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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脚踏船哗啦啦地经过,一对父子正卖力地踩着船、放声大笑、喂鹅吃面包块,以及把手探到湖里试水温。泰奥从旁看着这一切。

  就在日出前不久,他回了农舍一趟。他右脸颊开始有一块紫色的印记出现在肿胀的上唇旁边,他用厨房拿来的冰块冰敷,也吃了止痛药,还在嘴唇上抹了缓解疼痛的药膏。然后他便带着克莱瑞丝.利斯佩克托的书回到金属长椅上,它现在还阖着放在他腿上。

  要过多久才会有人注意到布雷诺失踪了?警方查案会查到克莱瑞丝身上吗?有没有人看到他离家或搭客运来特雷索波利斯?这些事都不是泰奥能掌控的,因此他惴惴不安。他不想思考这些事。

  他翻开书的最后几页,这篇短篇小说的篇名叫〈宽恕上帝〉。故事主角最初的心理状态和他刚认识克莱瑞丝时很像:轻快、镇定,充满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柔和情意。这个故事讲的是主角面对大自然—隐喻上帝—的残酷时崩溃了,因为她必须近距离接触一只赤褐色毛的死老鼠。叙事者的回应是背离上帝,谁叫祂在她的人生道路上放置了一只死老鼠呢?

  他明白故事的寓意:他不需要为布雷诺的死负责。有一股更高等的力量把克莱瑞丝的前男友放置在他的道路上,布雷诺是一个有待克服的障碍物,是个要被清除的东西。没什么好沮丧的。他混乱的心理状态不是源于动机,而是源于后果。他心灵的平静搅动不安。克莱瑞丝发现之后会怎么看他?

  泰奥在中午左右回到农舍,克莱瑞丝已经醒了。

  「你的脸怎么了?」他一拿掉口塞她就问道。

  「我今天早上出去散步时不小心受伤了,那时候妳在睡觉。」

  「最近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他打开她的笔电,并且为错过早餐道歉。他觉得她如此顺从地接受了他对瘀伤捏造的借口有点奇怪,她真的相信他吗?他环视房间四周。所有东西都保持原样—至少看起来是。

