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它回来了。还是那只怪物，又出现在她的床脚。姬米对它那恶狠狠的猩红眼睛、黑洞洞的大嘴和下嘴唇上的那撮蓝毛再熟悉不过了。她已经尽可能退到了离它最远的地方，已经退到了枕头边缘，床靠着墙面的地方。她窸窸窣窣缩进了墙角，啜泣着，害怕怪物会把自己重新拽回那个地方。
随后它便扑了上来，于是她尖叫着惊醒了，从床上直直坐起。
她汗湿的身体阵阵发冷，心脏狂跳，忍不住想要哭泣。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但无论她告诉自己多少次她已经克服了它，无论她吞下多少药片，它还是阴魂不散，每次都如第一次般栩栩如生。在那个梦里，她不再是自信满满也受人尊敬的沃勒警督——这个她为自己建立起来的身份，而是又一次成了柔弱无助的小可怜姬米·沃勒。
博士。这都是他的错。他设法钻进了她的保护壳里，让那个藏在里头吓坏了的孩子再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她只能试着不再去想。
正值傍晚时分，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要回到岗位上了。自从加入了警方，她便是夜班，她记得一直如此。她比较喜欢这种安排。因为她喜欢看着阳光、听着交通喧嚣睡去，再醒来。在白天的时候，她可以听到街上的行人说话，也可以听到公寓楼里上下左右的邻居在家里走动，她便不会觉得那么寂寞。
在晚上的时候，要躲开那个梦则要难得多。
她照着从杂志上看来的食谱给自己简单做了些吃的，在公寓里四处踱步——这里是她按一个已获准的配色方案独自装潢好的。她忽视了卧室里怪物发出的呼哧声，因为她知道怪物不是真的。她还做了会儿清洁，就为了打发时间，让自己有些事做。
在夜晚，人们才更需要她。在夜晚，人们才会做噩梦。
大约五点半的时候报纸送到了，她对上面的消息大为吃惊。她不过才几个小时没在外面，世界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新闻八台的播报员甚至不知道应该先报道哪件意外才好。她语速匆促、双眼圆睁、目光发直，在沃勒看来，她已经在发幻想疯的边缘了。
现在已经发生了暴乱、抢劫、偷窃，甚至还有几桩谋杀。新闻播报员竭尽全力强调着这些骚乱都是个例，目前大部分街道仍然安全。但她不得不承认，如此大规模的犯罪爆发实在前所未有。
沃勒立马就知道谁应该为这一切负责了。
该死的斯蒂尔！他肯定已经竭尽全力，快到极限了——但为什么不通知她？就算法律规定两次轮班之间必须至少相隔八个小时，那又怎么样？
她皱了皱眉，把这个想法赶出了脑海。法律是实事求是的，违反法律无异于撒谎，那就仿佛在说法律是错的、法律不是为了保护每一个人而设立的。
然而……
她的黑色头盔歇在椅子背上盯着她，就像是一个陌生人面无表情的脸孔，就像是每次她戴上头盔之后成为的那个人。
在第Ⅸ-Ⅱ德尔塔一区，有一起实时抢劫案；在第Ⅳ-Ⅰ贝塔区，出现了一连串涂鸦；在第Ⅴ-Ⅶ伽马五区，有个反社会的家伙在往行人脸上糊蛋奶沙司，糊完就跑。
所有频道的新闻播报员众口一词，这都是哈尔·格莱登的错。
在一阵漫长的深思熟虑之后，沃勒缓缓地，几乎是神游一般在电视机前跪了下来。她翻开了墙上的隐藏面板，伸手调换频道。“知己知彼。”她想着。这也许很危险，但至少不会有假。
不出几秒钟她就找到了：静电噪音台。她认识哈尔·格莱登的脸，哪怕她之前从没见过他：深色眼睛、秃头、一道伤疤贯穿侧脸，一看就是个坏人。就跟她一直以来的想象一模一样。
他的咆哮犹如一把冰做的利刃直刺沃勒：
“终于！时机已到，我忠实的、被洗脑的信徒们。是时候站起来反抗权威了，是时候把整个世界拖入混沌了！忘了集体利益吧——现在该行使你们自己的权益了。是时候去追寻你们的梦想了，哪怕这意味着战争！”
她颤抖着猛地按下开关，害怕再多听一会儿自己也会再次被拽入疯狂之中。
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跨过了房间，开始往身上套制服。她感受着黑色织网下微型动力机的重量。她先是检查了配枪里的能量盒，然后便摩挲着手腕上的视讯机，犹豫不决。
面无表情的头盔仿佛在嘲笑她，仿佛从最开始就知道她一定会让步。但视讯机正不停接收着这个区域里的警察发出的信息：
“……太多了……”
“……无法守住……”
“……外面一片混乱……”
“……需要紧急增援……”
她随即做出了决定。
