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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的状况稍有改善,比起弗烈尔上次来访的时候,似乎没那么激动了。除此之外,一切就跟前一天完全一样,所以这两次拜访似乎融为一体了。这女人坐在同一张椅子上,瞪着同一扇窗户外面;空气中悬着同样的肉桂香味,就好像供应的餐点永远是同一种米布丁。那件用旧了的针织披巾,从她左边肩膀上稍微多垂下一点,而且她忘记扣上衬衫上最顶端的钮扣,露出了米黄色的胸罩肩带。除此之外,一切相同,甚至是那双尼龙长袜从她裙襬底下露出的阶梯状绽线,也还在原位。

  「我理解妳昨天不想出去。妳记得吗,在我跟妳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妳不觉得这个建议有这么糟?趁好天气时加以利用是好事。」弗烈尔讲话比平常大声。那女人戴着一个助听器,而且有恍神的倾向。「而妳记得我跟妳讲过,定时出去散步的重要性?如果妳会累或身体不太舒服,散步不需要很长,不过乌苏拉(Úrsúla),如果妳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妳会觉得比较好,就算只是短时间也一样。」

  「我不想出去。」这女人的声音了无生气又可怜兮兮,好像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她的最后一次。「现在不想。我不想待在这里。」

  弗烈尔不太知道要怎么回答。乌苏拉几乎有一年的时间可以适应她的新环境,但她看来调适得非常缓慢。他们实际上不期待她完全适应她的新环境——当初搬到这间疗养院的过程相当仓促;那时没有其他可行的解决方案,就决定把她带到这里来——不过弗烈尔本来希望会有显著的进步。

  她可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生于一九四○年,除了一个垂垂老矣的哥哥还住在伊萨菲尔德以外,就没有近亲了,这一点最有可能影响到把她搬到这里来的决定,而另一个同样影响决定的事实是,这名年纪轻轻就病倒的女子,在被送到雷克雅维克的一间医院以前,最后一个合法住处就是在伊萨菲尔德。她已经超过五十年没有看过这个城镇了;她去雷克雅维克的时候,是个严重精神失常的青少女,体验到幻觉,还一直受到恐惧与焦虑的毒害,而当她回乡的时候,她的人生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她已经老去,时日无多。

  从这个女人的状况来看,很难说她是否可能有朝一日在她的新家里觉得舒舒服服。她从小就被当成异类,有个很艰困的成长过程;她的病开始出现征兆的时候,可能没有人真正注意到,而她被当成个反社会又相当无趣的孩子,这就表示她甚至没有任何快乐的童年回忆,可以拿来安慰自己。最后她被送到这里来。

  弗烈尔不愿意只专注于他的专科,精神医学,理由之一就在于这类的决定;传统的一般医学比较能避免那些官样文章的束缚,还有精神医学机构中那种无穷无尽的妥协。乌苏拉是个很清楚的例子,暴露出官方体系的残酷与缺乏同情心,这对弗烈尔的专业抱负来说,是很不愉快的刺激。

  在克雷普哈精神病院的第七部门关闭时,她是十二个被迫到别处寻求庇护的院民之一。数十年来这个部门一直被经营成一个特别治疗设施,收容有慢性精神疾病与严重行为失调的病患;包括乌苏拉在内的某些病人,已经在那里住了好几年、甚至好几十年。弗烈尔挣扎着要接受这个论调:在医院里永久居住,并不符合现代健康照护工作方式或者人道的考量。毫无疑问,对某些人来说这是真的,但对于那些年事已高、把这个部门当成家的人来说,却不是这样。他怀疑关闭第七部门省下的三十份全职人员薪水,比人道考量来得重要。

  「妳要花点时间才能适应新的地方,这没什么不寻常。但愿妳不用花上太长时间,就能设法接受住在伊萨菲尔德。」

  「不。」

  这女人的回答如此断然,让弗烈尔选择不再争辩。「当然,妳知道我绝对不会离得太远,如果妳有需要,就可以派人找我。护士也一直都在这里,所以如果妳感觉很糟,只要让我们知道就好。」他转向护士。「不过我想今天这样就够了。」