  「我需要个日期。」她说。她抬起手撩头发,姿态美妙地甩了甩秀发。

  「日期?」

  「这档事要延续多久?」

  「我不知道,克莱瑞丝。」

  「圣诞节就快到了,」她瞇起眼,「如果我没出现的话,我妈会觉得事有蹊跷。」

  「别问我日期。」

  「我需要在圣诞夜回家吃晚餐。」

  「再过三周就是圣诞节了。」

  「所以是三周后。」

  「妳说过不知道会不会回家过圣诞节。」

  她婀娜多姿地走向他,用双臂环抱住他。她的乳房隔着上衣摩擦他的T恤。

  「拜托嘛。」她央求道。

  她跟着他爬上床,按摩他的肩膀。她的香味好醉人,他几乎要忘记自己做了什么事。

  「天啊,泰奥,你真的好紧绷。」她说,一边不停手地在他颈部的肌肉纠结处画圆。「我的前男友也是—他没办法放松。」

  他的肩膀一僵。

  「我思考过你说的话了,我想你是对的。」她说,「我和布雷诺之间已经结束了,我已经不爱他了,我只是害怕重新开始。」

  「很高兴妳作出这样的结论。」

  「我觉得他劈腿了,」她说,「他跟几个小提琴学生发生过一夜情。如果他在乎我们的关系,就会来找我了。可是他没来,不是吗?他没来。」

  克莱瑞丝离他只有几公分远,默默地望着他。她嘴角是否带着一抹笑意?他确定她知道了,她知道真相而在耍弄他,她在挑战他的理智。

  「我得出门一趟。」他说。

  「怎么了?」

  泰奥给克莱瑞丝重新戴上手铐和口塞。他的腿麻了。他用力带上门之前,简单说他进城一趟,很快就回来。

  ❄

  其实他并不想出门,这天是星期五,他觉得很累。克莱瑞丝的声音让他窒息,旅馆让他窒息,排队等着玩脚踏船的情侣也让他窒息。进城是他的逃生阀门。

  他进城以后吃了顿午餐,再采买一些东西。他在一间咖啡馆点了杯芭乐汁,看着墙上电视播放的午间新闻。他没看到任何关于布雷诺失踪一事的报导,因而平静了些。

  克莱瑞丝是床上的囚犯,不解开手铐绝对到不了门口。布雷诺沉在湖底,而且看起来不是出身什么有权有势的家庭。等他的家人通报他失踪时,案子一定早在他们回家前就归档了。

  他在一座色彩缤纷的花园旁边坐下来,闭上双眼。他需要找人说说话—不是克莱瑞丝。他打给母亲。

  「儿子,等我一下,我记一下食谱。」她说。

  背景音中有个男人的嗓音在说……两杯苹果醋,两杯鲜奶油,两颗青苹果,一点五磅……三十秒后,电视关掉了。

  「好了。你还好吗?」

  「很好啊,妳呢?」

  「参孙的验尸报告出炉了,他们在牠的胃里发现我的药的残渣,参孙的死因是服用过量的希普诺勒。」

  「喔……」他说,心情跌到谷底。「别自责了,妳绝对不会料到牠会吃掉妳一整盒药啊!」

  「你没搞懂,参孙并没有吃掉我一整盒药,是有人害牠的。」

  「妳说什么?」

  「有人喂参孙吃希普诺勒,牠并没有连盒子一起吃掉。」

  「谁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泰奥很想马上挂电话,却极力抗拒这股冲动。他把话筒用力按向耳朵。

  「克莱瑞丝。她是唯一最近来过家里的人。」

  「克莱瑞丝?她不会做这种事啦。」

  「我也觉得太可怕了,可是没有别的解释了。」

  派翠西亚在过去几天内肯定把这件事想了个透彻。

  「那玛丽呢?」他问。

  「玛丽?你觉得她会对参孙做这种事吗?她知道我有多爱牠!」

  「她有我们公寓的钥匙,也知道妳在吃希普诺勒。」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克莱瑞丝也没有任何动机啊。再说我一直都和她在一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这时候泰奥突然明白他的母亲怀疑是他,但她要仰赖他照顾,不能毫无顾忌地指控他。

  「不是克莱瑞丝,我确定。」他说。

  「等你回来之后,我要和她谈一谈。你也知道我很会看人的,我想了解一下她的个性。」

  玛丽曾告诉派翠西亚她很「特别」,从那之后,他母亲就利用这一点来支持她脑袋里蹦出的每一个奇思妙想。

  「我不想让妳找克莱瑞丝对质。」

  「不会啦,我做事可是很圆融的。不过也许这个年轻小姐不是你的良配。」

  「妈,她是我的好伴侣。」

  「还记得我提过的噩梦,就是你出门玩之前我做的噩梦吗?」派翠西亚的声音变得软弱无力,「我又做噩梦了,这周已经三次了。同样的梦。」

  「妳太爱幻想了。」

  「我很害怕,泰奥。有人毒死了参孙。而在噩梦里,你也被毒死了,好可怕!」

  他装作不高兴地说了再见。这番对话使他心情更差了。令人窒息的不是克莱瑞丝的声音或农舍,而是整个世界。

  ❄

  那天晚上泰奥睡得很熟,他很早就醒来了,感觉神清气爽。在吃早餐之前,他先找接待处的侏儒攀谈:前天晚上似乎没人看见或听见任何异状。他在湖边散步,深色的湖水吸引他的目光望向湖面。他一直等着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一条手臂、一片肝脏。结果什么也没有。

  他把克莱瑞丝的早餐带回农舍。

  「你昨天夜里睡到打呼耶。」她边说边咬下牛角面包。

  「抱歉。」

  「我不是在怪你。你看起来真的累坏了。」

  「是啊。」他打开行李箱整理衣服。

  「泰奥,你是什么星座?」

  「我对星座没兴趣。」

  「你是什么座的嘛?」

  「我是九月出生的,二十二号。」

  「处女座,最后一天,但你是典型的处女座。」

  「怎么说?」

  「理性、坚决、有条不紊,这就是你。」

  他并不认同星星的位置能决定他的人格特质,不过他没说什么。他想起曾在某个网站上看到克莱瑞丝讨论占星术,猜测她对这方面颇为着迷。

  「你是几点出生的?」

  「我不记得了。」

  「我得知道时间才能判断你的月亮星座和上升星座。」

  「妳是什么星座的?」他问。他并不想谈论自己。

  「我是标准的牡羊座。」

  「怎么说?」

  「冲动、独立、诚恳,经常诚恳过头了。也很情绪化,但我宁可不要自己向你坦承我的所有缺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她把笔电搁到一旁。「我需要再睡一会儿,你打呼打得真大声。」

