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一 章
索拉克一进来，水晶蜘蛛的门卫便向他略微鞠躬致敬。
现在赌坊的所有员工都认识他，待他恭恭敬敬。然而，这
个门卫的姿势有些不同，更谦卑了。事实上这人以前从没
有对他低过头。索拉克暂时下潜，让监护人探测他的大脑。
“他知道了，”监护人说。
索拉克暗自苦笑了一下。肯定是守卫们传开的。这意
味着很可能每个员工都知道了。由于携带高锥，他就是奥
隆的后裔，这种谬论必须在广为传播之前终结。他们用不
着国王，他也不想当国王——
“有人躲在那棵帕伽法树的影子里，”观察者说。
索拉克站住了。他正走在赌坊入口庭院的砖道上。这
条路蜿蜒穿过一个种着沙漠灌木和野花的园子。几棵长着
尖刺的高大肉质植物像扭动的巨人般站在庭院里，小巧的
夜开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摆，它们清香的白花白天时合拢，
现在则盛开，令花园里香气扑鼻。他正前方有个小型人工
池，一架人行桥横跨其上，桥右边立着一株粗大的蓝色树
木，它的枝叶将小道笼罩在阴影之中。就在索拉克观察的
时候，一个披斗篷戴兜帽的人影从树干后面走出来，站到
他前面的小道上。
“你好，索拉克，”陌生人说。是洪亮而又深沉的男
声。这个声音沉稳、轻松且自信。“你今晚很忙啊。”
“你是谁？”索拉克原地未动。他下潜了，让监护人
探测这个陌生人。
“恐怕你这招没用，”陌生人说。“我能抵挡灵能探
测。”
“他说的是事实，”监护人回答。“我无法探测他的
思维。”
索拉克回头瞥了一眼大门。
“门卫看不到也听不到我们，”陌生人就好像在阅读
他的思想一样，虽说他显然只是看懂了他回头一瞥的意思。
“你对他做了什么？”索拉克问。
“什么都没做，”陌生人说。“只是在我们周围临时
制造了一层面纱，以便我们可以不受干扰地谈话。”
“面纱？”索拉克问。“蒙面同盟？”
“我可以靠近吗？”
索拉克点点头，但以防万一，手贴近了自己的剑。
“你不必害怕我什么，”陌生人说。“当然，除非你
是同盟的敌人。”
“我是朋友。”
陌生人接近了一点。“我们一直在观察你，”他说。
索拉克可以看到他兜帽之下的下半张脸是蒙面的。“我们
几乎知道这座城市发生的每一件事。你迫切联络蒙面同盟。
为什么？”
“我需要跟你们的首领说话。”
“事实上，”陌生人说。“有很多人都想这么做。你
跟他们有什么不同呢？”
“我在武利炽修道院长大。我宣誓遵循德鲁依之道和
守护者之途。”
“武利炽是女性教派。没有男武利炽。”
“我没说我是武利炽，只是说我跟她们住在一起，并
受训于她们。”
“她们为什么会接纳一名男性？这不是她们的传统。”
“因为我拥有灵能，还因为我被自己的部落所驱逐，
留在沙漠中等死。一个佩林人长老发现了我，把我带到了
修道院。我在她的允许下留在那里。”
“你是说一个佩林人长老？这位长老的名字是什么？”
“天琴·阿卡利。”
陌生人点点头。“我知道这个名字，她是最年长的和
平传播者之一。佩林人长老的意愿对于武利炽来说相当有
分量。也许你给我说的是事实。但是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
么想见我们首领。”
“我在寻找可以帮我找到圣者的信息，”索拉克说。
“你真是自找苦吃，”陌生人说。“很多人试图寻找
圣者。他们都失败了。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成功？”
“因为我必须要找。”
“为什么？”
“阿卡利长老告诉我：只有圣者可以帮我查明身世。
我对早年的孩童时期没有任何记忆。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
来，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你相信圣者能帮你知道这些？那就是你对他所报的
期望？”
“我也期望为他效力，”索拉克说。“我相信这么做
的话，就可以找到人生目标。”
“明白了。”
“你能帮我吗？”
“不能。我没有你要找的信息。就算有我也不会这么
轻易地给你。不过我们中间可能有能帮你的人，但是你首
先要证明自己。”
“我能怎么做？”
“我们会让你知道的。在今晚圣堂武士试图加害你之
前，我们还以为你是他们的特务。”
“原来是圣堂武士，”索拉克说。
“派来对付你的正是从尼本奈来的间谍，就是你向政
务会揭露的那些人。”
索拉克皱起眉头。
“强盗？”如果不是在黑暗中的话，
他本可以通过从狄刚脑中挖出的影像认出他们的，而在黑
影干掉他们后，也没剩多少可以辨认的了。
“其中一个跑掉了，”陌生人说。“还有人跟踪你来
这里。”
“我被跟踪了？”
“你没看到不远处尾随你的乞丐吗？”
“没，”索拉克承认。“我走神了。”
“乞丐是圣堂武士，”陌生人说。“你在政务会面前
现身后，他们就在监视你。在圣堂武士盯上你的时候，留
意你的背后是件明智的事。”
“多谢提醒，”索拉克说。
陌生人点点头。“下次再谈吧，”他说。
“我怎么和你们联系？”索拉克问。
“时机成熟时，我们自会联络你，”陌生人说。
“为什么圣堂武士想要我死？”索拉克问。
“不好说，”陌生人回答，“也许是你告诉他们你在
寻找圣者。”
“我只给两个人说过，”索拉克回答，“克莉丝塔和
里卡斯议员。”
“里卡斯对圣堂武士没好感，”陌生人说。“他没理
由告诉他们什么事情。克莉丝塔首先关心是自己的利益，
但是她的钱财多到圣堂武士难以用贿赂来得到你的情报。
她对里卡斯也极为忠心，不会违抗他的指示。除非你有理
由认为是她。”
“克莉丝塔不会向圣堂武士出卖我的，”索拉克说。
“那我就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要你死了，”陌生人说。
“他们肯定认为你是个威胁，但是我说不上原因。不过我
