题的本事使他吃了一惊。
他一开始不想回答,之后却脱口道:「直到几年前,我以为我只有四个兄弟。」
「结果呢?」
「我发现瑞克也是其中之一。」
泰碧莎听不懂他的结论。「你在世时不知道?」
她天真的问题令瓦勒里被内疚和愤怒撕裂。他其实应该要知道的,但当他们还是人类时,他甚至懒得看瑞克一眼……
那时候,他是他父亲的儿子。
「不,我不知道。」他悲恸地说。
「你那时不认识他?」
「他是我家的奴隶。」
她怔愣。「但他却是你的兄弟?」
他点点头。
泰碧莎困惑的模样就像他知道事实的那一晚。「你怎么会不知道?」
「妳不了解我生活的世界。你不会对某些事存疑,当我父亲开口时,他说的话就是真理。你不会注意到仆人,而瑞克……他在那段日子里并不出色。」
泰碧莎感觉到一波深刻的哀伤涌来,她为他心痛。她伸手勾住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妳在做什么?」他问。
「我要站在你身边,这样瑞克就不会再用闪电突袭你。你说过他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对吗?」
「对。」
她微笑。「叫我防护罩。」
瓦勒里哑然失笑,伸手按住她的手臂。「妳真是个怪女人。」
「是,但我已经在你心里发芽了,不是吗?」
「是的,没错。」
她脸上的笑意加深。「我们这种人就像细菌,等你发现时已经喜欢上我了。」
问题在于,他早就喜欢上她了,超过他应有的程度。
「我们要去哪里?」他问,她拉着他冲过德卡特街,往伊贝维尔大道跑,离开那个可能会撞见连他的呼吸都憎恨之人的区域。
「唔,现在还早,所以我决定来个预先搜查,就从仔细查看『无底洞』开始,我相信这是间你从来没踏入一步的夜店。很多阿波莱特人都喜欢在这里混,我也在这附近清理过不少代魔。」
「这不就是阿克伦常去的夜店之一?」
「对,但既然他现在在坟场,我感觉代魔应该会聚在他们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他无法反驳。
泰碧莎带他走向「木兰咖啡」。
「妳又饿了吗?」她走进餐厅,他不可置信地问。
「不是。」
「那我们进来干嘛?」
「不要紧张。」她走向柜台,点了五份餐点外带。
一头雾水的瓦勒里打量四周,这是个多数人会觉得「像家一样温馨」的地方,桌上铺着塑胶的红白相间格纹桌巾,小巧的桌椅可能和普通人家里用的一样。
这绝对不是瓦勒里会来用餐的地方,却颇像泰碧莎的喜好。
当他们的餐点完成,泰碧莎抓了就走,率先走回街道上。
瓦勒里跟在她身后,好奇她拿这些餐点要做什么。
他的好奇心在一条暗巷得到解答。她把那几袋食物留在那里,拉拉他的手臂,他听到人们在黑暗中移动的声音。
「妳带食物给那些游民吃。」他轻声说,她点头。「妳常这么做?」
「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会。」
他拉住她,盯着她看。「为什么?」
「总得有人做啊。」他张开口想说些什么,但她捂住他的嘴。「阿瓦,我知道那些论调:有了像我这样的人愿意免费带东西给他们吃,他们为什么还要去工作呢?妳无法拯救世界,让其他人为他们操心吧……诸如此类,但我做不到。每天晚上我来到这里,我知道他们也在,而我也知道他们很痛苦。其中一个男人,马汀,曾经是个杰出的老板,但诉讼使他失去了一切,太太和他离婚,把孩子也带走了。因为他只有高中肄业,宣告破产时又已经五十六岁,没有人愿意雇用他,他在我店里打工,
但收入不足以支撑他的生活,他也不想领福利金,所以就睡在巷子里。我非常想帮他加薪,但如果我那么做了,我就必须帮所有员工加薪,我负担不起每个来我店里兼差的人一年三千块的薪水。」
「我不是要说那些,泰碧莎。」他轻声说。「我只是要告诉妳,妳对他人的同情心让我深受感动。」
「哦。」她怯怯一笑。「我只是太习惯别人批评我做的每一件事。」
他举起她的手到唇边,亲吻她的指节。「我不会谴责妳,我的小姐,我只会仰慕妳。」
她漾开一抹微笑,那笑容撼动了他。她捏捏他的手,接着做出大大出人意表的事:她搂着他的腰,沿着街道和他并肩同行。
瓦勒里的感觉很奇怪,几百年来,他看过许多情侣这么做,但从来没有人和他一起做过。他迟疑地把手搭上她肩,让她的体温深深渗入他体内。