  他把手放在女人的手上,然后感觉到在他的碰触之下,她变得多么僵硬。她干燥的皮肤冷冰冰的。想到那些精神疾病的重度患者,可望恢复到合理程度的比率有多低,真是相当令人沮丧。举例来说,乌苏拉必定会抱着这样坚定不移的信念度过余生:她处境危急,有人在追赶她,想要伤害她。没有任何常识或者解释能够纠正这种妄想,要是没有药物,她就会一直害怕某种神秘存在的爪子就快要埋进她身体里了。

  她的医疗纪录长达数百页,读来让人悲伤:很难想象有比她那样更压抑的人生了。她今年的生日很重要:她就要七十岁了,不过这个里程碑肯定会像她人生中的其他一切一样,静悄悄地过去:来自医院员工的一片蛋糕,他们可能会唱「生日快乐歌」给她听。弗烈尔决心要记得在那天给她一个漂亮的礼物;他确定这样会让她高兴。有好几次他听到她悲叹,说她没有受过坚信礼——在她的坚信礼该进行之前的四个月,她第一次被送进医院,而尽管她生了病、人不完全清醒自主,她显然很希望能够进行这个仪式,毫无疑问,她就像大多数青少年一样,已经期待这件事好一阵子了。弗烈尔总是觉得这点很悲哀:没有人安排让她得偿所愿,但或许现在为这个女人做些什么会是一种补偿——就趁另一次节庆场合迫近的时候。

  「她没有拒绝服药。」护士跟着弗烈尔走出来。「我想所有药物都生效了。只要她没有严重发作就没事。当然,我们没办法二十四小时监控她,不过我们确实会尽可能短暂拜访她,跟她坐上一会儿。如果这里有在值夜班,我们会觉得好一点,但只要她上床以前有吃安眠药,我们没有夜班人员也可以处理。」

  弗烈尔点点头。在伊萨菲尔德,没有这位女士能居住的公共住宅区,疗养院对她来说是唯一适当的场所。这里的职员也在伊萨菲尔德跟邻近城镇提供居家照护,所以在他们收容这位寄居精神科病房多年的女性病患以前,份内的责任早就够多了。他知道这些跨区转院,是他被地区医院雇用的重要因素;不论是伊萨菲尔德或者国内的这一整片区域,都没有精神科医师,一般执业医师很难提供这位女士跟其他同病相怜者适当的照顾。

  来到伊萨菲尔德时,弗烈尔得到的任务指示是为疗养院的少数职员上课,教他们如何照顾精神疾病患者,而这堂课虽不像长达数年的特别训练课程那么好,事实却证明上课有用。这也不尽然都是他的功劳——职员们都很用功,而且对他要讲的事情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在讲清楚他第二天的来访时间并且告别以后,弗烈尔往外走向他的车子。在上车以前,他抬头看着这栋建筑物,然后看到乌苏拉的脸出现在她一直坐着的窗户后面。那张脸上缺乏任何情绪。她瞪着他,目光追随他的每个动作。弗烈尔停下脚步,心中很惊讶,然后他们四目相望。在她张开嘴巴,开始透过双层玻璃对他说话的时候,他扬起了眉毛。他听不到她说话的事实,似乎没有阻止这个女人;他移开视线坐进车里时,她还是专注于她的独白。

  截至目前为止,乌苏拉在他面前几乎一直是静默的,只用非常简短的句子做沟通,而且显然从来不讲像他刚刚亲眼看见的那种长篇大论。他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刺激出这种表现,但从过去的经验里,他知道行为上的改变不是个好现象。这可能指出她开始走下坡了。在他离开停车场时,他打电话给护士表达他对她的顾虑,要求他们特别注意她。他不希望这些诚恳的员工到头来陷入某种困境——像是当年乌苏拉把一只棒针插进耳朵里,结果丧失一边听力的那种状况。这件事情是许多年前发生的,弗烈尔只有在报告里读到,但这就够了。她想要让在她耳朵里威胁她的声音闭嘴,那个声音纯属幻想,所以可以同样轻易地开始透过她的肚子或脚趾来摧残她。企图让她那些身体部位之一安静下来,结果会更加血腥。无论如何,他们有的是理由要保持警戒。

  弗烈尔的下一个访问,理由也在于监控。他被要求去短暂拜访一下苏达维克那位自杀妇人的丈夫。在当地替那个男人看病的医师,在昨天晚上联络了弗烈尔,表示他担忧那位丈夫的状况,还说他很感激能够求助于一位处理精神问题经验比他自己更丰富的专科医师。虽然弗烈尔自从搬到西部以后就没碰到过自杀案例了,但他在南部做过许多次这种家庭访问,治疗那些难以处理丧亲之恸的人,所以他知道要预期什么,也知道协助哀痛震惊配偶的最佳方式是哪些。

