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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想把指挥部设在二狗的前院。但尼卡和福提努斯在这里很不自在,而皇宫的视野更好,能看到城墙。他们坚持要用轿子抬着我出入,有点尴尬。
我仍然在拖延,但那件事终究还是得做的。我让尼卡收拾东西去了一趟制绳街,又让他叫来了阿塔瓦杜斯和斯提里科。
“我需要一块方形白布,”我说,“大概这么宽,这么长。还要一根绑白布的棍子。”
斯提里科眼睛睁大了。“跟敌人谈判?”
我点头。“我不抱什么希望,”我说,“但必须试试,你们俩跟我一起。”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我们步行走完了离北门一百码远的路。城门打开放我们出去时,一个穿着金光闪闪的铠甲的卫兵冲我笑了一下,欢快地跟我挥手:是朗基努斯,今天正好轮到他站岗。我感到大大松了一口气,简直头晕目眩——我一直没确认过蓝绿两帮是否真的在做事。斯提里科站在左边,举着白旗。我在中间,右边是阿塔瓦杜斯。眼前的草原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广阔,而在远处,五排无穷无尽的盾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这种蠢到没边的事我真的不想做。“我们的筹码是,”我告诉他们,“只要放我们安全撤离,都城就归他们。说不定他们会答应让我们带些家当走。如果不答应也没关系。”
斯提里科震惊了,“都城归他们?”
我耸耸肩,“我们守不住。”
“那我们去哪儿?而且那么多人——”
“到时候再说。”
他们看见了我们,几个士兵开始奔跑。走到距他们一百五十码的地方时,队伍中间翕开一条缝,一排士兵跑到前排单膝跪下。
“快跑。”我说。
他们开始放箭。我摔了一跤,脸着地。斯提里科和阿塔瓦杜斯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拖进城门。后来他俩告诉我,他们以为我中箭了。谈判就此破裂。
回到位于皇宫的新指挥部时,一大群人正等着见我。他们在门厅里踱步,等得很不耐烦。
我身上全是灰,还有一只靴子不见了。“一个一个来。”我提高了嗓门,好让所有人都听见,“议员弗隆托,请跟我来。其余各位在这儿等着。”
弗朗托是议院领袖,是个魁梧的大个子,此时快要气炸了。从鲁比利亚到海边的一千英里地全是他家的。他让人明白,优良血统是能用眼睛看出来的。只要走进他周围六英尺范围,我觉得自己就会被灼伤。“坐吧,”我说,“请原谅,我一直很忙。”
他仍然站着。懂行的人都说他是自安德罗克斯(我一直没时间读他的书)以来最强的演说家。他有一头又细又软的白色头发,粗壮的下巴仿佛能砸烂石头。
你太过分了,他说,不通知议院、不等我们发确认函就自封最高统帅。这都算了,你还踩过界,支使那些原本为议院办事的人;尝试与外族谈判;赦免罪犯;改造楼房和商店——
我打了他。
我不喜欢重手打人——不管是全力打碎下巴,还是侧身右勾拳。在我看来,近身在肋骨下来一拳杀伤力足够了,而且不会浪费力气,也不至于伤到皮肤和指关节。他照我说的坐了下来,好一会儿没法说话。
“抱歉。”我的目光越过了他,落在他背后的墙上。刚刚那一拳把他打得气都喘不匀称了,但我还是无法直视他,就像无法直视太阳一样。
“其实我很尊重你们罗珀人管理帝国的方式。绝对权力被稀释、下放给各级官府和机构,让他们自行调节权力的分配,这样的好处很明显。你们一直坚称,上面的决定需要通过议院,对此我很钦佩。作为一个从没有集权和中央政府的地方来的外族人,我想我比大多数罗珀人更能欣赏帝国制度的优势。”我停下来喘了口气,身体还是不太舒服,“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我有很多事要做,而你在帮倒忙。所以,请你回家去,别再来烦我了。明白吗?”
