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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威斯敏斯特桥倒下了。牛津陷入了公开的战争交火。

  大家挤在电报机旁边,焦急地等待最新消息。就在这时,一名枪手从楼上冲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宣布:“他们杀了一个女孩。”

  众人跟着他来到塔顶。罗宾用肉眼就能看到北边的杰里科一片骚乱,人群中涌动着激愤之情。罗宾笨拙地操作起望远镜,片刻之后才看清枪手所指的方向发生了什么。

  枪手告诉他们,在杰里科的街垒旁,士兵和罢工者刚刚发生了交火。通常情况下,交火不会导致任何结果,这些天来,整座城市里一直回荡着警示性的枪声。通常情况下,双方轮流射击,然后退守到街垒后面。象征性的交火,这一切本该如此。但是这一次,一具尸体倒在了街头。

  望远镜的镜头展现出惊人的细节。死者很年轻,是白人,发色很浅,长得很漂亮。从她腹部涌出的鲜血将地面染成了鲜艳夺目的猩红。在石灰色鹅卵石的映衬下,那摊鲜血就像一面旗帜。

  她穿的不是长裤。加入街垒保卫战的女人通常都身穿长裤。她围着一条披肩,穿着飘逸的裙子,左手还握着一个倾倒的篮筐。她可能正走在去杂货店的路上。她可能正走在回家与丈夫、父母和孩子团聚的路上。

  罗宾直起身子说:“是不是——”

  “不是我们,”另一个枪手说,“看角度。她是背朝街垒倒下的。我可以告诉你,不是我们的人干的。”

  塔楼下传来阵阵呐喊。子弹从他们头顶飞掠而过。他们吓了一跳,赶紧走下楼梯,回到塔楼内的安全地带。

  他们紧张地聚集在地下室里,眼睛四处乱瞥,仿佛是因为刚刚淘气犯下大错、惊慌失措的孩子。这是第一位在街垒战中丧生的平民,这件事意义非凡。底线被彻底打破。

  “结束了,”克拉夫特教授说,“现在这是在英国领土上公然开战。这一切必须结束了。”

  于是,他们展开了讨论。

  “但那不是我们的错。”易卜拉欣说。

  “他们不在乎是不是我们的错,”优素福说,“是我们开的头——”

  “那我们要投降吗?”麦格哈娜质问道,“在经历过这么多之后?我们就这么收手吗?”

  “我们不会收手。”罗宾说。话语中的魄力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这句话来自他身体之外的某个地方,听起来比他更加成熟,更像是格里芬的声音。这句话想必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因为讨论顿时偃旗息鼓,所有面孔都转向了他,害怕的、期待的、抱有希望的面孔。“这正是扭转局面的时刻。这是他们能做出的最愚蠢的事。”热血在他耳中如雷电般轰鸣,“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以前全城人都反对我们,但现在军队搞砸了。他们射杀了城里的平民。这件事是无法挽回的。你们认为牛津现在还会支持军队吗?”

  “如果你是对的,”克拉夫特教授缓缓地说,“那么事态将进一步恶化。”

  “那很好,”罗宾说,“只要街垒能撑住就行。”

  维克图瓦眯起眼睛看着他。他知道维克图瓦在怀疑什么:这件事没有对他的良心造成任何负担,他一点儿也不像其他人那样为此感到哀痛。

  嗯,为什么不承认呢?他并不感到惭愧。他是对的。不管这个女孩是谁,她都是一个象征:她证明大英帝国没有任何顾虑,大英帝国为了自保不择手段。继续吧,他心想,再来一次,杀死更多的人,用你们自己的鲜血染红街道。让人们看清你们的嘴脸。让人们知道即使身为白人也救不了自己的命。这是一桩无可饶恕的罪行,况且加害者身份明确。军队杀死了这个女孩。如果牛津想要报仇,那只有一个办法。

  那天夜里,牛津街头爆发了真正意义上的暴力冲突。战斗从城市远端,也就是第一位平民丧生的杰里科开始。接着,许多地方都爆发了局部冲突,战火不断蔓延。炮声持续不断。整座城市在呐喊和骚乱中彻夜未眠。罗宾看到街道上人来人往,他没想到牛津竟然有这么多人。

