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进大教堂
【薇奥拉】
“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陶德拉着马鞍上的带子说道。他声音很低,盯着马儿的举动:“他跟我们对阵一点儿胜算都没有?”我耸了耸肩:“当时的确帮上了忙,难道不是吗?”
他兀自笑了下:“我得跟这帮守卫聊一聊。”他冲李点了下头,李站在我们旁边,双手插兜看着我们交谈。“你想让他好过些,是吗?”
他冲李挥了下手,然后走向负责护送我们的七名士兵。他们聚在巨大的石门旁。李走了过来。
“你确定要这么做?”他说道。
“不确定,”我说道,“不过我相信陶德。”
他哼了一声,垂头看着地面,尽量保持声流平缓。“你爱他。”他说道。这不是个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是的。”我说道,这也是事实。
“是那种爱?”
我们俩都看向陶德。他正挥动双手,将我们的计划告诉守卫,并交代他们的职责。
他看起来像个领导者。
“薇奥拉?”李问道。
我回过头看向他:“你得在军队赶到之前找到‘答案’,李,尽你所能。”
他蹙眉:“他们可能不相信我对柯伊尔助医的指控。大家都相信她的决断。”
“好吧。”我说道,轻轻拾起马儿的缰绳。它凝视着陶德,心中想道:帅小伙?
“你要这么想。如果你找到他们,我们搞定市长,那么今天这件事就能了结。”
李抬起头,眯眼看向太阳:“如果你们搞不定他呢?”
我挤出微笑:“那就得由你来救我们了,是不是?”
他也试图挤出笑容。
“我们准备好了。”陶德说着走过来。“就这么决定了。”我说道。
陶德冲李伸出手:“祝你好运。”
李握住陶德的手:“你也是。”他说道。不过,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李出发进入森林,往山上跑去,想抢在军队前面拦截“答案”,之后我们一行人就上了路。陶德牵着不停念叨帅小伙的安格哈拉德,因为背上驮着个陌生人,所以它有些紧张。我们一边走,陶德一边在它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安抚它的情绪,揉着它的鼻子,抚摸它的侧腹。
“你感觉如何?”我们即将抵达第一组宿舍时,他问我。
“脚疼,”我说,“头也疼。”我在袖子上搓了搓手,袖子底下是那根金属编号环。“胳膊也疼。”
“还有呢?”他微笑。
我看了眼周围列队行进的守卫,他们仿佛真的在奉命护送我和陶德前往市长所在的地方:伊万和另一个士兵走在前面,两个士兵殿后,我的左右两边各有两人。
“你相信我们能打败他吗?”我问陶德。
“嗯,”他边说边笑,压低了声音,“我们要打败他,难道不是吗?”
我们要打败他。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我们进入了新普伦提斯市。
“加快速度。”陶德说道,声音大了一点儿。
于是士兵们加快了脚步。
“这里已经废弃了。”当我们路过一片建筑密集却荒无人烟的地段时,火红色头发的守卫低声说道。
“没有废弃,”另一个大肚腩的守卫说道,“人都躲起来了。”
“没了军队,这儿有点儿阴森,”红头发的那个说道,“没有士兵在街上来回行进了。”
“我们不是在行进嘛,二等兵,”伊万说道,“我们也是士兵。”
我们路过百叶窗紧紧阖上的房屋,路过拉上卷帘门的商店,路上没有马车,也没有裂变自行车,更没有行人。我们听到紧闭的门窗后头声流仍在咆哮,但音量只有平时的一半。
而且声流中都充满了畏惧。
“他们知道大战一触即发,”陶德说道,“他们知道这就是他们一直心心念念的战争。”
我的视线越过安格哈拉德环视四周。没有一户人家的灯是亮着的,没有人从窗户旁往外窥探,甚至都没有人好奇我们这一行人在干什么——几名守卫围着一匹马,马背上坐着一个脚腕绑着绷带的姑娘。
接着,路拐了个弯,前面就是大教堂了。
“我的天哪。”当我们停下来时,红头发守卫说道。
“你在那场爆炸中活了下来?”大肚腩守卫对陶德说道,他钦佩地吹了声口哨,“也许你很受老天爷眷顾。”
钟塔依然屹立在那里,实际上已经算不上“屹立”——钟塔悬在一道砖梯顶上,摇摇欲坠。主建筑的两道墙也保留了下来,其中一面墙上镶有彩色玻璃圆窗。
可是,其余的部分……
其余的部分都化为了石头和尘土。
就算是从远处看,还是可以看到屋顶大部分都塌陷了,两道墙的绝大部分都被炸毁了,瘫倒在路上和前面的广场上。拱门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门的铰链被炸断了,歪歪扭扭。从门外可以看到室内的绝大部分场景,日落之前的最后一丝夕阳照射入内。
那儿只有一个守卫。
“他没人保护?”红发士兵说道。
“这倒像是他的作风。”陶德说道,他凝视着大教堂,仿佛可以透过墙壁看到市长所在的位置。
“他真的在里面吗?”伊万说道。
“他在,”陶德说道,“相信我。”
红头发士兵开始退到路边。“不行,”他说道,“我们这是找死,伙计们,不行。”
他最后害怕地看了一眼,然后沿着我们来时的路逃跑了。
陶德叹了口气:“还有人要走吗?”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的声流在想,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也会给你们系上金属编号环。”伊万说着冲我点了下头。我挽起袖子向他们展示。皮肤还很红,烫得不敢碰。我想那里已经感染了。急救药膏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接着,他会奴役你们,”伊万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而参军,不过我可不是因为这个才参军。”
“那你是因为什么参军?”另一个守卫问道,很显然,他并不想听伊万的回答。
“我们击败他,”伊万说道,“然后我们就会变成英雄。”
“拥有解药的英雄,”大肚腩士兵点点头说道,“他就控制着解药——”
“别说了,”陶德说道,我听到他的声流对于事态发展感到不安,“我们究竟要不要这么做?”
