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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六天过去了。泰奥早晨就会去医院,只有夜里的非探病时间才会离开。他坐在克莱瑞丝床边。派翠西亚跟着他去了一两回,可是醒悟到警探不会再来了以后就放弃了。克莱瑞丝保持着稳定的状态,却也没有进步。

  泰奥与克莱瑞丝的父亲变得亲近。他名叫古斯塔佛,面貌相当丑陋,与他的女儿迥异,不过知识非常渊博。他们谈论他的雇主设在休士顿的钻油平台,也谈经济、医学和政治。泰奥很喜欢他;他希望自己的父亲还健在,而且和古斯塔佛一样好。

  伊莲娜不常和泰奥讲话。她态度友善,但他不晓得该怎么看待她才好。有时候她似乎相信他,甚至喜欢他,可是其他时候泰奥感觉她对他的评价不是很高,而她只是暂时延迟批评而已。

  他觉得他告诉伊莲娜的说词相当可信,也符合几个月来他对克莱瑞丝的行为解读。她发疯、试图自杀,而且布雷诺事件纯属运气不佳。这都是事实。他试图用另一种角度呈现事实,可是迷失了方向,因为还有大块大块的空白解释不通。譬如说,克莱瑞丝不可能只为了布雷诺就投海自尽。而他的评估是,被误导的情绪以及被其他问题弱化了的人格,制造出致命的化学反应。

  星期五,泰奥带了两本医学书籍去医院读,因为古斯塔佛去圣保罗开会了,他没有人可以聊天。况且,克莱瑞丝静静地躺着,只有电子仪器的哔声不时地打破静默,营造出很适合读书的愉快节奏—他特别喜欢坐在加护病房里研究手术流程。刚过中午,医生来说克莱瑞丝夜里有了些许进展,这个消息足以振奋伊莲娜。

  她邀请泰奥到附近一家阿拉伯餐厅吃午餐。她似乎努力要表现得和善,提到古斯塔佛真的很喜欢他,还讲克莱瑞丝小时候的趣事给他听。(有一次她打了喊她「兔子」的同学。)

  然后她开始发问了。她尤其关注女儿的心理状态。

  「她活在另一个现实里,」泰奥重复他已说过千遍的话,「那件事带来的惊吓让她精神失常。有些日子她似乎根本不记得有布雷诺这个人,有时候又会一大早就怒气冲冲,对我说些恶劣的话。」

  伊莲娜告诉他,克莱瑞丝青少年时期曾看了七年的心理医生。

  泰奥放下面包,用餐巾揩了揩手,抬头望着她。「我真的很关心妳的女儿。」

  他们点了扁豆饭和乳酪饼,她坚持两人分食一份烤羊肉串,但泰奥解释自己吃素。他觉得自己受到曼赫斯夫妇的欢迎,和他们相处起来也十分自在—他会说「我想生两、三个小孩」、「我完全支持克莱瑞丝发展艺术事业,但我觉得她需要找一份正职来提供稳定的经济来源」、「吸烟是种糟糕的成瘾症,其实所有成瘾症都很糟糕」这类的话。

  伊莲娜对他露出笑容。「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订婚的?」

  「十一月二十四号,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日子。我们坐在旅馆湖畔的长椅上,聊着生小孩和选择姓氏的事。曼赫斯是她母方的姓氏,对吗?」他凭空臆测道。

  「是的,是我父亲那边的姓。」

  「我的姓是阿维拉.吉马良斯。曼赫斯.吉马良斯听起来完全不行。」他发自内心地笑了。

  伊莲娜望着他。「你和阿维拉.吉马良斯法官是亲戚吗?」

  「我是他儿子。」泰奥有点羞愧地说,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伊莲娜知道他父亲,而且很景仰他。她读过几本他关于民事诉讼的著作,并且似乎不在意他涉入的丑闻。泰奥注意到她很重视社会地位,便谈起自己的行医计画。

