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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奥惊恐地在床垫上动来动去。他在脑海中不断重播克莱瑞丝的身体消失在海里的画面,看到喷发而出的白沫吞噬他的一生挚爱。我的一生挚爱。
他试着去构放在床边桌上的钥匙,但离得不够近。他在床上扭转身躯,尽量往一侧挪移,伸长手去接近钥匙。他的手指能碰到桌子,却碰不到钥匙,它在桌面上又滑得更远了一点。他更努力尝试,让手铐深陷进他的手臂,最后总算构到了。
他解开手铐,奔出屋外。他脱掉上衣,涉入海水,咸水刺痛他的伤口。他左右摆头,寻找克莱瑞丝消失的位置。他觉得无力又有点愚蠢,因为哪里看起来都一样,他并没有参考点可用。
现在正在涨潮,当他认为靠近正确的位置时,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踩不到沙子了。他站在一块布满黏液的岩石上,不小心被海胆刺到大拇趾而滑倒。他重新爬回岩石上,大声呼喊克莱瑞丝。
他觉得好像在蓝绿色的海水间看到一具人影,可是当他游过去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找到。过了多久了?绝对超过三分钟了,也许还长达五分钟。他最大的恐惧是克莱瑞丝已经被拖到海底了。他并没有将她溺毙的可能性列入考虑,这个世界不会让如此特殊的人无声无息地消失的,那太不公平了,简直可谓犯罪。
海水转变成明亮的红色—太阳在海平面露脸,天空与绯红的海景融合为一。泰奥继续踩着水移动,不过现在要耗费很大的力气,因为海水似乎铁了心要把他往下吸。他睁着眼睛潜入水下,壮丽的自然景观让他屏息。他必须游回岸边,冷风吹得他的骨架都在打颤。这种感觉很诡异:他的头脑保持理智,身体却屈服于不由自主的生理反应。
他有种病恹恹的感觉,满脑子想的都是悲剧。然后他看到克莱瑞丝的身体了,它位于岩岸附近,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姿态卡在两块石头之间。她的脸被头发盖住了,不过似乎位于水面之上。她的手臂在身体两侧,随着海浪而诡异地上下摆动。除此之外,她完全没在动。
泰奥毫不迟疑地朝那片水域游去,感觉胸口和右手臂都传来刺痛。他踢着腿,每划一下都高举双臂,因为他希望确保克莱瑞丝的记忆中,自己是获得英雄式的救援的。
他游到岩石旁之后,发现很难找到可以攀住的位置。他的视线有点模糊,不晓得是肇因于寒冷或疲惫。他不得不抓住克莱瑞丝的手臂,然后爬到她身上。克莱瑞丝的洋装已经撕破了,他爬上去的时候,看到她在流血。
她的下半身满是擦伤,伤势多半集中在下背部。克莱瑞丝意识清醒,但神情恍惚。她的手茫然地乱抓,似乎喝了不少水。她的心跳很快。
「保持冷静,我在这里。」他说。
他扯掉克莱瑞丝的洋装—她里头什么也没穿—并试着替她翻身。海浪很强,打得他们撞上岩石。一道很深的割伤将她的左臀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伤口不断涌出鲜血。她身体颤抖,语无伦次地嘟囔着。他好像听到她在呼唤布雷诺的名字,但试着不去介意。
他需要分解克莱瑞丝—他的克莱瑞丝—的形象,以及他对她的所有懊悔。
他拥有拯救她的技能,而且对于能拯救她而感到自豪且确定。他迅速抬高她的臀部,将洋装裹在她臀间。这么做有助止血,现在他能移动她了。他勾着她腋下游泳,但她感觉起来重得要命,搬动她需要具备超乎人类极限的力量。他得换一种姿势才行。他把她扛到肩上再游,不过压在他颈部和背部的力量很重,他不时会沉到水里去吞下几口咸水,在瞬间失去知觉。
克莱瑞丝渐渐滑下他的背,他不再能掌控局面了,他几乎连自己都浮不起来。就在那一瞬间,当他徒劳地用脚去寻找沙地,并且发现自己离岸边还太远时,他饶有兴味地醒悟到他们将要死在这里,死在大西洋诱人的怀抱里。大西洋诱人的怀抱—他确信某个作家已经在小说中用过这个句子了。
他微微放松抓住她手臂的力道,准备先让她脱离,可是这时候他的脚触到了沙子,他突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活着,对自己再度充满信心和信任。
