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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亮,泰奥就去浴室带克莱瑞丝出来。他挽着她的手臂带她去床上,因为她全身都僵硬了。他提议帮她按摩一下,但她沉默以对。他在桌上留了一盘西瓜。

  「妳不想吃吗?」他问。

  她别过头去,像个任性的孩子瘪着嘴巴。

  泰奥脱掉她的鞋子,替她按摩发干的脚。每次他碰触克莱瑞丝,都会觉得手里的触感酥酥麻麻的。他很讶异她对他有这种影响力。他想微笑,却余怒未消。要是枪里有子弹的话,他已经没命了。她显然脑筋不正常。他感到失望,也对她的虚弱有点不屑。

  「妳不打算跟我说话了吗?」他问。

  接下来几天,克莱瑞丝拒绝进食也拒绝沟通。她只肯喝水,却不向他道谢。她每天下午都坐在笔电前面写剧本。

  泰奥试着给她空间,他知道她坚持不了太久的,情侣吵架总是要和好的。

  他躺在床上,看着坐在扶手椅里的她:她弓起的肩膀、枯瘦的手臂、冷淡而几乎毫无生命力的眼神。状况变得令人越来越难以忍受了。他试着对她好,但她保持漠然。不管他提起什么话题,她都只是轻蔑地瞄他一眼。所有情意都被她拒于门外。她不肯吃东西的事也让他忧虑。

  星期天晚上,她打破了沉默。她当时盖着被单准备要睡觉了,这时她说:「我真的为你感到悲哀,泰奥。」

  她的话真正刺伤了他。难道她看不出他才是对的吗?他努力想让对话延续下去。

  「我也真的为妳感到悲哀,克莱瑞丝。」

  她装作已经睡着了,可是她的眼皮在轻颤。

  「我为妳感到悲哀,是因为有人爱着妳,妳却不领情。」他说。

  她睁开眼睛瞪着他。「你真的认为你爱我吗?」

  「是啊。」

  「你感觉到的情绪叫迷恋,那是一种病,一种执念,跟爱八竿子打不着。」

  「我不相信情感分类学,克莱瑞丝。」

  她摇摇头,回到沉默状态。

  ❄

  「你进城以后他妈的帮我带回任何香烟都好。」她在扶手椅里说。

  这天是星期四,克莱瑞丝已经一个星期没抽到烟了,她每天都变得更粗野一点。泰奥打定主意不理她,他知道戒断的过程是很痛苦的,所以前几天曾试着解决问题:他从接待处那里拿了一些牙签回来。

  「很多戒烟的老烟枪在一开始几天都会嚼牙签,把妳嘴里的东西替换成另一样东西是很重要的步骤。」他解释道。

  她把牙签甩在地上,不过后来仍然接受了他的建议。她的瘾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

  「你进城以后他妈的帮我带回任何香烟都好。」她重复一遍。

  「我今天不进城。」

  他正在折衣服,整理好之后放进行李箱。他拿起她的手机。

  「有人传简讯给我吗?」

  「没有。」

  「我想看我的手机。」

  「没人传简讯。」

  「我要看我的手机,你说你会答应我的任何要求的。」

  「请不要这么放肆,我说了没有简讯,这就是事实:没有简讯!不要再烦我了!」

  「你对我就像对犯人一样,」她说,「你假装和善,实际上把我当畜生。」

  「妳脑筋不清楚。」

  「布雷诺。」她说。这个名字带来一道冲击,就像有只秃鹫绕着一具死尸飞了好一阵子,终于决定突袭。「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我的男友。」

  「前男友。」

  「他是我男友,我好想他。」

  「根据我的了解,你们吵了一架。」

  「那不重要,我们经常吵架,吵完又会和好。」

  「这次好像不一样。」他比了个暧昧不明的手势,「布雷诺传了封简讯给妳,说他不想再跟妳有任何瓜葛了。」

  「少骗人了,泰奥。」

  「我没骗妳,我记得很清楚。抱歉我先前都没提起,我立刻就把简讯删除了,因为我不希望妳难过。」

  「我不会相信你的。」

  「我们来这里三周了,而他始终没来找妳,克莱瑞丝,他不想再跟妳有瓜葛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他问倒她了。