会尽力去查他们的动机。我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有时
候是这样。”
“这次是吗？”
“也许是吧，”陌生人说。“在卡拉克时期，盟友要
清晰得多。但是现在事情不那么简单了。我们下次再说吧。”
陌生人从他身边经过，朝门走回去。索拉克看着他离
开，然后扭头往赌坊入口处走去。他想起来或许该谢谢这
个人，一转身正要这么做的时候，通往大门的小道上竟然
空无一人了。这个陌生人走得真快。他跑回大门，想赶上
他。
“刚从这儿过去的那个人，”索拉克对门卫说。“他
走的哪条路？”
门卫皱了皱眉头。“什么人？”
“一个穿兜帽斗篷的人，他刚刚从你这里经过。”
门卫摇了摇头。“您弄错了吧，”他说。“自从您走
过这道门，就没人从这儿经过。”
“但是他肯定得从你这里过！”索拉克说。“没有别
的路出去！”
迷茫的门卫摇了摇头。“我没离开过岗位，自从您走
过这道门，就没人从这儿经过。”他坚持道。
“我明白了，”索拉克慢慢说。“唔，别介意。肯定
是我记错了。”
他转身朝入口走去。魔法，他浑身发颤。他对魔法所
知甚少。他感觉自己才初出茅庐。
* * *
提莫怒视着站在面前瑟瑟发抖的圣堂武士。“你是要
告诉我：五个男人，全都是专业杀手，没能除掉一个卑贱
的杂种农民？”
“他不是农民，大人，”这个圣堂武士紧张地咬住下
唇。他急着想把强盗失败的责任推卸掉。“我亲眼看到他
迅速把两个强盗砍倒，干脆利落。只有罗坎活着逃了。他
像个懦夫一样跑了。”
“这才三个，”提莫说。“其他两个呢？”
“我在他们伏击半精灵人的巷子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一个被砍头，另一个被细剑刺穿了心脏。”
提莫皱起眉头。“但是你告诉我说看到半精灵人从酒
店出来，然后走到街上，就好像对埋伏毫不知情。”
“是这样的，大人。”
“那是谁杀了巷子里的两个人？”
圣堂武士显得迷惑不解了。
“我……我不知道，大人。
估计是半精灵人……”
“如果半精灵人从离开酒店到被袭击的时间都在你的
视线内，那他怎么可能出手？他哪有时间能处理掉巷子的
两个人？”
圣堂武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大人。也许他不知
怎地怀疑到会发生伏击，从后门离开了酒店，然后来到巷
子里的两个强盗后面，偷袭了他们。”
“那他为什么要返回酒店，再从前门出来？为什么要
触发伏击？”提莫皱起眉头。“不，不是这么回事。如果
你说的是实话——”
“是实话，大人，我发誓！”
“那就是别人杀了巷子里的两个人，”提莫说。“这
是唯一可能的解释。看来这个半精灵人有护卫。也许还不
止一个。”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需要护卫，”圣堂武士说。“他
的剑法，他粉碎别人剑的……”
“什么？”提莫说。
“我是说，他的剑法——”
“不，不……你说其他人的剑被他的剑粉碎了？”
“是的，大人。它们砍到半精灵人剑上的时候就直接
碎了。”
“你什么意思，它们碎了？它们是铁剑！我亲眼看到
给罗坎的，他的人也装备的铁剑。”
“可是大人，它们是碎了。也许他们的武器上有裂缝
——”
“胡说，”提莫说。“一把剑有可能，但决不会两把
都是。而且，就算有裂缝，剑刃会断裂，而不是粉碎。你
确定它们碎了？”
“它们炸成了碎片，就好像是玻璃做的，”圣堂武士
说。
提莫转身朝窗外凝视，陷入了沉思。“那半精灵人的
剑肯定是附魔的，”他说。
“我的一个密探提供了个报告，
是关于半精灵人怎么在水晶蜘蛛杀人的。这份报告同样提
到了对方的利刃对上他的剑时粉碎了，但那是黑曜石做的，
黑曜石遇上制作精良的金属武器就是会粉碎。也提到他把
整张桌子一分为二，调转那人投向他的刀子……明显夸张
了。至少在那个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大人，”圣堂武士说。“这
个半精灵人是个武艺高超的危险战士。我打赌他可以比得
上城里任何一个角斗士。”
提莫心不在焉地摸摸下巴。
“很久以前我似乎听说过，
一把可以击碎其它利刃的剑……一把非常特殊的剑。”他
皱着眉头。“我现在记不得了。不过总会想起来的。”他
转过身面对手下。“最起码，这清楚地证明这个半精灵人
并非他所声称的是个普通牧民。这样一来，无论他要干什
么，都不是独自行动。在没有确定他们不碍事之前，我不
能继续我的计划。时间越来越紧了。我不信任里卡斯和那
个该死的女巫。他们在策划什么，我肯定，半精灵人不知
怎么扯进来了。”
“您想让我做什么，大人？”圣堂武士问。
“暂时继续监视半精灵人，”提莫回答，圣堂武士松
了口气，似乎他不必因伏击的失败而挨批了。“他的每个
行动都要给我报告。我会指示你下一步的行动。”
圣堂武士鞠了一躬，感激地退了出去，留下提莫独自
呆在房间里。
那家酒店是知名的蒙面同盟成员接头点，提莫在考虑
这条新消息。这个半精灵人还带有一把附魔剑。一切都显
得太巧合了。他无疑跟那个同盟有关。他还秘密会见了里
卡斯。这都意味着什么？
显然是某种阴谋。莎蒂丽肯定是幕后黑手。里卡斯是
她的心腹，就像候尔是他的心腹一样。莎蒂丽有没有可能
是蒙面同盟的秘密成员呢？不，不会，他心想。她曾经是
亵渎者，即使发誓放弃亵渎者魔法并且自我忏悔，但曾被
污染的事实足以令同盟拒绝接受她。尽管如此，涉及到两
个派别的利益，他们没准会相互勾结合作。究竟会怎样？
莎蒂丽和蒙面同盟想要干什么？
显而易见，是要消灭圣堂武士。正如提莫自己比任何
人都想消灭蒙面同盟一样，那是他权力的唯一威胁，因此
同盟对圣堂武士也是以牙还牙。对于同盟来说，圣堂武士
始终是敌人。他们一直都是卡拉克的走狗。他能够设法改
变圣堂武士在提尔市民脑中的印象，但是同盟始终坚持敌
对立场。他必须面对的其它威胁只有政务会的另一股势力：
莎蒂丽。没有她和她的杂种角斗士，他就能全权控制。其
他成员只不过是随风倒的墙头草。
是的，他心想，莎蒂丽肯定也明白这点。她可不是傻
