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尽管奥斯瓦德说阿比内斯大街并不远，但是坐车过去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克拉拉坐了一辆小巧的双座马车，一路上所见的大部分景象都是马屁股和周围的雾。她觉得有些不安——要是马车急停的话，这个座位上可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她朝前摔出去。车夫坐在车后顶篷旁边的座位上，根本就看不见，全靠挥鞭子的声音和偶尔几句催马前进的话，她才能确定他的存在。
马车在石子路上颠簸着，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克拉拉被晃得有些难受。她本来觉得自己挺了解伦敦市中心一带的，但是由于视野狭窄，很多地标建筑都没法看见，所以她很快就迷路了。不过，从逻辑上判断，那些地标建筑应该还没动工修建。
终于，车夫“吁”了一声，马车随即停了下来。之前奥斯瓦德坚持付了车费。虽然博士给过克拉拉一些钱，但是分辨不熟悉的钱币确实挺麻烦的，所以她就欣然接受了。
克拉拉下车的时候，车夫碰了碰自己的帽子说：“阿比内斯大街。”
他们正在一条长长的街道尽头。根本不用问米尔顿的工厂在哪里，即使在浓雾中，克拉拉也能看见街道一侧修建着层层叠叠的房屋，而另一侧却只有一座建筑——它有着巨大、单调、极其冷酷的砖砌外墙。墙上的窗户看起来空洞而黑暗。
“在哪儿叫车比较方便呢？”克拉拉问，万一奥斯瓦德没能和她会合呢？
“最好是在那边。”车夫指了指他们过来的那条路，“走到尽头之后往左拐，就到了莫瑟囤街。那里比较容易叫到车。”
“谢谢。”
“但是，不要去那条路。”车夫指着工厂所在的路，“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姐，路上小心。”
随后，仿佛是为了强调刚才的那番话，车夫掉转马头原路返回了。车子已在雾中消失了很久，但克拉拉依然能听见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
克拉拉原以为能在附近找个地方等奥斯瓦德——当然她其实根本就没怎么想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至少会有长凳，也许甚至会有茶馆或者咖啡屋。但这一带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座刻板的工厂。而工厂对面的房子呢，凑近一看似乎全都是空的，而且仿佛随时都会倒塌一样——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浓雾。
她沿着街道慢慢走去，周围没有任何人。令人惊讶的是，工厂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按理说，她应该能听见机器设备运转和工人们说话的声音才对吧？难道这座工厂完全隔音，所以没有丝毫声音传出来？墙上有窗户——很高很黑的窗户，里面一点儿光也没有，难道他们装了遮光板……或者，是不是根本就来错地方了？但那位车夫看起来很友好，也挺乐于助人的，应该很了解伦敦的道路才对。
克拉拉索性掉头，打算返回街道那头下车的地方。在工厂建筑的尽头，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阿比内斯大街”。虽然文字有些褪色，但地方的确没错。然而，周围确实没有丝毫的生气，也找不到任何入口。也许入口是在另外的哪条街上吧。也许这一片的工厂根本就没有投入使用，所以才会如此安静。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得绕着工厂走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或者入口，或是别的什么动静……很有道理。但是，当克拉拉沿着狭窄的小巷走下去的时候，另一部分理智告诉她，也许应该接着等奥斯瓦德才对。然而，奥斯瓦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请好假。如果请不了假，就更不知道要等多久了。所以，她最好还是先在这里绕上一圈，至少找到入口。
巷子很黑而且异常封闭，雾让这里显得更加狭窄了，两侧的墙壁充满了压迫感。克拉拉快步走着，高跟鞋的声音在石子小路上回荡着。这时，墙上出现了一大块黑色，原来是一扇门，沉重的木门嵌在墙里，这无疑是入口。克拉拉试了试，门一动不动——被牢牢锁死或是闩住了。她沮丧地踢了一脚，然后离开了。
也许整座工厂都被关闭了。她不清楚奥斯瓦德是多久之前来这里面试的。说不定自他上次来过后，米尔顿就把工厂全部关停了。但克拉拉认为即使如此，工厂内也应该有一些线索才对。比如可以揭示米尔顿的真实身份，透露他到底在做什么事儿的东西。
她又找到一处嵌在墙里的木门——但依然打不开。现在，她可以接着寻找，也可以就此返回。克拉拉发现，小巷突然顺着工厂的外墙转了个弯，很快她就来到了另外一扇门前。它的两扇门板比较不一样——它们很大，和墙面齐平。这是她目前找到的最像正门的入口了。门上写了一些字儿，但是由于褪色得厉害，克拉拉怎么也看不明白。
和意料中的一样，克拉拉又推又拉，门却纹丝不动。不过，在其中一扇大门上还开了扇小门。克拉拉没抱什么希望地随手试了试，结果门咔嗒一下就开了。