男人们面面相觑。
接着陶德提高了音量。
这样他才能指挥大家。
我的目光也被他吸引过去。
“我的意思是,准备好了吗?”
“是,长官。”男人们说道,似乎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些许惊讶。
“那就走吧。”陶德说道。
男人们再次开始行进,一步一步,鞋子踩在布满砾石的路上嘎吱作响,他们爬上一个缓坡,穿过这座城市,直逼大教堂。我们离那里越近,教堂在我们眼中越发伟岸。
我们列队缓缓穿过森林,我看向左侧,看向视线南部的群山。
“天哪。”“大肚腩”说道。
我们在这里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军队行进的场面——它像是一条黑色的手臂,沿着逼仄的小路蜿蜒而上,往那座有个凹痕的山顶爬去,去那里对付“答案”。
我看向渐渐西下的落日。
“也许还要一个小时,”陶德察觉到我的目光,说道,“也许更快。”
“李无法及时赶到了。”我说道。
“也有机会,他可以抄近路。”
军队像蛇一样蜿蜒爬上山坡。他们人数众多,一旦正面交锋,“答案”根本无力抵挡。
“我们不能失败。”我说道。
“我们不会的。”陶德说道。
然后,我们抵达了大教堂。
我们从侧面进去。这里受到了最严重的毁坏,整个北墙直接坍塌,倒在了路上。
“记住,”我们翻过那片碎石堆,这时陶德对士兵们低声交代道,“你们是奉命押送两名囚犯来见总统。所有人都要这么想。”
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道路前进。石头堆得那么高,我们根本看不到大教堂,而市长可能位于其中的任何地方。
我们绕过角落,来到原先的大教堂正门,现在这儿只剩下一个大窟窿;我们进入宽敞的大厅和圣殿,上方的钟塔和彩色玻璃圆窗依旧存在。我们身后的太阳光径直投射到里面。墙壁上面的房门敞开着,地板碎裂开来。有六只红雀正在石头缝隙中啄食食物残渣。大教堂的其他部分塌缩进去,像是个突然疲惫不堪的成年人,随时都有可能跌倒休克。
而在这里面——
“没有人。”伊万说道。
“所以才没有守卫,”“大肚腩”说道,“他在军队里。”
“不会的。”陶德蹙眉说道,四下里查看着。
“陶德?”我问,因为我感觉到了什么——
“他亲自命令我们将陶德带到这里来。”伊万说道。
“那他去了哪里?”“大肚腩”说道。
“哦,我在这儿。”市长说道,从一片狭窄的阴影中走出来,似乎要径直走出砖石堆,走出那片无形的微光。
“见鬼了——”“大肚腩”说着往后退。
“不是鬼。”市长说道,走上碎石堆,双手张开放在身侧,朝我们走来。守卫们纷纷举起枪对准他。他看起来根本没带武器。
可是他朝我们走来。
“不,不是鬼,”他微笑着说道,“但比鬼可怕得多。”
“停在原地,”陶德说道,“这里可有人很乐意开枪打死你。”
“我知道。”市长说道,停在大教堂入口处的最后一级台阶上,一只脚则撑在一块倒下的巨石上。“比如,二等兵法罗。”他冲伊万点了下头,“因为之前玩忽职守被罚,他一直怀恨在心。”
“你给我闭嘴。”伊万说道,低头看向手中步枪的枪管。
“不要抬头看他的眼睛,”陶德快速说道,“大家都别跟他对视。”
市长缓缓将双手举了起来:“那你们要囚禁我吗?”他扫了一眼所有的士兵,以及所有指着他的枪管。“啊,没错,我知道了,”他说道,“你制订了一个计划。把解药还给所有人,利用他们的怨气,协助你掌权。没错,这招很聪明。”
“不是这样,”陶德说道,“你得召回军队,还所有人自由。”
市长一只手扶着下巴,仿佛在思考。“问题是,陶德,”他说道,“大家不太想要自由,虽然他们经常抱怨。不,我应该这么想,军队会摧毁‘答案’,陪同你来到这里的士兵会因为叛国罪被处死,你、我和薇奥拉则应当遵守之前的约定,好好聊聊你们的将来。”
伊万扣动扳机时发出了巨大的咔嗒声:“这就是你的想法,对吗?”
