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
【陶德】
当我走出房间,跟随伊万沿着走廊离去时,我感觉到薇奥拉的目光紧追着我。她不知道我们是否可以信任他。我也不知道。
因为答案是不,难道不是吗?伊万自愿参军,在法布兰奇设法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我记得数月前,当这一切还未发生时,他鬼鬼祟祟地溜到我身边,告诉我他站在普伦提斯镇这一边。但当军队入城时,他却迫不及待地加入了他们,然后在这里率领士兵,甚至还晋升为下士。
直到普伦提斯市长开枪打伤了他的腿。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曾经这样告诉我,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所以,他或许已经找到了新靠山。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长官,”伊万说着,在一扇门外停下脚步,“他在这里。”
“他能走路吗?”我说道,这时伊万打开了门锁——
可是李已经大喊着“啊啊啊啊!!!”跳出来,将伊万摁倒在地,照着他的脸一拳一拳打下去。我不得不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开,紧接着,他的拳头对准了我,这时他看清了我是谁。
“陶德!”他讶异地说道。
“我们得——”我开口。
“她在哪里?”他喊道,目光早已四处搜索,我不得不上前一步,以免伊万用步枪捣碎李的后脑勺。
“她受了伤,”我说道,“需要绷带和夹板。”我看向伊万:“这里有这些东西吗?”
“我们有个急救药箱。”伊万说道。
“够用了。交给李,他会照顾薇奥拉。然后告诉这里的守卫,我有话要跟他们说,先到外面来。”
伊万瞪了一眼李,他的声流尖锐而响亮。
“这是命令,二等兵。”我说道。
“是,长官。”伊万的语气非常乖戾,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中。
李瞪着我:“是,长官?”
“薇奥拉会跟你解释的,”我推着他前进,“你去给她缠上绷带!她很痛!”
这句话的确奏效,他开始挪动脚步。我转过身,走向大厅。两个守卫目送我走过。“发生什么事了?”其中一个问道。
“应该说‘发生什么事了,长官’。”我头也不回,厉声说道。我走出“提问”办公室前门,沿着小路往前走去,来到了大门外。
这里简直可以算得上平静。
安格哈拉德也在,一定是戴维将它牵了过来。
“嘿,姑娘。”我说道,缓缓走到它身边,揉了揉它的鼻子。帅小伙?它的声流说道,陶德?
“没关系,姑娘,”我轻轻说,“没关系。”
疼。它说道,嗅着我脸上尚未抹去的干涸血迹。它伸出自己湿乎乎的长舌头,径直舔过我的嘴巴和脸颊,口水滴滴答答。
我哈哈大笑起来,又蹭了蹭它的鼻子:“我没事儿,姑娘,我没事儿。”
它的声流不断喊着我名字陶德陶德。这时,我去找依旧绑在马鞍上的包。我的步枪还在。
我妈的日记本也在里面。
我敢打赌是戴维带过来的。
我从柱子上解开安格哈拉德的缰绳,牵着它走到路上,直到正冲着大门上那个银色的大字A。“得发表点儿演讲,”我说着,系紧了马鞍,“最好骑在你身上做演讲。”
帅小伙,它说道,陶德。
“安格哈拉德。”我说道。
我一只脚蹬住马镫,一跃而起,然后晃了晃腿,终于坐到了马鞍上。我抬头望向天空。天还没黑,不过太阳就要落到瀑布后了。午后时光静静流逝。
时间所剩无几。“祝我好运吧。”我说道。
前进,安格哈拉德嘶鸣道,前进。
守卫抬头看向我,又看向设法让他们噤声的伊万,不过只有将他们嘈杂的声流一同堵住,才算彻底让他们闭嘴,因为他们的声流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哀号不绝。
“他是个中尉。”伊万对大家说道。
“他还是个孩子。”一个火红色头发的守卫说道。
“他是总统的儿子。”伊万回答。
“没错,你应该奉命带他进城,二等兵,”一个大肚腩的守卫说道,他的制服袖子印着下士的条纹,“别跟我说你在违背直接命令。”
“中尉下了另一个直接命令。”伊万说道。
“他否认了总统的权威,是吗?”姜黄色头发的守卫说道。
“快点儿!”伊万喊道,“你们几个有没有因为某些缘故而受到惩罚?”