他抬头看着我,依然说不出话来。殴打这样的一个人,我该对自己感到羞愧。
“城里实施战时法令,”我说,“我受皇帝委托,有他的御玺。你得信任我,别成天想些有的没的。”
我起身扶着他站起来,挽着他的手走到门口,很有礼貌地帮他开了门。然后关门,上闩,坐下,抖如筛糠。
“你不能这么干,”福提努斯对我说,“不能。”
我们站在城墙上,敌人依然没动静。五排盾牌前,可以看到人们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我已经放弃了数清人数的尝试,但四万人应该是差不多的。他们在等待着什么,这是我的直觉。
“我当然能,”我说,“回收盔甲这事你做得很好,还能搞到更多吗?”
他摇头。“我检查过城里所有废品站。”他说,“大宗物资很少,仓储成本太高了。别转移话题,你不能越过官府,完全无视它,用自己的方式做事,虽然这很诱人。你必须和这些人合作。”
我没告诉他御玺丢了,现阶段他没必要知道。“目前最紧要的是,”我说,“我们得把市政厅的房顶掀了。你和你的文官们最好换个办公场所。”
“什么?你不能——”
“我需要椽木,”我继续说,“那种又长、又粗、又结实的橡木大梁。民宅的房梁太小了,再说了,又没人住在市政厅。”
他盯着我看。在他眼里,我是个完全油盐不进的人。
“远程武器,”我说,“五十架匙式投石车,至少一百台弩砲……我还想在角楼放上一些蝎子砲,用来掩护冲向城门的路。所以我们需要大量的木材,而现在的储备不太够。这些事做完之后,城门和城墙还需要安装加固梁,大概还需要十万根地道支柱,因为当敌人开始挖地道时,我们也得向下反制。”
“市政厅是都城的行政中心,”他说,“你不能——”他聪明地停了下来,顺着我的话头说下去,“下城有大概一百亩地的伐木场,你需要多少他们都能供应上,问题不大。”
我摇摇头,“他们的木材偏软,而且都切成了小块。当然,我们全都需要,但是得用在其他地方。我已经派朗基努斯和绿帮负责市政厅房顶了。我说拆下来的铅块归他们。”在他想抗议的时候,我笑了,“铅块我们也需要,但可以迟点再从他们手上买回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因为帝国以前欺负过你吗?”他说,“你做这么多是不是为了报复?”
这个问题我不能糊弄他。“我也这么想过,”我说,“应该不是,但我不能完全确定。”
“别装了,你享受得不得了,连议院领袖都可以打了。”
我摇头,“只是想让他认真听我说话。”我说,“我必须在人们心中竖立领袖的形象。我们离被屠杀——”我指着城墙和闪闪发光的盾牌之间的空隙“——只有这么远。如果他们现在立刻进攻,我可能只拖得住他们半个小时。然后就完蛋了。”
他脸色变了,大概他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吧,我有点可怜他。
“他们在等待什么东西,”我说,“或者什么人。我倾向于他们在等人。因为他们所需的一切人力物力都在这儿了。对,他们应该是接到了命令,‘等我来了再开始快活。’”我转过头,不想看他脸上的表情。有时候,应该让别人安静地待在绝望里,贸然打扰是不体面的。“等市政厅屋顶的椽木被做成投石车,我们的坚守时间可以从半小时延长到半天。等城里所有建筑后院里的松木都被刨成木板、削成了箭,假设我能再变出弓和弓手,就能撑一天半。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等他们攻上来,我的每一个愚蠢、无可奈何的决定都能给我们争取多一点时间。当然,这一切都很荒谬,抵抗毫无意义,但我必须试试。”我看着他,“所有人都在不断告诉我,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但他们错了。我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坐以待毙。”
他摇摇头,走开了。“不行,”她对我说,“抱歉。”