  根据来自医院的讯息,这位女士先前没有被诊断出忧郁症或任何其他严重疾病,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心理困扰的迹象。换句话说,没有明显理由可以解释她最后的绝望之举。在像这样的案例里,家族成员刚开始通常会说,他们没有注意到死者的行为改变,而这个自杀事件对他们来说有如晴天霹雳。不过通常真相都是另外一回事:选择结束生命的人,实际上都是逐渐陷入连死亡都能欣然接受的严重低潮。因为这种过程发展得很缓慢,家庭成员没有注意到这种衰颓趋势,或者就只是辨识不出越来越激烈的警讯。

  在隧道里没有车流,弗烈尔容许自己开得比平常来得快。他很清楚,隧道结构很安全,山不会垮下来压扁他,然而他看到另一头的开口总是很高兴。那光线不够强,不足以克服在大白天开进隧道时总会袭击他的一阵暂时失明。他从来没习惯这段六公里旅程里的光线,但他认为他的不适,比较可能有心理上而非生理上的成因。他想到自己置身于原本不打算让人类旅行的地方,就产生一种无法自制的原始恐惧。不过这回对他造成困扰的,不是他头上的岩石有多厚重、或者是这里不自然的光线。

  困扰他的是乌苏拉透过玻璃,无声地对他说话的景象,还有一种让他不得安宁的感觉。他搞砸了,他应该晚一点再去拜访那个住在弗拉德里的鳏夫,在停车场里就该转身回去,听她想对他说什么。他不知道那可能是什么话,但这增添了他的好奇心,还有没及时趁机调查此事的懊悔之情。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她刚才心里在想什么了。他脑袋里紧紧黏着一个荒唐的念头:那女人打算告诉他某件关于他儿子的事情。不过他很清楚,对于他本人的处境,她什么都不可能知道,而这种感觉极有可能就只是接到他前妻电话的结果,那通电话仍然在困扰他。

  隧道终于来到终点;一旦周围不再是沉默的石头,弗烈尔就觉得如释重负。对于乌苏拉透过玻璃吐出的那些话,他的想法开始比较合理了。如果他回到她身边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再度出现在她床边的那一刻,她可能就会缩回她自己的壳里。GPS设备重新跟卫星连线的时候,欢欣鼓舞地哔哔作响,开始导引他前往那位鳏夫的家;他住在一个人烟稀少,从艾雅菲雅尔山山坡下突出来伸进海里的村落中。

  巨大的防雪崩屏障沿着山坡延伸上去,沉默地召回当时的恐怖状况:十五年前,这里的房屋连同在屋里睡觉的居民都被扫下山来。山坡上的雪量少得不寻常,在薄薄的粉尘底下可以清楚看见黑色的屏障。弗烈尔让视线随着屏障漫游。也许那个叫做哈洛(Halla)的女人,在大雪崩中失去了她心爱的某人,然后就再也没恢复过来。许多人对这种打击的后续反应很糟;一再想起这样的失落经验,让人难以忍受。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结果事情却不是这样。在GPS的帮助之下,弗烈尔直接开到哀恸鳏夫的家。他停下车子,慢慢解开他的安全带,然后打量着这栋房子跟附带的花园:一栋风格保守的单层水泥住宅,比起雷克雅维克新兴住宅区里的豪宅小得多了。这栋房子看起来维持得很体面,窗户里有干净的窗帘跟好几颗欣欣向荣的盆栽。树篱——现在不过是光秃秃的树枝——看起来像是在秋天修剪过。换句话说,没有证据显示家庭主妇处于重度忧郁状态。当然有可能是这位过世女士的丈夫设法保持房子跟花园的整洁,希望表面上一切都好,状况就会有改善;秩序与控制会有传染性。他跟那个男人的谈话会解决这个疑问,虽然很难知道他会不会诚实回答关于家务分工的问题;有些他这个年纪的男人,觉得戴上橡胶工作手套有伤尊严。

