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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下来的不止我一个。一位助理军需官手下的文员撑了一阵,在听取并核实完我的报告后才去了世。其实,有几个渔民早就看到舍尔登人从北方驶来,在码头抛锚。他们逆风穿过海峡,到克洛冯的海军基地去报信,然而没人相信他们,直到城里升起冲天的黑烟。

  小船载着我回到克洛冯,一位船医把我包扎好——老实讲,这不是他的职责,原因你猜——又把我送上一艘去往马拉塔的帆船。这里有一家牌照齐全的外侨医院,专治各种慢性皮肤病,我这样的也在营业范围之内。几天后,我实在受不了他们的医生,征用了一辆木炭车逃往帝国都城。刚一下车就麻烦缠身。为了给我做笔录,调查委员会专门派人去了趟马拉塔,却没找着人。有些人就是这样,没一件事能做成。

  军情处的人吼了我一通后,我沿着下坡路去找市长福提努斯。福提努斯——不能叫朋友,这个称呼会给他惹祸——和其他罗珀人比起来,他对我更有耐心。我们在整修都城排水系统时共事过。他不在,被议院叫去开什么重要会议了。我留了一张纸条,拖着双腿往回走去了山坡顶上的市政工程处。那里几乎算是我在都城的家了。

  福提努斯动用人脉,在市政工程处给我安排了一个小房子,算是特殊优待。这里原先是堆放木炭的仓库,再之前是巡夜人的狗棚。再往前回溯,就要说到特穆伦大帝征服玛希恩三世领导下的罗珀人帝国后,为祭奠火神而兴修的火神庙——这间房子正是由庙宇彩绘回廊的残壁组成。都城历史悠久,随处都能挖到了不得的东西。不管怎样,市政处的文员允许我在房里放一点私人物品。别人寄给我的公文和信件则堆在门口一个旧箱子里。我用三个货运板条箱做了一张床(记得吗?我会木工)。我今天没精力去管新的信件,直接爬上床,毛毯往身上一裹,便沉沉睡去。

  我被一个憨货叫醒了。他身材高大,镀金的鱼鳞甲从头武装到脚,像一条直立起来的鱼。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干吗?”我打了个哈欠。

  “奥尔罕上校?”

  又是例行开场白。“怎么?”

  “普利斯卡将军向您致意,委员会有请。”

  这当然是睁眼说瞎话,普利斯卡将军根本不想看到我出现在他的辖区,我晋升上校那会儿他就表明过态度了(幸好那时候不是他说了算)。他更加不愿我进入他的委员会,但可惜他在这件事上没有选择。“什么时候?”

  “现在,先生。”

  我哀号一声。我的长袍上还沾着血,而且被戳了一个洞。马拉塔的医生们还在袍子下给我裹了一层灰白色的绷带。“我得洗个脸,换身衣服。”我说,“给我十分钟好吗?”

  “不行,先生。”

  我在这间房里放了一件备用的斗篷和一顶红色毛毡帽。尽管天气很热,我还是披上斗篷,戴上帽子。厚厚的羊毛毡能把我捂熟,但总不能一身血衣去开会吧。我起身出发,穿得像只金鱼的男人迅速跟上,走位精准,一看就是专业押犯的。其实抓的人是我,很久没有人开口。

  “这事没那么复杂,”佐纳拉斯舰长说,“第五舰队四天后就能出航。有了它们,舍尔登人别想再来进犯。”

  人们一个接一个点头,就像微风吹过枫树林。我感到血液上涌,在我的后脑勺疯狂跳动。别说话,我的脑子在哀求。“等一下。”我说。

  散会后,我本想从希尔街溜走,但逃不过福提努斯。他把我拉到美克拉特喷泉旁边。“你疯了吗?”他问。

  “我说的都是事实。”我说。

  他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事实。”他说,“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惹怒了一屋子的重要人物。”

  我耸耸肩。“他们从来对我没什么好感。”

  “奥尔罕!”只有他这么叫我,“你是个聪明人,你有脑子。在这座城市里,这是难得的品质。但你得好好改一改你那脾气。”

  “我有什么脾气?”