瓜。他不会再犯低估她的错了。毕竟她可是推翻了卡拉克。
尽管看起来赏心悦目，但是那漂亮的婊子有更多是比外表
更厉害的手段。最好的情况是征服她……不行。他把这个
想法从脑中推开。最好是干掉她，反正也怪不到圣堂武士
头上。当然，此时此刻，她很有可能在考虑对他做同样的
事情。
她不能公开反对我，提莫心想，因此她找到这个半精
灵人作为工具。他去接近她无法触及的同盟。他是什么人？
她在哪儿遇到他的？雇佣他工作，她承诺了什么回报？他
有可能被收买吗？不，提莫心想，设法收买的时机在暗杀
他之前才有。现在这种权宜之计已经来不及了。如今唯一
要做的就是收拾罗坎搞砸的事情。
他想起那个叛变的歹徒时，嘴角向下撇了撇。他还没
有抛弃罗坎，还不能抛弃。现在这个强盗可以中途溜掉，
但他没有那么做。他会在战斗中逃跑是因为知道自己赢不
了，但是他还没放弃这场战争。他不是那种人。而且还有
他的脸的问题。提莫笑了。只要保证疗好伤，罗坎会留下
来的。如果那个承诺不能实现，那罗坎就会不顾一切地杀
了他。噢是的，提莫了解自己的手下。罗坎就是他能了解
的人。他还有用，至于应用范围，唔……很大程度上要看
罗坎。
提莫暂时不得不关心起这个游戏中的未知因素——半
精灵人索拉克。他不知道这个半精灵人能把他的计划扰乱
到什么地步，但是他并不打算冒任何风险。他派了五个装
备精良心狠手辣的人去杀这个半精灵人，他们失败了。他
心想：如果你想完美解决一项任务，就要全力以赴。他从
所穿的衣领里掏出一把钥匙，仔细检查了一直放在餐具柜
上面的小木箱。他打开锁，然后是箱子。里面黑天鹅绒底
部躺着他的法术书。他卷起法术书，塞到束腰外衣的折层
里，披上了斗篷。很晚了，但是这夜还没完，黎明前他有
很多事要做。
* * *
当医生检查弩矢周围的伤口时，罗坎缩了一下。“别
瞎忙活了，把这见鬼的东西拔出来！”他咬牙道。
“你半夜叫醒我，威胁说如果我不给你看伤口就割断
我的喉咙，这就够糟糕了，”医生干巴巴地说。“我已经
准备好免费了。我可不想再去处理你的尸体。这根箭矢可
能是唯一连接你血管的东西了。如果我不仔细检查，只是
猛地把它拽出来，你就会像个筛子一样漏血。”
“你说得太多了，”罗坎阴森森地咕哝道。“干你的
活儿。”
“如果你不扭动的话，我就会干的。老实坐着。”
罗坎满脸怒气，但是照做了。
“你的脸怎么了？”医生检视伤口时问。
“被火烧了。你能恢复吗？”
“我没那种技术。以前的圣堂武士有那种程度的力量，
但我没有。”
“别管我的脸，看肩膀。那也是你份外的事？”
“别动，”医生说。他抓住弩矢柄，用力一拔。
罗坎痛苦地尖叫一声，全力使劲攥紧了椅子扶手。医
生拔出了箭矢，把它举起来。“那里，”他说。“疼得厉
害吗？”
“是的，操你妈的！”
“很好。你运气不错。本可能更糟糕的。在伤口涂上
治疗膏药，绑上绷带，你应该会完全恢复。当然，除非有
人又射中了你。我难以想象：为什么有人想杀像你这样可
爱的家伙。”
罗坎的脸扭曲了一下。“你的俏皮话我笑不出来，”
他说。“也许这会让你的幽默显得无趣。”他朝医生扔过
去一个银币。
这人接住它，惊讶地瞥了一眼，然后嘟囔道：
“嗯……
说我缺乏幽默感。这钱可在我的预料之外。”
“那也表示对打扰你休息的补偿。”
“这里是精灵市集，粗鲁的朋友，”医生冷冷地说。
“我每天都看到类似的甚至更糟的伤口。医疗时得谨慎，
否则我的生意就别想长久。”
医生把药膏涂到伤口上时，罗坎猛地一缩。“哼！闻
起来比壳甲虫屎还臭！”
“比起如果我不用这药膏、几天后你伤口的味道来说，
这不算什么，”医生回答。“我会给你一些随身带着。每
天洗净伤口再涂上一些，就像我现在做的一样，在变干之
前换好绷带。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半夜去威胁其
他人更好。这应该弄完了。”
罗坎低头看了看绷带，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肩膀。
“你是左撇子？”医生问。
“不是，用右手。”
“很好。若是你必须杀人，就用右胳膊。尽量别动左
胳膊。”
“太感谢你了，医生，”罗坎说。
医生耸耸肩。“我很感谢医费，这么大方的出手。它
令我忘记了自己睡眠不足。”
“凭你的本事还能赚到更多，”罗坎说。
“真的吗？我要做什么卑鄙的事情才能赚到它们？”
“你了解毒药吗？”罗坎问。
“这附近就算我精通了吧？不错的交易。但是我不会
提供给你任何毒药去杀人。我毕竟是医生。”
“够公平了，我只是问问这些信息。我到处都找得到
毒药。”
“在精灵市集里，几乎每个街角你都能得到，”医者
冷冷地说。“至于你要问的信息，至少还值一个银币。”
“行。”
“唔。我还要再问一句。你要毒药干什么？”
“我想往弩矢上涂一些东西，就像这支一样，”罗坎
拾起医生从他肩膀拔出的带血箭矢。“要毒性很大，大到
足以把一只壳甲虫放倒在路上。”
“我明白了，”医者说。“我并不精通毒药，但是我
认识的一个吟游诗人教了点。我推荐从水晶蜘蛛里提取的
毒液。它浓得足以抹到箭矢上，只不过我没亲手弄过，它
的麻痹效果瞬间生效。直接秒杀。”
“水晶蜘蛛提取的毒液。”罗坎的笑容令毁容的脸上
呈现出可怕的表情。“太合适了。”他又朝医生扔过去一
枚银币。“你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
* * *
提莫骑着壳甲虫穿过宏门，消失在城墙外面的黑暗中。
尽管时间点不对劲，但值班的门卫还是毫不迟疑地放他离
城了。他们没有资格询问圣堂武士，更别说是这位高阶圣
堂武士了，就算想知道他深更半夜有何贵干，也得憋在心
里。
裹着他的斗篷抵御着夜晚的寒气，提莫调转壳甲虫，
沿着外城墙前行，穿过了国王花园和圣堂武士区，经过了
体育场和卡拉克神塔，朝砖厂和现今空荡的旧奴隶营而去。
他转向东边，离开城墙后，沿着一条泥路走了几里，离劳
改农场很远了，直到路面开始上升，通往山麓。
这条路没有延伸到山上。它止于山脚下，在一个宽广
