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提尔之城
当莎蒂丽接近提尔那生锈的铁壳门时，她机警地瞄了一眼两个寻常半
巨人守卫身后的圣堂武士。他穿着国王官员的统一黑色士袍，即使是在暗
淡的光线下，她也能看到他脖子上所挂的金属坠链的闪光。这串珠宝意味
着他是高层人士，因为普通的圣堂武士很难配得上这样的金属。
女法师没有放慢朝城市走的脚步，她立刻扫视大门周围的区域，寻找
这个圣堂武士在场的可能原因。据她所知，一名高阶官员到大门去承担监
督守卫的平凡工作，这在提尔是非同寻常的。
在大路的一边，三十名搬运工正在给一支商队的木车卸货，商人们用
这些极为坚固的货车在广袤的阿塔斯沙漠运送货物。这架商队货车太大
了，难以在提尔街道上穿行，因此不得不在门外卸货。
拖车队的两只梅吉洛特蜥还没有卸下鞍具。这种蜥蜴差不多有一架车
那么长，隆起的巨大身体上背负的厚壳既能防御又能乘凉。莎蒂丽跟这俩
巨兽保持距离，因为它们以乱扫长舌头和啃食身边大意的路人而闻名。
大路的另一边其它类型的商队和篷车已卸空。那一大片尘土飞扬的地
方是货车依次装货卸货处，但现在空荡荡。在这片贫瘠的土地另一头是一
块儿国王的田地，大量饥饿的奴隶正在从城市排水沟里收集垃圾。他们用
赤裸的双手把臭气熏天的烂泥糊到蓝棍草上，或者挤压点缀田地的金烟灌
木茎周围的泥巴，黑袍的监工正用九股鞭狠狠地抽打着他们。
莎蒂丽偷偷扫视大门附近，没看出来这个圣堂武士莫名出现的原因，
她扛起一大捆棍子，继续以同样缓慢的步子前进。虽然那个圣堂武士令她
紧张不安，但她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慢慢向前走，但愿他的到场跟她无
关。这时候回头太引人注目了，再说她已经精疲力尽，没法再在沙漠里跑
一个晚上。
莎蒂丽从大牢里逃出来后，收集好法术书，隐身从正门溜出了泰西安
的庭院。法术持续到足够她收集了一捆棍子背在背上，她把法术书往褐色
的肩包里一放，穿了件破烂袍子盖住低领的工作服，以免引起更多注意。
接着她有条不紊地踏上了回提尔的大路，就像一个在乡下花了一早上来为
主人寻找木制工具把手的忠实奴隶一般。
这趟旅程平安无事，就跟莎蒂丽定期跟蒙面同盟联络一样，只是这条
路比平时更空旷，因为她是一天里最热的下午时分走的。现在当她靠近东
门时，太阳已经在西方地平线焦枯的山头上落下了。艳红和深红的炽光射
向天空，夜晚把紫色的阴影投到了城市的沙色城墙上。
在提尔中央，夕阳对着宏伟的黄金塔射出深红色的光辉。塔尖仿佛浴
血一样。邻着宫殿的是若隐若现的大神殿塔，它正笼罩在傍晚的阴影中。
强光映射出了它的形状，莎蒂丽可以看到这座巨型建筑上点缀着成千上万
的身影，她知道卡拉克的奴隶还在干活。
幸好自己不在其中，莎蒂丽又弯了下腰来拱了拱棍子。她的目光锁定
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并走向阴森的大门，但愿她无视门卫和监工的话，
他们也会无视她。
一个半巨人朝她走来，莎蒂丽发现自己正盯着一双凉鞋，那毛茸茸的
脚足有半码长。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端详了一会儿这个守卫巨大的黑指甲
脚趾。与此同时，她脑中回想所知的法术，寻思哪个法术在这关头最管
用。
这个守卫没有移步，莎蒂丽慢慢抬起了目光。这个半巨人的每条大腿
虽然不是特别粗壮，但也有一颗树干大小，也许还更重些。他的肚子虽然
滚圆，但结实有力，他穿着印有卡拉克金星的紫色外衣。他摇晃着腰间一
根光亮的大骨棒，腰腹部简直就跟半精灵的眼睛齐平。
莎蒂丽仰头向上看，把背负的棍子放一旁。这个半巨人的两肩之间跟
她身高差不多长。他粗短的脖子上面是一颗大脑袋，长着低垂的下巴和松
弛的衰眼。
“怎么了，大个？”她给了他一个迷人的微笑。
半巨人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圣堂武士。虽然莎蒂丽浅蓝色的眼睛仍
然盯着守卫，但她的心思已经转到了道路另一边站的官员。这个人体态肥
胖发色暗淡，两颊臃肿双唇紧绷。他的红框眼正用冷淡专横的眼神打量这
个半精灵。狡诈的女法师迅速判断出他是个孤独寂寞的男人，这种人会成
为她魅力的牺牲品。
“问问这个女孩她属于谁，”这个圣堂武士大刺刺地下令。只不过莎
蒂丽很明显不是个女孩，在提尔，奴隶习惯上被当成小孩对待。
没等半巨人重复问题，莎蒂丽就冲圣堂武士一个媚笑。“我属于工具
商马路特，”她柔声说。
女法师匆匆一扫这个官员，最后跟他对视上了。圣堂武士饶有兴趣地
扬起了眉毛，莎蒂丽羞涩地移开目光，假装窘迫不安。她柔滑的面颊上遍
布红晕。“我在为马路特的斧子找把手。”
莎蒂丽不知道马路特是谁，甚至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人。她只知道
所联络的蒙面同盟指示她，面对质问时要以如此方式回答。以前守卫盘问
过她几次，这个答案总是能让她安然脱身。
“马路特会很高兴把自己的奴隶借给国王。”圣堂武士的声音虽然冷
漠，但他的眼睛正贪婪地打量半精灵姣好的面容和她破烂斗篷下苗条的身
形。
两个半巨人淫笑起来，女法师身后的那个上前去攥她。
莎蒂丽一闪躲开。“求你了，帅哥！我已经迟到了，主人会打我
的！”
女法师跪倒在这个矮胖的官员面前。她悄悄打开破烂的袍子，以露出
下面暴露的工作服，但很小心没有显出臀部挂的偷来的匕首。与此同时，
她一只空着的手撑着地面，为法术召唤力量，希望能救自己一命。能量迅
速涌向她的胳膊，在她体内聚集，在如此靠近国王的土地上，能源的确是
丰富。
她弯腰悄声念诵将法术塑形的咒语，同时假借弯腰低头来比划神秘的
手势。对圣堂武士施展魔法是很冒险的，因为他们很可能一认出来法术释
放，就将其打断。
一只大手按住了半精灵的肩膀。“来吧，奴隶，要不然就把你扔到国
王的围栏里。”
当守卫把她拉离地面时，莎蒂丽盯紧了圣堂武士。她撅起丰满的嘴
唇，就好像要飞吻他似的，她放出了法术。
这人眯起了肿泡眼，皱起了眉头。他扬起胖乎乎的手，掩面摇头，但
当他回视莎蒂丽时，目光中有了前所未有的暖意。她的法术生效了。现在
这个圣堂武士只想帮助她，就算冒风险也不怕。她所要做的就是用合适的
话语让他信服：无论他怎么做都不会出事。
莎蒂丽的脚还悬在半空，她争辩道：“求你了，至少让我把这些手柄
拿给马路特吧。我肯定他会让我回来找您。”
圣堂武士犹豫不决地抿着嘴，然后顽固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
马路特。我没理由相信他会送你回来。”
“马路特是个可靠的人，是国王的忠实臣民，”莎蒂丽反驳道，半巨
人的抓握让她疼得皱起脸。
圣堂武士怒视着抓着苗条女法师的守卫。“如果你弄伤这个女孩，我
就要你的脑袋！”
半巨人赶紧放下了她。圣堂武士旁边的那个半巨人瞠目结舌。
莎蒂丽的脚落回圆石地上时，圣堂武士说：“带走你是无可置疑的。
我要没收通过这道门的所有奴隶。”
莎蒂丽意识到这个圣堂武士对上级的惧怕比对她的欲望还要强烈。半
精灵简直不相信，但决定变通一下，换个法子来。她指着掉到地上的一捆
棍子。“如果我今晚不把这些手柄交给主人，马路特明天就不能给工程部
供铲子了。”
“你说这些手柄是斧子用的，”一个半巨人沉声说。
