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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围城状态下打开城门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需要一大群人长久的筹谋,耐心敲定每一个细节,仔细分析每一个时机。

  你可能不这么想。你觉得只要趁夜溜到主城门,取下几根门闩就完事了。如果真这样,我倒想去你的城市住下。有你这样的市民,叛徒就不足为虑了。

  我知道城门是怎么防守的,想出这套制度的人就是我。守卫包括两个水火不容的帮会和一个贵族。他憎恨我所做的一切,更觉得我这个人从根上就有犯罪因子,随时可能把都城卖了。我想尽可能杜绝叛徒的出现,所以每一道城门都由两班人员执勤,一班来自帮会,一班来自官府。第一组是绿帮和工程兵,第二组是蓝帮和园丁,第三组是绿帮和卫兵,第四组是蓝帮和工程兵,每天轮岗,你懂了吧?每一组五十人,其中十个站在门前,全副武装。每一道门都上了五把门闩,和人腿差不多粗细。要够到最上面一把,必须搭一个长梯子,让别人帮你扶着。想一个人打开第五把闩,必然会摔断脖子。另外,每一把闩都有挂锁,这些挂锁只有两副钥匙,一副放在哨塔,另一副保存在我皇宫的卧室里。为了增加开门难度,钥匙会分开保管。如果执勤的是绿帮和工程兵,那一、三、五号钥匙就在绿帮手上,二号和四号在工程兵手上。这对我来说倒不是问题,因为我有全套钥匙。

  所以呢?整座城市都是我说了算,没有人敢不服从。只要和外面的敌人约好,我随时可以走到城门前,下令开门。不过不行,我想过了。我出城后被杀或者被困住了的话怎么办?接替我位置的可能是尼卡、福提努斯或帮会领袖,总之看谁能打,能活到最后。城门守卫很可能无法核实,如果有人通知他们说,我被杀了,那个谁现在是新老大,他们也只能听着。要骗他们太容易了。况且,这座城市遍地都是演员——竞技场、剧院、喜剧剧场和悲剧剧场……戏剧底蕴之深厚,全世界可能找不出与之匹敌的。而戏剧中最受欢迎的一个门类就是模仿。我自己没怎么看过,但你肯定想不到有多少人愿意花大价钱观看一个人假扮成另一个人。别忘了,不管执勤的是哪一组,大部分城门卫兵都只见过我一两次,而且很可能只是远远地瞥过一眼。自从我当上公众人物,我也荣幸地成了被模仿的对象。不得不说,有些人扮我扮得很逼真,甚至比我这个真货还好。所以,作为一个无可救药的机灵鬼,我做了一些预防:没人能单独下令开门,连我也不行。必须由两名获得我授权的官员作陪,外加一个有权下令的人——我、尼卡、阿塔瓦杜斯、福提努斯,以及阿拉萨克和布洛涅鲁思(蓝绿两帮领袖必须同时出现),就这几个人,没了。除此之外,当日执勤、负责那道门的总指挥官也必须在场,而他必须过目一份印着御玺的手写命令。

  我已经向奥古斯解释过这里面的细节,他翻了个白眼,说了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之类的话,我很难反驳。但问题不大,他继续说道,是你搭建了这套有模有样的制度,你可以把它废了,换一套。不行的,我告诉他,这么做有点可疑,而且你刚才分析过了,许多重要人物都不太喜欢我。不过别担心,我安慰道,进城不一定需要城门。

  “所以,你就是那只小鸟。”

  他盯着我。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小鸟,所以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他叫拿索勒斯,是蓝帮的一名荣誉中士。这份工作很重要,每个帮会都有一打人担任这个职位,负责维护帮会的公众形象,让伤害帮会荣誉的人(与官府或敌对帮会通气,违抗领袖的命令,谋杀、强奸、以恶劣的手法盗窃同帮成员财物等等)得到惩罚。荣誉中士长期携带小刀、毒药和各种危险物品,他们认识帮里所有人,但朋友寥寥无几;能得到丰厚的酬劳,直接从帮会基金里出。帮会中士里边从来没有出过叛徒,因为叛帮的下场非常惨烈。

