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活桥
莎蒂丽的脑袋里就像有十几个鼓手在敲打一模一样的鼓点一样。她的
耳朵生痛，太阳穴抽动，甚至牙齿也疼。她的眼睛疼得睁不开，胃里阵阵
恶心。她头晕眼花，觉得站都站不起来，然而令她惊讶的是，实际上她感
觉到自己正站立着。
女法师试着举起一只手按住生疼的头，却无能为力。由于某个未知的
原因，她无法移动自己的右臂。她又试着举起左手按头，一动不动。双腕
一阵剧痛。
莎蒂丽生怕自己瘫痪了，她睁开了眼睛。当视野清晰时，她才明白鼓
声来自脑袋外面而不是内部。她面前是一小片草坪，上面覆盖着柔软的苔
藓，被夕阳的光泽染成了粉红色。视野的边缘站着一群穿着腰布的半身
人，他们的眼睛又圆又亮，正敲打着狂野的鼓点。
在草坪中央，一座高台高耸入空。莎蒂丽眯起眼睛看这个建筑，尽管
视线模糊，但她也看出来它完全是由一块块儿灰岩筑成。陡峭的台阶通往
中心，除此之外建筑的表面光滑无暇，只有岩石接缝处有细小的合线。
在高台的顶端是一座白色大理石小屋，门外放着一个冒烟的铜火盆。
火盆旁边是莎蒂丽和朋友们带进森林的武器和背包。建筑物前面站着安奈
卡和一个面容野性的半身人男子。他身上涂着绿色的颜料，蓬乱的头发上
套着复叶编织的头环。他小小的双手握着科坦德的手杖。
莎蒂丽心一沉。她在艾基斯的庄园使用过这把手杖后，就意识到它比
预料中危险得多。然而，女法师也不愿看到它落入森林原始人的手中。她
和同伴们要靠它来跟卡拉克一战。
她看看高台底部，那儿单独长了一株橡树。草坪周围是扭来扭曲的针
叶树和复叶树，但孤立的宏伟橡树长得又直又壮，看上去有种古怪的错位
感。
成群的半身人男性和女性分布在橡树的周围，都端着木碗。一些人胳
膊或者腿上装饰着亮色的羽毛，但其余人只是缠了条腰布。他们满怀期望
地望着高台顶端。
“你醒了，”莎蒂丽左边传来一个声音。
“我感觉像是死了一样，”莎蒂丽虚弱地回答，她把生疼的头转向艾
基斯。
几尺之外，贵族被吊在一面竖直插入地中的石板上。他的手脚被皮绳
捆在一组特制的洞里。石板底部是个半圆形的大集水池，里面盛着污浊的
褐色陈血。
“怎么回事？”莎蒂丽问。她的脑袋终于清醒了，意识到自己也被吊
在同样的石头上。手腕的疼痛是绳缚造成的。
艾基斯告诉她他们成了俘虏。当解释到他为了救她而中了毒箭，她却
被绊绳拉倒时，他补充了句：“对你的头我很抱歉。”
“她清醒地活着，”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没什么好抱歉的。”
莎蒂丽向右转过抽动的头，看到里卡斯和妮瓦也被吊在石板上。
“是安奈卡带我们中埋伏的，不是艾基斯，”里卡斯同意道。“也许
她这么做是是因为蜘蛛的事——”
“未必，”妮瓦打断道。“我看咱们不一定知道，不过现在没时间担
心那事儿了。”她对着花岗岩高台扬了扬下巴。“我想我们终于见到了捕
手。”
莎蒂丽望向妮瓦示意的方向。一个绿色彩绘的半身人从高台跃到了半
空。他没有摔下去，而是慢慢地浮向女法师和她的朋友们。他双手持握科
坦德的手杖，就像一个成年男人举着搏击棍一样。
他后面的安奈卡走下陡峭的楼梯。当她抵达底部时，半打带有羽毛臂
章的半身人跟了上来。其中一个递给她一个木碗，然后他们走向莎蒂丽这
帮人。
飘浮的半身人在莎蒂丽面前的地上落下，奴隶女孩看到他的鹰钩鼻上
挂了一个大金环。他的耳朵上吊着一圈圈锻制银圈，脖子上的项链下面坠
着一个黑曜石大圆球。
半身人义愤填膺地看着莎蒂丽。“你从哪儿得到这个杖子的？”他
问。
“谁知道呢？”莎蒂丽答道。
半身人恶狠狠地瞪着她，她对他权威的挑战显然震慑了他。当莎蒂丽
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时，他说：“我是世界之树，种植了让我的人民可以
食用的水果。我是雨水之鸟，翅膀向大地给我的人民喷洒饮水。我是时间
之蛇，尾巴是过去，脑袋是未来，让我的人民永垂不朽。我是诺克，是森
林。”
诺克举起手杖。“现在，告诉我你从哪儿得到这根杖子的。”
“一个叫科坦德的男人给我的。”
诺克眯起了眼睛。“这是我为科坦德制作的。他不会把它交给一个放
肆无礼的年轻女人。”
“他临死时给的，”莎蒂丽对这个半身人改观了。普通的野蛮人可做
不出来这种东西。“他给了我这个手杖，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以他的名
义而来。”
半身人的样子没那么凶狠了，他闭上眼睛。“现在我知道双月为何哭
泣了。科坦德是森林的可敬朋友，”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鼻子上的金环，
另一只手摸了摸银耳环。“他提供了很多好意见。”
安奈卡和六个带羽毛臂章的半身人过来了。他们站在诺克身后，耐心
地双手持碗。里卡斯和妮瓦恼怒地盯着安奈卡，但一言不发。艾基斯也保
持安静，若有所思地审视诺克。
“科坦德派我们来取他的魔法长矛，”莎蒂丽说。
“我是在做一支长矛，”这个半身人望着莎蒂丽的目光更加温和了。
“我不能把它给你。”
“为什么？”女法师问。“还没做好？”
诺克扭头瞥了眼橡树。“做好了……但你配不上它。”
莎蒂丽猜想他的意思是自己没有足够的力气投掷它，便用下巴指了指
里卡斯。“他是用长矛的人。不是我。”
诺克打量了下穆尔人，但摇了摇头。“投长矛需要更大的力气，”他
说。“必须一击正中心脏。没有科坦德的手来指引，那一击无效。”
“你什么意思？”里卡斯怒了。“没有我使不起来的长矛。”