莎蒂丽没去看圆胖的圣堂武士，就匆忙解释道：“他经常做斧子，但
部里需要更多的铲子挖砖井。”
圣堂武士对她的解释点了点头。“我听说过。”
“没有我主人的工具，部里的砖头就会紧缺，”她清澈的蓝眼睛紧盯
着这个胖子。“也许你应该陪我去马路特的商店，待我们递交了手柄后再
带走我。我肯定你的上级对你的主动性会非常高兴，我也一样。”
她给了这个胖官员一个允诺的微笑，但没在唇间逗留太久。令他完全
处于她影响之下的关键在于让他相信她真的被他吸引，这并不太难，因为
他显然愿意这么去相信。她只需要小心别惊动了他，别让他看出她在演
戏。
“别听她的，珀根！”圣堂武士旁边的半巨人说。“你想怎么着这个
女孩都行。”
莎蒂丽扬起了高挑的眉毛，让自己的嘴巴害怕得大张着。她退后数
步，对圣堂武士说：“他什么意思，珀根？你要对我做什么？”
这个策略完美生效了。圣堂武士怒视着半巨人，莎蒂丽的乐意突然变
成排斥令他恼火。“闭嘴，否则明天你去神殿塔搬砖！”他扭过来对着半
精灵。“别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
莎蒂丽又退后数步。“我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瞥了眼守卫们。
“他们认为像我这样的小奴隶女孩能对你这样的魁梧的男人做什么？”
一想象这个侮辱，圣堂武士顿时怒发冲天，他冲两个粗俗的守卫怒声
道：“天黑时关上这门。”他下令。“然后等我回来。”
“但——”
“照我说的做，塔克！”珀根怒视着不情不愿的哨兵。“别再多说
了！”
珀根训斥完了这个半巨人，朝莎蒂丽点了点头。“带路吧，女孩。希
望你主人的商店不太远。”
莎蒂丽捡起那一捆木棍，扛到了背上。珀根在一步后跟着她，她走过
锈蚀的大门，穿过城墙下面的斜坡隧道。在另一头的出口处旁边放置着一
大块儿花岗岩。每过一两年，当阿塔斯其它城市的粮食耗尽，派军队想从
提尔贫瘠的粮仓中偷取时，一个高段圣堂武士就会浮起这块儿大石，堵住
这条通道直至战争结束。
跨过这个屏障后，半精灵发现城里比圣堂武士所站的门外更令人吃
惊。跟先前旅程中遇到的货车咯吱声和杂音相比，提尔寂静得仿佛沙漠一
般。环绕内墙的大马路空荡荡的，只剩下一部分工匠和衣冠端正的商人在
他们眼前的圆石路上穿行不息。城墙对面的食品店和酒馆通常会点着火把
和油灯到凌晨时分，这时却统统一片漆黑。她记忆中的那些浓郁的味道—
—油炸腐虫、香辣银灌木、发酵壳甲虫蜜——都消失了。在他们所处的位
置，她只能闻到动物的粪臭和燃烧的黑岩呛烟。
莎蒂丽向左转到大街上，这条路她这辈子仅仅走过二十几次。珀根走
在她旁边，他沉重的靴子在圆石地上有节奏的咔哒响。过了一会儿，夜幕
降临到这座城市，珀根一只手放在了莎蒂丽肩上。他指着两排三层泥砖房
之间的蜿蜒大道。
“我们不是去商人区吗？”
莎蒂丽停步望向那条大道。那是条宽敞的大街，被门头的火把照得通
明。半精灵不知道这条大道通往何处。“马路特的商店不在那条路，”她
指着他们正在行进的的大马路。“在这条路尽头。”
珀根皱了皱眉头。“就听你的吧。”
又走了三百步，莎蒂丽停下来，看到一条漆黑的小道歪歪斜斜地通往
一片摇摇欲坠的公寓棚屋区。虽然这些泥砖房的门窗都黑着，但这个奴隶
女孩的精灵眼睛还是看得到，每经过四五栋房子，就有面相凶狠的居民往
巷子里望过来。
“这条路不是通往精灵市集吗？”珀根问。
“我的主人就在这条路前面不远处，”莎蒂丽说。在圣堂武士反对之
前，她就走入了这条漆黑的巷子。
半精灵还没走几步，就听见珀根在圆石街道上磕磕绊绊。他猛一拉她
背负的棍子。
“等等！”
莎蒂丽立刻听从了，把一捆棍子扔到他脚下。她伸手到斗篷下，拔出
从大牢守卫那里偷来的黑曜石匕首。这个人类圣堂武士在黑暗中看不清
楚，他被木棍绊倒了。莎蒂丽急速转身，扬起匕首刺击。
圣堂武士被一捆棍子迎面绊倒了，他骂骂咧咧地挣扎着站起来。莎蒂
丽意识到对她来说，从这片城市的破旧房屋迷宫中消失是件很简单的事
情。蒙面同盟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她的联系人指示说绝对不要跟国王
的官僚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帮帮我，你这个笨女孩，”珀根命令道。“我可以因为这事儿鞭打
你！”
“扯淡，”半精灵说，她认为那个“不必要”是相对而言。
莎蒂丽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了他的青铜坠链。她猛地一扯，把项链从
他的双下巴上拉起来，露出了他肥胖的脖子。珀根睁大眼睛望着她的脸，
但仍然在黑暗中茫然失措。“你以为你在干什么？”他喘息着质问。
“看看这把小刀是不是够锋利，能不能切开你的肥喉咙，”莎蒂丽答
道，她把武器的利刃插进他下巴的层层褶皮中——她捅得很深，刀刃够锋
利。
温血的感觉笼罩了她的手。珀根咯咯叫着，双手抓紧了喉咙。他滚过
木棍堆，躺在了地上，他的生命慢慢从指间流逝，吃惊的双眼瞪着夜空。
还没等他死透，莎蒂丽就在他的士袍上清理了下手掌和利刃，一溜烟地钻
进漆黑的街道中。
半精灵一步不停地前行，直到穿过两排房屋，进入一个五条路交叉的
小广场。这个广场沐浴在一片明亮的黄光中，因为周围有六间酒店、两家
妓院和一个赌坊，每家门外的灯台上都燃烧着火把。以人类和精灵为主的
群众斜倚着房屋墙壁，半裸的女人到处晃悠找伴。
莎蒂丽站在广场边界，脱下了身穿的带血斗篷。她用一只内袖擦了擦
脸上的尘土和汗水，然后把斗篷塞进了放法术书的背包。她用手指把琥珀
色的头发一分为二理开——梳好了乱发。尽管努力过，但她知道自己看起
来并未接近最佳状态。刚才的狂奔令她胸口压抑，苗条的双腿疲劳颤抖。
然而，她力所能及的就是矜持有度，她穿过广场，往一个入口装饰有醉巨
人图画的酒店而去。
进去后，一个秃顶红色胡子的强壮男人站在大理石吧台后面，用一个
骨刻勺子给三个醉眼朦胧的顾客舀酵奶。当莎蒂丽进店时，她迎上了这个
吧台侍从的眼睛，然后随意地把手盖在自己丰满的嘴唇和柔美的下巴上。
他冲商店后面点点头，然后小声对其中一个顾客说了些什么。这个顾客立
刻起身摇晃着出了店。
莎蒂丽到后面，坐在一个小大理石板凳上，把肩上的背包放下来。令
她惊讶的是，红胡子侍者给了她一杯果珍味酒。当他走近时，她笑着说：
“你知道我没钱的。”
“我知道，但我看得出来，你需要点吃喝，”强壮的吧台侍从说。
“为什么？”莎蒂丽问道，她感到尴尬。她手指摸了摸脸颊，突然担
心留下了血痕。“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吧台侍从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你只是看起来很渴了，”他指着坐
在柜台那儿的两个酒客。“起码那两位同道肯定看出来了。他们请客。”
莎蒂丽冲那两人迷人一笑，将这杯酵树汁一饮而尽。酒劲很大，她闭
上长长的眼睫毛，晃了晃头。她把杯子递还给吧台侍从，朗声道：“再来
一杯。”
“我想我最好看看他们的钱包，”吧台侍从笑了，接过了杯子。但在
他回柜台前，脸色变得严肃。“你有麻烦了？”
虽然半精灵和红胡子男人眼见为熟了，但她不知道要透露多少。她对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可以替她联络蒙面同盟。除此之外，他和她都谨慎地