的高地铺展开来。白天的时候，就很少有人来这里。一到
晚上，这地方更是荒凉无人。仅有的声音是风吹过沙漠的
呼啸和巨大的壳甲虫抓进坚硬泥土时攀爬的响动。提莫用
鞭子轻轻拍了拍这只动物的触角，从它背上下来了。他扔
掉鞭子，把这动物系在地表的一颗岩石上。壳甲虫乖乖地
站在那里，它审视周围地面寻找食物的时候，钳子一张一
合。
提莫注视着这片荒凉的墓地。这是提尔埋葬死者的地
方，只是一些简单的土坟，上面除了标有亡者姓名的红泥
碑之外，别无它物。这些土坟在这片高地上延伸开，直到
山坡上。清凉的尘雾在晚风中弥漫着幽灵般的波动，让大
部分土坟都朦胧不清。
提莫找到一个崎岖的小山，接着爬了上去。他把兜帽
往后一拉，拿出了法术书。如果他找不到活人来执行杀半
精灵人的任务，那就复活死者来做吧。他谨慎地环视了一
圈。这个时段应该没人会来这里，但是若被发现施展亵渎
者魔法和糟蹋陵墓的话，他就糟糕了。只有宏门的守卫看
到他离城，等他回去后，会对他们施以遗忘法术，以确保
他在这里的所做所为无人知晓。死人则不会说话。
他把法术书翻到正确的一页，快速回顾其词句。然后
他抬眼看着天空，开始用洪亮单调的声音念诵咒文。起风
了，远处隆隆的雷声在大气的扰动下起了反应。尘雾从地
面浮起成漩涡状，就像下面有个涡流在搅动一般。
壳甲虫感应到了突然渗透到空气中的奇异颤动，它抬
起头，好奇地晃了晃触角。起风了。提莫的斗篷被风拉起，
就好像在他周围鼓翅，当风更强劲时，斗篷像个披风般在
他身后飘荡。雷声滚滚而来，片状闪电划过长空。空气中
弥漫着一种臭味……一种越来越浓烈的硫磺恶臭。地面上
的尘雾有违一切逻辑、常识和自然法则，开始逐渐聚集，
原本烈风应该吹散它的。
提莫把右手举过头顶，仿佛要从苍穹中汲取力量，然
后他慢慢地放下手，指头周围盘旋的蓝色能量环噼啪作响。
他伸直这只手臂，手掌摊开，对着周围一撒。他的声音响
起，风也变大了，他伸直的手指上噼啪的能量环明暗交替。
这股力量开始规律性地跳动，每一次脉冲过后都比之前更
加明亮，每次也都抽取周围更多植物的生命力。
土坟上面的、周围生长的以及在整个高地上摇摆的褐
沙草变成了黑色，紧接着枯萎腐烂。将这个荒芜之地点缀
得多姿多彩的山坡野花也枯败凋零，因为它们的生命已经
被吸干了。
当从周围植物中抢来的能量自摊开的手流入，进而涌
入体内之时，提莫颤抖起来。他感到了能量的喜悦和波动。
植物的生命力注入体内，冲刷着他，令他浑身充满了沉醉
的温暖和活力。他想要更多，多得永无止境。
这些沙漠肉质植物是长脊仙人掌，直立起来有一个人
四倍高，至少两个世纪才能成形，它们正逐渐萎缩，轰然
倒在地上，片刻间就腐烂了。翠绿的灌木凋萎，它船桨般
的肉质叶子脱落了，先是转棕，而后变黑，最后像灰烬一
样皱巴巴地落到地上。蓝色的帕伽法树开始倾斜，它们几
乎像石头一样硬的厚密枝干开始落下小巧的青绿色叶子，
树干也像耗尽了水分一样干裂。随着一阵响亮的爆裂声，
它们粉碎倒地，犹如被无形的电矢击中一般。圣堂武士周
围的一大片区域里，万物枯萎死亡腐烂，剩下一个比戈壁
荒原的沙漠还贫瘠的荒地。
提莫根本不在乎自己造成的残酷破坏。他只是在贪得
无厌地专心享受每股冲击他身体的温暖精神能量。这是真
正巫术的诱惑，他心想，这种感官上的强力冲击，是持有
可怜懦弱哲学观的守护者永远都无法理解的。这才是活着
的真正感觉！
这种愉悦感朦朦胧胧，可以用品尝到顶尖厨师烹出来
的美味佳肴或者做爱时飘飘欲仙的感觉来形容。这是五感
皆爽的充分满足感。是终极的放纵，是只有真正的法师才
能体会的陶醉。它驱使巫王们追求变形成魔龙的痛苦过程，
那将具有更为强大的力量，因为他们的渴求也更大。他想
让这种感觉永不停息。
但是必须停下来。他还不是王，只有这么多能量可以
维持。当发现自己不能再吸收的时候，他停下来站在那儿
了好一会儿，还想继续施展，这股力量令他浑身发颤，臂
肌抽搐得如此厉害，他简直以为自己的骨头会根根寸断。
体内的每根神经末梢都在剧痛中嗡嗡作响。他气喘吁吁地
绷紧嘴唇，将头向后一仰，面容因狂喜而扭曲。不够，还
不够——他心想——继续来！再持续一会儿……
当他不能再承受的时候，必须全部释放它或者冒险消
化它。他努力将目光转回到自己的法术书。他的手抖得如
此厉害，差点都拿不住书了。回忆这个法术最后几句话以
后，他闭上眼睛，完成了这个咒语，释放了这股能量。
力量从他伸直的手臂中汹涌而出，自手指迸发出数团
蓝火球。它们击中地面，把泥土炸裂成纤细的网状。提莫
加快了呼吸，周围的一切开始迷离，他在意识的边缘摇摇
欲坠。就像是性高潮一样，只不过放大了上百倍。它彻底
榨干了他的知觉，他跪在地上大口呼吸。他的手指插到贫
瘠的土地中，就好像试图把泥土给挖出来。他的胸口起伏
不定，就像是在挣扎着呼吸，过了一会儿，他总算平息下
来了。
他的力气慢慢回来了，但比起片刻前体内充斥的澎湃
之力，还差得远。他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比起刚才的体
验，这真是一种弱小的状态。他感觉到绝望的失落。他感
觉到被欺骗。这不是生命。当那些能量涌入体内时，他所
感觉到的才是生命力！但却是如此短暂的品尝……
他强迫自己站稳。控制，他心想。作为一个法师，自
控就是一切。短时间内他不敢再试了。他会死掉的。如果
再留在这里，他就幸存不下来了。他呼吸沉重地站起来。
这个法术几近完成，现在必须引导它。他说出那些词句，
命令法术按照他的意志工作，他的脑海中浮现半精灵人。
他等了很久很久。正在他完成了念诵时，坟墓周围的地面
开始破裂耸起。
他捡起法术书，赶快回到绑壳甲虫那里。这只动物正
在跟绳子较劲，法术的高潮期间它疯狂地想脱绳而逃。幸
运的是，壳甲虫是种愚蠢的昆虫，因为如果它的智力足够
的话，就可以用钳子轻而易举地切断绳子。他解开壳甲虫
并骑了上去，然后驾驶这只动物下山踏上返回城市的路。
这种蚁类生物不需要鞭促。它冲下斜坡的时候，第一座坟