沃勒在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警用摩托，戴上了头盔，再次成了那个人。她啪嗒一声把视讯机装回了仪表板，它几乎瞬间就亮了起来。
“沃勒，”斯蒂尔说着，他神色严峻，但一如既往令人心安，“我们需要你。”
“我知道。”她回答道。
斯蒂尔通过视频检视了一下，看到她已经整装待发，便微微点了点头，纵容了她的决定。“40街和1090街，”他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有报告说，一群幻想狂徒正在光天化日之下参与角色扮演游戏。”
“那群渣滓！”
“你必须制止他们，沃勒。角色扮演离恶魔崇拜只有一步之遥。”
“别担心，斯蒂尔。包在我身上。”
她骑着轰鸣的机车上路了。
城市看上去跟平常没有两样，挤满了开着车子或拖着步子的人，他们正赶在回家或上班的路上。不过，今天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异样的氛围，蛰伏在表象之下。沃勒想知道现在自己看到的人里面，有多少是静电噪音台的观众，有多少是哈尔·格莱登的信徒；他们中有多少人正暗藏幻想，在等着自己离开，在等着鼓起勇气将幻想付诸行动。
格莱登说对了一件事：她的世界已燃起了战火。
她正想着，佐证就出现了：发生了一场爆炸。她机车下的路面震颤着，一股浓烟直冲云霄。
这不是她的想象。其他人也听到了，也感受到了。他们跌作一团，惊恐不已。
拯救他们是她的职责。
沃勒掉转车头，机车嘎吱作响。那群胡作非为的角色扮演者被她抛诸脑后。
她朝着骚乱的源头疾驰而去。
当她到达的时候，消防队已经在现场了。他们悬停在反重力平台上，将泡沫喷进办公大楼被火舌舔舐的窗户。火势似乎吞没了三层楼，里面的上班族正跌跌撞撞地从大门往外逃，一边咳嗽一边语无伦次地叨叨，脸都被熏黑了。
路人也陷入了恐慌，尖叫着想要逃跑。沃勒并没有看到明显的嫌疑犯，她拦住了几个人，试着讯问他们，然而这就像是阿诺·芬奇事件的再现。他们目睹了一些超出经验范围的事物，一些他们完全没有准备好面对的事情，于是他们的思维便开始跳脱、开始想象了。
挫败感涌上沃勒心头，在反应过来之前她便已经朝天鸣枪，大喊：“我是一名执法人员，你们必须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让事情雪上加霜罢了。
被困在一场癔症风暴的中心，姬米·沃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然后，她的眼睛被超级市场侧边的信息屏点亮了，其他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屏幕上的图像相当无害，不过是大白屋外部的景象罢了。但字幕正在讲述一个可怖的故事：
“——由认知分离患者之家传来的报道，此刻这里正在经历一场暴乱。我们刚刚跟一位设法在混乱开始时逃出来的医生交谈过。他告诉我们，相当一部分患者都被放出了病房，正在大肆破坏。一位警方发言人向新闻八台保证事情已在掌控之中，没有猜测怀疑的必要。然而这只是一系列……”
她打了个激灵。大白屋，除了那儿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格莱登找到数量众多、误入歧途的人，让他们皈依他的邪恶追求呢？还有哪座建筑，能如此完美地代表他所痛恨的法律呢？还有哪个战场，能为他吸引他求之不得的大量关注呢？
其他一切都只是烟幕弹，大白屋才是决一胜负之处。
它在三个区之外——严格来说，在沃勒的管辖范围之外。
骑着摩托的话，她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
她靠近大白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众多新闻摄影团队带来的照明设备在它门口的街道上投下了一片光晕。路边到处停着警车，但还是没有她预计的多。很明显，格莱登的诡计得逞了，太多警察被他的追随者们拖在了别处。
现场似乎没人知道到底该怎么办。规定里并没有包含应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因为对于它的撰写者来说，这种情况是绝无可能出现的。
现场爆发了几场激烈的争吵，每个人都在冲其他人大喊大叫。沃勒希望正在接收这些直播信号的电视台恪尽职守，不会将这些画面播放出去。现在，人们最不需要的，就是目睹他们的守护者、他们的权威人士们，像小孩儿一样争吵不休。