避免过多交谈，因为国王的人一旦抓住他们一个，知道的越少对对方越
好。
“一个圣堂武士想抓我去神殿塔，”她给了这件事一个简单的解释。
侍者点点头。“他们一整天都在没收奴隶。三次成群结队的来这里逮
捕醉鬼。所以今晚这广场才这么安静。”他给莎蒂丽又倒了一杯啤酒，
问：“我是不是该认为那个圣堂武士跟着你？”
半精灵摇了摇头。“死人不会走路。”
这男人松了口气，他的脸暗示了他的安心。他把杯子递给莎蒂丽，然
后把玻璃瓶放在她旁边。“我去把幕帘拉上才安全。掀开这条凳子，你就
会打开一条逃脱通道。如果你听到这里有任何奇怪的声响，就用它。”
莎蒂丽瞥了一眼石凳。“通往哪里？”
“地下提尔，”他说，“远古神殿。”
“不！”莎蒂丽喘声道。她对那些远古神殿所知甚少，只知道是在阿
塔斯变成沙漠之前建造的。根据传闻，大多数都藏满了无穷无尽的金属财
宝，神祗们不是被遗忘良久就是早已死亡，但崇拜他们的鬼魂仍然守卫着
神殿。“就在这间酒店下？”
“不是正下方，”吧台侍从回答。“但是如果出了什么事，你用这条
逃脱通道，别急着找那个神殿。据我听说，你最好别去惹卡拉克的圣堂武
士。”
说完，他后退开来，拉上一道幕帘挡住酒店后部。这道幕帘以整块儿
蛇皮缝合而成。每块儿格子都封得油光发亮，维持并加亮了原本的自然
色。结果就是成了一片多彩的闪帘——沙黄色、锈橙色、仙人绿，以及半
打其它颜色。
莎蒂丽更慢悠地饮下第二杯汁酒，强迫自己小口啜饮这强力的酒水。
虽然她很想满饮一杯以解干渴，但幕帘合上后，她怀疑还有没有下一杯。
这种酵树脂是在提尔的酒店里见得到的最污秽的酒，但半精灵还想享用。
在泰西安的庄园里，她也只能喝水。
当半精灵舔掉最后一口酒时，一个老人从柜台边缘绕了过来。他很健
壮，面色傲然，厚重的前额上长着浓密的白眉，两只精明的棕眼之间有一
个大鹰钩鼻，还有坚毅稳定的下巴。他的胡子又长又白。他穿着一件白色
齐膝的外罩，肩膀上挂着的象牙色披肩在喉咙处以铜钩相连。他一手拿着
一满杯棕色浓酒，另一只手握着黑色木杖。杖子的顶部是个圆润的黑曜石
球，这很不常见，令人侧目。莎蒂丽发现自己很难把目光从这个漂亮的黑
球上移开，但她还是转移了眼睛，因为她知道它的拥有者不喜欢人们盯着
它。
老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半精灵，从杯子里畅饮一口。最后，他用手杖指
着她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年轻的女士？我没召你来。”
“也很高兴见到你，科坦德，”莎蒂丽热情地笑了。她站起来用柔软
的胳膊揽着这个人。
“小心我的酒！”他猛然说，把酒杯挪离自己的身体，有几滴酒水撞
到的边缘。“原料很好的。”
莎蒂丽没有因这个老人的乖戾而吓到。她对他像对一般人一样亲近，
她知道在他阴沉的外表下暗藏的是一颗友爱的心。
在莎蒂丽十二岁生日之前的几天，泰西安给竞技场雇了一个脾气古怪
的老驯兽师。科坦德就是为了在这个高阶圣堂武士家里安插一个间谍，然
后便选了这个年轻女孩作为助手。接下来几年里，他严查了莎蒂丽的品
性，精妙地剖析她道德上的困惑，并进行了勇气的试炼。她所想起来的最
生动实例就是这老人“意外”把她跟一只饥饿的骨尾熊锁进了笼子，看她
如何惊慌失措。当他笨手苯脚地挂上门闩，她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这只
熊一样的动物黏糊糊的躯体从她头蹭到脚。科坦德没有打开门，直到这只
巨兽露出了匕首型的牙齿，开始用骨尾尖击打地板。莎蒂丽唯一一次看到
导师大笑就是在这次令人生气的讲座中她随后的逃脱。
接着在欢度新年时，他们派了一大批动物狩猎，在那之后的一个灿阳
日早晨，科坦德来帮她清理了空荡荡的围栏。他问她是否想学习魔法。接
下来数周时间里，他教会了她空中闪动的光之舞。当她想要学习其它法术
时，他犹豫不决了，说已经教了她太多。她只恳求了几个星期，他就同意
再教她一些法术。然而这一次他提出了邀请。她得要加入了蒙面同盟，毫
不质疑地执行任务。
莎蒂丽当然同意了，因为她看到了魔法是一条逃离奴役的途径。接下
来四年里，科坦德教了她一些法术，但他也给她灌输了逃跑之外的一些使
命感。他开始谈及革命，推翻国王，还有给予奴隶们自由。没花多长时
间，莎蒂丽就分享了他的梦想，致力于解放整个提尔。
当莎蒂丽长到十六岁，开始成为成熟女人时，科坦德把自己的“女
儿”带到了身边。卡塔琳娜的样貌绝对称不上是小女孩，她长着挑逗的眼
睛、轻浮的微笑以及窈窕的身体。在他的指导下，莎蒂丽学会极尽所能地
利用自己的美貌，没过多久，她便能凭借一眨眼和一个温柔的微笑，就获
得一碗额外的湖珊礁针粥或者一点额外的水源救济。
有一次训练结束后，科坦德帮她偷跑出了庭院，带她进入提尔，告诉
她怎么去这间酒店找他。不久之后，他和卡塔琳娜从泰西安的庄园消失
了。莎蒂丽依然留了下来，接下来五年里悄悄地侦查庭院的成员。大多数
时候，她的任务是使用卡塔琳娜教给她的技巧来探听守卫和监工的口风。
她每年两次暗中进入提尔，汇报所发现的点点信息，以及学习一两个新法
术。
年轻的女法师最终决定去问问是否有她更能发挥的余地。接着里卡斯
在角斗士坑里出现了。她把这个穆尔人的出现汇报给了科坦德。没过多
久，他给她口信说“尽可能接近”这个新穆尔人，暗示同盟在一件非常特
殊的计划中需要他的合作。后来她得知这个特殊计划就是要里卡斯在神殿
塔竞赛时用一个魔法长矛袭击卡拉克。
科坦德清了清喉咙，他坐在了石凳上，双手在手杖圆头上交叠。“怎
么了？”
莎蒂丽仍然站着。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里卡斯受伤了。他可能活
不了。”
老人的脸一沉。
莎蒂丽讲述了今早发生的一切，只是漏掉了她用魔法触角对付大牢的
第一个守卫。等到她描述自己尝试魅惑珀根、最后逃掉时，酒也喝完了。
科坦德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他抬起头来，棕色的眼睛充斥着
怒火，使劲用手杖的黑色圆头敲击她的指关节。“你在玩火，女孩。”
科坦德的责怪令莎蒂丽莫名其妙。“什么？”她喘声道，揉了揉生疼
的手。
老人不悦地怒视着她。“一天使用了半打法术，你在紧张关头就能维
持好平衡吗？过去你有过两次失控的情况。想起你造成的损害，我就发
抖。”
莎蒂丽庆幸没有一同再提及触角法术。科坦德很可能会宣称她是个亵
渎者，是个滥耗大地的法师。根据蒙面同盟的惯例，成为亵渎者的成员要
被处死。
“真的有必要杀掉三个——”
“一个圣堂武士和两个奴隶守卫！”莎蒂丽反对道。
“那也是人类生灵，”科坦德反驳说。“听起来你好像引以为傲。”
“那我该怎样？”半精灵疑问道，她站了起来。“他们任何一个随时
都会鞭笞、强奸或者杀掉我。只是我留心了，先下手为强。我为什么不该
引以为傲？”
老人也站了起来。“给我听好！”他打断道，生气地把手掌挥向她的
头。“你听起来像个圣堂武士！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跟你和卡拉克的区别一样，”她顶嘴道。“如果你要去刺杀国王，
那我为什么杀了他的人就是错了？”
“卡拉克是邪恶的源头。他是个违规法师，亵渎了大地，创造了奴隶
制，用谋杀和恐惧来统治他的人民——”
“难道一旦提尔摆脱了他，他的圣堂武士和贵族就会突然变成善良的