墓破开了，一只蒙着腐肉的干瘪骨手伸了出来，挥舞不止。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现在赌坊的所有员工都认识他，待他恭恭敬敬。然而，这
个门卫的姿势有些不同，更谦卑了。事实上这人以前从没
有对他低过头。索拉克暂时下潜，让监护人探测他的大脑。
“他知道了，”监护人说。
索拉克暗自苦笑了一下。肯定是守卫们传开的。这意
味着很可能每个员工都知道了。由于携带高锥，他就是奥
隆的后裔，这种谬论必须在广为传播之前终结。他们用不
着国王，他也不想当国王——
“有人躲在那棵帕伽法树的影子里，”观察者说。
索拉克站住了。他正走在赌坊入口庭院的砖道上。这
条路蜿蜒穿过一个种着沙漠灌木和野花的园子。几棵长着
尖刺的高大肉质植物像扭动的巨人般站在庭院里，小巧的
夜开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摆，它们清香的白花白天时合拢，
现在则盛开，令花园里香气扑鼻。他正前方有个小型人工
池，一架人行桥横跨其上，桥右边立着一株粗大的蓝色树
木，它的枝叶将小道笼罩在阴影之中。就在索拉克观察的
时候，一个披斗篷戴兜帽的人影从树干后面走出来，站到
他前面的小道上。
“你好，索拉克，”陌生人说。是洪亮而又深沉的男
声。这个声音沉稳、轻松且自信。“你今晚很忙啊。”
“你是谁？”索拉克原地未动。他下潜了，让监护人
探测这个陌生人。
“恐怕你这招没用，”陌生人说。“我能抵挡灵能探
测。”
“他说的是事实，”监护人回答。“我无法探测他的
思维。”
索拉克回头瞥了一眼大门。
“门卫看不到也听不到我们，”陌生人就好像在阅读
他的思想一样，虽说他显然只是看懂了他回头一瞥的意思。
“你对他做了什么？”索拉克问。
“什么都没做，”陌生人说。“只是在我们周围临时
制造了一层面纱，以便我们可以不受干扰地谈话。”
“面纱？”索拉克问。“蒙面同盟？”
“我可以靠近吗？”
索拉克点点头，但以防万一，手贴近了自己的剑。
“你不必害怕我什么，”陌生人说。“当然，除非你
是同盟的敌人。”
“我是朋友。”
陌生人接近了一点。“我们一直在观察你，”他说。
索拉克可以看到他兜帽之下的下半张脸是蒙面的。“我们
几乎知道这座城市发生的每一件事。你迫切联络蒙面同盟。
为什么？”
“我需要跟你们的首领说话。”
“事实上，”陌生人说。“有很多人都想这么做。你
跟他们有什么不同呢？”
“我在武利炽修道院长大。我宣誓遵循德鲁依之道和
守护者之途。”
“武利炽是女性教派。没有男武利炽。”
“我没说我是武利炽，只是说我跟她们住在一起，并
受训于她们。”
“她们为什么会接纳一名男性？这不是她们的传统。”
“因为我拥有灵能，还因为我被自己的部落所驱逐，
留在沙漠中等死。一个佩林人长老发现了我，把我带到了
修道院。我在她的允许下留在那里。”
“你是说一个佩林人长老？这位长老的名字是什么？”
“天琴·阿卡利。”
陌生人点点头。“我知道这个名字，她是最年长的和
平传播者之一。佩林人长老的意愿对于武利炽来说相当有
分量。也许你给我说的是事实。但是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
么想见我们首领。”
“我在寻找可以帮我找到圣者的信息，”索拉克说。
“你真是自找苦吃，”陌生人说。“很多人试图寻找
圣者。他们都失败了。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成功？”
“因为我必须要找。”
“为什么？”
“阿卡利长老告诉我：只有圣者可以帮我查明身世。
我对早年的孩童时期没有任何记忆。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
来，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你相信圣者能帮你知道这些？那就是你对他所报的
期望？”
“我也期望为他效力，”索拉克说。“我相信这么做
的话，就可以找到人生目标。”
“明白了。”
“你能帮我吗？”
“不能。我没有你要找的信息。就算有我也不会这么
轻易地给你。不过我们中间可能有能帮你的人，但是你首
先要证明自己。”
“我能怎么做？”
“我们会让你知道的。在今晚圣堂武士试图加害你之
前，我们还以为你是他们的特务。”
“原来是圣堂武士，”索拉克说。
“派来对付你的正是从尼本奈来的间谍，就是你向政
务会揭露的那些人。”
索拉克皱起眉头。
“强盗？”如果不是在黑暗中的话，
他本可以通过从狄刚脑中挖出的影像认出他们的，而在黑
影干掉他们后，也没剩多少可以辨认的了。
“其中一个跑掉了，”陌生人说。“还有人跟踪你来
这里。”
“我被跟踪了？”
“你没看到不远处尾随你的乞丐吗？”
“没，”索拉克承认。“我走神了。”
“乞丐是圣堂武士，”陌生人说。“你在政务会面前
现身后，他们就在监视你。在圣堂武士盯上你的时候，留
意你的背后是件明智的事。”
“多谢提醒，”索拉克说。
陌生人点点头。“下次再谈吧，”他说。
“我怎么和你们联系？”索拉克问。
“时机成熟时，我们自会联络你，”陌生人说。
“为什么圣堂武士想要我死？”索拉克问。
“不好说，”陌生人回答，“也许是你告诉他们你在
寻找圣者。”
“我只给两个人说过，”索拉克回答，“克莉丝塔和
里卡斯议员。”
“里卡斯对圣堂武士没好感，”陌生人说。“他没理
由告诉他们什么事情。克莉丝塔首先关心是自己的利益，
但是她的钱财多到圣堂武士难以用贿赂来得到你的情报。
她对里卡斯也极为忠心，不会违抗他的指示。除非你有理
由认为是她。”
“克莉丝塔不会向圣堂武士出卖我的，”索拉克说。
“那我就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要你死了，”陌生人说。
“他们肯定认为你是个威胁，但是我说不上原因。不过我
会尽力去查他们的动机。我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有时