她终于进去了。但这座建筑只是个空壳，里面空荡荡一片。窗户上积满了灰尘，浓雾顺着缝隙飘了进来，微光也紧随其后。克拉拉抬起头，看见了高处的房椽。最远处的那面墙应该就建在阿比内斯街上，只不过它隐没在了阴影和迷雾之中。克拉拉其实是沿着另一侧走过来的，难怪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在这片彻底的寂静里，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大概是一只鸟困在了里面吧。她穿过房间，有些地方还留着一些固定装置或者小洞，大概是以前安放机器的位置。克拉拉猜想，也许工厂关闭还没多久。这里头充满了油、灰尘和湿气的味道，残留的金属支架闪耀着微弱的光。如果时间久了，这些金属肯定是会生锈的——就像窗户的金属边缘一样。
再往前走，克拉拉发现地上堆积着一些东西。看起来像雪，但雪似乎飘不进来。总之，就是一片白色。走近之后，她才发现那些白色的东西像是满地的纸屑。她蹲下来，捡起一片，原来是一张纸，被折成了小鸟的形状……
这时，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克拉拉吓了一跳。是因为风吗？但根本就没感觉到风。她不安地赶紧起身往门口跑。门锁上了，而她没看到钥匙，也没找到钥匙孔。她所看到的，是一小块安装在旁边墙上的塑料按键锁。这种安全锁如果是在她自己时代出现并不奇怪，但现在是十九世纪末，这东西时空错位得有点儿吓人。
她的手指间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抬起手一看，竟是那只折纸小鸟想要挣脱出来。她惊讶地松开手，纸鸟就像只大蛾子一样在空中舞动，扑着翅膀飞走了。
紧接着，地上所有的鸟似乎都活过来了。雪白的纸片飞向空中，无数折纸小鸟飞了起来，聚集成群，然后突然冲向克拉拉。
克拉拉瞬间被包围起来，暴风雪般的纸片拍打着她。她抬起手保护自己，一只纸鸟用翅膀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手背。她努力拍掉这些东西，然后想逃跑。但纸鸟马上追了上来，绕着她的头飞，阻挡了她的视线。所有东西都被这片旋转的白色遮住了，它们不停地挠她打她。
克拉拉不小心被地上的金属支架绊了一跤。往下跌倒的同时，她闭上了眼睛，心知自己肯定会重重地摔上一跤。但是，她的头却没有撞到任何东西。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恰好摔在了一口深坑的边缘——那是一口很大的坑，深不见底。再上前几步，她就会摔进坑里丧命了。
克拉拉费力地站起来，抓住一只纸鸟。它挣扎着想逃，但还是被撕成了碎片。纸片像雪花一样飘走了。
周围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纸鸟想逼迫克拉拉往坑里走。她有些站不稳，而且也看不见，手和脸还被划伤了不少。所以只能跪倒，尝试着爬出去。
但是，那些鸟无处不在。它们爬得她全身都是，用纸折成的尖嘴巴啄她的脸，扯她的头发，还用翅膀刮她的面颊，甚至想爬进她的嘴里，或是挖她的眼睛。
克拉拉做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喊救命。她一遍又一遍地喊。
即使她知道不会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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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石子路上颠簸着，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克拉拉被晃得有些难受。她本来觉得自己挺了解伦敦市中心一带的，但是由于视野狭窄，很多地标建筑都没法看见，所以她很快就迷路了。不过，从逻辑上判断，那些地标建筑应该还没动工修建。
终于，车夫“吁”了一声，马车随即停了下来。之前奥斯瓦德坚持付了车费。虽然博士给过克拉拉一些钱，但是分辨不熟悉的钱币确实挺麻烦的，所以她就欣然接受了。
克拉拉下车的时候，车夫碰了碰自己的帽子说：“阿比内斯大街。”
他们正在一条长长的街道尽头。根本不用问米尔顿的工厂在哪里，即使在浓雾中，克拉拉也能看见街道一侧修建着层层叠叠的房屋，而另一侧却只有一座建筑——它有着巨大、单调、极其冷酷的砖砌外墙。墙上的窗户看起来空洞而黑暗。
“在哪儿叫车比较方便呢？”克拉拉问，万一奥斯瓦德没能和她会合呢？
“最好是在那边。”车夫指了指他们过来的那条路，“走到尽头之后往左拐，就到了莫瑟囤街。那里比较容易叫到车。”
“谢谢。”
“但是，不要去那条路。”车夫指着工厂所在的路，“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姐，路上小心。”
随后，仿佛是为了强调刚才的那番话，车夫掉转马头原路返回了。车子已在雾中消失了很久，但克拉拉依然能听见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
克拉拉原以为能在附近找个地方等奥斯瓦德——当然她其实根本就没怎么想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至少会有长凳，也许甚至会有茶馆或者咖啡屋。但这一带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座刻板的工厂。而工厂对面的房子呢，凑近一看似乎全都是空的，而且仿佛随时都会倒塌一样——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浓雾。
她沿着街道慢慢走去，周围没有任何人。令人惊讶的是，工厂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按理说，她应该能听见机器设备运转和工人们说话的声音才对吧？难道这座工厂完全隔音，所以没有丝毫声音传出来？墙上有窗户——很高很黑的窗户，里面一点儿光也没有，难道他们装了遮光板……或者，是不是根本就来错地方了？但那位车夫看起来很友好，也挺乐于助人的，应该很了解伦敦的道路才对。