仆人？你不会相信的。”
科坦德使劲摇了摇头。“当然不信，”他说。“但卡拉克是基础。击
败他，剩下的组织就会瓦解。”
“就算没了卡拉克，不流血厮杀你也颠覆不了官府和贵族，”莎蒂丽
反驳道。“所以我看不出来现在战斗有什么错。”
“战斗并没有错，伏击和刺杀也没错——只要你是在解放一群奴隶，
摧毁一个砖厂，或者其它有意义的工作。但因憎恨而杀人……”科坦德拖
长了音调。“对你不值得，女孩。”
莎蒂丽甩了甩纤细的胳膊，把杯子从长凳上拂掉。它们撞到石墙上，
粉碎成数十片。“你别像教训奴隶一样对我！”她争辩道，淡色的眼睛闪
动着火焰。“别评价我。你知道怎么当奴隶吗？你感受过鞭子打到背上
吗？”
紧张的暂停后，她说：“我想得太多了。”
红胡子男人绕过幕帘走过来，手中拿着一对大酒壶，围裙上束着一件
小号黑夹克。“我听到有人掉了杯子，”他望着地上的陶瓷碎片。“添酒
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科坦德，加了句：“小心别流出来了。”
“看看你干了什么，”吧台侍从走了后，老人说。他的声音比之前温
柔了些。他坐回去，小心地把手杖横放在膝盖上，以免忍不住又挥动它。
“现在你暴露了自己，得去其它城市了。”
“我不走，”莎蒂丽答道，她挣扎着抬高声音。“我还没打算离开里
卡斯。”
“里卡斯？他怎么了？”科坦德问。他从杯子里畅饮一口。
“我没给他说投掷长矛，”莎蒂丽回答。“事实上，他还不知道我在
蒙面同盟。”
“起码你这点是遵从指示了，”老人说。
“我尽力而为。”莎蒂丽感到一道眼泪划过脸颊，便赶紧从脸上拭
去。她知道科坦德跟父亲一样亲密。虽然事实上她认为他对她杀掉守卫过
度敏感了，但跟他吵架还是令她比所承认的更伤心。
当她把注意力转回到科坦德那儿时，老人棕色的眼睛变柔和了，但他
仍然挺着顽固的下巴。“一旦泰西安听说你怎么救了里卡斯，他就会知道
你是蒙面者。他会在提尔挖地三尺找你。”
“但如果我离开了，谁去告诉里卡斯扔长矛？”她反驳道。
“这时候，我也不知道还扔不扔长矛，”科坦德说。“我做不到，事
已至此，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莎蒂丽担心地疑问道。
科坦德一只长斑的大手划过褶皱的眉毛。“国王在攻击我们，”他
说。“他的人已经闯进了十五个成员的房子和商店。为了抵抗他们，他们
杀了五十个圣堂武士和一打半巨人，但敌人试图生擒我们的人。每次他们
成功，国王的探脑师就会知道另外一两个名字，我们的网络就会一点点暴
露。早晚他们会抓住一名显赫的议员。到那时……”
莎蒂丽强忍着没去问还有什么会比杀了卡拉克更重要，因为如果那是
个合乎情理的答案，如果她被捕了还是最好不要知道。她改问：“我给你
拿长矛。等我回来时，事情会平静下来，我到时候能跟里卡斯讲。”
科坦德摇了摇头。“长矛由一个半身人族长所制。如果我派其他人
去，他会杀了他们。”
“我有机会，”莎蒂丽提议道。“你只需要派个医师确保里卡斯在我
回来时还活着。”
“我不能派你去送死；你给我去安全地方，”科坦德不由自主地摸了
摸手杖。他点了点地板，然后补充道：“为什么这么偏爱里卡斯？还有很
多角斗士。”
“没有像里卡斯的，”莎蒂丽回答。
科坦德扬起了一边的眉毛。“这个穆尔人有何不同？”
莎蒂丽感到脸颊上涌起一阵热血。“他是个斗士，”她咕嘟咽了一口
酒，把杯子放回到长凳。“只有这个角斗士，你能确信他足以在竞赛上撑
到清除障碍袭杀国王。”
“我们再找别的机会实施袭击吧，”科坦德一脸淡漠地转开了目光。
“如果有可能，你现在就会袭击他，”莎蒂丽说，她意识到科坦德在
搪塞她，很可能是试图推测她对里卡斯的爱慕程度。她站起来继续说：
“是你让我接近里卡斯的，我也照做了。如果这让你心烦，那我道歉。我
们改变不了需要他的事实。你派人去帮他，我就留在这里直到他再次清
醒。”
“不行！你别意气用事！”科坦德咆哮道，他也站了起来。“想一
想！如果你呆在提尔，泰西安跟踪到了你，你会告诉他什么？不光是指认
我和这间酒店，你会把我们整个计划描述给他！”
“那就别让我被抓住！”莎蒂丽回答。
“那不可能，尤其是考虑到今天晚上你所说的，”科坦德哼道，用手
杖戳了戳她的胸膛。“对于里卡斯，如果我派去一个医师，而医师又被抓
住，那泰西安一样会知道我们关于穆尔人的一些计划，他立刻就猜得出来
怎么回事，那我们的计划就顺利不了了。”
老人停下来怒视着莎蒂丽。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但她不知道
怎么答复科坦德。他说得有道理，但她接受不了这老人的冷酷逻辑。里卡
斯不光是他们希望杀掉卡拉克的肌肉棒子，即便她用不着的时候，他也不
是个可抛弃的无生命玩偶。
“你对我们不比主人对我们更好！”莎蒂丽厉声说。她到长凳旁攥过
肩包。“我不会离开提尔，除非我又跟好好的里卡斯说上话！”
老人还没来得及移步阻止她，半精灵就把幕帘一拉，冲到了酒店前
面。当她经过给她头两杯汁酒的顾客时，科坦德的声音隆隆作响：“回
来！”
莎蒂丽没理他，她冲到了广场上，下意识地盯着来时的街道方向。还
没走出三步，她就看到几个半巨人在前面一小段堵住了巷子。领队戴着装
有大紫色羽毛的头盔，盔甲是用梅吉洛特蜥腹部的鳞片制成，一把粗重的
黑曜石剑挂在宽阔的腰带上。在他手中握着一对儿皮带。
皮带的另一端系着两只猎蜈蚣。这种巨型蜈蚣站起来跟莎蒂丽一般
高，身长超过十五尺。它们扁平的身体分割成十几节，每一节都有一堆细
腿。它们椭圆形的脑袋上长着三个螯般的嘴巴，一只复眼，还有一对儿曲
卷触角前后摆动着搜索前方地面的生物。
莎蒂丽立刻退回巷子里，因为猎蜈蚣是逃亡奴隶最可怕的梦魇。她听
说过很多关于这种恐怖生物的故事，它们穿过十几里乱石荒地追人——甚
至是奴隶都跑了一周多，风暴都在足迹上盖了两寸灰。
“那个女孩！”一个熟悉的半巨人喊道。“她杀了珀根！”
莎蒂丽第一反应就是在半巨人放开猎蜈蚣之前跑回酒店。当她转身往
前时，看到科坦德和红胡子吧台侍从正在门口望着她，他们好奇的脸孔表
露他们不认识她。
“站住，奴隶！”半巨人领队叫道。“再不站住我就放宝贝了！”
莎蒂丽立刻意识到半巨人如此靠近，她不能回店里了。她不仅有可能
暴露同盟的接头点，还会连累科坦德被捕。尽管对他很生气，但她知道不
能冒这个险。
她反而离开酒店方向，冲进了另一条漆黑的小巷。她没太大可能逃掉
了，但她知道最好的机会在于引猎蜈蚣进这片城区的小巷迷宫，设法沿途
左转右拐甩掉它们。
她身后的半巨人叫道：“最后一次机会！”
莎蒂丽扭过头，看到领队和追踪兽走入了这个广场。在醉巨人的牌子
下面，科坦德和吧台侍从仍然平静的一脸好奇，只不过老人紧张地用手杖
轻敲着地面。
“女孩，过来！”
莎蒂丽把注意力转回到正跑的方向，看到一个六尺身影从一扇打开的
门里露出了骨瘦的躯体和枯槁的面目。他长着淡黄色的皮肤，黑色头发，
尖耳朵，还有光滑的女性化脸颊和嘴唇。他的羊毛斗篷显然很昂贵，头上
的帽子插着艳丽的羽毛。
“真是祸不单行啊，”莎蒂丽喊道。
这个精灵咧嘴嘿嘿一笑，从斗篷下拽出一个长颈瓶。“这个可以让猎
蜈蚣都闻不到你。”他说。“我保证。”
莎蒂丽又扭过头，考虑了下没有精灵的帮助，还有多少逃脱的可能
性。半巨人往广场走了几步，皮带拉着宠物的颈项。在他身后，两个门卫
和更多的半巨人正从漆黑的巷子里冲过来。