候是这样。”
“这次是吗？”
“也许是吧，”陌生人说。“在卡拉克时期，盟友要
清晰得多。但是现在事情不那么简单了。我们下次再说吧。”
陌生人从他身边经过，朝门走回去。索拉克看着他离
开，然后扭头往赌坊入口处走去。他想起来或许该谢谢这
个人，一转身正要这么做的时候，通往大门的小道上竟然
空无一人了。这个陌生人走得真快。他跑回大门，想赶上
他。
“刚从这儿过去的那个人，”索拉克对门卫说。“他
走的哪条路？”
门卫皱了皱眉头。“什么人？”
“一个穿兜帽斗篷的人，他刚刚从你这里经过。”
门卫摇了摇头。“您弄错了吧，”他说。“自从您走
过这道门，就没人从这儿经过。”
“但是他肯定得从你这里过！”索拉克说。“没有别
的路出去！”
迷茫的门卫摇了摇头。“我没离开过岗位，自从您走
过这道门，就没人从这儿经过。”他坚持道。
“我明白了，”索拉克慢慢说。“唔，别介意。肯定
是我记错了。”
他转身朝入口走去。魔法，他浑身发颤。他对魔法所
知甚少。他感觉自己才初出茅庐。
* * *
提莫怒视着站在面前瑟瑟发抖的圣堂武士。“你是要
告诉我：五个男人，全都是专业杀手，没能除掉一个卑贱
的杂种农民？”
“他不是农民，大人，”这个圣堂武士紧张地咬住下
唇。他急着想把强盗失败的责任推卸掉。“我亲眼看到他
迅速把两个强盗砍倒，干脆利落。只有罗坎活着逃了。他
像个懦夫一样跑了。”
“这才三个，”提莫说。“其他两个呢？”
“我在他们伏击半精灵人的巷子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一个被砍头，另一个被细剑刺穿了心脏。”
提莫皱起眉头。“但是你告诉我说看到半精灵人从酒
店出来，然后走到街上，就好像对埋伏毫不知情。”
“是这样的，大人。”
“那是谁杀了巷子里的两个人？”
圣堂武士显得迷惑不解了。
“我……我不知道，大人。
估计是半精灵人……”
“如果半精灵人从离开酒店到被袭击的时间都在你的
视线内，那他怎么可能出手？他哪有时间能处理掉巷子的
两个人？”
圣堂武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大人。也许他不知
怎地怀疑到会发生伏击，从后门离开了酒店，然后来到巷
子里的两个强盗后面，偷袭了他们。”
“那他为什么要返回酒店，再从前门出来？为什么要
触发伏击？”提莫皱起眉头。“不，不是这么回事。如果
你说的是实话——”
“是实话，大人，我发誓！”
“那就是别人杀了巷子里的两个人，”提莫说。“这
是唯一可能的解释。看来这个半精灵人有护卫。也许还不
止一个。”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需要护卫，”圣堂武士说。“他
的剑法，他粉碎别人剑的……”
“什么？”提莫说。
“我是说，他的剑法——”
“不，不……你说其他人的剑被他的剑粉碎了？”
“是的，大人。它们砍到半精灵人剑上的时候就直接
碎了。”
“你什么意思，它们碎了？它们是铁剑！我亲眼看到
给罗坎的，他的人也装备的铁剑。”
“可是大人，它们是碎了。也许他们的武器上有裂缝
——”
“胡说，”提莫说。“一把剑有可能，但决不会两把
都是。而且，就算有裂缝，剑刃会断裂，而不是粉碎。你
确定它们碎了？”
“它们炸成了碎片，就好像是玻璃做的，”圣堂武士
说。
提莫转身朝窗外凝视，陷入了沉思。“那半精灵人的
剑肯定是附魔的，”他说。
“我的一个密探提供了个报告，
是关于半精灵人怎么在水晶蜘蛛杀人的。这份报告同样提
到了对方的利刃对上他的剑时粉碎了，但那是黑曜石做的，
黑曜石遇上制作精良的金属武器就是会粉碎。也提到他把
整张桌子一分为二，调转那人投向他的刀子……明显夸张
了。至少在那个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大人，”圣堂武士说。“这
个半精灵人是个武艺高超的危险战士。我打赌他可以比得
上城里任何一个角斗士。”
提莫心不在焉地摸摸下巴。
“很久以前我似乎听说过，
一把可以击碎其它利刃的剑……一把非常特殊的剑。”他
皱着眉头。“我现在记不得了。不过总会想起来的。”他
转过身面对手下。“最起码，这清楚地证明这个半精灵人
并非他所声称的是个普通牧民。这样一来，无论他要干什
么，都不是独自行动。在没有确定他们不碍事之前，我不
能继续我的计划。时间越来越紧了。我不信任里卡斯和那
个该死的女巫。他们在策划什么，我肯定，半精灵人不知
怎么扯进来了。”
“您想让我做什么，大人？”圣堂武士问。
“暂时继续监视半精灵人，”提莫回答，圣堂武士松
了口气，似乎他不必因伏击的失败而挨批了。“他的每个
行动都要给我报告。我会指示你下一步的行动。”
圣堂武士鞠了一躬，感激地退了出去，留下提莫独自
呆在房间里。
那家酒店是知名的蒙面同盟成员接头点，提莫在考虑
这条新消息。这个半精灵人还带有一把附魔剑。一切都显
得太巧合了。他无疑跟那个同盟有关。他还秘密会见了里
卡斯。这都意味着什么？
显然是某种阴谋。莎蒂丽肯定是幕后黑手。里卡斯是
她的心腹，就像候尔是他的心腹一样。莎蒂丽有没有可能
是蒙面同盟的秘密成员呢？不，不会，他心想。她曾经是
亵渎者，即使发誓放弃亵渎者魔法并且自我忏悔，但曾被
污染的事实足以令同盟拒绝接受她。尽管如此，涉及到两
个派别的利益，他们没准会相互勾结合作。究竟会怎样？
莎蒂丽和蒙面同盟想要干什么？
显而易见，是要消灭圣堂武士。正如提莫自己比任何
人都想消灭蒙面同盟一样，那是他权力的唯一威胁，因此
同盟对圣堂武士也是以牙还牙。对于同盟来说，圣堂武士
始终是敌人。他们一直都是卡拉克的走狗。他能够设法改
变圣堂武士在提尔市民脑中的印象，但是同盟始终坚持敌
对立场。他必须面对的其它威胁只有政务会的另一股势力：
莎蒂丽。没有她和她的杂种角斗士，他就能全权控制。其
他成员只不过是随风倒的墙头草。
是的，他心想，莎蒂丽肯定也明白这点。她可不是傻
瓜。他不会再犯低估她的错了。毕竟她可是推翻了卡拉克。