  在弗烈尔等人开门的时候,他仔细检视了上面有夫妇姓名的铜制门牌:哈洛与毕雅尼。在他们的名字下面,还有已成年子女的名字:昂斯坦、拉乌瑞斯跟佩特拉,虽然他们早就离家了,名字却还留在门牌上。这不是入口处唯一的铜制装饰品;在门的里外两面都挂着十字架,跟门铃下面的门牌相比,历经的风吹雨打要少得多。第三个十字架则是直接黏在前门上面。这些象征物似乎指出他们是信仰虔诚的人,或许跟死去的女人选择结束生命的地方有紧密连结。然而这个女人自行其是,没有把生命托付给上帝,这种方式并不符合宗教上的虔敬奉献——或者说不符合圣经中的训令。弗烈尔不是信徒,而他希望这个鳏夫会避免深入宗教话题。

  外面如此平和安静,让弗烈尔可以听到屋里的脚步声越走越近。门缓慢又安静地打开。出现在门口的男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松垮垮地垂下,就好像他是出于长期习惯而着装,却没有费事去调整好这些衣服在他身上的位置。他稀疏的白发僵硬卷曲,有一阵子没好好梳理了。他的眼睛是肿的。

  「你是医师吗?」他的声音很粗哑,就好像是这一天第一次开口讲话。

  弗烈尔确认他确实就是,伸出了他的手。起初老人惊讶地看着那只手——或者说看来似乎如此——然后才握住那只手。他握手的力道微弱,而他嘟哝了某句话,要弗烈尔进屋。他不需要脱掉他的鞋子。在门厅,头上戴着荆棘冠的耶稣基督往上瞪着眼,这就是阴郁的精确写照。考量到这幅画是复制画,它的画框倒是让人印象深刻,弗烈尔虽然不是艺术专家,还是达成这个结论:这幅画与画框还相当新。

  在他跟着毕雅尼走进屋里时,他瞥见一个上面有金色十字架与圣经铭文的耐用蜡烛,一块赞美天主的木刻牌子,还有几个十字架,跟挂在门口的那个很类似。除了耶稣画像以外,这些物件似乎摆得相当杂乱。或许这对夫妇碰到某间基督教主题书店在清仓大拍卖,而他们在摆设采购战利品时碰上了困难。除此之外,这是个看起来极端正常的家,只有一小堆报纸跟邮件躺在信箱底下的毯子上。

  「你是有信仰的人吗?」弗烈尔在鳏夫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鳏夫则坐在一张破旧的安乐椅上。

  男人眼神疏离地盯着他们之间的咖啡桌,然后说道:「是也不是。也许现在没有。」他的声音里缺乏任何情绪。由于他的工作内容,弗烈尔非常清楚这种空洞的声音,而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看着别人把双手捏在一起,就像这个挫败的鳏夫现在的模样。

  「可是哈洛呢?她也是信徒吗?」

  「不是也是。跟我相反,本来不是,却变成是了。」

  「我问是因为你家似乎看似如此——或者至少给人这种印象,认为这里住的是虔诚基督徒。这年头这种事不太常见了。」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弗烈尔想知道哈洛是否被强烈的宗教极端派给控制住了,在某些状况下,这可能是潜藏精神问题、甚至是精神疾病的征兆。心理疾病通常可以透过思维、行为或情绪上的变化,或者是三者的合并变化表现出病征,弗烈尔相当确定,毕雅尼过世的妻子身上一定出现了这些变化中的一项,或者更多。他只需要找出是哪些变化。

  「哈洛对宗教的兴趣是在不久以前重新出现的。我没有多想,而且这也没对我造成困扰。唯一的差别是她开始读圣经,而不是那些粗制滥造的小说。」

  「在我看来,她重新产生的宗教兴趣似乎比那还更深刻一点。」弗烈尔的双眼浏览着那些基督教风格摆饰。「你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一点?」

  男人抬头看着天花板,就好像那里挂了一份月历。「三、四年前。我不记得精确的时间。」

  弗烈尔改变谈话方向。「就我所了解的,你太太没有碰上任何明显的困难,没有在对抗酗酒问题,也没有身体疾病。这样说对吗?」男人点点头,显然很诚心。

  「你们的关系或你们的环境里,有没有任何事情可能夺去她的生存意志?」

  「没有。我们相处得很好,甚至是很幸福。或者说,我是这么想。」男人顿了一下。「我们没有经济问题——我们从来就不富有,也不是特别穷。我们对于所拥有的感到很快乐,而我们拥有的东西不太可能改变。虽然我想,现在我的开销已经降低了一半。」