莎蒂丽冲向精灵，悄声说：“我知道我会后悔的。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巨人守卫身后的圣堂武士。他穿着国王官员的统一黑色士袍，即使是在暗
淡的光线下，她也能看到他脖子上所挂的金属坠链的闪光。这串珠宝意味
着他是高层人士，因为普通的圣堂武士很难配得上这样的金属。
女法师没有放慢朝城市走的脚步，她立刻扫视大门周围的区域，寻找
这个圣堂武士在场的可能原因。据她所知，一名高阶官员到大门去承担监
督守卫的平凡工作，这在提尔是非同寻常的。
在大路的一边，三十名搬运工正在给一支商队的木车卸货，商人们用
这些极为坚固的货车在广袤的阿塔斯沙漠运送货物。这架商队货车太大
了，难以在提尔街道上穿行，因此不得不在门外卸货。
拖车队的两只梅吉洛特蜥还没有卸下鞍具。这种蜥蜴差不多有一架车
那么长，隆起的巨大身体上背负的厚壳既能防御又能乘凉。莎蒂丽跟这俩
巨兽保持距离，因为它们以乱扫长舌头和啃食身边大意的路人而闻名。
大路的另一边其它类型的商队和篷车已卸空。那一大片尘土飞扬的地
方是货车依次装货卸货处，但现在空荡荡。在这片贫瘠的土地另一头是一
块儿国王的田地，大量饥饿的奴隶正在从城市排水沟里收集垃圾。他们用
赤裸的双手把臭气熏天的烂泥糊到蓝棍草上，或者挤压点缀田地的金烟灌
木茎周围的泥巴，黑袍的监工正用九股鞭狠狠地抽打着他们。
莎蒂丽偷偷扫视大门附近，没看出来这个圣堂武士莫名出现的原因，
她扛起一大捆棍子，继续以同样缓慢的步子前进。虽然那个圣堂武士令她
紧张不安，但她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慢慢向前走，但愿他的到场跟她无
关。这时候回头太引人注目了，再说她已经精疲力尽，没法再在沙漠里跑
一个晚上。
莎蒂丽从大牢里逃出来后，收集好法术书，隐身从正门溜出了泰西安
的庭院。法术持续到足够她收集了一捆棍子背在背上，她把法术书往褐色
的肩包里一放，穿了件破烂袍子盖住低领的工作服，以免引起更多注意。
接着她有条不紊地踏上了回提尔的大路，就像一个在乡下花了一早上来为
主人寻找木制工具把手的忠实奴隶一般。
这趟旅程平安无事，就跟莎蒂丽定期跟蒙面同盟联络一样，只是这条
路比平时更空旷，因为她是一天里最热的下午时分走的。现在当她靠近东
门时，太阳已经在西方地平线焦枯的山头上落下了。艳红和深红的炽光射
向天空，夜晚把紫色的阴影投到了城市的沙色城墙上。
在提尔中央，夕阳对着宏伟的黄金塔射出深红色的光辉。塔尖仿佛浴
血一样。邻着宫殿的是若隐若现的大神殿塔，它正笼罩在傍晚的阴影中。
强光映射出了它的形状，莎蒂丽可以看到这座巨型建筑上点缀着成千上万
的身影，她知道卡拉克的奴隶还在干活。
幸好自己不在其中，莎蒂丽又弯了下腰来拱了拱棍子。她的目光锁定
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并走向阴森的大门，但愿她无视门卫和监工的话，
他们也会无视她。
一个半巨人朝她走来，莎蒂丽发现自己正盯着一双凉鞋，那毛茸茸的
脚足有半码长。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端详了一会儿这个守卫巨大的黑指甲
脚趾。与此同时，她脑中回想所知的法术，寻思哪个法术在这关头最管
用。
这个守卫没有移步，莎蒂丽慢慢抬起了目光。这个半巨人的每条大腿
虽然不是特别粗壮，但也有一颗树干大小，也许还更重些。他的肚子虽然
滚圆，但结实有力，他穿着印有卡拉克金星的紫色外衣。他摇晃着腰间一
根光亮的大骨棒，腰腹部简直就跟半精灵的眼睛齐平。
莎蒂丽仰头向上看，把背负的棍子放一旁。这个半巨人的两肩之间跟
她身高差不多长。他粗短的脖子上面是一颗大脑袋，长着低垂的下巴和松
弛的衰眼。
“怎么了，大个？”她给了他一个迷人的微笑。
半巨人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圣堂武士。虽然莎蒂丽浅蓝色的眼睛仍
然盯着守卫，但她的心思已经转到了道路另一边站的官员。这个人体态肥
胖发色暗淡，两颊臃肿双唇紧绷。他的红框眼正用冷淡专横的眼神打量这
个半精灵。狡诈的女法师迅速判断出他是个孤独寂寞的男人，这种人会成
为她魅力的牺牲品。
“问问这个女孩她属于谁，”这个圣堂武士大刺刺地下令。只不过莎
蒂丽很明显不是个女孩，在提尔，奴隶习惯上被当成小孩对待。
没等半巨人重复问题，莎蒂丽就冲圣堂武士一个媚笑。“我属于工具
商马路特，”她柔声说。
女法师匆匆一扫这个官员，最后跟他对视上了。圣堂武士饶有兴趣地
扬起了眉毛，莎蒂丽羞涩地移开目光，假装窘迫不安。她柔滑的面颊上遍
布红晕。“我在为马路特的斧子找把手。”
莎蒂丽不知道马路特是谁，甚至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人。她只知道
所联络的蒙面同盟指示她，面对质问时要以如此方式回答。以前守卫盘问
过她几次，这个答案总是能让她安然脱身。
“马路特会很高兴把自己的奴隶借给国王。”圣堂武士的声音虽然冷
漠，但他的眼睛正贪婪地打量半精灵姣好的面容和她破烂斗篷下苗条的身
形。
两个半巨人淫笑起来，女法师身后的那个上前去攥她。
莎蒂丽一闪躲开。“求你了，帅哥！我已经迟到了，主人会打我
的！”
女法师跪倒在这个矮胖的官员面前。她悄悄打开破烂的袍子，以露出
下面暴露的工作服，但很小心没有显出臀部挂的偷来的匕首。与此同时，
她一只空着的手撑着地面，为法术召唤力量，希望能救自己一命。能量迅
速涌向她的胳膊，在她体内聚集，在如此靠近国王的土地上，能源的确是
丰富。
她弯腰悄声念诵将法术塑形的咒语，同时假借弯腰低头来比划神秘的
手势。对圣堂武士施展魔法是很冒险的，因为他们很可能一认出来法术释
放，就将其打断。
一只大手按住了半精灵的肩膀。“来吧，奴隶，要不然就把你扔到国
王的围栏里。”
当守卫把她拉离地面时，莎蒂丽盯紧了圣堂武士。她撅起丰满的嘴
唇，就好像要飞吻他似的，她放出了法术。
这人眯起了肿泡眼，皱起了眉头。他扬起胖乎乎的手，掩面摇头，但
当他回视莎蒂丽时，目光中有了前所未有的暖意。她的法术生效了。现在
这个圣堂武士只想帮助她，就算冒风险也不怕。她所要做的就是用合适的
话语让他信服：无论他怎么做都不会出事。
莎蒂丽的脚还悬在半空，她争辩道：“求你了，至少让我把这些手柄
拿给马路特吧。我肯定他会让我回来找您。”
圣堂武士犹豫不决地抿着嘴，然后顽固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
马路特。我没理由相信他会送你回来。”
“马路特是个可靠的人，是国王的忠实臣民，”莎蒂丽反驳道，半巨
人的抓握让她疼得皱起脸。
圣堂武士怒视着抓着苗条女法师的守卫。“如果你弄伤这个女孩，我
就要你的脑袋！”
半巨人赶紧放下了她。圣堂武士旁边的那个半巨人瞠目结舌。
莎蒂丽的脚落回圆石地上时，圣堂武士说：“带走你是无可置疑的。
我要没收通过这道门的所有奴隶。”
莎蒂丽意识到这个圣堂武士对上级的惧怕比对她的欲望还要强烈。半
精灵简直不相信，但决定变通一下，换个法子来。她指着掉到地上的一捆
棍子。“如果我今晚不把这些手柄交给主人，马路特明天就不能给工程部
供铲子了。”
“你说这些手柄是斧子用的，”一个半巨人沉声说。
莎蒂丽没去看圆胖的圣堂武士，就匆忙解释道：“他经常做斧子，但
部里需要更多的铲子挖砖井。”