他把克莱瑞丝抬离水面,然后用脚抠着沙子,抱着她穿过反流和碎浪。她全身变得苍白,而且还在咳嗽。她的长发黏在泰奥胸前,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拯救爱人性命的白马王子。等到他抱着她走进小木屋时,他已经陷入深深的感动,放弃原本打算采取专业疏离态度的想法。
下沉的夕阳在白色墙面上投射出美丽的图案。他把克莱瑞丝安放在她睡觉的那张床上,因为另外那间卧室的床污秽不堪。他把枕头塞在她身侧,快速检视过后,他松了口气。
她的状况并不像在海里时看起来那么严重,她的上半身或头部都没有受伤。不过她看起来仍然娇小而病弱,像一尾流着血的美人鱼。她的背部和一条腿的小腿肚上有很深的伤口,但最严重的伤在她的臀部:其中一边臀部的擦伤弯弯曲曲地蔓延,直到延伸到一处皮开肉绽的位置,那里的肉微微外凸。
泰奥俯向她的脸。在那一瞬间,他真希望她没了呼吸,那他就能藉由施行口对口人工呼吸去碰她的嘴唇了。他们彼此相隔很近,他凝视她半睁半闭的眼睛,听说可以从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他的灵魂,而在克莱瑞丝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宁静和亲昵,一种将他的心灵撑得饱满的真爱宣誓。
他捂住自己的脸哭了起来。他第一次不费力地哭了,而且也没有打算藉由这种情绪获得什么好处:泪水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
他知道这是一种少数幸运儿才能获得的启示:原始状态的爱,生命的本质。一切都重新排序,有了新的意义。当初他是出于一股冲动,试图控制克莱瑞丝,但现在他才醒悟到自己的支配行为有多么无足轻重。
他们就像完美接合的两片拼图,非得要逼近极限状态才能明白他们彼此相爱。他紧紧拥抱她,确信她也同样受到感动。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他坚信不疑。他抱着她,趴在她肩头哭泣。
克莱瑞丝继续咳嗽和喘息,但他清楚地听到她说:「我爱你。」
「我也爱妳,克莱瑞丝,妳是我的公主。」
他尽情地吻她—先是一连串轻吻,最后是绵长的一吻,这一吻终结了她的咳嗽。
「我得给妳打镇静剂,不会痛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妳会好起来的。」
他戴上手术手套,又从盥洗包里取来一些纱布。他严肃地看了克莱瑞丝一眼,试图为她增强信任感,然后给她打了一剂泰优莱斯。
她的眼皮颤动了一会儿,然后阖上了。泰奥拿来切肉刀,举在提灯上方,用火焰烤着刀刃。要是克莱瑞丝看到这一幕一定要吓坏了,所以他觉得还是安抚她一下比较好,以防她还能听到他在做什么。
「别担心。」
他解开为主要伤口施压止血的洋装,鲜血立刻加倍涌出,他不得不用纱布直接压在撕裂的小静脉上。他为克莱瑞丝清理伤口,小心翼翼,不要无意间弄伤了她。
她的屁股很窄,泰奥喜欢窄屁股。她左臀的伤口深到穿透了皮下组织,露出了臀大肌的纤维,那是她美妙曲线的关键所在。肌肉撕裂了,皮肤则支离破碎。他希望没有伤到骨头。他先后缝合了肌肉和皮肤,在他用简单的几针处理她脚上和大腿上的伤口时,他的心里对克莱瑞丝不负责任的做法悄悄滋生出模糊的愤怒与想法。
当她占上风的时候,她完全脱离了现实。这件事泰奥已经思考了好几周。现在就连他都觉得使用手铐太侮辱人了。不假思索地纵身投入大海,显示出她的疯狂程度,她的脱序行为夸张到他再也不容忽视。
这项决定不需要再三思考:他已经考虑了够久,知道这是正确的做法。他现在信心满满,只是有一点点烦躁。他把克莱瑞丝转为侧躺,轻吻了她的额头。他不疾不徐地扳动她的身体,让她的腿和肩膀向前伸,直到脊椎尽可能弯曲。他的手指滑过她白皙、布满刮痕的背部,她的脊柱在皮肤底下清晰可见。
他拿起刀刃被烤得火热的刀子,插入克莱瑞丝的背,位置是L1和L2脊椎骨之间。他遇到了阻力,因而换个姿势增加压力。手术切口加深了,像一张带着灿烂笑容的嘴巴一般敞开来。刀刃嵌进椎间盘,留下一股肉烧焦的气味。从克莱瑞丝背上流出的血,以及她不动如山的睡眠,形成剧烈的反差。
泰奥非常警醒,他可不想让她的生命安全承受任何风险。他松开刀柄,刚才耗费的力气使他相当疲惫。插在她肉里的刀子震颤了一下,她的身体似乎放松了。
他跪在床旁边,另外找了个好施力的位置,继续把克莱瑞丝的脊椎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