  这最后的补充,指出虽然这个男人正在跨越一个充满情绪地雷的危险区,他心中却有这块区域的地图,他有可能毫发无伤地走过去。他能够从中立观点看他的处境;虽然他的黑色幽默并不特别有趣,但这个迹象显示低沉阴暗的现状并没有完全压垮他。

  「如你所知,我是来帮你的,」弗烈尔说道:「你心里一定想到很多事,而你要是有任何疑问,但愿有我在会比没有好。或者也可以由我来开口——要是你觉得这样比较舒坦。」

  男人哼了一声。「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而你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对吧?」

  「不能,也许不能,但我认为她有可能病了。心理疾病可以让人产生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们看不到除了自杀以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解除痛苦。如果是这样,就不能怪任何人。你或任何人都做不了什么。你应该把这一点牢记在心。」

  这个男人狐疑地看着弗烈尔。「哈洛没有在忍受任何痛苦。要是有,我会知道。」

  「也许她的信仰舒解了她的不适,或者她为你着想,隐藏了事实。」

  男人摇摇头,看起来却不再那么肯定了。「从事情发生以后,我几乎一直在想,设法要记起她的行为中有什么我早该注意到的事,某种应该帮我阻止她出此下策的事情,但我就是什么都想不到。」

  弗烈尔决定不要滔滔不绝念出自杀倾向的所有主要表现。其中一个最清楚的警讯,就是较早的同类型尝试。但现在的状况肯定不是这样。就现在来说,让这个男人变得充满悔恨是不健康的;如果弗烈尔想要列举某几样征兆,而其中有任何一个可以套用在哈洛的行为上,可能会导致这位鳏夫更加痛苦。

  弗烈尔把对话导引到毕雅尼或许最好怎么样安排事情,帮助他面对丧妻之痛。这个男人似乎在听,也做了笔记,甚至问了一两个问题,这是好现象。弗烈尔很高兴地听到这对夫妇的女儿佩特拉仍然住在城镇里,虽然儿子们早就已经住到南部去了。所以这个老人不会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弗烈尔则敦促他,让他女儿尽可能频繁地回来探访,去她的住处吃晚餐,并且接受她跟家人要提供的所有陪伴。

  在他询问毕雅尼的时候,毕雅尼说他没有打算走上跟他太太一样的路,这也是个好现象,虽然他这么说,并不表示他们可以假定事实就是如此。在弗烈尔发现他该回家了的时候,事情的进展让他觉得可以合理地感到满意。毕雅尼看起来也有点累,似乎已经无法吸收他听到的内容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明天会再来探视你,你也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弗烈尔交给他一张名片,然后注视着那个男人瞇起眼睛看那小小的字体。这位鳏夫的反应再度让弗烈尔觉得放心,因为这个男人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

  在道别之后,弗烈尔走向他的车子。在他伸手拿他外套口袋里的钥匙时,他注意到他穿过村落时没注意到的一个尖塔。吃了一惊的他回到屋子前。「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哈洛有在弗拉德里这里上教堂吗?」男人重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这么说道。

  「有。」显然他完全了解弗烈尔在问什么。「她不属于苏达维克的教区,也不出席那间教堂的弥撒,或者做任何别的事。」他补充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变得强硬。「她只是选择死在那里,但我不了解她为什么这样做,也不懂她为什么选择那个地点。」他陷入沉默,双眼掠过弗烈尔,漫游到他背后的城镇去。「就像我们许多人一样,她对过往的兴趣逐年增高。她最近喜欢常常去拜访老朋友,而她变得越来越着迷于族谱。」

  他注意到弗烈尔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而他显然想要确定他的话不会遭到误解,或者字里行间的意思被解读到超乎原意。「可是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而我不会因此自杀。这一切都相当正常。」

  在他前往伊萨菲尔德的路上,弗烈尔忍不住纳闷,为什么跑到另一个社区的教堂去自杀。她毫无疑问想要保护她的朋友跟亲戚,不让他们发现她的死状,但她本来可以选择苏德耶里、辛盖里或者伊萨菲尔德,这些地方全都近多了。她的选择一定有某种道理,但弗烈尔发现要猜到这一点是不可能的。他知道这件事很重要,只是猜不透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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