克拉拉索性掉头，打算返回街道那头下车的地方。在工厂建筑的尽头，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阿比内斯大街”。虽然文字有些褪色，但地方的确没错。然而，周围确实没有丝毫的生气，也找不到任何入口。也许入口是在另外的哪条街上吧。也许这一片的工厂根本就没有投入使用，所以才会如此安静。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得绕着工厂走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或者入口，或是别的什么动静……很有道理。但是，当克拉拉沿着狭窄的小巷走下去的时候，另一部分理智告诉她，也许应该接着等奥斯瓦德才对。然而，奥斯瓦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请好假。如果请不了假，就更不知道要等多久了。所以，她最好还是先在这里绕上一圈，至少找到入口。
巷子很黑而且异常封闭，雾让这里显得更加狭窄了，两侧的墙壁充满了压迫感。克拉拉快步走着，高跟鞋的声音在石子小路上回荡着。这时，墙上出现了一大块黑色，原来是一扇门，沉重的木门嵌在墙里，这无疑是入口。克拉拉试了试，门一动不动——被牢牢锁死或是闩住了。她沮丧地踢了一脚，然后离开了。
也许整座工厂都被关闭了。她不清楚奥斯瓦德是多久之前来这里面试的。说不定自他上次来过后，米尔顿就把工厂全部关停了。但克拉拉认为即使如此，工厂内也应该有一些线索才对。比如可以揭示米尔顿的真实身份，透露他到底在做什么事儿的东西。
她又找到一处嵌在墙里的木门——但依然打不开。现在，她可以接着寻找，也可以就此返回。克拉拉发现，小巷突然顺着工厂的外墙转了个弯，很快她就来到了另外一扇门前。它的两扇门板比较不一样——它们很大，和墙面齐平。这是她目前找到的最像正门的入口了。门上写了一些字儿，但是由于褪色得厉害，克拉拉怎么也看不明白。
和意料中的一样，克拉拉又推又拉，门却纹丝不动。不过，在其中一扇大门上还开了扇小门。克拉拉没抱什么希望地随手试了试，结果门咔嗒一下就开了。
她终于进去了。但这座建筑只是个空壳，里面空荡荡一片。窗户上积满了灰尘，浓雾顺着缝隙飘了进来，微光也紧随其后。克拉拉抬起头，看见了高处的房椽。最远处的那面墙应该就建在阿比内斯街上，只不过它隐没在了阴影和迷雾之中。克拉拉其实是沿着另一侧走过来的，难怪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在这片彻底的寂静里，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大概是一只鸟困在了里面吧。她穿过房间，有些地方还留着一些固定装置或者小洞，大概是以前安放机器的位置。克拉拉猜想，也许工厂关闭还没多久。这里头充满了油、灰尘和湿气的味道，残留的金属支架闪耀着微弱的光。如果时间久了，这些金属肯定是会生锈的——就像窗户的金属边缘一样。
再往前走，克拉拉发现地上堆积着一些东西。看起来像雪，但雪似乎飘不进来。总之，就是一片白色。走近之后，她才发现那些白色的东西像是满地的纸屑。她蹲下来，捡起一片，原来是一张纸，被折成了小鸟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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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指间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抬起手一看，竟是那只折纸小鸟想要挣脱出来。她惊讶地松开手，纸鸟就像只大蛾子一样在空中舞动，扑着翅膀飞走了。
紧接着，地上所有的鸟似乎都活过来了。雪白的纸片飞向空中，无数折纸小鸟飞了起来，聚集成群，然后突然冲向克拉拉。
克拉拉瞬间被包围起来，暴风雪般的纸片拍打着她。她抬起手保护自己，一只纸鸟用翅膀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手背。她努力拍掉这些东西，然后想逃跑。但纸鸟马上追了上来，绕着她的头飞，阻挡了她的视线。所有东西都被这片旋转的白色遮住了，它们不停地挠她打她。
克拉拉不小心被地上的金属支架绊了一跤。往下跌倒的同时，她闭上了眼睛，心知自己肯定会重重地摔上一跤。但是，她的头却没有撞到任何东西。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恰好摔在了一口深坑的边缘——那是一口很大的坑，深不见底。再上前几步，她就会摔进坑里丧命了。
克拉拉费力地站起来，抓住一只纸鸟。它挣扎着想逃，但还是被撕成了碎片。纸片像雪花一样飘走了。
周围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纸鸟想逼迫克拉拉往坑里走。她有些站不稳，而且也看不见，手和脸还被划伤了不少。所以只能跪倒，尝试着爬出去。
但是，那些鸟无处不在。它们爬得她全身都是，用纸折成的尖嘴巴啄她的脸，扯她的头发，还用翅膀刮她的面颊，甚至想爬进她的嘴里，或是挖她的眼睛。
克拉拉做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喊救命。她一遍又一遍地喊。
即使她知道不会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