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城防十六计> 24

24

  “我知道你肯定在城里。”奥古斯带着我进入敌军防线,“老实说,你不在我就不来了。现在由你掌管砲兵队,我们简直撞大运了。这是我没想到的。”

  他的腿比我长好多,我得一路小跑跟上他。其实我走路一向很快,小时候为了跟奥古斯玩,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奥古斯,”我说,“你在说什么啊?”

  “我住这儿,”他指着一顶像高楼一样的帐篷说,这是唯一一顶金色帐篷,周围都是一片灰黑色。“我弄到了一些你喜欢的茶,黑乎乎的叶子,带黄色小花的那种。”他停下来,又给了我一个可怕的拥抱,“亲爱的老朋友,你不知道能再见到你我有多开心,上茶!”他大喊一声,声音像雷霆。茶立刻就来了,放在银色的盘子上。

  我滑进一堆软绵绵的垫子里,姿势不太雅观。当然,奥古斯不喝茶。他敲开酒瓶,喝了三大口。“我们多久没见了?”他说,“三十年?”

  “三十二。”我说,“我以为你死了。”

  “我?当然没有。”他笑着说,“哦,确实,你被买走那会儿我正好发烧病倒了。那一病其实挺幸运的,我病好的时候,刚好碰到莱比锡的买家来挑人,之后我就去了莱比锡。那地方很神奇,你去过吗?”

  我摇了摇头。

  “我在莱比锡待了十七年,”他说,“花了六年时间赎身,后来自己开始单干,干出成绩之后我就回来了。当然,你的一切我都听说了。我得承认,你干得真不错。我早就知道你肯定能行。”

  这是我特别喜欢的茶,即使在都城也只能偶尔喝到,不知道是从哪里产的。“谢谢,”我说。“奥古斯,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困惑地看我一眼。“你是什么意思?”

  “你带着这些——”我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就这样吧。

  “哈?哦,看在众神的份上,奥尔罕,你以前很聪明啊。这是我的军队。”

  再次抬头看他,我看出了区别。卡尔提佩克的脸更圆,眼睛是灰色的,不是蓝色。

  “我生来就是干这个的,”奥古斯说,“自从——嗯,不用我说了吧。我记得我们俩一路跑到海边的那天,天上下着大雨,我们坐在快要熄灭的篝火边。我当时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错了,必须纠正。然后我意识到,必须有人去纠正它,这个人就是我。”

  我等着他说下去,但他停了下来。“抱歉。”我说,“纠正什么?”

  “当然是罗珀人啊,”他依然光芒万丈,“我要把那些混蛋一个一个从大地上抹去。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的。”

  “是舍尔登人——”

  他举起手,我就算想说话也说不出了。“他们不重要,”他说,“舍尔登人偷孩子不过是因为罗珀人愿意花钱买。我不记恨他们。事实上,他们给我立了大功。啊,这个你显然知道。”

  我看着他。他是那种会自然而然吸引所有目光的人,就像太阳照耀向日葵一样。“是你干的。”

  “是,花了不少时间,过程非常刺激,”他说,“有时我会想,关我什么事?我干吗要费这个心?然后我想到了你。”

  情况还可以更糟。我安慰自己,天可能会塌下来,云可能会下钉子。

  “想到了我?”

  “你不记得了?他娘的,你不可能不记得。”

  “记得什么?”我突然记起来了。

  想象一下,九岁的我蜷缩在即将熄灭的篝火旁,浑身湿透,站在毁掉的家和海岸之间的道路上。我在舍尔登运奴商队的驱赶下走了十天,喝了几碗脏兮兮的粥、几口水凼里的污水,光脚上还没长出老茧,绳子把脖子和手腕上的皮肤磨掉了——说实话,我没太注意到这些,走了那么多路,已经完全麻木了。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现在想起来,我好像根本没想过要哭。我沉浸在自己奇异而混乱的思绪中,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肯定不可能,他们很快就会和我们说这只是个玩笑,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第十天,我终于清醒过来:从此以后,我的生活会完全变样。我既不生气也不害怕,感觉也不是很在乎。我试了试回忆父母的模样。他们是这样吗?我问自己,但我无法确定。我脑子里的画面就像硬币上的画像:模糊、夸张而理想化,跟任何人都有几分相似感,只能靠硬币边缘的字母辨认身份:西雅,父亲;厄斯塔姆,母亲。我记得我当时在想,我就是个一文不值的小混蛋、小杂种,所以才会如此铁石心肠。

  我身旁的奥古斯哭得稀里哗啦。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奥古斯从来不哭。不管是偷东西被抓、挨了鞭子,还是他的妹妹被河水冲走淹死,他都没掉过眼泪。并不是说他像我一样无情无义。奥古斯一般在别人伤心或害怕时出现,说些安慰人心的话,或者什么都不说。他坚强、睿智、可靠。世事无常,他却总能找到明路,没有什么能战胜他。我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像他这样的人会选择和我玩,但这就是奥古斯了。对他来说,做朋友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任何回报——还有什么东西是别人能给他、而他还没有的呢?