  学者们聚在窗边,在接连不断的枪击声中小心翼翼地向外看。

  “真是疯狂,”克拉夫特教授不断低声说,“彻底的疯狂。”

  罗宾心想,crazy(疯狂)这个形容词远远不够。英语不足以形容眼前的一切。他的思绪飘荡到古汉语文本之中,想起一个用来形容王朝更迭、变化巨大的成语:天翻地覆。表达天空垮塌,大地陷落,整个世界上下颠倒。英国正在抛洒自己的鲜血。英国正在剜自己身上的肉。经过这件事,一切都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午夜时分,埃布尔将罗宾叫到会客大厅。

  “结束了,”埃布尔说,“这条路我们快走到头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罗宾问,“这对我们有好处——他们激怒了全城的人,不是吗?”

  “这样撑不了多久,”埃布尔说,“他们现在很愤怒,但他们不是军人。他们没有耐性。我以前见过这种情况。等到今天凌晨,他们就会散开,各回各家。另外,我刚刚得到军队送来的消息:到日出时,就会开始对还留在外面的人开火。”

  “但是街垒怎么办?”罗宾绝望地问,“它们还在——”

  “我们只留下了最后一圈街垒,只剩下高街上的这些了。那些人不会再披着文明人的伪装了,他们会强攻进来。问题不在于‘会不会’,而是‘什么时候’。而事实就是:我们是一群起义的平民,对方训练有素、全副武装,后面还有增援的营队。如果历史还有参考价值的话,如果这真的发展成一场战役,那我们将输得一败涂地。我们不太想重蹈彼得卢的覆辙。”埃布尔叹了口气,“让对方有所顾虑的假象只能维持这么久。但愿为你们赢得了一点时间。”

  “我想,他们到底还是乐意向你们开枪的。”罗宾说。

  埃布尔向他投去沮丧的目光说:“我想,说对了的感觉也不好。”

  “那就这样吧。”罗宾心中涌起一阵沮丧,但强抑住了这股沮丧。将事态发展归咎于埃布尔是不公平的,要求他留下也是不公平的,因为他所面临的几乎肯定是死亡或被捕。“我想我应该谢谢你。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等一等,”埃布尔说,“我来可不只是为了通知我们要抛弃你们了。”

  罗宾耸了耸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愤恨:“没有那些街垒,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我来是要告诉你们,这是你们逃出去的机会。我们会在军队的进攻真正开始之前把人都送走。我们当中会有几个人留下来保卫街垒,那能分散军队的注意力,至少足够让其他人逃到科茨沃尔德。”

  “不,”罗宾说,“不,谢谢你,但我们不能走。我们要留在塔里。”

  埃布尔挑起一边的眉毛:“你们所有人吗?

  他真正的意思是:你能做这个决定吗?你能告诉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去死吗?他这么问合情合理,因为罗宾不能替留在塔里的全部七名学者说话。事实上,罗宾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其他人下一步将做出怎样的选择。

  “我去问问,”罗宾内疚地说,“还有多长时间——”

  “一小时以内,”埃布尔说,“如果可以的话,越快越好。最好别耽搁。”

  回到楼上之前,罗宾花了好一阵子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不知道该如何转达,说这就是结局。他很难控制自己的表情,不由得哭丧着脸,暴露出那个藏在哥哥的幽灵身后、担惊受怕的小男孩。是他捆绑着这些人迎来了最后的战役。他无法忍受在告诉他们一切都已结束时,他们脸上的表情。

  所有人都聚在四楼靠东的窗户边。罗宾和他们站在一起。外面的士兵正在向草坪进军,他们的步伐犹豫得有些怪异。

  “他们在做什么?”克拉夫特教授不解地说,“是要冲锋吗?”

  “如果是冲锋,那应该有更多人才对。”维克图瓦说。

  她说得有道理。高街上驻守着十几支小队,但只有五名士兵继续向前,往塔楼走来。在学者们的注视下,士兵们分散开来,一个孤独的身影穿过他们的队列,走完了通向街垒的最后一段路程。

  维克图瓦猛然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莱蒂。她挥舞着一面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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