  工作之余,拿索勒斯喜欢饲养家禽。他在北码头五个长长的、臭烘烘的棚子里养了鸡、鸭、鹅、鸠和鸽子。他对鸽子特别在行,为了与帕拉利亚的表弟沃苏斯通信,他在围城之前训练了十几只信鸽。野蛮人来的时候,他给他表弟送了一封信,建议他去找敌人的首领,问他如果能定期得到城里的详细情况汇报,而且消息来源绝对可靠的话,他愿意付多少钱。交易很快就达成了,鸽子从那时起一直来往不断。用鸽子捎带御玺是一项额外成就。他把一条短带子套在鸟脖子上,又绕到翅膀下拴起来固定好。送不出来的,奥古斯的一个手下笃定地说,但拿索勒斯和他出色的小鸟用实际行动反驳了他。

  “新闻记录员,”我解释道,“好消息的传播者。”

  不得不说,拿索勒斯反应很快。他“噌”的一声站起来,在利西马库帅气地扔出椅子砸中他之前,他已经跑赢守卫、半只脚跨出了门。我们将他仔细绑好,带回来继续谈话。

  “我不想强迫你做任何事,”我告诉他,“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没关系,我完全理解。我会把你交给阿拉萨克,告诉他你干了些什么。”

  他似乎不太喜欢这个主意。

  “你决定加入我们了?欢迎。”我对他说,“我希望你继续向敌人输送消息,但送之前要先给我看一遍。目前为止,你给他的都是真实消息,用处很大,如果突然掺假,他就会起疑心,那你对我就毫无用处了。我会偶尔让你送一些我亲自写的东西。有问题吗?”他向我保证没有。

  “很好,”我说,“很高兴认识你。”

  我对密码、密文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有些聪明人知道怎么解。在有密钥的情况下,别人寄给你一封信,你得花上几个小时查找各种图表,把大量词汇写成许多个竖排,一直写到手痛,才能完整读出信息:目前无事发生,我又吃了鱼肉配欧芹酱,你呢?纯粹是浪费生命。

  正常书写要容易得多,选一种别人看不懂的语言就行。比如阿劳赛特语——我和奥古斯的母语。在都城,大约有三十六个人会说阿劳赛特语,在奥古斯的大军中可能有几百人。除非被逼,否则阿劳赛特人很少走动。唯一的缺点是,这种语言没有文字,因为大家都不识字。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发现雅兹格字母可以拼出阿劳赛特语大部分发音——Y这个字母没有用,W只能用两个U来代替,但总体问题不大。我碰巧会说雅兹格语——说来话长,就不展开了。而在奥古斯的多语言、多民族大军中,肯定也有会这门语言的人。在这片地方,雅兹格人比阿劳赛特人更加稀少。用雅兹格字母书写阿劳赛特语,这才是真正的密文。

  “这是什么?”我写好信递给拿索勒斯,他问道,“看着像乱码。”

  “就是乱码,”我说,“我随手乱写的,你猜他们会浪费多少时间来解读这东西。”

  我告诉我的童年挚友,进城的另一条路比较艰苦,不过难不住你。然后我要了纸和画画用的笔,画出一条主排水道。它的出水口在南面的海湾,注入的垃圾会被潮水全给带走。我歪歪扭扭的手绘还标明了一条在贫民区地陷事故之后停用的排水支线。这是所有最新的官方地图上都没有的。我告诉他,这条线原本通往城墙外的一个水坑。那地方之前是沼泽,在大约七十年前被排干了水,现在变成一片茂盛的草地。所以,如果从这里挖地道,精确到地表以下五十七英尺,从废弃的制革厂一路挖向金色希望修道院的塔楼,很快就会挖到废弃水道的侧壁;进入水道就能沿路找到主水道的入口,不过用砖墙封死了。拆掉砖墙后,有十多条宽敞的、维护良好的入水口通往地表,他可以任选一条。由于地方偏僻,没人会听到挖掘声。拿刀匠广场的入水口来说吧,他可以带一千精兵半夜爬出来,在警报拉响之前轻松干掉东门守卫、打开城门,无人能挡。