“你用不了这把！”诺克哼道。
“你又没见过他战斗。你怎么知道他不行？”莎蒂丽问。
“因为你们挂在盛宴石上，”这个半身人用手杖点了点莎蒂丽脚下的
水池。“如果你们配得上心木矛，那就不会在这儿了。你们的血绝不会愿
意填满这些水池。”
“盛宴石！”里卡斯挣扎着大叫。
“我们是朋友！”艾基斯抗议道。
“你们会成为森林的一部分。对于一个人的朋友来说，还有比这更大
的礼物吗？”诺克诚恳地笑着问。
“安奈卡，别让我们在这儿被吃了！”妮瓦吼道。
“她当然让，”诺克说。“你们就是她供奉的。”
“供奉！”里卡斯大叫，他看着安奈卡。“你不是因为这个把我们带
到这儿的吧？”
安奈卡点点头，给了穆尔人一个肯定的微笑。
“诺克，我和我的朋友们很荣幸加入你的森林，”女法师撒谎说。
“不幸的是，科坦德派我们来拿长矛，因为提尔特别需要它。”
“要干什么？”半身人问。
“卡拉克造了一座小黑曜石金字塔，”艾基斯解释说，他的眼睛盯着
半身人的垂饰。“他也有很多黑曜石球，还有一条黑曜石砖头筑的通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诺克的眼睛睁大了。“太快了，”他悲伤地摇了摇头。
艾基斯接着把他在泰西安脑中看到的记忆告诉了半身人，还说了国王
在角斗士竞技赛时封住运动场的计划。
贵族说完后，莎蒂丽问：“现在你给我们长矛吗？”
诺克摇了摇头。“你们连畅通无阻地见到我都做不到，”他说。“怎
么指望你们阻止一条龙？”
“龙？”莎蒂丽愕然。她的同伴也同样吃惊。“我们说的是卡拉克，
不是——”莎蒂丽住口了，诺克的问题就像半巨人的木棒一般敲醒了她。
“卡拉克是魔龙？”她喘声说。
“不。全世界有很多条龙，”半身人说。“卡拉克还不是其中之
一。”
“但是他即将成型，”莎蒂丽脑子飞速转动，她开始明白卡拉克计划
的邪恶本质。“所以要建神殿塔。”
“对，”诺克同意道。“他需要它来完成变形。”
“在他变形前袭击？”妮瓦大喊。“给我们长矛，要不就晚了。”
诺克沉思着打量这个女人，然后摇了摇头。“我不能把心木矛托付给
配不上的人。”
“我们配得上！”里卡斯咆哮道。“我赢过一百多场比赛。”
诺克貌似无动于衷。莎蒂丽绞尽脑汁却想不出让这个半身人听得进去
的法子。她对卡拉克了解的越多，就越觉得恐怖，她更加坚信要阻止他。
“如果你想要帮科坦德对抗提尔的巫王，”艾基斯说，“那肯定是因
为担心你的森林。”
半身人点点头。“一头龙——你们这些蠢货叫它魔龙，就好像只有它
一只似的——占领提尔之后，同样会有龙对尤里克和贝利克下手。当其它
龙接近时，其中一条就会进攻连纵山脉。”
“那对森林意味着什么？”艾基斯追问道。
“跟提尔一样：灭绝，”诺克答道。“经过这些山脉的龙将会吞噬他
发现的每个生灵：植物、动物和人。一个都不漏。”
“为什么？”莎蒂丽问。
“龙杀戮时会变得更加强大，”诺克答道。“龙垂涎力量胜过一切，
哪怕他们还没成龙时也是。”
四个伙伴陷入寂静之中。诺克也保持安静，耐心地打量他们，就好像
等待他们是某种习惯性的礼节。最后，艾基斯望着小队装备堆放处的屋
子，说：“很抱歉我们之前的能力不足，我们请求拿回它们。作为回报，
我们会为保护森林奉献生命。”
“在卡拉克穿过山脉之前，我们要阻止他，”莎蒂丽补充道。
诺克考虑了下这个意见，说：“我并不确定你们的能力是否配得上心
木矛，不过可以看看。”
族长转向集结在身后的半身人，用他们的语言说了几句话。他们满脸
失望地把木碗放在一边，走到盛宴石后面解开了绳缚。
四个伙伴一被放开，诺克就带着他们走向花岗岩高台。分布在这个区
域的半身人相互之间发出奇异含糊的窃窃私语，犹如鸟叫一般。诺克没理
他们，待他站到树上时，厉声喝令他们保持安静。
草坪上静下来，诺克单手摇了摇科坦德的手杖，张开另一只手抚摸橡
树。他用自己的语言念出了一连串词语。树干颤抖了，诺克的手指融入了
树皮。他缓缓地往深处按，直到他的胳膊至肩膀完全消失。
诺克闭上眼睛，静静地站在橡树旁。他的嘴唇紧绷，嘴角下拉，露出
苛刻和懊悔的表情。最后，族长睁开了眼，看了看大树，用缓和的声调对
它说话。
橡树干又是一阵颤抖，它内部发出剧烈的劈啪声。树叶纷纷落到下面
的人身上。莎蒂丽看到树皮从苍白色化成了灰影色。诺克慢慢地走开，从
树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半身人手中握着一根深紫红色的粗矛。矛杆两头都有锐利的锥形头，
纹理细密几不可见。莎蒂丽一开始还以为这武器涌动着魔法能量，但当她
直视时，这种印象消退了。它看上去似乎跟通常的精制武器差不多。
诺克从橡树处走开，派几个半身人去拿小队的装备。他招手让囚犯们
过来，带头走进一条深入幽暗树林的小路。当他们在这条道路上穿行时，
莎蒂丽意识到这些半身人抬着他们从她和艾基斯倒下的地方走了好长一段
距离。除了舞动的针叶树和鳞茎树，这条路上还列着一株株巨大的硬木
树。这些大树长着柔软的宝红色匕首状树叶和香甜的天蓝色熟果。持续不
断的昆虫嗡鸣夹杂着丛鸟的啾啾尖叫，阴影是如此浓密，莎蒂丽有时候感
觉就像在地下提尔穿行似的。不久，附近河流的隆隆声开始盖过昆虫和小
鸟的声音。
他们终于走出了森林。面前是一座狭窄的吊桥，跨越的岩石峡谷极
宽，连里卡斯都不能把斧子扔过去。这座桥是由花藤编织而成的 V 形通道
组成。密集的木本植物编绳作为桥面，两根较细的绳子作为栏杆，覆满花
蕾的树藤作为桥的网墙。对面有一块儿大圆石挡着，因此不可能看出来这
条路是不是通往峡谷另一侧。整个场景有一种怪异的红色，因为落日正挂