  话题绕回了克莱瑞丝身上。伊莲娜问起他们把地毯送到哪家洗衣店了,泰奥不得不捏造借口:他说他们把它忘在后车厢,后来又用它来搬运布雷诺的尸体到森林中的墓穴。他觉得自己简直像犯罪小说里的角色。

  泰奥猜想她并不知道行李箱里有手铐和四肢撑开器的事。也许警探没有透露这项资讯。他并不担心会因此遭到怀疑,因为那都是从情趣用品店买来的。只不过想到别人可能会视他为性变态就让他浑身不自在。

  「你还要回医院吗?」她问。

  「要。」

  泰奥看了看表。他们有一个半小时的时光暂时忘却了烦恼。

  伊莲娜说她下午还有事要去办,并坚持付账。他们道别的时候,她说:「希望这场梦魇快点结束。能有一位姓阿维拉.吉马良斯的女婿是很棒的事。」

  泰奥回味着刚才的愉快时光,看到克莱瑞丝的床边坐着阿奎诺警探时不禁吓了一跳。他正在快速翻阅一本笔记簿,不过看到泰奥时,他起身向他点头致意。他说他刚好经过这里,发现没人陪着克莱瑞丝时觉得很奇怪。

  「伊莲娜和我出去吃午餐。」泰奥说。警探友善的目光有种不老实的意味。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说的那位葛楚德了。」

  泰奥一时之间有点糊涂,以为他指的是他的葛楚德。

  「这是她吗?」警探给他看一张画质很差的照片,照片里是那个无牙老太婆。

  泰奥看了照片,不过没碰它。那个女人和他的朋友竟然同名,真是岂有此理。他还没能适应这件事。

  「对,是她。」

  警探把照片收回口袋,叹了口气。「有些事说不通。我和葛楚德谈过了,结果—」

  「可以麻烦你不要叫她葛楚德吗?」

  「怎么了吗?」

  「只是个人小小的要求。」泰奥希望能省掉这番对话。就不能过点清静日子吗?

  「那女人说没有人和你一起搭船,她说你是一个人去那座荒凉海滩的。」

  「那个老太婆笨得要命。」他笑着说,「你相信她啊?」

  「我不知道。」

  「我没有理由撒谎啊。」

  那女人可能提到她看到有人和他一起在沙滩上,也可能什么都没说,因为他要求她别提。她是彻底的蠢货,而他没办法同理蠢货的思考模式。

  「你确定就是这个女人开船载你和克莱瑞丝的吗?」

  「是啊,我已经说过了。」

  泰奥觉得这一切令人倦怠。现在是他和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婆两方的说词在较劲。

  「那她一定是搞错了。」警探说。

  「抱歉,我帮不上更多忙。」

  「我还发现别的怪事。你车上有个空的行李箱。」

  「打包的事全是克莱瑞丝负责的,她没道理让其中一个箱子是空的啊。」

  「嗯,事实如此。」

  「也许你该找最先抵达现场的人员谈谈,他们一定拿走了某些东西。」

  「你不觉得若是他们会顺手牵羊的话,应该拿走你们的手机吗?」警探的敌意加深了,泰奥暗自得意。

  「不知道喽。」

  「我申请许可来调阅你和克莱瑞丝的手机通联纪录,我们正在试着救回她笔电的内容。车祸使它严重损毁,不过我们有技术人员在想办法。」

  「我搞不懂那和布雷诺失踪有什么关系。」

  「要是你能告诉我行李箱为什么是空的就太好了。」

  「我同意你,那就太好了。」

  这番对话在他看来完全没有意义。

  「布雷诺是个很不错的青年,」警探说,「他没有任何仇家,不晓得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你觉得呢?」