  泰奥趁此机会读她笔电上的剧本。他发现故事有所进步,也看出克莱瑞丝作的调整。她听从了他提的好几项建议,这使他很开心。他知道少了他的注记,她将再也没办法写作了。他烦乱的情绪一点一滴地消散,他又开始心情愉快了。他心不在焉地哼起一首歌来,用指节敲打着床框。

  ❄

  泰奥正在翻阅相簿时,克莱瑞丝醒了,问他在做什么。他的反应是赶紧阖上相簿。他还没有给她看过照片,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不过接着他就决定让她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又不是失礼或卑劣的照片。而且正好相反,它们记录下美丽的感情,例如亲昵、陪伴和爱。

  「我妈会很喜欢的。」她说。她看着照片的模样彷佛认不出影中人是她自己。「她会把它留在客厅的茶几上,放在她的婚礼相簿旁边。」

  克莱瑞丝提起母亲时语气轻蔑。泰奥想要弄明白她们的关系如何,但她们之间的别扭在他看来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尽管他并不爱派翠西亚,他仍然尊重而关怀地对待她。

  有时候他会幻想有一天,他早晨过去亲吻她时,感觉到嘴唇下的皮肤冰凉,这才醒悟到她已经死了。眼前除了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那具疲软的、耗弱的躯体之外,再也没剩下什么。他想象自己到时候会有什么感觉,也想象自己应该有什么感觉。他应该要痛哭流涕,让别人看到他卸下防备。可是在内心深处,在某个隐晦的角落里,他很清楚事情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他会怀念每个月领一次的零用钱……还有家里没东西可吃时她会凑合做来当晚餐的乳酪煎蛋卷……就这样而已。煎蛋卷和钱。他们之间的联系基本上就只有这样。不过这样有什么问题吗?他和派翠西亚之间的关系,无疑要胜过克莱瑞丝和伊莲娜之间的关系。

  「克莱瑞丝,妳喜欢妳妈吗?」

  「为什么要问?」她放下相簿。

  「因为妳提到她的语气。」

  「我妈和我以前真的很亲密,是时间让我们渐行渐远了。」

  「时间?」

  「时间、朋友和她的心态。」她说。她的手指在相簿的塑胶内页上滑动,试着掩藏她内心的不安。「我妈出身劳工阶级的家庭,思想保守。她认为作家都很懒惰,抽大麻的人是罪犯,跟同样性别的人谈恋爱是种病态。都是我难以苟同的想法。」

  泰奥感觉时机成熟了,可以谈谈萝拉的事了,却又难以启齿。

  「所以妳们就疏远了?」

  「她假装很照顾我,我也假装很需要她。她很内疚—这我确定。」

  「为什么要内疚?」

  「是她先放弃我的。」克莱瑞丝说,她的话带着浓浓的心痛。「她发现我不符合完美女儿的模型,不会从事公职,也不会生一窝孩子,所以她就放弃了。她任我在世界上自生自灭。」

  泰奥一直不敢承诺伊莲娜他会叫克莱瑞丝打给她,现在他才明白,就算她女儿好几天都没联络她,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他主要的顾虑是怕伊莲娜会提起布雷诺失踪的事。

  「我知道不是她的错。」克莱瑞丝接着说,「我是个历练丰富的女人,毕竟我的上升星座是射手座嘛,想要驾驭我是不可能的事,我不属于任何人,你懂吗?永远都是。」

  泰奥露出微笑,他感觉她是意有所指地在对他说话。她的声明在他心里引起一连串想法,有好有坏,而结论是斩钉截铁的醒悟:他永远都没办法放克莱瑞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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