在峡谷上方，炽热的阳光洒了下来。
诺克站在了桥边。他没有放下科坦德的手杖，而是举起了心木矛投了
出去。莎蒂丽关切地惊叫一声，但长矛划过了山谷，就好像有空气托着一
般。一半的长矛没入了桥对面大圆石后面的红叶树树干中。
诺克面对着四位伙伴，用科坦德的手杖指着峡谷。“那就是你们要找
的长矛。为了证明你们配得上，必须从那棵树上把它拔下来。”
里卡斯端详了一下这座桥，说：“我看这玩意不太牢固。也许我们应
该一次通过一个人。”
艾基斯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这次测试不仅仅是谨慎地穿过一
座桥。”他说。“卡拉克周围的守卫跟你一样强大。说不定他或者某些属
下是灵能和魔法大师。为了击败他，我们必须并肩作战。”
“不能四个人扔一根长矛，”里卡斯反驳道。
“的确，”莎蒂丽说。“但是我们若不协同合作击垮卡拉克的防御，
那长矛也打不中。我认为艾基斯说得对——诺克在测试我们并肩作战的能
力。”
穆尔人机警地瞄了树藤桥一眼，然后俯视着半身人族长。“我们需要
自己的武器和一些绳子，”他指了指一路拿着他们装备的战士。
“绳子，你们可以有，”诺克说。“不需要武器。”
里卡斯一脸狐疑，但心甘情愿地接过了绳子。“我带路，”他在腰间
打了个结，把另一头绳子递给莎蒂丽。“莎蒂丽和艾基斯跟着，妮瓦殿
后。”
“里卡斯，我也不会受到攻击，最好是把我的技能用在前面，”艾基
斯走上前来。“我带路。”
莎蒂丽抓住贵族的胳膊，她担心这次商讨发展成郁闷的争吵。“里卡
斯说得对。如果你在中间，就能保护我们大家。如果在前面，就不可能保
护我们免受后方的攻击。”
艾基斯勉强点了点头，走回到绳子旁。待到四个伙伴都系好，里卡斯
带头走上了桥。莎蒂丽接着跟上，后面是艾基斯和妮瓦。他们缓慢而小心
地移动，紧握着栏绳，留神着脚下的编藤。虽然每走一步这座桥都会摇摇
晃晃，但看不出有承受不了他们体重的迹象。
走了三分之一，里卡斯突然停下了。他望着桥面，紧紧地抓着栏绳，
指关节都抓白了。
“怎么了？”
艾基斯刚问完，他们就看出来里卡斯为何驻足了。树藤在他脚下翻滚
扭曲，在他们眼前重组成截然不同的样子。桥并没有瓦解；它分成了两条
路，每条通往略微不同的方向。
里卡斯没有松开栏绳，试着踏出一步。他的脚没入了翻滚的树藤中。
幸好他抓得紧，才没有跌到下方蜿蜒如银线的河流中。
“别动！”艾基斯叫道。“这桥并没有改变。这是心灵异能幻觉！”
“从哪儿来的？”莎蒂丽扭头问。
她不用继续问了，因为贵族已经面朝着诺克。这两人目光炯炯，就像
死亡竞赛上的角斗士一样盯着彼此。艾基斯握紧拳头抓着栏绳，但他的腿
在发抖，脖子上流下一道道汗水。贵族另一侧的妮瓦则惊恐地盯着自己的
双脚。
莎蒂丽往下一看。脚下的桥分成了三道。“别回头，里卡斯。妮瓦，
我一喊你，就捂住艾基斯的眼睛，也闭上你自己的。”
女法师从藤墙上抓下一把花蕾，指着诺克身后的森林，召唤出法术所
需的能量。难以置信的能量从浓密的森林涌入体内，她差点张不开手了。
在它淹没自己之前，她这辈子第一次需要握上拳头才能切断能量波。
她恢复神智，大叫：“动手，妮瓦！”
角斗士一手捂住艾基斯的脸，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莎蒂丽朝诺克扔出
了花蕾，念出了塑造魔法的咒文。
花蕾在半空中消失了，那位半身人眼前爆发出灿烂的光幕。这跟她从
圆壳虫下救出里卡斯用的是同样的法术，但借助森林的能量，效果更加壮
观。各种色泽眼花缭乱，争相斗艳，它们的光辉令人迷醉。诺克目光变得
呆滞。虽然莎蒂丽没有指向攻击族长身后的半身人，但他们似乎也被震慑
了。
法术立刻消退了，但诺克和其余半身人依然被震晕着。他们至少要过
一会儿才能复原。
艾基斯的大脑从搏斗中解脱了出来，他双膝一跪。妮瓦睁眼拉住了
他。“你还好吗？”她问。
艾基斯攥紧栏绳，点了点头。“多亏了莎蒂丽。我从未遇到过如此强
大的精神力！”
“卡拉克会更强，”妮瓦答道。
队列前头的里卡斯喊道：“我又看到是一座桥了！我们走！”
他们比之前更快的前进，但也更忧心了。每走一步，莎蒂丽都生怕诺
克恢复过来了。当他们经过桥的一半处却没有再受到攻击时，她冒险回头
瞥了一眼。半身人族长在那一头站着。他的眼睛很清澈，兴致盎然地审视
着这些伙伴。
里卡斯大喊：“准备好！我们有麻烦了！”
莎蒂丽转脸朝前。队伍的重量把桥压出了一个中间下陷的斜坡。桥对
面的花岗岩圆球离开了原处。它沿着 V 形通道滚了下来，速度越来越快。
里卡斯意欲顶住它。
“里卡斯，趴下！”艾基斯叫道。
穆尔人扭头怒视一眼。“你疯了吗？”
“照做！”莎蒂丽猛然说。
里卡斯回头看看大圆石。它势不可挡地冲冲下沟道。他使劲咽了口吐
沫，俯下肚子，双手裹住了桥面。莎蒂丽同样照做，她抬着脖子注视着艾
基斯。
贵族闭上眼睛，伸出一只胳膊，就像想让大圆石滚上去似的。他拢起
手掌，朝着桥对面一推。
女法师再抬头一看。圆球快压到他们了。里卡斯吓得把脸扎进树藤
里，叫道：“永远别相信贵族！”
圆球升到了空中，刚好从穆尔人的光头上方经过。在大圆石接近莎蒂
丽时，又往空中抬了点。它从栏绳上面漂浮着跃过，坠进了下面的峡谷。
莎蒂丽一动不动地趴了一会儿，努力平息自己的心跳。
“相信贵族怎么样，里卡斯？”艾基斯问。虽然他的声音虚弱无力，
但还是做了个鬼脸。
里卡斯扭过头来。“你别急着——”他话音戛然而止。莎蒂丽听到空
中传来巨翅舞动的声音，然后穆尔人喊道：“闪开！”
两只巨蜻蜓尖啸着扑过来，它们的倒钩脚爪撕开了空气。女法师站起