  「而且他的简讯写得很不客气,我真是吓到了。」泰奥瞇起眼,好像在从记忆里撷取资讯。「他说他不满意你们的关系,还说妳是荡妇。」

  「骗人!」

  她的语气不太坚定,他知道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对『荡妇』这词印象深刻,他总共用了三、四次。」

  克莱瑞丝哭了起来。泰奥很自豪。从他们互传的简讯看来,他注意到布雷诺并不是很能应付她的外向作风。

  「骗子!你从一开始就满口谎言!」她蜷缩在扶手椅里说道。她把头夹在膝盖之间,随着啜泣的动作而一上一下地摆动着。她的脊椎骨像条蛇似的在皮肤底下滑动。克莱瑞丝在过去几天内掉了大约四公斤,她骨瘦如柴,不过依然美丽。要是他会画画的话,他会把这一刻捕捉下来。他考虑去拿他的相机,又怕这样做太失礼了。

  突然间,克莱瑞丝扑向泰奥。她用指甲抓他,还试图咬他。泰奥抓住她的手腕,设法给她铐上手铐。他被她的举动给大大惹火了。她表现得实在太没教养了。他从小冰箱里取出泰优莱斯,在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抗议间给她注射药剂。

  ❄

  泰奥在照料克莱瑞丝的手臂时,浑然忘却了时光的流逝。他用润肤乳液按摩她的发炎部位。她苍白的肌肤上遍布着紫色的斑点和刮痕。她陷入深沉的睡眠,她的身体像是一片有待开发的疆域。她的手臂被铐起来举在头顶,使她看起来很性感,她白皙的大腿从睡衣底下露出来。他知道自己难免会有这些邪念,跑去冲了个澡。

  超过午夜以后,有人敲门,很快地连敲三下。他下了床,瞥了克莱瑞丝一眼,她还在睡。他拉开侧窗的窗帘。天空很暗,乌云将月亮切割得支离破碎。湖边的路灯光线微弱,只映照出来访者的轮廓。对方不是侏儒。

  泰奥从行李箱里取出手枪,暗骂自己竟然没带任何子弹。敲门声又来了。

  「是谁?」

  没回应。

  「是谁?」

  他把手枪插在腰间,过去打开门。他很快就认出眼前是梅雷莱斯音乐厅那个高个子青年,他穿着牛仔裤、绿色马球衫、皮夹克,戴着方框眼镜。

  「你要干么?」

  布雷诺表情痴呆地上下打量他。「你是谁啊?」

  「你三更半夜来敲我的房门。」

  「听着,我只是想和克莱瑞丝说说话,她在这里吗?」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得和她说话,她每次都住这间农舍。」

  泰奥原本考虑说他听不懂这男人在说什么,却又不想表现得懦弱或屈从。「她在睡觉。你怎么来的?」

  「那不重要。」

  「我是她男朋友。」泰奥说,同时注意到布雷诺的口气散发着酒臭。他摇头,一对眼珠瞪得像是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我不会再让你烦她了,现在我们在交往。你滚吧。」

  「我不想把场面闹得很难看,我只想和她谈一谈而已。拜托你。」

  「你已经用那些荒谬的简讯讲得够多了!」

  「你看过了?」

  「是克莱瑞丝给我看的,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让你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拜托你,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肯好好回应我。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布雷诺以醉酒的人那种可怜兮兮的口吻说,「我需要听她亲口说出都结束了,就这样而已,然后我就会离开。」

  泰奥看着眼前这灰头土脸的前男友,觉得他真是可悲。她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人?