圣堂武士对她的解释点了点头。“我听说过。”
“没有我主人的工具，部里的砖头就会紧缺，”她清澈的蓝眼睛紧盯
着这个胖子。“也许你应该陪我去马路特的商店，待我们递交了手柄后再
带走我。我肯定你的上级对你的主动性会非常高兴，我也一样。”
她给了这个胖官员一个允诺的微笑，但没在唇间逗留太久。令他完全
处于她影响之下的关键在于让他相信她真的被他吸引，这并不太难，因为
他显然愿意这么去相信。她只需要小心别惊动了他，别让他看出她在演
戏。
“别听她的，珀根！”圣堂武士旁边的半巨人说。“你想怎么着这个
女孩都行。”
莎蒂丽扬起了高挑的眉毛，让自己的嘴巴害怕得大张着。她退后数
步，对圣堂武士说：“他什么意思，珀根？你要对我做什么？”
这个策略完美生效了。圣堂武士怒视着半巨人，莎蒂丽的乐意突然变
成排斥令他恼火。“闭嘴，否则明天你去神殿塔搬砖！”他扭过来对着半
精灵。“别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
莎蒂丽又退后数步。“我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瞥了眼守卫们。
“他们认为像我这样的小奴隶女孩能对你这样的魁梧的男人做什么？”
一想象这个侮辱，圣堂武士顿时怒发冲天，他冲两个粗俗的守卫怒声
道：“天黑时关上这门。”他下令。“然后等我回来。”
“但——”
“照我说的做，塔克！”珀根怒视着不情不愿的哨兵。“别再多说
了！”
珀根训斥完了这个半巨人，朝莎蒂丽点了点头。“带路吧，女孩。希
望你主人的商店不太远。”
莎蒂丽捡起那一捆木棍，扛到了背上。珀根在一步后跟着她，她走过
锈蚀的大门，穿过城墙下面的斜坡隧道。在另一头的出口处旁边放置着一
大块儿花岗岩。每过一两年，当阿塔斯其它城市的粮食耗尽，派军队想从
提尔贫瘠的粮仓中偷取时，一个高段圣堂武士就会浮起这块儿大石，堵住
这条通道直至战争结束。
跨过这个屏障后，半精灵发现城里比圣堂武士所站的门外更令人吃
惊。跟先前旅程中遇到的货车咯吱声和杂音相比，提尔寂静得仿佛沙漠一
般。环绕内墙的大马路空荡荡的，只剩下一部分工匠和衣冠端正的商人在
他们眼前的圆石路上穿行不息。城墙对面的食品店和酒馆通常会点着火把
和油灯到凌晨时分，这时却统统一片漆黑。她记忆中的那些浓郁的味道—
—油炸腐虫、香辣银灌木、发酵壳甲虫蜜——都消失了。在他们所处的位
置，她只能闻到动物的粪臭和燃烧的黑岩呛烟。
莎蒂丽向左转到大街上，这条路她这辈子仅仅走过二十几次。珀根走
在她旁边，他沉重的靴子在圆石地上有节奏的咔哒响。过了一会儿，夜幕
降临到这座城市，珀根一只手放在了莎蒂丽肩上。他指着两排三层泥砖房
之间的蜿蜒大道。
“我们不是去商人区吗？”
莎蒂丽停步望向那条大道。那是条宽敞的大街，被门头的火把照得通
明。半精灵不知道这条大道通往何处。“马路特的商店不在那条路，”她
指着他们正在行进的的大马路。“在这条路尽头。”
珀根皱了皱眉头。“就听你的吧。”
又走了三百步，莎蒂丽停下来，看到一条漆黑的小道歪歪斜斜地通往
一片摇摇欲坠的公寓棚屋区。虽然这些泥砖房的门窗都黑着，但这个奴隶
女孩的精灵眼睛还是看得到，每经过四五栋房子，就有面相凶狠的居民往
巷子里望过来。
“这条路不是通往精灵市集吗？”珀根问。
“我的主人就在这条路前面不远处，”莎蒂丽说。在圣堂武士反对之
前，她就走入了这条漆黑的巷子。
半精灵还没走几步，就听见珀根在圆石街道上磕磕绊绊。他猛一拉她
背负的棍子。
“等等！”
莎蒂丽立刻听从了，把一捆棍子扔到他脚下。她伸手到斗篷下，拔出
从大牢守卫那里偷来的黑曜石匕首。这个人类圣堂武士在黑暗中看不清
楚，他被木棍绊倒了。莎蒂丽急速转身，扬起匕首刺击。
圣堂武士被一捆棍子迎面绊倒了，他骂骂咧咧地挣扎着站起来。莎蒂
丽意识到对她来说，从这片城市的破旧房屋迷宫中消失是件很简单的事
情。蒙面同盟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她的联系人指示说绝对不要跟国王
的官僚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帮帮我，你这个笨女孩，”珀根命令道。“我可以因为这事儿鞭打
你！”
“扯淡，”半精灵说，她认为那个“不必要”是相对而言。
莎蒂丽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了他的青铜坠链。她猛地一扯，把项链从
他的双下巴上拉起来，露出了他肥胖的脖子。珀根睁大眼睛望着她的脸，
但仍然在黑暗中茫然失措。“你以为你在干什么？”他喘息着质问。
“看看这把小刀是不是够锋利，能不能切开你的肥喉咙，”莎蒂丽答
道，她把武器的利刃插进他下巴的层层褶皮中——她捅得很深，刀刃够锋
利。
温血的感觉笼罩了她的手。珀根咯咯叫着，双手抓紧了喉咙。他滚过
木棍堆，躺在了地上，他的生命慢慢从指间流逝，吃惊的双眼瞪着夜空。
还没等他死透，莎蒂丽就在他的士袍上清理了下手掌和利刃，一溜烟地钻
进漆黑的街道中。
半精灵一步不停地前行，直到穿过两排房屋，进入一个五条路交叉的
小广场。这个广场沐浴在一片明亮的黄光中，因为周围有六间酒店、两家
妓院和一个赌坊，每家门外的灯台上都燃烧着火把。以人类和精灵为主的
群众斜倚着房屋墙壁，半裸的女人到处晃悠找伴。
莎蒂丽站在广场边界，脱下了身穿的带血斗篷。她用一只内袖擦了擦
脸上的尘土和汗水，然后把斗篷塞进了放法术书的背包。她用手指把琥珀
色的头发一分为二理开——梳好了乱发。尽管努力过，但她知道自己看起
来并未接近最佳状态。刚才的狂奔令她胸口压抑，苗条的双腿疲劳颤抖。
然而，她力所能及的就是矜持有度，她穿过广场，往一个入口装饰有醉巨
人图画的酒店而去。
进去后，一个秃顶红色胡子的强壮男人站在大理石吧台后面，用一个
骨刻勺子给三个醉眼朦胧的顾客舀酵奶。当莎蒂丽进店时，她迎上了这个
吧台侍从的眼睛，然后随意地把手盖在自己丰满的嘴唇和柔美的下巴上。
他冲商店后面点点头，然后小声对其中一个顾客说了些什么。这个顾客立
刻起身摇晃着出了店。
莎蒂丽到后面，坐在一个小大理石板凳上，把肩上的背包放下来。令
她惊讶的是，红胡子侍者给了她一杯果珍味酒。当他走近时，她笑着说：
“你知道我没钱的。”
“我知道，但我看得出来，你需要点吃喝，”强壮的吧台侍从说。
“为什么？”莎蒂丽问道，她感到尴尬。她手指摸了摸脸颊，突然担
心留下了血痕。“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吧台侍从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你只是看起来很渴了，”他指着坐
在柜台那儿的两个酒客。“起码那两位同道肯定看出来了。他们请客。”
莎蒂丽冲那两人迷人一笑，将这杯酵树汁一饮而尽。酒劲很大，她闭
上长长的眼睫毛，晃了晃头。她把杯子递还给吧台侍从，朗声道：“再来
一杯。”
“我想我最好看看他们的钱包，”吧台侍从笑了，接过了杯子。但在
他回柜台前，脸色变得严肃。“你有麻烦了？”
虽然半精灵和红胡子男人眼见为熟了，但她不知道要透露多少。她对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可以替她联络蒙面同盟。除此之外，他和她都谨慎地
避免过多交谈，因为国王的人一旦抓住他们一个，知道的越少对对方越