沃勒大步穿过这片制服的海洋，周身散发着威严，所过之处鸦雀无声。她找上了一个身量不高的精瘦警员——他正冲着自己跟前的一个男人咆哮，还用手指戳着对方的胸口来强调自己的观点。
“你！”她厉声道，“这里归谁管？”
他转过身来面对她，看到她肩章上的星星后，一个激灵挺身立正。“归您管，女士。据我估计，您是在场级别最高的警官。”
现在，每个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沃勒，等着她发号施令。然而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从来没有指挥过这种行动，也从来没有过这种行动。
不过，她曾梦想过这一刻的来临。那是充满罪恶感的、隐秘的梦想，没错，但就是在这些梦想当中，她勇敢地挺身面对了像现在这样重大的挑战。这是将哈尔·格莱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机会。
她的视讯机嗡嗡作响，斯蒂尔的声音从手腕上传来：“我都听到了，沃勒，他是对的。你是现场级别最高的警员，你必须担起指挥现场的责任，你可以胜任。”
“我们为什么还没有进入现场？”她问道。
“门都被堵住了。”其中一个警员回答道。
“那就把它们砸开！”
“他劫持了人质，女士。”
“‘他’？”
“就是幕后元凶，他管自个儿叫‘杰克上校’。”
片刻之后，一个接一个的命令就由沃勒轻松脱口而出：再次审问从大白屋逃出的犯人，调出主要闹事者的档案，征用防暴装备，以及让她与这个“杰克上校”视讯通话。
一个球形摄像机被推到她的面前，于是，她对全世界的观众做了一段简短而宽慰的声明。
随后一名巡佐跑了过来，把一部可视电话塞进了她的手心，“我们联系上他了，女士。”
沃勒瞥了眼电话屏幕上的图像，漂亮脸蛋，她不无轻蔑地想。她又看了一眼，还是产生了同样的感受，不过这次更为柔和。
她眨了眨眼，定了定神，“好了，小子。”她低吼道，“别整什么幻想，只需要告诉我怎样结束这一切。”
杰克上校的回应同样疾言厉色：“我要求改变法律。这里面的大部分人什么事情都没做错。是的，他们之中有一些人生病了，需要治疗——但并不是这里提供的那种。而剩下的那些人都不用去管他们，任其自然就好，绝不应该仅仅因为他们读了本书、听了个好故事或违心称赞了别人，就被迫害至此。”
“你这是不可能的要求，”沃勒说道，“如果你没有发幻想疯的话，你就会知道这点。法律永远不会改变，永远。”
“是时候改变了。”杰克说道，“如果你不能做到，那就去找能做到的人。你知道我们手上有人质。”
“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你不就想要这个吗？”
“哈尔·格莱登在里面吗？我要求跟哈尔·格莱登对话。”
“从没见过那个家伙。听着，我讨厌在电话里谈判，实在是太没隐私了。你想吃晚饭吗？这儿的厨房里有吃的——你带葡萄酒和蜡烛进来就行。哦，记得穿着制服进来，制服很性感！”
随后杰克上校抛了个媚眼，通讯就被掐断了，只留下沃勒心慌意乱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果他要的是钱或一辆好车，她还能拖住他。然而眼下，就算她想，她也不知道……她也毫无头绪，该如何处理他提出的要求。
“让我来跟他谈。”
这个声音让一阵战栗顺着沃勒的脊椎窜了下去。她转过身，发现正如自己的预料一般，她迎上了一双锐利的蓝眼。那是一双可以穿透她的头盔，直直地看进她那孩童般灵魂的眼睛。
“让我来跟他谈。”博士又说了一遍。
“他挂掉了。”
“我知道。我是说我能进入这栋建筑。”
“没门儿，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他不会伤害我的。”
“他发了幻想疯。你不知道他能干出些什么事。”
“英雄情结罢了，他以为自己正拯救世界呢。我对这种类型了如指掌。再说他渴求大众关注，而我是给电视台干活的，记得吗？”
“我还不知道呢！”
一个沙金色头发、刘海软趴趴的小子打断了他们。沃勒之前都没注意到就站在博士身旁的他。
博士笑容僵硬，一只胳膊搂上了那个小伙子的肩膀，“新来的调查助手，还在培训中。那么，你意下如何呢？我能来报道这个世纪大新闻吗？《沃勒警督大获全胜，英勇夺回大白屋——现场内幕报道》，如何？”他放开了那个小子，靠近了沃勒，压低声音说道，“我能帮你，真的。我能带个视讯机进去，找个安静的角落给你打个电话，让你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诸如此类。”