他们做的只是件非常普通的事,但他的心情无法言喻。人们不应该在公众场合如此亲密接触,不过他也不知道有什么比搂着身边这个怪女人的感觉更美好。
微风轻扬起她的发,飘到他的手边,柔软又轻盈,令他不由得想起她在他床上的狂野模样。她真是野性难驯。
这让他的身体几乎失控。
他们安静地走在阴暗的城市里,人类都忙着自己的事,对笼罩在身上的危险毫不知情。街上有股异样的宁静。
现在刚过午夜,他们走向土鲁斯街。无底洞不是典型的纽奥良夜店,它很阴暗,不像其他观光景点那么可亲,也不怎么欢迎主流人士进入。
泰碧莎带他走进一条颇为狭窄又带点恐怖气氛的长巷。
「嘿,小碧。」一名高大的非裔美籍男人和她打招呼,他正在检查面前一对男女的证件。光头的他每一吋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有刺青……双手也有。
「嗨,泰,今晚还好吗?」泰碧莎说。
「还不错。」他眨眨眼,挥手让那对男女进入。「妳的朋友吗?」他问,蹙眉打量瓦勒里。
「他是阿瓦,也是艾许和飒米的朋友。」
「真的假的?」泰对瓦勒里伸出手。「泰.甘尼,很高兴认识你。」
瓦勒里和他握手。「我也是。」
「你们两个好好玩。对了,小碧,今晚不能亮家伙,行吗?」
「好啦好啦,泰,不能见血,收到。」
他们走进店里,瓦勒里被满坑满谷的黑衣人群吓了一跳。看起来简直像暗夜猎人大会,要辨认出那些像不小心跌进店里或被人怂恿走进来的观光客非常容易。这里的体环和刺青比他两千年里所见的还多。
许多常客一眼就认出了泰碧莎。
「嗨,弗拉德。」泰碧莎向一位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瘦高男人打招呼。他穿了件荷叶领白衬衫、血红色丝绒晚礼服背心及黑长裤。他黑色的长发披散,衬着憔悴的脸庞,眼睛被一副黑色圆形墨镜遮住。
「晚安,泰碧莎。」那男人说,接着对瓦勒里一笑,亮出他的尖牙。他以看起来像是盛了血的白兰地杯向他们致意,瓦勒里的暗夜猎人直觉告诉他,杯里是红色伏特加酒。弗拉德细长的手指上戴着银色尖爪。
瓦勒里有股想大笑的冲动,好让那个男人看看他嘴里这排尖牙,但他忍住了。
「弗拉德是一位来自十五世纪的吸血鬼。」她告诉瓦勒里。
「弗拉德.采佩什8的儿子,以我受尊敬的父亲为名。」弗拉德以伪特兰希瓦尼亚9口音解释。
「真的?」瓦勒里说。「有意思的是,弗拉德唯一的儿子拉多在十八岁时就被土耳其人杀掉了。
弗拉德唯一还活着的子孙是个女儿,艾丝瑞塔,现在住在迈阿密。」
「弗拉德」翻了个白眼。「真是的,泰碧莎,妳去哪找来这家伙的?」
瓦勒里忍俊不禁,假吸血鬼离他们而去。
泰碧莎也笑出声。「老实告诉我,」她恢复正经。「你刚才胡乱吹嘘的那些是真的吗?」
他点头。「去问艾许,艾丝瑞塔的丈夫在一四八○年左右就成为暗夜猎人,她也追随了他的脚步。她丈夫是暗夜猎人中少数以正常语气跟我对话的人。」
「绮儿!」泰碧莎后退一步,一个哥德公主跟他们擦身而过。
她偏了偏头,示意旁边的楼梯。「这里有三个酒吧,还有一个叫『图书馆』的区域,代魔多半会潜伏在图书馆或声波酒吧。另外两个是主酒吧和美神酒吧。噢,我要先警告你,艾若斯和赛姬也常会在美神酒吧出没,所以你还是把那里留给我,以防他们出现。」
「嘿,小碧!」一位丰满的金发女郎一把抱住泰碧莎。「妳今晚看到吸血鬼了吗?」
「嗨,卡丽,」她唤,带着兴味看了瓦勒里一眼。「今晚没有,怎么了?」
「唔,如果妳有看到,请把他送来给我,我准备好被他咬一口,获得不死之身了。」
泰碧莎翻个白眼。「我跟你说过他们不能那么做,那是好莱坞迷思。」
「是喔?那我也愿意相信。所以如果妳看到吸血鬼,告诉他我在图书馆等他喔。」
「好。」她点点头。「我会的。」
「谢啦,小可爱。」
金发女人离开了,瓦勒里揉揉眉心。「妳认识不少有趣的人。」
她对他嘲讽笑道:「这句话竟然从一个活了两千多年的男人口里说出,更别说你还真的认识德古拉伯爵的女儿。我懒得听你说了,兄弟。」
她说得有道理。
「你能放松一点吗?」她拉起他的大衣领子,拉下发束,开始揉乱他的头发。
「妳在做什么?」
「试着让你融入环境啊,如果你不要一脸便秘样肯定更有帮助。」
「请妳再说一次。」
「拜托,」她说着用手拂过他的唇,试图把它抚平。「不要再瘪嘴了,也不要一脸害怕会吃到脏东西的样子,反正你又不会死或什么的。」
「妳才是应该担惊受怕的人吧。」