好。
“一个圣堂武士想抓我去神殿塔，”她给了这件事一个简单的解释。
侍者点点头。“他们一整天都在没收奴隶。三次成群结队的来这里逮
捕醉鬼。所以今晚这广场才这么安静。”他给莎蒂丽又倒了一杯啤酒，
问：“我是不是该认为那个圣堂武士跟着你？”
半精灵摇了摇头。“死人不会走路。”
这男人松了口气，他的脸暗示了他的安心。他把杯子递给莎蒂丽，然
后把玻璃瓶放在她旁边。“我去把幕帘拉上才安全。掀开这条凳子，你就
会打开一条逃脱通道。如果你听到这里有任何奇怪的声响，就用它。”
莎蒂丽瞥了一眼石凳。“通往哪里？”
“地下提尔，”他说，“远古神殿。”
“不！”莎蒂丽喘声道。她对那些远古神殿所知甚少，只知道是在阿
塔斯变成沙漠之前建造的。根据传闻，大多数都藏满了无穷无尽的金属财
宝，神祗们不是被遗忘良久就是早已死亡，但崇拜他们的鬼魂仍然守卫着
神殿。“就在这间酒店下？”
“不是正下方，”吧台侍从回答。“但是如果出了什么事，你用这条
逃脱通道，别急着找那个神殿。据我听说，你最好别去惹卡拉克的圣堂武
士。”
说完，他后退开来，拉上一道幕帘挡住酒店后部。这道幕帘以整块儿
蛇皮缝合而成。每块儿格子都封得油光发亮，维持并加亮了原本的自然
色。结果就是成了一片多彩的闪帘——沙黄色、锈橙色、仙人绿，以及半
打其它颜色。
莎蒂丽更慢悠地饮下第二杯汁酒，强迫自己小口啜饮这强力的酒水。
虽然她很想满饮一杯以解干渴，但幕帘合上后，她怀疑还有没有下一杯。
这种酵树脂是在提尔的酒店里见得到的最污秽的酒，但半精灵还想享用。
在泰西安的庄园里，她也只能喝水。
当半精灵舔掉最后一口酒时，一个老人从柜台边缘绕了过来。他很健
壮，面色傲然，厚重的前额上长着浓密的白眉，两只精明的棕眼之间有一
个大鹰钩鼻，还有坚毅稳定的下巴。他的胡子又长又白。他穿着一件白色
齐膝的外罩，肩膀上挂着的象牙色披肩在喉咙处以铜钩相连。他一手拿着
一满杯棕色浓酒，另一只手握着黑色木杖。杖子的顶部是个圆润的黑曜石
球，这很不常见，令人侧目。莎蒂丽发现自己很难把目光从这个漂亮的黑
球上移开，但她还是转移了眼睛，因为她知道它的拥有者不喜欢人们盯着
它。
老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半精灵，从杯子里畅饮一口。最后，他用手杖指
着她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年轻的女士？我没召你来。”
“也很高兴见到你，科坦德，”莎蒂丽热情地笑了。她站起来用柔软
的胳膊揽着这个人。
“小心我的酒！”他猛然说，把酒杯挪离自己的身体，有几滴酒水撞
到的边缘。“原料很好的。”
莎蒂丽没有因这个老人的乖戾而吓到。她对他像对一般人一样亲近，
她知道在他阴沉的外表下暗藏的是一颗友爱的心。
在莎蒂丽十二岁生日之前的几天，泰西安给竞技场雇了一个脾气古怪
的老驯兽师。科坦德就是为了在这个高阶圣堂武士家里安插一个间谍，然
后便选了这个年轻女孩作为助手。接下来几年里，他严查了莎蒂丽的品
性，精妙地剖析她道德上的困惑，并进行了勇气的试炼。她所想起来的最
生动实例就是这老人“意外”把她跟一只饥饿的骨尾熊锁进了笼子，看她
如何惊慌失措。当他笨手苯脚地挂上门闩，她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这只
熊一样的动物黏糊糊的躯体从她头蹭到脚。科坦德没有打开门，直到这只
巨兽露出了匕首型的牙齿，开始用骨尾尖击打地板。莎蒂丽唯一一次看到
导师大笑就是在这次令人生气的讲座中她随后的逃脱。
接着在欢度新年时，他们派了一大批动物狩猎，在那之后的一个灿阳
日早晨，科坦德来帮她清理了空荡荡的围栏。他问她是否想学习魔法。接
下来数周时间里，他教会了她空中闪动的光之舞。当她想要学习其它法术
时，他犹豫不决了，说已经教了她太多。她只恳求了几个星期，他就同意
再教她一些法术。然而这一次他提出了邀请。她得要加入了蒙面同盟，毫
不质疑地执行任务。
莎蒂丽当然同意了，因为她看到了魔法是一条逃离奴役的途径。接下
来四年里，科坦德教了她一些法术，但他也给她灌输了逃跑之外的一些使
命感。他开始谈及革命，推翻国王，还有给予奴隶们自由。没花多长时
间，莎蒂丽就分享了他的梦想，致力于解放整个提尔。
当莎蒂丽长到十六岁，开始成为成熟女人时，科坦德把自己的“女
儿”带到了身边。卡塔琳娜的样貌绝对称不上是小女孩，她长着挑逗的眼
睛、轻浮的微笑以及窈窕的身体。在他的指导下，莎蒂丽学会极尽所能地
利用自己的美貌，没过多久，她便能凭借一眨眼和一个温柔的微笑，就获
得一碗额外的湖珊礁针粥或者一点额外的水源救济。
有一次训练结束后，科坦德帮她偷跑出了庭院，带她进入提尔，告诉
她怎么去这间酒店找他。不久之后，他和卡塔琳娜从泰西安的庄园消失
了。莎蒂丽依然留了下来，接下来五年里悄悄地侦查庭院的成员。大多数
时候，她的任务是使用卡塔琳娜教给她的技巧来探听守卫和监工的口风。
她每年两次暗中进入提尔，汇报所发现的点点信息，以及学习一两个新法
术。
年轻的女法师最终决定去问问是否有她更能发挥的余地。接着里卡斯
在角斗士坑里出现了。她把这个穆尔人的出现汇报给了科坦德。没过多
久，他给她口信说“尽可能接近”这个新穆尔人，暗示同盟在一件非常特
殊的计划中需要他的合作。后来她得知这个特殊计划就是要里卡斯在神殿
塔竞赛时用一个魔法长矛袭击卡拉克。
科坦德清了清喉咙，他坐在了石凳上，双手在手杖圆头上交叠。“怎
么了？”
莎蒂丽仍然站着。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里卡斯受伤了。他可能活
不了。”
老人的脸一沉。
莎蒂丽讲述了今早发生的一切，只是漏掉了她用魔法触角对付大牢的
第一个守卫。等到她描述自己尝试魅惑珀根、最后逃掉时，酒也喝完了。
科坦德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他抬起头来，棕色的眼睛充斥着
怒火，使劲用手杖的黑色圆头敲击她的指关节。“你在玩火，女孩。”
科坦德的责怪令莎蒂丽莫名其妙。“什么？”她喘声道，揉了揉生疼
的手。
老人不悦地怒视着她。“一天使用了半打法术，你在紧张关头就能维
持好平衡吗？过去你有过两次失控的情况。想起你造成的损害，我就发
抖。”
莎蒂丽庆幸没有一同再提及触角法术。科坦德很可能会宣称她是个亵
渎者，是个滥耗大地的法师。根据蒙面同盟的惯例，成为亵渎者的成员要
被处死。
“真的有必要杀掉三个——”
“一个圣堂武士和两个奴隶守卫！”莎蒂丽反对道。
“那也是人类生灵，”科坦德反驳说。“听起来你好像引以为傲。”
“那我该怎样？”半精灵疑问道，她站了起来。“他们任何一个随时
都会鞭笞、强奸或者杀掉我。只是我留心了，先下手为强。我为什么不该
引以为傲？”
老人也站了起来。“给我听好！”他打断道，生气地把手掌挥向她的
头。“你听起来像个圣堂武士！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跟你和卡拉克的区别一样，”她顶嘴道。“如果你要去刺杀国王，
那我为什么杀了他的人就是错了？”
“卡拉克是邪恶的源头。他是个违规法师，亵渎了大地，创造了奴隶
制，用谋杀和恐惧来统治他的人民——”
“难道一旦提尔摆脱了他，他的圣堂武士和贵族就会突然变成善良的
仆人？你不会相信的。”
科坦德使劲摇了摇头。“当然不信，”他说。“但卡拉克是基础。击