他的确让这个提议听起来非常诱人——尤其是在沃勒也没有更好主意的情况下。“所以我就这么放你进去？”她干巴巴地问道。
“没错。”
“你和你的……助手？”
博士匆匆瞥了一眼那个小子，好像已经忘了他还在这里，然后他耸耸肩说：“对，我想是的。”
“如果出了任何差错的话，如果他们杀了你……”
“那你也已经警告过我了。你相当坦诚，没人能怪罪你。”
沃勒看了看周围的警察，觉得他们的期许正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肩头。最终，她明白自己一定要做出决定：下达一个命令，或者失去他们的敬重。最终，她别无选择。
“你进去之后，”她严厉地说道，“要尽快拨打紧急报警电话，他们会把你转到我的视讯机上。”
“明白啦。”博士说道。
然后他就在通往大门的路上了，那个小子则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等等！你不带摄像机进去吗？”
他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几个口袋，就好像指望着能从里面找出来一个似的。随后，他快活地冲她喊道：“我会见机行事的！”
说完他便又上路了。
“记住，”沃勒在后面叫道，她想找回在他出现前自己曾经短暂拥有的感受：她真的掌握着一切的感受，“我等着你的电话！”
博士却并没有回答。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随后它便扑了上来，于是她尖叫着惊醒了，从床上直直坐起。
她汗湿的身体阵阵发冷，心脏狂跳，忍不住想要哭泣。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但无论她告诉自己多少次她已经克服了它，无论她吞下多少药片，它还是阴魂不散，每次都如第一次般栩栩如生。在那个梦里，她不再是自信满满也受人尊敬的沃勒警督——这个她为自己建立起来的身份，而是又一次成了柔弱无助的小可怜姬米·沃勒。
博士。这都是他的错。他设法钻进了她的保护壳里，让那个藏在里头吓坏了的孩子再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她只能试着不再去想。
正值傍晚时分，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要回到岗位上了。自从加入了警方，她便是夜班，她记得一直如此。她比较喜欢这种安排。因为她喜欢看着阳光、听着交通喧嚣睡去，再醒来。在白天的时候，她可以听到街上的行人说话，也可以听到公寓楼里上下左右的邻居在家里走动，她便不会觉得那么寂寞。
在晚上的时候，要躲开那个梦则要难得多。
她照着从杂志上看来的食谱给自己简单做了些吃的，在公寓里四处踱步——这里是她按一个已获准的配色方案独自装潢好的。她忽视了卧室里怪物发出的呼哧声，因为她知道怪物不是真的。她还做了会儿清洁，就为了打发时间，让自己有些事做。
在夜晚，人们才更需要她。在夜晚，人们才会做噩梦。
大约五点半的时候报纸送到了，她对上面的消息大为吃惊。她不过才几个小时没在外面，世界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新闻八台的播报员甚至不知道应该先报道哪件意外才好。她语速匆促、双眼圆睁、目光发直，在沃勒看来，她已经在发幻想疯的边缘了。
现在已经发生了暴乱、抢劫、偷窃，甚至还有几桩谋杀。新闻播报员竭尽全力强调着这些骚乱都是个例，目前大部分街道仍然安全。但她不得不承认，如此大规模的犯罪爆发实在前所未有。
沃勒立马就知道谁应该为这一切负责了。
该死的斯蒂尔！他肯定已经竭尽全力，快到极限了——但为什么不通知她？就算法律规定两次轮班之间必须至少相隔八个小时，那又怎么样？
她皱了皱眉，把这个想法赶出了脑海。法律是实事求是的，违反法律无异于撒谎，那就仿佛在说法律是错的、法律不是为了保护每一个人而设立的。
然而……
她的黑色头盔歇在椅子背上盯着她，就像是一个陌生人面无表情的脸孔，就像是每次她戴上头盔之后成为的那个人。
在第Ⅸ-Ⅱ德尔塔一区，有一起实时抢劫案；在第Ⅳ-Ⅰ贝塔区，出现了一连串涂鸦；在第Ⅴ-Ⅶ伽马五区，有个反社会的家伙在往行人脸上糊蛋奶沙司，糊完就跑。