  唯一的阻碍,我接着说,是在距离主排水道大约一百码的地方,你会撞上大约三十英尺厚的坚硬岩石。本来,那条支线绕了一大圈,绕过了岩石。但这段弯道已经塌陷,顺带毁掉了几条街的房屋,现在已被彻底封锁。所以,与其费时费力清理弯道,直接打穿岩石要更快、更容易。是的,我抢在他打断我之前继续说,凿开三十英尺的岩石不是什么轻松活,但在一支十二万人的大军中,肯定有经验丰富的工兵能轻易解决这个难题,就像岩石根本不存在一样。是的,他承认,我们确实有这方面人才。那不就结了,我对他说。如果你从废弃制革厂开挖,只要小心一点,在城墙的掩护下,上面的守卫就看不到脚下的挖掘工作。这样,我就没有义务拿抛石机对付你了。

  我当时在忙其他事,没亲眼看到。但我猜现场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士兵——或者说守卫——在大中午挨家挨户砸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多半是家里的女主人,男人虽然天生勇敢,但怎么敢给陌生人开门呢?)打开房门问,干吗?士兵回答了她。

  你们要这个干什么?她问,我完全能理解她的惊讶。

  士兵们并没有被告知缘由,于是他们耸耸肩,说,不知道,不在乎,我们只是听令行事。你到底有没有?女人说没有。士兵又说,你确定吗?没有的话,按照上面的命令,我们要仔细搜查你家。啊,女人说,我突然想起来了,等我一会儿。

  几分钟后,女人拿来一个布丁盘、一口炖锅和一个平底锅。士兵接过这三样东西,轻轻放在手推货车上。会还给我吗?女人问,士兵说了句谢谢,便去了下一家门口。

  经过一个小时左右的搜罗,我们有了上千个碗、桶、锅、盆和便桶。将它们从车上卸下来,每隔一英尺左右,就小心翼翼地放一个在地上。最后摆满了石工巷、博特路、钥匙街、僧侣门、屠宰场和陶器广场,一路上坡,直到牧羊人步道。一群蓝帮成员推着一辆两轮水罐车跟在后面,提着水桶挨个倒水,每个只装三分之二满。做完这件事之后,就该工程兵上场了,每人负责一百个容器,在接下来的六小时里,他们来回巡视,专注地盯着容器里的水,仿佛这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虽然有点表演的成分,但也真的奏效。我们看不到深入地下的挖掘工作,甚至连声音也听不到。但震动会传到地表——很轻微。人无法觉察,就算跪在地上,两只手掌紧贴地面也不行。但水可以感觉到。一口比较宽的平底锅里,一圈淡淡的水波纹就可以指明地道的位置和挖掘工作的进展速度。这是前人留下来的智慧,我在一本一千年前的书上读到的。多年前,我出于好奇实验过一次,之后就把这一招存放在了脑子里,以备不时之需。不知道为什么,人们现在都不喜欢读旧书了,正好方便了我。

  到了中午,我决定亲自去贫民区看看,让盖塞利克负责各方沟通协调。震动是从陶器广场开始的,水面不住颤抖。接着是新巷、旧花市,最后传递到钥匙街,这里的波纹最轻微,几乎看不出来。

  上一次实验时,盖塞利克就在我身旁。我当时还是上尉,而他即将升为中士。他和我一样立刻观察到了动静。“动作很大啊,”他说,“下面得有几百人。”

  “一千人吧,我猜。”我说。

  “他们想干吗?”

  我耸耸肩,“别问我。”

  他好像不理解我为什么可以这么镇定。“我该做点什么。”

  我点点头,“做什么?”

  好问题。“反地道战?”

  我摇摇头,“你倒是告诉我从哪儿开挖,要挖多深啊。不行,我们找不准的。”

  “总不能干等着他们从地里冒出来吧。”

  “事实上,”我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不解地看着我,接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铜管,“看看这个,”他说,“这是一张旧地图,我在测绘局找到的。”

  “这地图很老了。”

  “你看,”他用手指戳了戳,“都用颜色标出来了,红色是黏土,蓝色是有渗水功能的石灰岩和页岩,绿色是那种松软的黄泥巴,灰色是最坚固的砂岩。”

  我假装细细浏览,但上面的所有信息我都一早知道,“所以……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灰色的。”

  他点头,“一大块灰色。”

  “他们很快就挖过来了。”我说,“会在这里耗上一整天。”

  他大概发现了,我看了这张地图后并没有过于惊讶,“所以你不担心。”“我承认,我知道这儿有块砂岩。”

  他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不早说?接着又戳了戳地图,“我不明白的是,”他说,“这条线是什么意思?”

  “哦,那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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