身来，朝栏绳外凝视。这两只昆虫飞过去了。然而，她可以看到每只昆虫
晶亮的复眼后面各坐着一个半身人。这些骑手拉着座骑急剧转过弯来。
“爬行，里卡斯！”艾基斯叫道。
穆尔人乖乖地手脚并用向前爬。其余人紧跟在后面，保持脑袋低于栏
绳。两只昆虫再次袭来，它们的薄翼上闪耀着黄昏的红光。
莎蒂丽拉住整支队伍，她望着桥对面。半身人又调转座骑。糟糕的
是，这次骑手把手掌对着森林，收集施法能量。
“魔法！”她嘘声说。他们全力以赴地往前爬去。
“我听到他们到我身后了，”妮瓦大呼，害怕地扭头一看。然而蜻蜓
和骑手都看不到了。过了片刻，莎蒂丽听到了队列后面的翅膀闪动声。
“不会吧，”女法师叫道。“他们隐形了！”
妮瓦上方出现一只蜻蜓，这个法术在它偷袭时失效了。动物背上的半
身人吐出了一连串刺耳的命令。野兽落到女人身上，六条腿裹住了她。
“救我！”妮瓦挣扎着转过身来，以便艾基斯能明确攻击到大昆虫或
者骑手。
贵族松开连接他和妮瓦的绳子，把它圈成了一个小圆环。他跨过蜻蜓
的长尾巴，把绳索套在了骑手头上，猛地把半身人拉下了座骑。战士尖叫
着落在栏绳上。艾基斯把他推到了一边。
蜻蜓拍动着四翼，把贵族打到一旁。它的爪子抓着妮瓦飞到了空中。
她徒劳地挣扎不已。
里卡斯大叫：“救她！”
艾基斯攥住女角斗士的腿，两脚勾住了桥栏绳。
莎蒂丽从口袋里拽出了一团丝。女法师另一只手指着树林。她一边背
诵咒文，一边朝蜻蜓弹出了丝团。细丝消失了，昆虫的翅膀上出现一张粘
稠的白网。蜻蜓翅膀用力想挣脱丝网，但没起作用。这只动物和妮瓦朝裂
谷掉下去。
艾基斯抓紧栏绳稳住身子。妮瓦迅速拉直了她跟贵族连接的绳子，绳
子骤然绷紧扯得贵族直呻吟。
莎蒂丽的手脚都扒在桥面的树藤中。虽然脸对着浓密的树藤，但她还
是看不到妮瓦和大昆虫之间怎么样了。
里卡斯越过她去拉贵族。就在此时，艾基斯头上出现第二只蜻蜓。骑
手弯腰放出了个法术。莎蒂丽大声提醒，但迟了。艾基斯眨眨眼睛，头往
后一仰，陷入了魔法沉睡。
他抓桥的手松了，贵族滑到边界，跟着妮瓦坠下。当他拉直跟莎蒂丽
之间的绳子时，绳索深深勒进了她的肉。一阵剧痛袭向她的腹部。尽管这
一冲险些把女法师也从桥上扯下，但她抓紧了桥面树藤，祈祷自己有力气
坚持住。
里卡斯抓住悬在头上的蜻蜓翅膀。咔的一声响起，就像撕衣服的声
音。穆尔人把这只动物的翅膀从身上拽了下来，并将其扔到了桥上。
昆虫痛苦地尖叫着，骑手去拿匕首。里卡斯对准半身人的鼻子随手一
个后摆拳，打得半身人不省人事。蜻蜓的爪子掠过角斗士的胸膛，但穆尔
人只是咬紧牙关撕掉了这只动物的另一张翅膀。
里卡斯把骑手和座骑扔到了桥一侧，然后抓着绳子把艾基斯拉了上
来。穆尔人提起了仍在半身人沉睡术作用下的贵族，交给莎蒂丽。她拍拍
艾基斯的头，大声喊他。都没有效果，她便狠狠地给了他几耳光。他仍然
沉睡着。
“典型的贵族，”里卡斯抱怨道。
妮瓦跟着过来了，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粘稠物。她手中抓着一个蜻蜓
的脑袋。它剩下的身子看不到了。
“你受伤了吗？”莎蒂丽问。
角斗士抬头抹掉眼上的昆虫血。“没。就是擦破了点皮，”她答道。
里卡斯拉着妮瓦坐下，然后从莎蒂丽那儿接过艾基斯。“很好。你抬
着贵族，”他把睡着的男人放在她怀里。
穆尔人经过莎蒂丽，小心翼翼地上前带路。虽然他们时不时留心诺克
的其它测试，但到了桥头也没再遇到危机。里卡斯立刻奔向大树，去抓那
把长矛。
“等等，”妮瓦把艾基斯的身体搁在地上。“诺克来了。”
莎蒂丽和穆尔人回头看着峡谷。半身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晃悠悠的桥，
他就好像是在走一条小路，连栏绳都没扶。他身后是二十多个更加小心的
半身人战士。他们都面色不悦。
“我们通过的测试够多了，”里卡斯说。
穆尔人用力一拔长矛。它轻易从树中滑了出来，他踉跄着差点摔倒。
他手持武器站好，敬畏地感受它的分量和形状。最后，他抬起头说。“我
感觉到它的力量了。我的手在发抖！”
诺克走下桥，手中捧着科坦德的手杖。他满脸鄙视地打量穆尔人，仿
佛里卡斯冒犯了他似的。角斗士回以轻蔑的表情。
最后，诺克说：“心木矛会穿透任何护甲。它会保护你的身体免受世
界上灵能秘术和魔法的能量伤害。既然有了这件神奇的武器，那你们用它
干什么？”
“杀掉卡拉克，”妮瓦从里卡斯的手中拿过长矛。”
诺克身后的半身人意味深长地攥紧了他们的匕首。莎蒂丽觉察到她和
同伴们还没通过诺克最重要的测试，她从妮瓦手中拿过心木矛。
“我们发誓将我们的身体和灵魂奉献给这片森林，”她面对着半身人
族长说。“它不是我们的，无法决定应该用来对付谁。”她伸手把长矛递
给诺克，说：“请接收这份奉献。”
半身人笑了，一手摸了摸这把武器。“现在你们配得上心木矛了，”
他说。“你们用来造福我的森林吧。”
莎蒂丽把长矛交给里卡斯，然后盯着搭在诺克手臂里的手杖。“如果
我们配得上长矛，那大概也配得上科坦德的手杖。”
里卡斯赶紧补充道：“是你说需要更多力量投掷这把长矛的。”
“如果用一把武器就能击败卡拉克和保护这片森林的话，那就请把它
给我们，”妮瓦说。“我们通过了你的测试，但仍然需要你提供的帮助来
打败巫王。”
诺克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位角斗士。最终，他把手杖递给了莎蒂丽。
“我把它们委托给你保管，你要像承诺的那样保护森林，”他说。“杀了
卡拉克吧，到时候你必须把武器都还给我。”