  「我知道你是她的新男友—」

  「我告诉你了,她在睡觉。」

  「她从来不会早睡,她不可能改变到这种地步。」

  布雷诺现在看起来冷静些了,他的目光停留在克莱瑞丝稍早前在泰奥脖子上留下的长抓痕。

  「我没见到克莱瑞丝是不会走的。」

  「出去!」泰奥边说边关门。

  布雷诺拦住他,硬是闯进屋。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他看到克莱瑞丝躺在床上,立刻朝她奔去。他直到开口说出「对不起,我的爱」,这才注意到她的手铐。他一脸困惑地转头看泰奥。枪托挥过来的第一击打得他的眼镜飞到床底下,泰奥继续接二连三地殴打他的头部和颈部。

  布雷诺踉跄后退,脚下失去了平衡,不过仍然成功反击。他把泰奥打倒在地。克莱瑞丝仍睡她的,对眼前上演的事浑然不觉。

  泰奥踢着腿,试着躲开对方对他脸部挥出的拳头。他成功揪住布雷诺的头发,把他的头掼向床角。撞击的力道在他头上割开一道伤口,鲜血从他的头发流向耳朵。布雷诺扭动着身躯,渐渐失去意识。泰奥一再重复这个动作,撞得布雷诺头上出现很深的凹洞。他僵硬的身躯变得瘫软,啪哒倒在地上。血淋淋的头颅撞在地板时发出咚的一声。

  泰奥觉得累到骨头都瘫了。他看着布雷诺动也不动的庞大身躯,审视他圆睁的无神眼睛,就在他破碎的额头下方。他真的死了吗?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去拿了注射器和一安瓿泰优莱斯。他担心碰他的时候会得到恶意的惊喜,于是轻轻踢那具躯体。没反应。他以忙碌的护士般的速度,在布雷诺疲软的手臂上打了一剂泰优莱斯。然后再一剂。再一剂。再一剂。

  四剂打下去之后,他绝对活不成了。

  ❄

  泰奥来回踱步。他杀了一个人,尸体就躺在眼前,呈现可怕的鲜红。他对布雷诺有什么了解?他知道他是克莱瑞丝爱吃醋的前男友,会拉小提琴。他搜找他的口袋。一支旧手机,没开机;一串有三把钥匙的钥匙圈。外套口袋里有个皮夹,现金有一百一十雷亚尔,信用卡有两张,还有一张已经过期的驾照,表明他今年二十六岁。跟驾照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已经剪过的客运车票,起迄地是里约热内卢到特雷索波利斯。有人知道他来找克莱瑞丝吗?有哪个房客看到他来吗?没时间查明这些事了,他需要把尸体处理掉才行。血泊正不断扩大,大有波及被单一角的危险。他希望克莱瑞丝再过几小时才会苏醒。

  他打开农舍的门去车上。他只穿了一件T恤,不过他对寒冷不以为意。他从后车厢取出地毯,在农舍地板上铺平。他把布雷诺的尸体放到地毯上,然后把血清干净。他考虑把他卷在地毯里再丢入湖中,他曾经在几本侦探小说里读到犯人这么做。可是在真实世界中,尸体腐败的过程里所释放的气体可能使它脱离地毯,浮到水面之上。也许加几块石头有助于使他待在湖底,不过还是太冒险了。他也想过要在森林里挖个坑,可是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并不擅长挖土,可能会把别人吵醒。

  他下定决心。他走出农舍去布巾室,双脚在夜色中快速移动。他静悄悄地转开门把,在黑暗里摸索电灯开关。他伸手到层架最上层拿那迭黑色塑胶袋,然后去了就在餐厅旁边的厨房,暗自祈祷它没有上锁。幸运的,它没上锁。他找到一把锯齿长刀。在回程途中,他看到「害羞鬼农舍」外头的花圃附近有一把忘了收的园艺剪刀,也把它一并带走。

  泰奥戴上手套开始干活。他剪开布雷诺的衣物,让他赤裸地躺在地毯上。克莱瑞丝竟满足于区区如此皮囊,实在是很讽刺的事。他把皱巴巴的衣物都装进塑胶袋里,再匆匆把布雷诺的眼镜和随身物品塞进医生包的一个隔间。他有些慌乱,这是他第一次探索新鲜的尸体。

