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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居然又给我回了一封信,我抓破脑袋都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信上写道:好吧,我们见一面。之前那个叛徒的信鸽早就下锅了(老实说味道还不错,口感筋道),他没跟我提过他在城里别的内应,我其实也没担心过。我才是那个天性不老实、喜欢暗地里搞小动作的人;而他为人大气,有着征服者该有的格局。
他派了一位使节,一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僧侣打扮,戴着兜帽,披着斗篷。他的到来让我很懵,因为我知道根本没什么可谈的。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我、福提努斯、尼卡和两位帮会领袖把他请进皇宫正殿。我等着他悄悄塞给我一张小纸条,但愿他动作隐蔽一点——鉴于我的声望已经跌到谷底,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人怀疑我与敌人暗通款曲——这可不容易,毕竟我就是想通敌。结果根本没有什么纸条。我们坐在一张用红木雕刻、象牙配饰的大桌子的一侧,他坐在另一侧。他要求我们无条件投降。我们拒绝了。他换了一种措辞,我们再次拒绝。这样来来回回了几次——这个人能用好多种表达方式叙述同一件事,了不起的天赋——很明显谈话毫无进展。于是他起身打算离开。就在这时,他的兜帽——谈话期间一直戴在头上——滑了下来,正好脸对着我。他拉起兜帽重新盖住头,礼貌地感谢我们的接见,然后走了。
我说的大气就是这个意思。这个小伙子的光头上,有一段简短的文字,是用雅兹格字母拼出来的阿劳赛特语——不是写上去的,而是文上去的。别人看到这行字,会觉得这是某种怪异的僧侣传统——表现得好,或者悟性超群,就能得到这些神秘的符文或纹章作为奖励。
我想,这就是我和我老友的区别了。无论是多么重要的计划,我都无法说服自己在某个无辜的可怜人皮肤上刺字,让他这辈子头上永远刺着:突袭攻城车然后被俘,保证你安全回去。而在奥古斯眼里,我敢肯定,这和其他传递消息的方式没什么两样,顺便还能炫耀一下自己的手段。
攻城车?哦,对。
那是个绝美的作品。看到它的一瞬间我就想要拥有。但下一刻,我全身发冷:它确实是土木工程的巅峰,但它对准了我的城门,一旦开到城墙下,我们就输定了。接着我想起来,它本来就不是这么用的。
请容我介绍一下。这东西是由艾克门人设计并建造出来的——只有他们能行。所有我曾经想到过、但认定无法避免的问题,都被他们像赶苍蝇一样一扫而光。被投石车正面击中?弄一层结实的保护性支架,盖上缝成一大块的兽皮,像缓冲垫一样罩好就行。这和泥土壁垒的原理是一样的:不要抵挡冲击,要分散它。绝妙的道理。拉车需要六十头牛,最怕弓箭?那就给牛也穿上防具,从鼻子一直覆盖到尾巴——不开玩笑——它们穿的是皇家卫队想都不敢想的优质锁子甲。那么,石弹直接砸扁了牛、砸碎牛轭又怎么办?简单:让十队牛在一旁待命,加上快卸接头,可以非常迅速地解下坏掉的轭,接上新的。待命的赶牛队当然也有保护,船帆大小的大盾,安装在带轮子的底座上。光是大盾本身就让人头痛了,它们会挡住箭矢,大幅度降低我那可怕的弹跳球的威力。攻城槌是一根笔直的橡树圆木,大约有十五码长,带一个圆头,我几乎可以肯定材质是充填了铅的青铜。攻城车后部有一台设计巧妙的绞车,一小队由盾牌保护的工兵可以安全地转动绞车、拉起攻城槌、放开,不必担心来自上方壁垒的箭雨。我根本估算不出这东西的花费,我手下工程兵团十年的预算肯定不够。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为艾克门人打工,那些人一定懂得欣赏优秀的工程技术。
即使没有看到使节头上的字,我也会安排一场袭击,这是阻止这头怪物的唯一方法。相信奥古斯会帮我降低突袭的难度。我们可以毁掉他那了不起的器械吗?这个问题他没有明说。所以暗含的意思就是:是的,我们得到了他的许可。毕竟如果不这么做,攻城车就会完成它的任务,把大门撞成柴火。不愧是奥古斯,对待自己的玩具总是很大方。
“我们要做的是,”尼卡在我身旁说道,声音没有往常那么镇定了,“在城门正前方挖个地道,动作要快。然后,那东西一旦开过来,就会因为自身的重量而陷进去,掉进地道,摔断主梁。”
这我没想到,我暗暗为尼卡喝彩,“别傻了,”我说,“没那个时间。”他难过地看我一眼,“确实,”他说,“抱歉。”
“把咱们的工程兵派到城墙上去,带上弓箭,”我说,“再给我找五百个蓝帮里最能打的,我们必须到城门外去,把它打烂。”
“突袭吗?但——”
“是的,”我说,“但你的主意太蠢了,我又想不出别的,所以只剩这一个办法了。”
他轻轻点头,用最微小的动作表示同意。“我也去。”他说。
“别想了,我需要你待在城内。我去。”
“无意冒犯——”
“很好,”我没控制住,吼了一句,“拦下攻城车、杀死工兵是不够的,必须让它翻车,让它出故障。这是工程师的工作,你还是留在这儿当个士兵吧,你不是一直想成为战士吗?”
这句话让他有些受伤。“是的。”他说完便跑开了,着手突袭准备。但我当然不能放他去前线,他肯定没命回来——那些蓝帮战士的命运就是如此。就算他们超常发挥,干翻了巨型攻城车,证明了自己是真英雄,这成就也没有任何意义。整个行动不过是一场表演,因为奥古斯不相信我能避开所有守卫,用一个洗衣篮加一条绳子趁夜从城墙上溜下来。一个人做事的方式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拿我来说吧,我就算想一百万年也想不到这样的点子。正因为如此,带头对抗黑暗势力、领导了这次伟大远征的人是奥古斯,而我,却在努力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