  为什么我要得罪都城唯一受得了我的人?抱歉,我不知道。“奥尔罕,你这毛病必须改,否则总有一天会惹出大麻烦。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你把怨气堆在心里,又不自觉地表露出来,就像一头涨奶的奶牛。你一上来就呛人,说得再对再有道理也没用,别人宁死也不愿意听你的。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天帝国覆灭,你多半要承担全责。”

  我听完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说,“好的建议从我嘴里说出来就变坏了。”这话让他难得地笑了,“我该找个说话漂亮的人帮我说。这样大家就会听了。”

  福提努斯面无表情。“这个不一定,我还是希望你能学点礼节,别这么粗鲁。”

  我叹了口气,“你看起来需要喝一杯。”

  福提努斯永远都是这副样子,但这次他摇了摇头,“太忙了。”意思是最近要务缠身,如果有人看见他与一个奶白脸一起在公共场所喝酒,会很麻烦,“你长点心吧。如果哪天因为你这愁人的性格把事情搞砸了,损失会很惨重的。”

  好吧。我真的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一路走到了希尔街街口。但问题是,我没说错啊。我只不过是指出,第五舰队哪儿也去不了,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哪都没法去。佐纳拉斯舰长说这事他可没听说。我告诉他帆船所需的绳子和板条(两样东西放在同一个货舱,在帝国海军的小船上接受治疗时,我得知那堆玩意儿叫“木桶板条”)被一把火烧成灰了,所以——

  你是不是有点跟不上了?也许我应该解释一下。这叫“按需库存”。对海军来说,这样操作每年能省下一大笔钱。此前,我们共有六支舰队,每支各三百二十艘船。但一条光秃秃的船什么也做不了,需要配备桅杆、帆、浆、绳子等等;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装淡水用的桶。没有水桶,帆船只能在看得到陆地的范围内航行,每天都需要补充淡水,天气炎热的话,一天得靠岸两次。你想想看,如果给每艘船准备这样一套东西——你的算术比我好,自己加吧——总之数量庞大,价格高昂。其实,平时漂在海里的一般只有两支舰队,紧急情况下也就才三支。另外,船厂曾经下了大力气,保证所有船只的所有配件都能通用。这样一来,官员想到这个办法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一支守卫舰队负责海峡区域防务,而且是永久服役,所以装备一直是齐全的。另外五支共用足够装备两支舰队的物资。为了方便,也为了提高效率,这些物资全部屯在克拉希斯,好在有需要时立即派发。

  显然,佐纳拉斯舰长对这一切多多少少是了解的。但了解和考虑到是两回事。也许他非常清楚他的绳子和板条早已化成灰了,自己连一艘船都开不出港,但不想跟在座的人分享这个秘密。不管怎样,他朝我大吼了一通,说我撒谎,说我是个十足的白痴。他骂得完全正确,但是这跟目前的问题无关。普利斯卡将军直白地问他,你到底能不能派一支舰队去佩尔米亚?于是佐纳拉斯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他跳起来,给了我一个让我牙根打颤的愤怒眼神,然后一声不吭地冲出了房间。

  会议就这么结束了。要我说的话,这样也不错。我当时已经给自己找了一箩筐的麻烦,如果会议没有以这种令人迷惑的方式中断,我很可能还会想到关于克拉希斯的其他问题,在会上提出来,并最终断送我的脑袋。

  于是,我在都城没事干了。严格来说,既然事情已经办完,我应该回兵团继续处理文书的。但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个好主意。很难想象帝国的将军、舰长、内政大臣,或某一位部长,或是他们众多手下中的某一个,会趁着一位帝国现役军官独自回家时,在荒野无人的道路上安排一场谋杀。但即使是在我们这样一个治安良好的帝国里,也有强盗、退伍士兵、逃跑的奴隶、心怀怨恨的农奴、宗教狂热者、疯子,还有其他长途旅行的危险——各种为了一颗鞋钉就割断你喉咙的坏人,不时有自讨苦吃的军官成为受害者。等一两天吧,我对自己说,找找商户或朝圣者的车队,搭车走。不去冒无谓的险,这个观点我十分赞同。一个智者曾经说过:运气和独轮车的区别是,独轮车怎么推都行,对待好运却万万不能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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