  刀刃陷入布雷诺颈部的皮肤时,他的身体随之晃动。垂直的一刀划过,仍然温热的皮肤柔软地分开来,刀子所经之处留下一道敞开的凹槽。泰奥彷佛回到解剖实验室,回到与葛楚德共处的时光,回到拆解的乐趣中。随着他造访尸体的每个部位,他也在心中看见自己研读过的所有书籍内容。插图都化作真实了。

  他蹲下来处理胸腔,找到肋骨软骨,开始用园艺剪刀把它们逐一剪断。完成之后,他揭开胸骨,看到了骨架内的器官。心脏还在微弱地收缩着。

  泰奥慢慢冷静下来。他发现血液的铁锈味令人愉快。他以精密计算过的动作处理,像是在预演舞步的舞者绕着尸体游走。他出了很多汗,一边用手臂揩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瞥向克莱瑞丝。要是她醒过来的话,看得出躺在地上的尸体是她的前男友吗?他知道她认不出来的。她对布雷诺的爱很肤浅,目睹眼前景象的她,不会感到爱意或心痛,只会感到恶心。

  他蹲下来割断横隔膜的边缘,然后拉出包在黄色脂肪里的内脏。刀刃滑了一下,刺破手套,割伤他的右手拇指。该死!液体从割破的肠子里涌出来。他洗了手,快速把手指包扎好。

  他走到克莱瑞丝身边,轻抚她的脸颊。眼前的局面令他亢奋,他想把她弄醒,想让她看到变成一具冰冷尸体的布雷诺。

  「克莱瑞丝,醒一醒。」泰奥低声说。他想轻轻啃她的耳垂,却克制住冲动。不管她受到的冲击可能带来多么正面的效果,他都不想承受失去她的风险。

  泰奥戴上新的手套,开始肢解尸体。他割断关节,听到大腿由鼠蹊部脱离时发出的奇特声响时,忍不住暗自发笑。啵。他联想到一罐橄榄打开时的声音。他把腿分成两段,由膝盖处分离。手臂的处理方式也一样,由手肘处分开,不过首先要把它们从肩膀上割下来。啵、啵。

  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不习惯用这么粗糙的工具执行解剖程序,他的背很痛,可是最糟的部分还没进行:把头和身体分开。他锯着脖子根部。肌肉分开了,只有少数韧带形成若干阻碍。刀刃开始变钝,使这工作更加累人。泰奥压在胸廓上,继续锯着,把头颅往反方向推,直到它终于脱离。

  布雷诺满脸是血,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没有舌头的空洞。他的眼睛也睁着,但泰奥把它们阖上了:他是医学专家,不是屠夫。地毯满是秽物,他把地毯卷起来,用一个枕头套捆住。他用两层塑胶袋装起布雷诺的尸块,再额外加进几块他在花园里找到的白色石头。

  他打开一条门缝,窥视外头的黑暗。他估计自己必须跑两趟—每趟费时三分钟—才能把袋子都丢进湖里。其他农舍都无法直接看到这个区域,所以他容许自己制造出一点噪音。他把袋子尽可能抛离湖岸,然后再跑回去重复一遍动作。他也用同样的方式处理了地毯。他把用具都洗干净,然后物归原处。

  当他总算坐进扶手椅喘口气后,他需要冲个澡。他在强劲的热水水柱下站了半小时,让水柱按摩他的背。他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右脸颊肿了一块。他在室内各处喷古龙水,驱除沾在家具上的刺鼻气味。

  他处于狂喜的状态,坐在湖边的金属长椅上。布雷诺死了,克莱瑞丝终于专属于他了。这项事实在情感上还没有尘埃落定,他还需要消化它的意义,但他有种好的预感。

  他扫视湖面,寻找任何异常迹象。他在那里坐了好久,掰着指节,左思右想,兀自微笑,直到星期五的天光开始点亮。该是回到床上试着睡觉的时候了,不过他知道自己睡不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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