她粗鲁地啐了声。「一个来自暴饮暴食文化发源地的男人竟然说这种话。告诉我,你到底去过几次古老的竞技场大通道找东西吃?」
「我们并非个个都那么做,多谢妳的指教。」
「哼,最好是。」她离开了。
瓦勒里连忙追上去,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被单独留下来和那群怪咖在一起。当然,他们伤害不了他,但还是令人不安,他无法想象阿克伦为什么会喜欢在这种地方「混」。 这里非常吵杂,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灯光乱了他的视线,而那些骷颅头和蝙蝠装饰……
如果有得选择,他绝对不会来这里打发闲暇时光。
泰碧莎却如鱼得水,有种诡异的协调感。这是她的地方、她的人和她的文化。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乏味无趣的。
她带着他走向舞池,一个非常高大、梳着靛蓝色印第安发型的女人欢呼起来。
瓦勒里惊恐地看着泰碧莎冲进舞池和那女人共舞,那里还有位以银色大带扣将闪亮的塑胶布围在身上的男人。那男人的眼周和嘴唇都涂上黑色,头发看起来像从未梳理过。
在喧闹音乐声中摇摆的泰碧莎似乎没注意到这些。她很迷人,一点都不在乎谁在看她,没有任何礼仪或教条能够阻止她。
她只是做她自己。
而他也爱她这一点。
那男人说了什么让她大笑,她猛地蹲下身,接着又以一种妖娆的节奏站起来,点燃了更多他以为不可能产生的幻想。他全身的男性部位都因她而苏醒,意识到她柔软的脸庞,灯光如何将她的肌肤照得莹莹发亮。
她的身躯如何随着震动的节拍款摆。
她看向了他,蓝眼对上他的那一秒,他的鼠蹊部就因为渴望期盼而绷紧。
她嫣然一笑,勾勾手指要他加入。
瓦勒里当真向前踏出一步,但及时回过神。跳舞不是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的事。身为罗马人,他父亲认为这是粗俗下等的行为,禁止他们所有人参加此类活动,而身为暗夜猎人,他也没想过要学。
不想害她和她的朋友出丑,他收回脚步。
泰碧莎停下动作,对那男人和女人说了些话。她吻吻那男人的面颊,搂抱了那女人,接着回到他身边。
「我来猜猜看,罗马人没有节奏感?」
「没有我想与他人分享的部分。」
她笑得更甜了。「我认为这部分值得商榷,自从看过你跳舞,我……」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直勾勾瞪着他身后。
瓦勒里转头,看是什么令她呆若木鸡。他立刻感觉到代魔的出现。
一共有五个。
他们正带着一群女人走向出口。
1 金刚战士(Power Rangers),美国真人动作儿童电视剧,改编自日本超级战队系列。成员为三到五人的小队,紧急时可藉由变身器化身为红绿黄黑等不同颜色的战士,每个人的专用座机可组合为超巨大机器人,以对抗入侵地球的邪恶军团。
2 ATF(Bureau of Alcohol, Tobacco, Firearms and Explosives),即美国烟酒枪炮及爆裂物管理局。
3 原文为taking that stick up your butt out。﹁stick up your ass/butt﹂有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意思。
4 卡玛(Karma),此字有因果报应之意。
5 脱线家族(The Brady bunch),又名「欢乐家庭」,美国七○年代知名喜剧影集,述说两个家庭重组后,孩
子之间相处的故事。
6 波吉雅家族(The Borgias),以文艺复兴时期义大利恶名昭彰的波吉雅家族为主题的影集。
7 欧兹与哈里叶(Ozzie and Harriet),美国长寿影集,演出五○年代美国人心中的完美家庭样板。
8 弗拉德.采佩什(Vlad Tepes),十五世纪特兰希瓦尼亚王国统治者,因个性残暴且杀人手法独特,有「穿心魔」外号,后人以其为「吸血鬼德古拉」的原型。
9 特兰希瓦尼亚(Transylvanian),十五世纪中欧王国,王国所在地即为今日的罗马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