莎蒂丽接受了手杖。“我们不会失败的。我保证。”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耳朵生痛，太阳穴抽动，甚至牙齿也疼。她的眼睛疼得睁不开，胃里阵阵
恶心。她头晕眼花，觉得站都站不起来，然而令她惊讶的是，实际上她感
觉到自己正站立着。
女法师试着举起一只手按住生疼的头，却无能为力。由于某个未知的
原因，她无法移动自己的右臂。她又试着举起左手按头，一动不动。双腕
一阵剧痛。
莎蒂丽生怕自己瘫痪了，她睁开了眼睛。当视野清晰时，她才明白鼓
声来自脑袋外面而不是内部。她面前是一小片草坪，上面覆盖着柔软的苔
藓，被夕阳的光泽染成了粉红色。视野的边缘站着一群穿着腰布的半身
人，他们的眼睛又圆又亮，正敲打着狂野的鼓点。
在草坪中央，一座高台高耸入空。莎蒂丽眯起眼睛看这个建筑，尽管
视线模糊，但她也看出来它完全是由一块块儿灰岩筑成。陡峭的台阶通往
中心，除此之外建筑的表面光滑无暇，只有岩石接缝处有细小的合线。
在高台的顶端是一座白色大理石小屋，门外放着一个冒烟的铜火盆。
火盆旁边是莎蒂丽和朋友们带进森林的武器和背包。建筑物前面站着安奈
卡和一个面容野性的半身人男子。他身上涂着绿色的颜料，蓬乱的头发上
套着复叶编织的头环。他小小的双手握着科坦德的手杖。
莎蒂丽心一沉。她在艾基斯的庄园使用过这把手杖后，就意识到它比
预料中危险得多。然而，女法师也不愿看到它落入森林原始人的手中。她
和同伴们要靠它来跟卡拉克一战。
她看看高台底部，那儿单独长了一株橡树。草坪周围是扭来扭曲的针
叶树和复叶树，但孤立的宏伟橡树长得又直又壮，看上去有种古怪的错位
感。
成群的半身人男性和女性分布在橡树的周围，都端着木碗。一些人胳
膊或者腿上装饰着亮色的羽毛，但其余人只是缠了条腰布。他们满怀期望
地望着高台顶端。
“你醒了，”莎蒂丽左边传来一个声音。
“我感觉像是死了一样，”莎蒂丽虚弱地回答，她把生疼的头转向艾
基斯。
几尺之外，贵族被吊在一面竖直插入地中的石板上。他的手脚被皮绳
捆在一组特制的洞里。石板底部是个半圆形的大集水池，里面盛着污浊的
褐色陈血。
“怎么回事？”莎蒂丽问。她的脑袋终于清醒了，意识到自己也被吊
在同样的石头上。手腕的疼痛是绳缚造成的。
艾基斯告诉她他们成了俘虏。当解释到他为了救她而中了毒箭，她却
被绊绳拉倒时，他补充了句：“对你的头我很抱歉。”
“她清醒地活着，”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没什么好抱歉的。”
莎蒂丽向右转过抽动的头，看到里卡斯和妮瓦也被吊在石板上。
“是安奈卡带我们中埋伏的，不是艾基斯，”里卡斯同意道。“也许
她这么做是是因为蜘蛛的事——”
“未必，”妮瓦打断道。“我看咱们不一定知道，不过现在没时间担
心那事儿了。”她对着花岗岩高台扬了扬下巴。“我想我们终于见到了捕
手。”
莎蒂丽望向妮瓦示意的方向。一个绿色彩绘的半身人从高台跃到了半
空。他没有摔下去，而是慢慢地浮向女法师和她的朋友们。他双手持握科
坦德的手杖，就像一个成年男人举着搏击棍一样。
他后面的安奈卡走下陡峭的楼梯。当她抵达底部时，半打带有羽毛臂
章的半身人跟了上来。其中一个递给她一个木碗，然后他们走向莎蒂丽这
帮人。
飘浮的半身人在莎蒂丽面前的地上落下，奴隶女孩看到他的鹰钩鼻上
挂了一个大金环。他的耳朵上吊着一圈圈锻制银圈，脖子上的项链下面坠
着一个黑曜石大圆球。
半身人义愤填膺地看着莎蒂丽。“你从哪儿得到这个杖子的？”他
问。
“谁知道呢？”莎蒂丽答道。
半身人恶狠狠地瞪着她，她对他权威的挑战显然震慑了他。当莎蒂丽
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时，他说：“我是世界之树，种植了让我的人民可以
食用的水果。我是雨水之鸟，翅膀向大地给我的人民喷洒饮水。我是时间
之蛇，尾巴是过去，脑袋是未来，让我的人民永垂不朽。我是诺克，是森
林。”
诺克举起手杖。“现在，告诉我你从哪儿得到这根杖子的。”
“一个叫科坦德的男人给我的。”
诺克眯起了眼睛。“这是我为科坦德制作的。他不会把它交给一个放
肆无礼的年轻女人。”
“他临死时给的，”莎蒂丽对这个半身人改观了。普通的野蛮人可做
不出来这种东西。“他给了我这个手杖，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以他的名
义而来。”
半身人的样子没那么凶狠了，他闭上眼睛。“现在我知道双月为何哭
泣了。科坦德是森林的可敬朋友，”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鼻子上的金环，
另一只手摸了摸银耳环。“他提供了很多好意见。”
安奈卡和六个带羽毛臂章的半身人过来了。他们站在诺克身后，耐心
地双手持碗。里卡斯和妮瓦恼怒地盯着安奈卡，但一言不发。艾基斯也保
持安静，若有所思地审视诺克。
“科坦德派我们来取他的魔法长矛，”莎蒂丽说。
“我是在做一支长矛，”这个半身人望着莎蒂丽的目光更加温和了。
“我不能把它给你。”
“为什么？”女法师问。“还没做好？”
诺克扭头瞥了眼橡树。“做好了……但你配不上它。”
莎蒂丽猜想他的意思是自己没有足够的力气投掷它，便用下巴指了指
里卡斯。“他是用长矛的人。不是我。”
诺克打量了下穆尔人，但摇了摇头。“投长矛需要更大的力气，”他
说。“必须一击正中心脏。没有科坦德的手来指引，那一击无效。”
“你什么意思？”里卡斯怒了。“没有我使不起来的长矛。”
“你用不了这把！”诺克哼道。