  而那个时候,他崩溃了。我的震惊难以言表。这就像看到自己的父亲或上帝哭泣一样。而且,不用说,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我只知道,我必须忍住眼泪,免得彻底丧失勇气。所以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别担心,没事的,我们比他们强。总会有我们复仇的一天。”我猜,我当时这么说是因为奥古斯很有荣誉感。在他的思想中,有人伤害了你,你就得以牙还牙,以此来维持大自然的平衡。几次复仇之后,就没人敢惹他了。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当然,我从没怀疑过他。

  总之,他停止了哭泣,但接着就变得异常安静,一点也不像他。在那之后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他在行进中绊了一跤,跌倒了。他站起来,回到队伍里,手里多了一个压碎的东西,蘑菇。我小声对他说,不要吃那个,有毒。他直视前方,悄声回答说,我知道。又过了一天,轮到我们替守卫送食物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往一只碗里漏了些东西。那天晚上,一个守卫尖叫着把我们吵醒,第二天早上就死了。

  我没出声。但当我们走过那人的尸体时,他用胳膊碰了碰我说,谢谢。我假装没听到。

  “哦,那件事啊,”我说,“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我考虑过了,”他递给我一盘我最喜欢的蜂蜜蛋糕,“许多年后,我住在莱比锡时意识到,这不是舍尔登人的错。怪罪他们就像怪罪弓箭手的箭。我想起了你对我说过的话,那句话给了我坚持下去、战胜一切的力量——”他微笑着,和他爸爸的笑容一模一样,“胜者恒强,你知道这句谚语吗?仔细想想,这句话根本没意义。胜者恒强,因为胜利者总是更强的那一个。字面意义就是如此。你打败了我,你就是那个更强的人。如果我获胜,更强的就是我。我在那天晚上就证明了这一点。我只是个小孩,没有武器,被绳子捆着,人人都可以踢一脚,但我打败了那个混蛋,我赢了,我比他强。你当时的话就是这个意思,这句话帮我渡过了难关。”

  “其实……”我说,但他根本没在听。

  “之后,”他继续道,“我在莱比锡安顿下来,听到了你的消息。你当时刚刚当上上尉,你想出了一个聪明的办法来改进浮筒,造出更好的浮桥。一些商人听到风声,把新型浮筒带到莱比锡,试图推销给一些我认识的人。发明者是工程兵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尉,还是个奶白脸,他们说,这就叫有志者事竟成。我当时就想,我这样一天天赚着轻松钱,胸无大志,如果被奥尔罕看到,他肯定会为我感到羞愧。所以那天晚上我找人商量了一下,敲定了这个大计划。”他眉飞色舞,“现在,终于走到这一步,你我重逢,一切即将开始。是不是太棒了?”

  我深吸一口气。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以前是,现在也是。我想世界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我。“奥古斯,”我说,“我是另一边的。”

  他笑了,好像我讲了个笑话。“这不是很完美吗?”他说,“简直是上天注定。我一直在想,一旦围城,你肯定会被召回城中进行防守。这样,只要找到一个聪明的办法互通消息,我就有了可靠的内线。但你居然是那边的最高统帅,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城里这么多人,话事的居然是你!你加上我,破城指日可待。”

  我需要时间思考,于是说:“外面那些人是谁?从哪儿来的?”

  “不是说了吗?我的军队。”他打了一个响指,有人送来更多的蜂蜜蛋糕,“这里只是一部分,剩下的还有事,忙完了会直接过来。”

  “是你指挥的吗?”我问,“烧掉克拉希斯的舍尔登人。”

  他看起来有些困惑——并不是内疚。但可能他觉得他欠我一个解释吧,“在我看来,”他说,“他们就像一件武器。战斗之初,你的对手拿着它,于是你把它抢了过来。然后这件武器就是你的了,从坏事变成好事。舍尔登人和我们一样都是受害者,奥尔罕。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一点,但弄明白之后,一切都好办了。现在是我们所有人对抗他们。你还记得家乡的那句老话吗,泥里的虫子也能对抗狮子,现在轮到虫子们赢一把了。”

  我喉咙哽住,无法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能说话。“我当时就在克拉希斯,”我说,“他们差点杀了我。”

  这句话让他苦恼起来。“对不起,”他说,“当然,如果我知道……”他耸耸肩,“但你没事,所以不用介怀。再来一块蛋糕吧,你最近吃得不好。”

  这让我笑了起来。然后我意识到,他就是在逗我笑,“我们来谈谈和平条款吧。”我说。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