所有人都噤了声。
“如果你觉得我会将一个孩子视作总统的话,你就太蠢了。”大肚腩下士说道。
“普伦提斯知道一切,”火红色头发说道,“即使是那些秘而不宣的事。”
“他会叫我们开枪。”另一个士兵说道。他是个高个子,长着灰黄色的皮肤。
“谁?”伊万说道,“军队都去前线打仗了,总统则端坐在被炸毁的大教堂中,等待我和陶德过去。”
“他在那里做什么?”火红色头发问道,“他为什么没有侍卫?”
“那不是他的风格。”我说道。他们都再次抬头看向我。“市长不上前线。他负责统治和领导,可他不会扣动扳机,他不会弄脏自己的手。”安格哈拉德感受到我的紧张心情,它向一侧稍稍迈了几步。“他擅长借刀杀人。”
而且,我想方设法将这个信息藏在自己的声流中,他想跟我交谈。
这在某种程度上,比战争更甚。
“而你要推翻他,对吗?”下士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问道。
“他只是个凡人,”我说,“一个可能被打败的凡人。”
“他可不是凡人,”火红色头发的守卫说道,“大家都说,他的声流能充当武器。”
“如果你靠近他,他就能控制你的思想。”灰黄色皮肤的士兵说道。
“没错,他做得到,”我说道,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他可以用自己的声流攻击你,而且这会让你痛不欲生。他能够窥视你的想法,设法强迫你照他的想法去行事、说话。没错,这些他都做得到。”
此刻,他们全都凝视着我,疑惑我何时才能讲些有用的东西。
“不过我认为,他必须通过眼神交流才能做到——”
“你认为?”火红色头发的士兵说道。
“这种声流打击并不致命,而且他一次只能对一个人进行声流攻击。他不可能同时打倒我们所有人,如果我们同时跟他对质的话。”
不过,我还是将他刚才在审讯室用声流攻击我的情景隐藏了起来,那时他的声流强大得多,简直势不可当。
他一直在努力强化自己的武器。
“这不重要,”灰黄色皮肤的士兵说,“他有自己的守卫,我们这是飞蛾扑火。”
“他在等你们护送我,”我说道,“我们可以直接越过守卫,去他等我的地方。”
“我们为什么要追随你,中尉?”下士说道,强调我的职位,充满了挖苦之意,“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推翻暴政,获得自由!”伊万说道。
下士翻了个白眼。其他人也是。
伊万再度尝试说服他们。“因为只要他一死,我们就能接管这里。”
这次他们没再翻白眼,但是灰黄色皮肤的士兵说道:“谁想接受伊万·法罗总统的统治呢?”
他这么说是为了逗乐,但是没人回应他。
“那休伊特总统如何呢?”伊万说道,抬头看向我,眼神中泛着诡异的微光。
大肚腩下士再度嘲笑道:“他还是个孩子。”
“我不是,”我说道,“不再是了。”
“他是唯一愿意角逐总统之位的人,”伊万说道,“这就能说明些什么。”
守卫面面相觑。我听到了他们声流中的所有困惑,喋喋不休的疑问,诸多已被印证的恐惧;而在他们的声流中,我还听到了战败的预感。
不过,我也在其中听到了如何挽回局势的想法。
“如果你们帮我的话,”我说道,“我会为你们拿到解药。”
他们立即全都闭上了嘴。
“你能拿到?”灰黄色头发的士兵问道。
“不可能的,”下士说道,“他在虚张声势。”
“解药贮存在大教堂的酒窖里,”我说道,“我亲眼看到市长将解药放到了那里。”
“你为什么一直管他叫市长?”灰黄色皮肤的士兵问道。
“你们跟我去,”我说道,“帮我拘禁他,在场的各位,到时候你们想拿多少解药都可以。”此刻,他们开始专心听我说话了。“港湾市是时候恢复‘港湾市’的样子了。”
“他拿走了整支军队的解药,”伊万说道,“我们打倒总统,给每个士兵分发解药,你们觉得士兵会转而效忠谁?”
“反正不会效忠你,伊万。”
“不会是我,”伊万说着又看了我一眼,“不过可以是他。”
男人们纷纷抬头看我,看向坐在安格哈拉德背上的我。我手持步枪,身穿制服,刚刚给予他们承诺。他们的声流中发出一丝沙沙声,每个士兵都扪心自问,这个人会不顾一切去冒险吗?