  「也许他自杀了。」

  「伊莲娜也这么认为,但我不认同。」警探耸耸肩,「你会被找去警局做笔录。」

  泰奥想说什么,可是从他口中发出的却是巨大的叹息。他觉得好无力,没办法回应、移动或离开。这感觉像是布雷诺的报复,像是噩梦成真。

  「我不想再和你谈下去了。」他最后勉强说道。

  「好吧,小伙子。」警探笑了笑,在他肩膀上轻拍两下,然后消失在走廊里。

  泰奥意识到双手在颤抖,他闭上眼睛。他想去追上警探,却想不到还能说什么。等他再张开眼睛,他看着克莱瑞丝—她好苍白—并用苦涩的语气喃喃说道:「我不会被逮到的,我不能被逮到……」

  ❄

  泰奥经过医院附近一间酒吧时走了进去,点了两杯不加冰块的威士忌。他思考着若是他什么都不做会怎么样,以及要是他做了什么会怎么样。他用警察的视角来看整件事,觉得自己打从一开始就罪嫌重大。未接来电、车祸、克莱瑞丝受伤—一切都很显眼,也因此将警探直接带到他面前。他既充满敌意又觉得脆弱无助。他怪自己在离开格兰德岛之后没有打开克莱瑞丝的笔电,他并不知道自己被铐在床上的时候她都写了什么,但她很可能提到手铐、泰优莱斯或更糟的事—充满憎恶和谎言的讯息。

  泰奥从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他往下撇的嘴巴和忧伤的眼神。他做了蠢事,而他鄙视愚蠢甚于一切。到头来,他确是有罪之人。他为了拥有克莱瑞丝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她已经属于他了。

  他完全了解现在的状况:克莱瑞丝并不在乎他。伊莲娜和古斯塔佛愿意支持他,带给他隐约的慰藉,但还不足以令他平静如水。克莱瑞丝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这是事实。他们共度的时光,他的奉献与努力,全都付诸流水。就算她的昏迷状态维持几个月,也许几年,她还是不属于他。要是她醒过来,她会向警察吐露所有真相。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泰奥只看到挫败。想象她死去还比较不痛苦。

  他半醉半醒地付了帐单。他觉得行动轻盈,又有勇气去做该做的事。泰奥直接走进医院,因为他离开时没有交还访客证。当他走进加护病房时,他已经觉得不同了,有点别扭却愉快,好像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泰奥经常感觉自己活在电影里,世界的另一侧有人透过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摄影镜头,在监看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时间的医院显得比较空旷。探病时间几乎要结束了,医生们也刚好在换班。走廊的灯往克莱瑞丝的病房投射乳白色的光束。泰奥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拉起布帘。哔哔声令他心烦,而且现在似乎变得更大声了。

  泰奥有点晕沉沉的,不过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维持克莱瑞丝生命的机器上,它们藉由几十条连接她手臂、鼻腔和脖子的管线将生命灌注到她体内。

  他关掉了生命征象警报器和呼吸器。他俯下身去抚摸她的脸—她的皮肤好冰—然后拔掉呼吸器的管子。寂静令他稍微担心了一下,不过监测器显示她的心率往上飙了。

  克莱瑞丝扭动挣扎,她痛苦地呼吸着,手臂胡乱挥舞。这景象真是惨不忍睹—算是他在赎罪吧,他心想。

  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感受紧紧攫住泰奥,他意识到自己没办法贯彻到底。克莱瑞丝和布雷诺不一样!

  他重新连上呼吸器,并且把吸入氧气分率调高到百分之百。

  警报声大作,好几个医生冲进来,把泰奥推到一边。

  「呼吸衰竭!」其中一人喊道。

  泰奥没听到其他话,他的身体强迫他移动。他离开医院,在街头游走,不知不觉就回到家了。他把自己锁在房里大哭了一场,自己也不清楚哭什么。派翠西亚敲他的门,他不想和她说话,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古斯塔佛、伊莲娜、阿奎诺或布雷诺。要是他此刻有把装了子弹的枪,他会往自己的脑袋开枪,只为了得到自由。

  等他母亲总算不来烦他后,泰奥冲进浴室吞了一颗希普诺勒。他全身抽搐,彷佛他的灵魂在空中表演翻筋斗,但他知道他需要休息。他陷入睡眠的时候,心想一切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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