尽管看起来赏心悦目，但是那漂亮的婊子有更多是比外表
更厉害的手段。最好的情况是征服她……不行。他把这个
想法从脑中推开。最好是干掉她，反正也怪不到圣堂武士
头上。当然，此时此刻，她很有可能在考虑对他做同样的
事情。
她不能公开反对我，提莫心想，因此她找到这个半精
灵人作为工具。他去接近她无法触及的同盟。他是什么人？
她在哪儿遇到他的？雇佣他工作，她承诺了什么回报？他
有可能被收买吗？不，提莫心想，设法收买的时机在暗杀
他之前才有。现在这种权宜之计已经来不及了。如今唯一
要做的就是收拾罗坎搞砸的事情。
他想起那个叛变的歹徒时，嘴角向下撇了撇。他还没
有抛弃罗坎，还不能抛弃。现在这个强盗可以中途溜掉，
但他没有那么做。他会在战斗中逃跑是因为知道自己赢不
了，但是他还没放弃这场战争。他不是那种人。而且还有
他的脸的问题。提莫笑了。只要保证疗好伤，罗坎会留下
来的。如果那个承诺不能实现，那罗坎就会不顾一切地杀
了他。噢是的，提莫了解自己的手下。罗坎就是他能了解
的人。他还有用，至于应用范围，唔……很大程度上要看
罗坎。
提莫暂时不得不关心起这个游戏中的未知因素——半
精灵人索拉克。他不知道这个半精灵人能把他的计划扰乱
到什么地步，但是他并不打算冒任何风险。他派了五个装
备精良心狠手辣的人去杀这个半精灵人，他们失败了。他
心想：如果你想完美解决一项任务，就要全力以赴。他从
所穿的衣领里掏出一把钥匙，仔细检查了一直放在餐具柜
上面的小木箱。他打开锁，然后是箱子。里面黑天鹅绒底
部躺着他的法术书。他卷起法术书，塞到束腰外衣的折层
里，披上了斗篷。很晚了，但是这夜还没完，黎明前他有
很多事要做。
* * *
当医生检查弩矢周围的伤口时，罗坎缩了一下。“别
瞎忙活了，把这见鬼的东西拔出来！”他咬牙道。
“你半夜叫醒我，威胁说如果我不给你看伤口就割断
我的喉咙，这就够糟糕了，”医生干巴巴地说。“我已经
准备好免费了。我可不想再去处理你的尸体。这根箭矢可
能是唯一连接你血管的东西了。如果我不仔细检查，只是
猛地把它拽出来，你就会像个筛子一样漏血。”
“你说得太多了，”罗坎阴森森地咕哝道。“干你的
活儿。”
“如果你不扭动的话，我就会干的。老实坐着。”
罗坎满脸怒气，但是照做了。
“你的脸怎么了？”医生检视伤口时问。
“被火烧了。你能恢复吗？”
“我没那种技术。以前的圣堂武士有那种程度的力量，
但我没有。”
“别管我的脸，看肩膀。那也是你份外的事？”
“别动，”医生说。他抓住弩矢柄，用力一拔。
罗坎痛苦地尖叫一声，全力使劲攥紧了椅子扶手。医
生拔出了箭矢，把它举起来。“那里，”他说。“疼得厉
害吗？”
“是的，操你妈的！”
“很好。你运气不错。本可能更糟糕的。在伤口涂上
治疗膏药，绑上绷带，你应该会完全恢复。当然，除非有
人又射中了你。我难以想象：为什么有人想杀像你这样可
爱的家伙。”
罗坎的脸扭曲了一下。“你的俏皮话我笑不出来，”
他说。“也许这会让你的幽默显得无趣。”他朝医生扔过
去一个银币。
这人接住它，惊讶地瞥了一眼，然后嘟囔道：
“嗯……
说我缺乏幽默感。这钱可在我的预料之外。”
“那也表示对打扰你休息的补偿。”
“这里是精灵市集，粗鲁的朋友，”医生冷冷地说。
“我每天都看到类似的甚至更糟的伤口。医疗时得谨慎，
否则我的生意就别想长久。”
医生把药膏涂到伤口上时，罗坎猛地一缩。“哼！闻
起来比壳甲虫屎还臭！”
“比起如果我不用这药膏、几天后你伤口的味道来说，
这不算什么，”医生回答。“我会给你一些随身带着。每
天洗净伤口再涂上一些，就像我现在做的一样，在变干之
前换好绷带。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半夜去威胁其
他人更好。这应该弄完了。”
罗坎低头看了看绷带，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肩膀。
“你是左撇子？”医生问。
“不是，用右手。”
“很好。若是你必须杀人，就用右胳膊。尽量别动左
胳膊。”
“太感谢你了，医生，”罗坎说。
医生耸耸肩。“我很感谢医费，这么大方的出手。它
令我忘记了自己睡眠不足。”
“凭你的本事还能赚到更多，”罗坎说。
“真的吗？我要做什么卑鄙的事情才能赚到它们？”
“你了解毒药吗？”罗坎问。
“这附近就算我精通了吧？不错的交易。但是我不会
提供给你任何毒药去杀人。我毕竟是医生。”
“够公平了，我只是问问这些信息。我到处都找得到
毒药。”
“在精灵市集里，几乎每个街角你都能得到，”医者
冷冷地说。“至于你要问的信息，至少还值一个银币。”
“行。”
“唔。我还要再问一句。你要毒药干什么？”
“我想往弩矢上涂一些东西，就像这支一样，”罗坎
拾起医生从他肩膀拔出的带血箭矢。“要毒性很大，大到
足以把一只壳甲虫放倒在路上。”
“我明白了，”医者说。“我并不精通毒药，但是我
认识的一个吟游诗人教了点。我推荐从水晶蜘蛛里提取的
毒液。它浓得足以抹到箭矢上，只不过我没亲手弄过，它
的麻痹效果瞬间生效。直接秒杀。”
“水晶蜘蛛提取的毒液。”罗坎的笑容令毁容的脸上
呈现出可怕的表情。“太合适了。”他又朝医生扔过去一
枚银币。“你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
* * *
提莫骑着壳甲虫穿过宏门，消失在城墙外面的黑暗中。
尽管时间点不对劲，但值班的门卫还是毫不迟疑地放他离
城了。他们没有资格询问圣堂武士，更别说是这位高阶圣
堂武士了，就算想知道他深更半夜有何贵干，也得憋在心
里。
裹着他的斗篷抵御着夜晚的寒气，提莫调转壳甲虫，
沿着外城墙前行，穿过了国王花园和圣堂武士区，经过了
体育场和卡拉克神塔，朝砖厂和现今空荡的旧奴隶营而去。
他转向东边，离开城墙后，沿着一条泥路走了几里，离劳
改农场很远了，直到路面开始上升，通往山麓。
这条路没有延伸到山上。它止于山脚下，在一个宽广
的高地铺展开来。白天的时候，就很少有人来这里。一到