败他，剩下的组织就会瓦解。”
“就算没了卡拉克，不流血厮杀你也颠覆不了官府和贵族，”莎蒂丽
反驳道。“所以我看不出来现在战斗有什么错。”
“战斗并没有错，伏击和刺杀也没错——只要你是在解放一群奴隶，
摧毁一个砖厂，或者其它有意义的工作。但因憎恨而杀人……”科坦德拖
长了音调。“对你不值得，女孩。”
莎蒂丽甩了甩纤细的胳膊，把杯子从长凳上拂掉。它们撞到石墙上，
粉碎成数十片。“你别像教训奴隶一样对我！”她争辩道，淡色的眼睛闪
动着火焰。“别评价我。你知道怎么当奴隶吗？你感受过鞭子打到背上
吗？”
紧张的暂停后，她说：“我想得太多了。”
红胡子男人绕过幕帘走过来，手中拿着一对大酒壶，围裙上束着一件
小号黑夹克。“我听到有人掉了杯子，”他望着地上的陶瓷碎片。“添酒
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科坦德，加了句：“小心别流出来了。”
“看看你干了什么，”吧台侍从走了后，老人说。他的声音比之前温
柔了些。他坐回去，小心地把手杖横放在膝盖上，以免忍不住又挥动它。
“现在你暴露了自己，得去其它城市了。”
“我不走，”莎蒂丽答道，她挣扎着抬高声音。“我还没打算离开里
卡斯。”
“里卡斯？他怎么了？”科坦德问。他从杯子里畅饮一口。
“我没给他说投掷长矛，”莎蒂丽回答。“事实上，他还不知道我在
蒙面同盟。”
“起码你这点是遵从指示了，”老人说。
“我尽力而为。”莎蒂丽感到一道眼泪划过脸颊，便赶紧从脸上拭
去。她知道科坦德跟父亲一样亲密。虽然事实上她认为他对她杀掉守卫过
度敏感了，但跟他吵架还是令她比所承认的更伤心。
当她把注意力转回到科坦德那儿时，老人棕色的眼睛变柔和了，但他
仍然挺着顽固的下巴。“一旦泰西安听说你怎么救了里卡斯，他就会知道
你是蒙面者。他会在提尔挖地三尺找你。”
“但如果我离开了，谁去告诉里卡斯扔长矛？”她反驳道。
“这时候，我也不知道还扔不扔长矛，”科坦德说。“我做不到，事
已至此，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莎蒂丽担心地疑问道。
科坦德一只长斑的大手划过褶皱的眉毛。“国王在攻击我们，”他
说。“他的人已经闯进了十五个成员的房子和商店。为了抵抗他们，他们
杀了五十个圣堂武士和一打半巨人，但敌人试图生擒我们的人。每次他们
成功，国王的探脑师就会知道另外一两个名字，我们的网络就会一点点暴
露。早晚他们会抓住一名显赫的议员。到那时……”
莎蒂丽强忍着没去问还有什么会比杀了卡拉克更重要，因为如果那是
个合乎情理的答案，如果她被捕了还是最好不要知道。她改问：“我给你
拿长矛。等我回来时，事情会平静下来，我到时候能跟里卡斯讲。”
科坦德摇了摇头。“长矛由一个半身人族长所制。如果我派其他人
去，他会杀了他们。”
“我有机会，”莎蒂丽提议道。“你只需要派个医师确保里卡斯在我
回来时还活着。”
“我不能派你去送死；你给我去安全地方，”科坦德不由自主地摸了
摸手杖。他点了点地板，然后补充道：“为什么这么偏爱里卡斯？还有很
多角斗士。”
“没有像里卡斯的，”莎蒂丽回答。
科坦德扬起了一边的眉毛。“这个穆尔人有何不同？”
莎蒂丽感到脸颊上涌起一阵热血。“他是个斗士，”她咕嘟咽了一口
酒，把杯子放回到长凳。“只有这个角斗士，你能确信他足以在竞赛上撑
到清除障碍袭杀国王。”
“我们再找别的机会实施袭击吧，”科坦德一脸淡漠地转开了目光。
“如果有可能，你现在就会袭击他，”莎蒂丽说，她意识到科坦德在
搪塞她，很可能是试图推测她对里卡斯的爱慕程度。她站起来继续说：
“是你让我接近里卡斯的，我也照做了。如果这让你心烦，那我道歉。我
们改变不了需要他的事实。你派人去帮他，我就留在这里直到他再次清
醒。”
“不行！你别意气用事！”科坦德咆哮道，他也站了起来。“想一
想！如果你呆在提尔，泰西安跟踪到了你，你会告诉他什么？不光是指认
我和这间酒店，你会把我们整个计划描述给他！”
“那就别让我被抓住！”莎蒂丽回答。
“那不可能，尤其是考虑到今天晚上你所说的，”科坦德哼道，用手
杖戳了戳她的胸膛。“对于里卡斯，如果我派去一个医师，而医师又被抓
住，那泰西安一样会知道我们关于穆尔人的一些计划，他立刻就猜得出来
怎么回事，那我们的计划就顺利不了了。”
老人停下来怒视着莎蒂丽。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但她不知道
怎么答复科坦德。他说得有道理，但她接受不了这老人的冷酷逻辑。里卡
斯不光是他们希望杀掉卡拉克的肌肉棒子，即便她用不着的时候，他也不
是个可抛弃的无生命玩偶。
“你对我们不比主人对我们更好！”莎蒂丽厉声说。她到长凳旁攥过
肩包。“我不会离开提尔，除非我又跟好好的里卡斯说上话！”
老人还没来得及移步阻止她，半精灵就把幕帘一拉，冲到了酒店前
面。当她经过给她头两杯汁酒的顾客时，科坦德的声音隆隆作响：“回
来！”
莎蒂丽没理他，她冲到了广场上，下意识地盯着来时的街道方向。还
没走出三步，她就看到几个半巨人在前面一小段堵住了巷子。领队戴着装
有大紫色羽毛的头盔，盔甲是用梅吉洛特蜥腹部的鳞片制成，一把粗重的
黑曜石剑挂在宽阔的腰带上。在他手中握着一对儿皮带。
皮带的另一端系着两只猎蜈蚣。这种巨型蜈蚣站起来跟莎蒂丽一般
高，身长超过十五尺。它们扁平的身体分割成十几节，每一节都有一堆细
腿。它们椭圆形的脑袋上长着三个螯般的嘴巴，一只复眼，还有一对儿曲
卷触角前后摆动着搜索前方地面的生物。
莎蒂丽立刻退回巷子里，因为猎蜈蚣是逃亡奴隶最可怕的梦魇。她听
说过很多关于这种恐怖生物的故事，它们穿过十几里乱石荒地追人——甚
至是奴隶都跑了一周多，风暴都在足迹上盖了两寸灰。
“那个女孩！”一个熟悉的半巨人喊道。“她杀了珀根！”
莎蒂丽第一反应就是在半巨人放开猎蜈蚣之前跑回酒店。当她转身往
前时，看到科坦德和红胡子吧台侍从正在门口望着她，他们好奇的脸孔表
露他们不认识她。
“站住，奴隶！”半巨人领队叫道。“再不站住我就放宝贝了！”
莎蒂丽立刻意识到半巨人如此靠近，她不能回店里了。她不仅有可能
暴露同盟的接头点，还会连累科坦德被捕。尽管对他很生气，但她知道不
能冒这个险。
她反而离开酒店方向，冲进了另一条漆黑的小巷。她没太大可能逃掉
了，但她知道最好的机会在于引猎蜈蚣进这片城区的小巷迷宫，设法沿途
左转右拐甩掉它们。
她身后的半巨人叫道：“最后一次机会！”
莎蒂丽扭过头，看到领队和追踪兽走入了这个广场。在醉巨人的牌子
下面，科坦德和吧台侍从仍然平静的一脸好奇，只不过老人紧张地用手杖
轻敲着地面。
“女孩，过来！”
莎蒂丽把注意力转回到正跑的方向，看到一个六尺身影从一扇打开的
门里露出了骨瘦的躯体和枯槁的面目。他长着淡黄色的皮肤，黑色头发，
尖耳朵，还有光滑的女性化脸颊和嘴唇。他的羊毛斗篷显然很昂贵，头上
的帽子插着艳丽的羽毛。
“真是祸不单行啊，”莎蒂丽喊道。
这个精灵咧嘴嘿嘿一笑，从斗篷下拽出一个长颈瓶。“这个可以让猎
蜈蚣都闻不到你。”他说。“我保证。”
莎蒂丽又扭过头，考虑了下没有精灵的帮助，还有多少逃脱的可能
性。半巨人往广场走了几步，皮带拉着宠物的颈项。在他身后，两个门卫
和更多的半巨人正从漆黑的巷子里冲过来。
莎蒂丽冲向精灵，悄声说：“我知道我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