第二天深夜,我累得不行。瑟拉索给我看了他的第一版御玺,很漂亮的一件作品。有人曾经告诉我,以假乱真是不够的,真正优秀的赝品必须比真货更好。瑟拉索的印章就比真的还好。我用热蜡印了一次,效果美丽,震撼人心。他看着我,抢在我开口之前抗议。我尽了全力,众神作证。我用卡尺测量了每个部位的尺寸,误差只有一根头发。我把赝品放在蜡烛上烤了一会儿,又把它按在一个真正的印记上,蜡印完全没有粘上黑灰。这一版是完美的!他喋喋不休,我一拳揍在他的脸上。“再做一次。”我说。我做不到,他说,不可能比这个更好了。我把他的大作放在靴子后跟下踩成碎石。“再做一次。”我告诉他。
“不行?你是什么意思?”我转向艾科玛。
她快哭了,“我干不了这活,”她说,“他们不听我的。我必须冲他们大喊大叫他们才会动,而且特别墨迹。他们让我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懂。”她停下来,直视我,“他们是对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有时候你实在不想听人诉苦。“对他们强硬点,”我说,“你没问题。”
“你没听懂。他们是对的,我完全干不来这活,每一个决定都是我拍脑袋想出来的,这肯定不行。你需要一个懂行的办事员,一个知道如何做仓储登记、如何安排值班、如何查财产税的人。如果提前花一年时间制定方案,也许我还能办成这些事。但现在……你需要专业人员。”
“帮会人手——”
“不行,”她说,“他们没用。他们知道贫民区所有人的住址,知道这些人能挣多少钱。但这些东西全在他们脑子里,没有纸质文件可查。从他们那里获取信息太费时间了,而且需要大量文员和速记员。”她停了一会儿,“正规流程不能少,”她说,“我知道这会降低效率,但没流程什么也做不了。”
我能感觉到怒气在心中积攒。每次面对真相,发现自己搞错了的时候,我都会气到。“他们就是一群——”
她摇摇头。“你离不开他们。”她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帝国没能挡住敌军,所以你觉得只能靠我们自己守住城池。士兵全死了,我们就用工兵、卫兵和园丁。城里的法官全跑了,就让帮会来维持秩序。让奶白脸像皇帝一样颐指气使,让女人掌管供应部。就像谚语说的一样,泥里的虫也能打死狮子。试试何妨?奥尔罕,我很抱歉,但这是行不通的。你需要文官的支持,这份工作也需要一名文官来担任。我支持你,但我确实不行,抱歉。”
“好吧。”我说,“回二狗洗你的盘子去吧。”
她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福提努斯给了我一大堆文件,都需要盖章。我告诉他我太忙了。好吧,他说,把印章借给我,我帮你搞定。在我另一件外套的兜里,我说,我一有时间就派人去取。
尼卡从制绳街办完事回来了。以前有十几条这样的街道,但掌握地产的贵族们关闭了街上的营生,把这些宅基地卖给了建筑商。不用担心,帕乌萨兄弟的生意依然很好,他们有很多绳子。总算有一样没有供应问题的物资了。
“我们需要一英里左右、用马毛做的好货,用来做弹弓。”我告诉他,“另外,让他们送三英里长的上好麻绳去蓝帮公馆,用途以后告诉你。”我说,“帮我盯着这事,好吗?”
他已经习惯我的说话方式了。“好的,”他说,“能问你一件事吗?”
“问快点。”
“如果他们截断水道,我们怎么办?”
我的缺点之一就在于,每次我出门办公或找人,都会忘记一些事情——备用靴子、笔尖、钥匙、我答应别人的手信……总之不管多么努力,不管我列了多少清单,总有一件该死的事情会忘掉。每次发生时,我都觉得自己蠢得没救了。“水道。”
“赫维雅水道。所有磨坊和整个下城的供水都靠它。”
我摇摇头,“没有合适的工具,很难破坏的。”
“确实,我们把合适的工具留在了斯宾顿林地,记得吗?凿子、楔子、千斤顶、起重器……要什么有什么。如果你还记得,我当时说过——”
众神啊。“交给我处理吧,”我说,“我会想出办法的。现在我需要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