“你现在成了我们的囚犯,一切都结束了,”陶德说道,从安格哈拉德马鞍上的包里取出一根绳子,“我们只需要看一下,你的军队会作何反应。”
“非常好,”市长说道,语气几近欢快,“不过你的手下得去酒窖取走解药。否则我就能洞悉你们的计划,你不希望这样吧。”
“大肚腩”回过头。陶德冲他点点头,“大肚腩”小跑登上台阶,越过市长。“从后面下去就行,”市长指了指,“那条路畅通无阻。”
陶德拿过绳子,走向市长,走过指着他的枪杆。我握着缰绳的双手开始渗出汗液。
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
不可能——
市长伸出双手,陶德犹豫了,他不想真的靠近他。“如果他要玩什么把戏,”陶德说道,头也没回,“就枪杀他。”
“乐意之至。”伊万说道。
陶德往前伸手,开始将绳子缠在市长的手腕处。
我们听到大教堂内的脚步声。“大肚腩”上气不接下气地小跑着回来,声流如同一场暴风雨。
“你之前说解药在酒窖里,中尉。”
“确实在那里,”陶德说道,“我看到过。”
“大肚腩”摇了摇头。“那儿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陶德回过头看向市长。“那就是你挪走了解药。解药在哪里?”
“如果我不说呢?”市长说道,“你就要杀了我?”
“我其实更希望这么做。”伊万说道。
“你把解药运到了哪里?”陶德再次说道,语气十分强硬而愤怒。
市长看向他,然后看了眼所有的士兵,最后抬头看向骑在马背上的我。
“我之前担心你,”他说道,“不过你几乎走不了路,对吧?”
“别看她,”陶德吐了口痰,往他身前又靠近了些,“你别用你那脏眼看她。”
市长又微微一笑,双手依旧往外伸出来,绳子虚绑在他的手上。“很好,”他说道,“我来告诉你。”
他环视了所有人一眼,脸上依旧挂着那个微笑。
“我烧掉了,”市长说道,“就在斯帕克人凄惨地离我们而去之后,我们再也不需要解药了,所以我烧掉了最后的解药,烧掉了所有制作解药的工厂,然后我炸毁了加工实验室,嫁祸给了‘答案’。”
众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我们听到远处军队往山上行进的咆哮,他们继续向目的地进发。
“你这个骗子,”伊万终于上前一步说道,他依旧举着枪,“而且是个愚蠢至极的骗子。”
“我们听不到你的声流,”陶德说道,“你不可能烧毁了所有的解药。”
“啊,不过,陶德,我的儿子,”市长说着摇了摇头,“我从未服用过解药。”
大家又都沉默了。我听到所有人的声流中都响起了质疑的声音。有几个人甚至想到了市长的能力,想到了他的本事,于是他们开始往后退却。也许,他能控制自己的声流。如果这样——
“他在说谎,”我说道,想起了柯伊尔助医的话,“他是谎话总统。”
“好吧,至少你终于喊了我一次总统。”市长说道。
陶德推了市长一下。“告诉我们解药在哪里。”
市长往后踉跄了一步,接着恢复了平衡。他又扫了我们一眼。我听到所有人的声流都在咆哮,陶德的声流尤其炽热而响亮。
“我从不说谎,先生,”市长说道,“但凡接受过正规的训练,你就能控制自己的声流。你就能消除声流的响音。”他再次环视我们所有人,嘴角又挂上了那个微笑。“你可以利用声流。”
我听到我即方圆,方圆即我。
不过我无法判断那个声音是来自他的声流——
还是来自陶德的声流。
“我真的快受够了!”伊万喊道。
“你知道,二等兵法罗,”市长说道,“我也知道。”
这时,他突然发动了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