我想到了薇奥拉,想了到坐在审讯室里的她。我想要挽救一切,愿意为之付出所有,都是因为她。
我想到了她,而且我很清楚该如何说服守卫。
“所有女人都被绑上了金属编号环,作为标记,”我说道,“你们觉得接下来会轮到谁?”
李将最后一圈绷带缠到薇奥拉脚上,这时我回到了屋里,她的脸上少了些痛苦的神色。
“你能站起来吗?”我问。
“也许能。”
“不要紧,”我说道,“安格哈拉德就在外面。它会驮着你和李去找‘答案’。”
“那你呢?”薇奥拉坐直身体说道。
“我要去见他,”我说道,“我要打倒他。”
听到这话,她瞬间坐得笔直。
“我要跟你一起。”李立马说道。
“不,不行,”我说道,“你得提醒‘答案’取消袭击计划,还要告诉他们柯伊尔助医的所作所为。”
李张开的嘴巴僵住了,不过我看得到他的声流在那场爆炸上空咆哮。他当时差点也被炸死了。
“薇奥拉说,你下不去手杀人。”
我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她则很有风度地偏过了头。
“我要杀了他,”李说道,“我要杀了他,为我的姐姐和母亲报仇。”
“如果你不去警告‘答案’,”我说,“他就会背上更多的人命债。”
“他大可以杀死柯伊尔助医。”李说道,不过我已经在他的声流中看到了其他人翻腾的身影,威尔夫、简以及其他的男男女女,还有薇奥拉薇奥拉薇奥拉,还是薇奥拉。
“你要怎么做,陶德?”她问,“你不能就这样跟他单挑。”
“不会是单挑,”我说道,“还有些士兵会跟我一起去。”
他瞪大双眼:“还有什么?”
我微微一笑:“我策划了一场哗变。”
“有多少人?”李问道,神情十分严肃。
我犹豫了下:“7个。剩下的人没有被我说服。”
薇奥拉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就带着7个帮手去跟市长对阵?”
“值得一试,”我说道,“绝大多数的士兵都赶赴战场了。市长在等我。这是他身边安保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她看了我一秒,接着她将一只手搭在李的肩头,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然后撑着我们站起身来。我看到她竭力抑制自己的痛苦,不过李将绷带绑得很紧,即便没有骨头固定器,至少也可以支撑她站立一两秒。
“我要跟你一起。”她说道。
“不,不行。”我说这话的同时,李也喊道:“门儿都没有!”
她咬紧牙关:“你们俩凭什么认为你们在这件事上有权替我做决定?”
“你没办法走路。”我说道。
“你有马啊。”她说道。
“这样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我说。
“他要见我们俩,陶德。他要是看不到我,不等你开口,你的计划就泡汤了。”
我将手撑在后腰处:“你自己也说了,市长一有机会就会利用你来对付我。”
她尝试将身体的重心落在脚踝上,一时疼得咬紧了牙关:“那你的计划最好奏效,对不对?”
“薇奥拉——”李开口说道,但她看了他一眼,他就闭嘴了。
“去找‘答案’,李,去提醒他们。你时间不多了。”
“可是——”
“快去。”她再次说道,语气更为坚定。
我和薇奥拉都看到,她出现在李的声流中;我们俩都感觉得到,他是多么不想离开她。他的情绪那么强烈,我不得不从他身上挪开了目光。
不过,这也让我有点儿想出手打他。
“我不会离开陶德,”她说道,“因为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他。我很抱歉,李,可是我只能这么做。”
李往后退了一步,他无法掩盖自己声流中的痛苦。薇奥拉的语气和缓了些。“很抱歉。”她说道。
“薇奥拉——”李说道。
可是她摇了摇头:“市长以为自己无所不知。他以为他能未卜先知。他就坐在那里等着我和陶德出现,去设法阻止他。”
李想打断她,可她没有理他。
“可是他忘了,”她说道,“他忘了,我和陶德曾经凭我们自己的力量,穿越了大半个星球。我们打败了那位疯狂的牧师,我们跑赢了整支军队,我们中枪、挨打、被人追杀,但还是活了下来,我们还是活得好好的,没有被炸死,没有被折磨致死,也没有死在战场上。”
她的手离开了李的肩头,这样一来,她就全靠我维持平衡了。
“我和陶德?一起对阵市长?”她微微一笑,“他一点儿胜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