“你又没见过他战斗。你怎么知道他不行？”莎蒂丽问。
“因为你们挂在盛宴石上，”这个半身人用手杖点了点莎蒂丽脚下的
水池。“如果你们配得上心木矛，那就不会在这儿了。你们的血绝不会愿
意填满这些水池。”
“盛宴石！”里卡斯挣扎着大叫。
“我们是朋友！”艾基斯抗议道。
“你们会成为森林的一部分。对于一个人的朋友来说，还有比这更大
的礼物吗？”诺克诚恳地笑着问。
“安奈卡，别让我们在这儿被吃了！”妮瓦吼道。
“她当然让，”诺克说。“你们就是她供奉的。”
“供奉！”里卡斯大叫，他看着安奈卡。“你不是因为这个把我们带
到这儿的吧？”
安奈卡点点头，给了穆尔人一个肯定的微笑。
“诺克，我和我的朋友们很荣幸加入你的森林，”女法师撒谎说。
“不幸的是，科坦德派我们来拿长矛，因为提尔特别需要它。”
“要干什么？”半身人问。
“卡拉克造了一座小黑曜石金字塔，”艾基斯解释说，他的眼睛盯着
半身人的垂饰。“他也有很多黑曜石球，还有一条黑曜石砖头筑的通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诺克的眼睛睁大了。“太快了，”他悲伤地摇了摇头。
艾基斯接着把他在泰西安脑中看到的记忆告诉了半身人，还说了国王
在角斗士竞技赛时封住运动场的计划。
贵族说完后，莎蒂丽问：“现在你给我们长矛吗？”
诺克摇了摇头。“你们连畅通无阻地见到我都做不到，”他说。“怎
么指望你们阻止一条龙？”
“龙？”莎蒂丽愕然。她的同伴也同样吃惊。“我们说的是卡拉克，
不是——”莎蒂丽住口了，诺克的问题就像半巨人的木棒一般敲醒了她。
“卡拉克是魔龙？”她喘声说。
“不。全世界有很多条龙，”半身人说。“卡拉克还不是其中之
一。”
“但是他即将成型，”莎蒂丽脑子飞速转动，她开始明白卡拉克计划
的邪恶本质。“所以要建神殿塔。”
“对，”诺克同意道。“他需要它来完成变形。”
“在他变形前袭击？”妮瓦大喊。“给我们长矛，要不就晚了。”
诺克沉思着打量这个女人，然后摇了摇头。“我不能把心木矛托付给
配不上的人。”
“我们配得上！”里卡斯咆哮道。“我赢过一百多场比赛。”
诺克貌似无动于衷。莎蒂丽绞尽脑汁却想不出让这个半身人听得进去
的法子。她对卡拉克了解的越多，就越觉得恐怖，她更加坚信要阻止他。
“如果你想要帮科坦德对抗提尔的巫王，”艾基斯说，“那肯定是因
为担心你的森林。”
半身人点点头。“一头龙——你们这些蠢货叫它魔龙，就好像只有它
一只似的——占领提尔之后，同样会有龙对尤里克和贝利克下手。当其它
龙接近时，其中一条就会进攻连纵山脉。”
“那对森林意味着什么？”艾基斯追问道。
“跟提尔一样：灭绝，”诺克答道。“经过这些山脉的龙将会吞噬他
发现的每个生灵：植物、动物和人。一个都不漏。”
“为什么？”莎蒂丽问。
“龙杀戮时会变得更加强大，”诺克答道。“龙垂涎力量胜过一切，
哪怕他们还没成龙时也是。”
四个伙伴陷入寂静之中。诺克也保持安静，耐心地打量他们，就好像
等待他们是某种习惯性的礼节。最后，艾基斯望着小队装备堆放处的屋
子，说：“很抱歉我们之前的能力不足，我们请求拿回它们。作为回报，
我们会为保护森林奉献生命。”
“在卡拉克穿过山脉之前，我们要阻止他，”莎蒂丽补充道。
诺克考虑了下这个意见，说：“我并不确定你们的能力是否配得上心
木矛，不过可以看看。”
族长转向集结在身后的半身人，用他们的语言说了几句话。他们满脸
失望地把木碗放在一边，走到盛宴石后面解开了绳缚。
四个伙伴一被放开，诺克就带着他们走向花岗岩高台。分布在这个区
域的半身人相互之间发出奇异含糊的窃窃私语，犹如鸟叫一般。诺克没理
他们，待他站到树上时，厉声喝令他们保持安静。
草坪上静下来，诺克单手摇了摇科坦德的手杖，张开另一只手抚摸橡
树。他用自己的语言念出了一连串词语。树干颤抖了，诺克的手指融入了
树皮。他缓缓地往深处按，直到他的胳膊至肩膀完全消失。
诺克闭上眼睛，静静地站在橡树旁。他的嘴唇紧绷，嘴角下拉，露出
苛刻和懊悔的表情。最后，族长睁开了眼，看了看大树，用缓和的声调对
它说话。
橡树干又是一阵颤抖，它内部发出剧烈的劈啪声。树叶纷纷落到下面
的人身上。莎蒂丽看到树皮从苍白色化成了灰影色。诺克慢慢地走开，从
树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半身人手中握着一根深紫红色的粗矛。矛杆两头都有锐利的锥形头，
纹理细密几不可见。莎蒂丽一开始还以为这武器涌动着魔法能量，但当她
直视时，这种印象消退了。它看上去似乎跟通常的精制武器差不多。
诺克从橡树处走开，派几个半身人去拿小队的装备。他招手让囚犯们
过来，带头走进一条深入幽暗树林的小路。当他们在这条道路上穿行时，
莎蒂丽意识到这些半身人抬着他们从她和艾基斯倒下的地方走了好长一段
距离。除了舞动的针叶树和鳞茎树，这条路上还列着一株株巨大的硬木
树。这些大树长着柔软的宝红色匕首状树叶和香甜的天蓝色熟果。持续不
断的昆虫嗡鸣夹杂着丛鸟的啾啾尖叫，阴影是如此浓密，莎蒂丽有时候感
觉就像在地下提尔穿行似的。不久，附近河流的隆隆声开始盖过昆虫和小
鸟的声音。
他们终于走出了森林。面前是一座狭窄的吊桥，跨越的岩石峡谷极
宽，连里卡斯都不能把斧子扔过去。这座桥是由花藤编织而成的 V 形通道
组成。密集的木本植物编绳作为桥面，两根较细的绳子作为栏杆，覆满花
蕾的树藤作为桥的网墙。对面有一块儿大圆石挡着，因此不可能看出来这
条路是不是通往峡谷另一侧。整个场景有一种怪异的红色，因为落日正挂
在峡谷上方，炽热的阳光洒了下来。
诺克站在了桥边。他没有放下科坦德的手杖，而是举起了心木矛投了