晚上，这地方更是荒凉无人。仅有的声音是风吹过沙漠的
呼啸和巨大的壳甲虫抓进坚硬泥土时攀爬的响动。提莫用
鞭子轻轻拍了拍这只动物的触角，从它背上下来了。他扔
掉鞭子，把这动物系在地表的一颗岩石上。壳甲虫乖乖地
站在那里，它审视周围地面寻找食物的时候，钳子一张一
合。
提莫注视着这片荒凉的墓地。这是提尔埋葬死者的地
方，只是一些简单的土坟，上面除了标有亡者姓名的红泥
碑之外，别无它物。这些土坟在这片高地上延伸开，直到
山坡上。清凉的尘雾在晚风中弥漫着幽灵般的波动，让大
部分土坟都朦胧不清。
提莫找到一个崎岖的小山，接着爬了上去。他把兜帽
往后一拉，拿出了法术书。如果他找不到活人来执行杀半
精灵人的任务，那就复活死者来做吧。他谨慎地环视了一
圈。这个时段应该没人会来这里，但是若被发现施展亵渎
者魔法和糟蹋陵墓的话，他就糟糕了。只有宏门的守卫看
到他离城，等他回去后，会对他们施以遗忘法术，以确保
他在这里的所做所为无人知晓。死人则不会说话。
他把法术书翻到正确的一页，快速回顾其词句。然后
他抬眼看着天空，开始用洪亮单调的声音念诵咒文。起风
了，远处隆隆的雷声在大气的扰动下起了反应。尘雾从地
面浮起成漩涡状，就像下面有个涡流在搅动一般。
壳甲虫感应到了突然渗透到空气中的奇异颤动，它抬
起头，好奇地晃了晃触角。起风了。提莫的斗篷被风拉起，
就好像在他周围鼓翅，当风更强劲时，斗篷像个披风般在
他身后飘荡。雷声滚滚而来，片状闪电划过长空。空气中
弥漫着一种臭味……一种越来越浓烈的硫磺恶臭。地面上
的尘雾有违一切逻辑、常识和自然法则，开始逐渐聚集，
原本烈风应该吹散它的。
提莫把右手举过头顶，仿佛要从苍穹中汲取力量，然
后他慢慢地放下手，指头周围盘旋的蓝色能量环噼啪作响。
他伸直这只手臂，手掌摊开，对着周围一撒。他的声音响
起，风也变大了，他伸直的手指上噼啪的能量环明暗交替。
这股力量开始规律性地跳动，每一次脉冲过后都比之前更
加明亮，每次也都抽取周围更多植物的生命力。
土坟上面的、周围生长的以及在整个高地上摇摆的褐
沙草变成了黑色，紧接着枯萎腐烂。将这个荒芜之地点缀
得多姿多彩的山坡野花也枯败凋零，因为它们的生命已经
被吸干了。
当从周围植物中抢来的能量自摊开的手流入，进而涌
入体内之时，提莫颤抖起来。他感到了能量的喜悦和波动。
植物的生命力注入体内，冲刷着他，令他浑身充满了沉醉
的温暖和活力。他想要更多，多得永无止境。
这些沙漠肉质植物是长脊仙人掌，直立起来有一个人
四倍高，至少两个世纪才能成形，它们正逐渐萎缩，轰然
倒在地上，片刻间就腐烂了。翠绿的灌木凋萎，它船桨般
的肉质叶子脱落了，先是转棕，而后变黑，最后像灰烬一
样皱巴巴地落到地上。蓝色的帕伽法树开始倾斜，它们几
乎像石头一样硬的厚密枝干开始落下小巧的青绿色叶子，
树干也像耗尽了水分一样干裂。随着一阵响亮的爆裂声，
它们粉碎倒地，犹如被无形的电矢击中一般。圣堂武士周
围的一大片区域里，万物枯萎死亡腐烂，剩下一个比戈壁
荒原的沙漠还贫瘠的荒地。
提莫根本不在乎自己造成的残酷破坏。他只是在贪得
无厌地专心享受每股冲击他身体的温暖精神能量。这是真
正巫术的诱惑，他心想，这种感官上的强力冲击，是持有
可怜懦弱哲学观的守护者永远都无法理解的。这才是活着
的真正感觉！
这种愉悦感朦朦胧胧，可以用品尝到顶尖厨师烹出来
的美味佳肴或者做爱时飘飘欲仙的感觉来形容。这是五感
皆爽的充分满足感。是终极的放纵，是只有真正的法师才
能体会的陶醉。它驱使巫王们追求变形成魔龙的痛苦过程，
那将具有更为强大的力量，因为他们的渴求也更大。他想
让这种感觉永不停息。
但是必须停下来。他还不是王，只有这么多能量可以
维持。当发现自己不能再吸收的时候，他停下来站在那儿
了好一会儿，还想继续施展，这股力量令他浑身发颤，臂
肌抽搐得如此厉害，他简直以为自己的骨头会根根寸断。
体内的每根神经末梢都在剧痛中嗡嗡作响。他气喘吁吁地
绷紧嘴唇，将头向后一仰，面容因狂喜而扭曲。不够，还
不够——他心想——继续来！再持续一会儿……
当他不能再承受的时候，必须全部释放它或者冒险消
化它。他努力将目光转回到自己的法术书。他的手抖得如
此厉害，差点都拿不住书了。回忆这个法术最后几句话以
后，他闭上眼睛，完成了这个咒语，释放了这股能量。
力量从他伸直的手臂中汹涌而出，自手指迸发出数团
蓝火球。它们击中地面，把泥土炸裂成纤细的网状。提莫
加快了呼吸，周围的一切开始迷离，他在意识的边缘摇摇
欲坠。就像是性高潮一样，只不过放大了上百倍。它彻底
榨干了他的知觉，他跪在地上大口呼吸。他的手指插到贫
瘠的土地中，就好像试图把泥土给挖出来。他的胸口起伏
不定，就像是在挣扎着呼吸，过了一会儿，他总算平息下
来了。
他的力气慢慢回来了，但比起片刻前体内充斥的澎湃
之力，还差得远。他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比起刚才的体
验，这真是一种弱小的状态。他感觉到绝望的失落。他感
觉到被欺骗。这不是生命。当那些能量涌入体内时，他所
感觉到的才是生命力！但却是如此短暂的品尝……
他强迫自己站稳。控制，他心想。作为一个法师，自
控就是一切。短时间内他不敢再试了。他会死掉的。如果
再留在这里，他就幸存不下来了。他呼吸沉重地站起来。
这个法术几近完成，现在必须引导它。他说出那些词句，
命令法术按照他的意志工作，他的脑海中浮现半精灵人。
他等了很久很久。正在他完成了念诵时，坟墓周围的地面
开始破裂耸起。
他捡起法术书，赶快回到绑壳甲虫那里。这只动物正
在跟绳子较劲，法术的高潮期间它疯狂地想脱绳而逃。幸
运的是，壳甲虫是种愚蠢的昆虫，因为如果它的智力足够
的话，就可以用钳子轻而易举地切断绳子。他解开壳甲虫
并骑了上去，然后驾驶这只动物下山踏上返回城市的路。
这种蚁类生物不需要鞭促。它冲下斜坡的时候，第一座坟
墓破开了，一只蒙着腐肉的干瘪骨手伸了出来，挥舞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