出去。莎蒂丽关切地惊叫一声，但长矛划过了山谷，就好像有空气托着一
般。一半的长矛没入了桥对面大圆石后面的红叶树树干中。
诺克面对着四位伙伴，用科坦德的手杖指着峡谷。“那就是你们要找
的长矛。为了证明你们配得上，必须从那棵树上把它拔下来。”
里卡斯端详了一下这座桥，说：“我看这玩意不太牢固。也许我们应
该一次通过一个人。”
艾基斯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这次测试不仅仅是谨慎地穿过一
座桥。”他说。“卡拉克周围的守卫跟你一样强大。说不定他或者某些属
下是灵能和魔法大师。为了击败他，我们必须并肩作战。”
“不能四个人扔一根长矛，”里卡斯反驳道。
“的确，”莎蒂丽说。“但是我们若不协同合作击垮卡拉克的防御，
那长矛也打不中。我认为艾基斯说得对——诺克在测试我们并肩作战的能
力。”
穆尔人机警地瞄了树藤桥一眼，然后俯视着半身人族长。“我们需要
自己的武器和一些绳子，”他指了指一路拿着他们装备的战士。
“绳子，你们可以有，”诺克说。“不需要武器。”
里卡斯一脸狐疑，但心甘情愿地接过了绳子。“我带路，”他在腰间
打了个结，把另一头绳子递给莎蒂丽。“莎蒂丽和艾基斯跟着，妮瓦殿
后。”
“里卡斯，我也不会受到攻击，最好是把我的技能用在前面，”艾基
斯走上前来。“我带路。”
莎蒂丽抓住贵族的胳膊，她担心这次商讨发展成郁闷的争吵。“里卡
斯说得对。如果你在中间，就能保护我们大家。如果在前面，就不可能保
护我们免受后方的攻击。”
艾基斯勉强点了点头，走回到绳子旁。待到四个伙伴都系好，里卡斯
带头走上了桥。莎蒂丽接着跟上，后面是艾基斯和妮瓦。他们缓慢而小心
地移动，紧握着栏绳，留神着脚下的编藤。虽然每走一步这座桥都会摇摇
晃晃，但看不出有承受不了他们体重的迹象。
走了三分之一，里卡斯突然停下了。他望着桥面，紧紧地抓着栏绳，
指关节都抓白了。
“怎么了？”
艾基斯刚问完，他们就看出来里卡斯为何驻足了。树藤在他脚下翻滚
扭曲，在他们眼前重组成截然不同的样子。桥并没有瓦解；它分成了两条
路，每条通往略微不同的方向。
里卡斯没有松开栏绳，试着踏出一步。他的脚没入了翻滚的树藤中。
幸好他抓得紧，才没有跌到下方蜿蜒如银线的河流中。
“别动！”艾基斯叫道。“这桥并没有改变。这是心灵异能幻觉！”
“从哪儿来的？”莎蒂丽扭头问。
她不用继续问了，因为贵族已经面朝着诺克。这两人目光炯炯，就像
死亡竞赛上的角斗士一样盯着彼此。艾基斯握紧拳头抓着栏绳，但他的腿
在发抖，脖子上流下一道道汗水。贵族另一侧的妮瓦则惊恐地盯着自己的
双脚。
莎蒂丽往下一看。脚下的桥分成了三道。“别回头，里卡斯。妮瓦，
我一喊你，就捂住艾基斯的眼睛，也闭上你自己的。”
女法师从藤墙上抓下一把花蕾，指着诺克身后的森林，召唤出法术所
需的能量。难以置信的能量从浓密的森林涌入体内，她差点张不开手了。
在它淹没自己之前，她这辈子第一次需要握上拳头才能切断能量波。
她恢复神智，大叫：“动手，妮瓦！”
角斗士一手捂住艾基斯的脸，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莎蒂丽朝诺克扔出
了花蕾，念出了塑造魔法的咒文。
花蕾在半空中消失了，那位半身人眼前爆发出灿烂的光幕。这跟她从
圆壳虫下救出里卡斯用的是同样的法术，但借助森林的能量，效果更加壮
观。各种色泽眼花缭乱，争相斗艳，它们的光辉令人迷醉。诺克目光变得
呆滞。虽然莎蒂丽没有指向攻击族长身后的半身人，但他们似乎也被震慑
了。
法术立刻消退了，但诺克和其余半身人依然被震晕着。他们至少要过
一会儿才能复原。
艾基斯的大脑从搏斗中解脱了出来，他双膝一跪。妮瓦睁眼拉住了
他。“你还好吗？”她问。
艾基斯攥紧栏绳，点了点头。“多亏了莎蒂丽。我从未遇到过如此强
大的精神力！”
“卡拉克会更强，”妮瓦答道。
队列前头的里卡斯喊道：“我又看到是一座桥了！我们走！”
他们比之前更快的前进，但也更忧心了。每走一步，莎蒂丽都生怕诺
克恢复过来了。当他们经过桥的一半处却没有再受到攻击时，她冒险回头
瞥了一眼。半身人族长在那一头站着。他的眼睛很清澈，兴致盎然地审视
着这些伙伴。
里卡斯大喊：“准备好！我们有麻烦了！”
莎蒂丽转脸朝前。队伍的重量把桥压出了一个中间下陷的斜坡。桥对
面的花岗岩圆球离开了原处。它沿着 V 形通道滚了下来，速度越来越快。
里卡斯意欲顶住它。
“里卡斯，趴下！”艾基斯叫道。
穆尔人扭头怒视一眼。“你疯了吗？”
“照做！”莎蒂丽猛然说。
里卡斯回头看看大圆石。它势不可挡地冲冲下沟道。他使劲咽了口吐
沫，俯下肚子，双手裹住了桥面。莎蒂丽同样照做，她抬着脖子注视着艾
基斯。
贵族闭上眼睛，伸出一只胳膊，就像想让大圆石滚上去似的。他拢起
手掌，朝着桥对面一推。
女法师再抬头一看。圆球快压到他们了。里卡斯吓得把脸扎进树藤
里，叫道：“永远别相信贵族！”
圆球升到了空中，刚好从穆尔人的光头上方经过。在大圆石接近莎蒂
丽时，又往空中抬了点。它从栏绳上面漂浮着跃过，坠进了下面的峡谷。
莎蒂丽一动不动地趴了一会儿，努力平息自己的心跳。
“相信贵族怎么样，里卡斯？”艾基斯问。虽然他的声音虚弱无力，
但还是做了个鬼脸。
里卡斯扭过头来。“你别急着——”他话音戛然而止。莎蒂丽听到空
中传来巨翅舞动的声音，然后穆尔人喊道：“闪开！”
两只巨蜻蜓尖啸着扑过来，它们的倒钩脚爪撕开了空气。女法师站起
身来，朝栏绳外凝视。这两只昆虫飞过去了。然而，她可以看到每只昆虫
晶亮的复眼后面各坐着一个半身人。这些骑手拉着座骑急剧转过弯来。
“爬行，里卡斯！”艾基斯叫道。
穆尔人乖乖地手脚并用向前爬。其余人紧跟在后面，保持脑袋低于栏
绳。两只昆虫再次袭来，它们的薄翼上闪耀着黄昏的红光。
莎蒂丽拉住整支队伍，她望着桥对面。半身人又调转座骑。糟糕的
是，这次骑手把手掌对着森林，收集施法能量。
“魔法！”她嘘声说。他们全力以赴地往前爬去。
“我听到他们到我身后了，”妮瓦大呼，害怕地扭头一看。然而蜻蜓
和骑手都看不到了。过了片刻，莎蒂丽听到了队列后面的翅膀闪动声。
“不会吧，”女法师叫道。“他们隐形了！”
妮瓦上方出现一只蜻蜓，这个法术在它偷袭时失效了。动物背上的半
身人吐出了一连串刺耳的命令。野兽落到女人身上，六条腿裹住了她。
“救我！”妮瓦挣扎着转过身来，以便艾基斯能明确攻击到大昆虫或
者骑手。
贵族松开连接他和妮瓦的绳子，把它圈成了一个小圆环。他跨过蜻蜓
的长尾巴，把绳索套在了骑手头上，猛地把半身人拉下了座骑。战士尖叫
着落在栏绳上。艾基斯把他推到了一边。
蜻蜓拍动着四翼，把贵族打到一旁。它的爪子抓着妮瓦飞到了空中。
她徒劳地挣扎不已。
里卡斯大叫：“救她！”
艾基斯攥住女角斗士的腿，两脚勾住了桥栏绳。
莎蒂丽从口袋里拽出了一团丝。女法师另一只手指着树林。她一边背
诵咒文，一边朝蜻蜓弹出了丝团。细丝消失了，昆虫的翅膀上出现一张粘
稠的白网。蜻蜓翅膀用力想挣脱丝网，但没起作用。这只动物和妮瓦朝裂
谷掉下去。
艾基斯抓紧栏绳稳住身子。妮瓦迅速拉直了她跟贵族连接的绳子，绳
子骤然绷紧扯得贵族直呻吟。
莎蒂丽的手脚都扒在桥面的树藤中。虽然脸对着浓密的树藤，但她还
是看不到妮瓦和大昆虫之间怎么样了。
里卡斯越过她去拉贵族。就在此时，艾基斯头上出现第二只蜻蜓。骑
手弯腰放出了个法术。莎蒂丽大声提醒，但迟了。艾基斯眨眨眼睛，头往
后一仰，陷入了魔法沉睡。
他抓桥的手松了，贵族滑到边界，跟着妮瓦坠下。当他拉直跟莎蒂丽
之间的绳子时，绳索深深勒进了她的肉。一阵剧痛袭向她的腹部。尽管这
一冲险些把女法师也从桥上扯下，但她抓紧了桥面树藤，祈祷自己有力气
坚持住。
里卡斯抓住悬在头上的蜻蜓翅膀。咔的一声响起，就像撕衣服的声
音。穆尔人把这只动物的翅膀从身上拽了下来，并将其扔到了桥上。
昆虫痛苦地尖叫着，骑手去拿匕首。里卡斯对准半身人的鼻子随手一
个后摆拳，打得半身人不省人事。蜻蜓的爪子掠过角斗士的胸膛，但穆尔
人只是咬紧牙关撕掉了这只动物的另一张翅膀。
里卡斯把骑手和座骑扔到了桥一侧，然后抓着绳子把艾基斯拉了上
来。穆尔人提起了仍在半身人沉睡术作用下的贵族，交给莎蒂丽。她拍拍
艾基斯的头，大声喊他。都没有效果，她便狠狠地给了他几耳光。他仍然
沉睡着。
“典型的贵族，”里卡斯抱怨道。
妮瓦跟着过来了，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粘稠物。她手中抓着一个蜻蜓
的脑袋。它剩下的身子看不到了。
“你受伤了吗？”莎蒂丽问。
角斗士抬头抹掉眼上的昆虫血。“没。就是擦破了点皮，”她答道。
里卡斯拉着妮瓦坐下，然后从莎蒂丽那儿接过艾基斯。“很好。你抬
着贵族，”他把睡着的男人放在她怀里。
穆尔人经过莎蒂丽，小心翼翼地上前带路。虽然他们时不时留心诺克
的其它测试，但到了桥头也没再遇到危机。里卡斯立刻奔向大树，去抓那
把长矛。
“等等，”妮瓦把艾基斯的身体搁在地上。“诺克来了。”
莎蒂丽和穆尔人回头看着峡谷。半身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晃悠悠的桥，
他就好像是在走一条小路，连栏绳都没扶。他身后是二十多个更加小心的
半身人战士。他们都面色不悦。
“我们通过的测试够多了，”里卡斯说。
穆尔人用力一拔长矛。它轻易从树中滑了出来，他踉跄着差点摔倒。
他手持武器站好，敬畏地感受它的分量和形状。最后，他抬起头说。“我
感觉到它的力量了。我的手在发抖！”
诺克走下桥，手中捧着科坦德的手杖。他满脸鄙视地打量穆尔人，仿
佛里卡斯冒犯了他似的。角斗士回以轻蔑的表情。
最后，诺克说：“心木矛会穿透任何护甲。它会保护你的身体免受世
界上灵能秘术和魔法的能量伤害。既然有了这件神奇的武器，那你们用它
干什么？”
“杀掉卡拉克，”妮瓦从里卡斯的手中拿过长矛。”
诺克身后的半身人意味深长地攥紧了他们的匕首。莎蒂丽觉察到她和
同伴们还没通过诺克最重要的测试，她从妮瓦手中拿过心木矛。
“我们发誓将我们的身体和灵魂奉献给这片森林，”她面对着半身人
族长说。“它不是我们的，无法决定应该用来对付谁。”她伸手把长矛递
给诺克，说：“请接收这份奉献。”
半身人笑了，一手摸了摸这把武器。“现在你们配得上心木矛了，”
他说。“你们用来造福我的森林吧。”
莎蒂丽把长矛交给里卡斯，然后盯着搭在诺克手臂里的手杖。“如果
我们配得上长矛，那大概也配得上科坦德的手杖。”
里卡斯赶紧补充道：“是你说需要更多力量投掷这把长矛的。”
“如果用一把武器就能击败卡拉克和保护这片森林的话，那就请把它
给我们，”妮瓦说。“我们通过了你的测试，但仍然需要你提供的帮助来
打败巫王。”
诺克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位角斗士。最终，他把手杖递给了莎蒂丽。
“我把它们委托给你保管，你要像承诺的那样保护森林，”他说。“杀了
卡拉克吧，到时候你必须把武器都还给我。”
莎蒂丽接受了手杖。“我们不会失败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