所有频道的新闻播报员众口一词，这都是哈尔·格莱登的错。
在一阵漫长的深思熟虑之后，沃勒缓缓地，几乎是神游一般在电视机前跪了下来。她翻开了墙上的隐藏面板，伸手调换频道。“知己知彼。”她想着。这也许很危险，但至少不会有假。
不出几秒钟她就找到了：静电噪音台。她认识哈尔·格莱登的脸，哪怕她之前从没见过他：深色眼睛、秃头、一道伤疤贯穿侧脸，一看就是个坏人。就跟她一直以来的想象一模一样。
他的咆哮犹如一把冰做的利刃直刺沃勒：
“终于！时机已到，我忠实的、被洗脑的信徒们。是时候站起来反抗权威了，是时候把整个世界拖入混沌了！忘了集体利益吧——现在该行使你们自己的权益了。是时候去追寻你们的梦想了，哪怕这意味着战争！”
她颤抖着猛地按下开关，害怕再多听一会儿自己也会再次被拽入疯狂之中。
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跨过了房间，开始往身上套制服。她感受着黑色织网下微型动力机的重量。她先是检查了配枪里的能量盒，然后便摩挲着手腕上的视讯机，犹豫不决。
面无表情的头盔仿佛在嘲笑她，仿佛从最开始就知道她一定会让步。但视讯机正不停接收着这个区域里的警察发出的信息：
“……太多了……”
“……无法守住……”
“……外面一片混乱……”
“……需要紧急增援……”
她随即做出了决定。
沃勒在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警用摩托，戴上了头盔，再次成了那个人。她啪嗒一声把视讯机装回了仪表板，它几乎瞬间就亮了起来。
“沃勒，”斯蒂尔说着，他神色严峻，但一如既往令人心安，“我们需要你。”
“我知道。”她回答道。
斯蒂尔通过视频检视了一下，看到她已经整装待发，便微微点了点头，纵容了她的决定。“40街和1090街，”他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有报告说，一群幻想狂徒正在光天化日之下参与角色扮演游戏。”
“那群渣滓！”
“你必须制止他们，沃勒。角色扮演离恶魔崇拜只有一步之遥。”
“别担心，斯蒂尔。包在我身上。”
她骑着轰鸣的机车上路了。
城市看上去跟平常没有两样，挤满了开着车子或拖着步子的人，他们正赶在回家或上班的路上。不过，今天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异样的氛围，蛰伏在表象之下。沃勒想知道现在自己看到的人里面，有多少是静电噪音台的观众，有多少是哈尔·格莱登的信徒；他们中有多少人正暗藏幻想，在等着自己离开，在等着鼓起勇气将幻想付诸行动。
格莱登说对了一件事：她的世界已燃起了战火。
她正想着，佐证就出现了：发生了一场爆炸。她机车下的路面震颤着，一股浓烟直冲云霄。
这不是她的想象。其他人也听到了，也感受到了。他们跌作一团，惊恐不已。
拯救他们是她的职责。
沃勒掉转车头，机车嘎吱作响。那群胡作非为的角色扮演者被她抛诸脑后。
她朝着骚乱的源头疾驰而去。
当她到达的时候，消防队已经在现场了。他们悬停在反重力平台上，将泡沫喷进办公大楼被火舌舔舐的窗户。火势似乎吞没了三层楼，里面的上班族正跌跌撞撞地从大门往外逃，一边咳嗽一边语无伦次地叨叨，脸都被熏黑了。
路人也陷入了恐慌，尖叫着想要逃跑。沃勒并没有看到明显的嫌疑犯，她拦住了几个人，试着讯问他们，然而这就像是阿诺·芬奇事件的再现。他们目睹了一些超出经验范围的事物，一些他们完全没有准备好面对的事情，于是他们的思维便开始跳脱、开始想象了。
挫败感涌上沃勒心头，在反应过来之前她便已经朝天鸣枪，大喊：“我是一名执法人员，你们必须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让事情雪上加霜罢了。
被困在一场癔症风暴的中心，姬米·沃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然后，她的眼睛被超级市场侧边的信息屏点亮了，其他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屏幕上的图像相当无害，不过是大白屋外部的景象罢了。但字幕正在讲述一个可怖的故事：
“——由认知分离患者之家传来的报道，此刻这里正在经历一场暴乱。我们刚刚跟一位设法在混乱开始时逃出来的医生交谈过。他告诉我们，相当一部分患者都被放出了病房，正在大肆破坏。一位警方发言人向新闻八台保证事情已在掌控之中，没有猜测怀疑的必要。然而这只是一系列……”
她打了个激灵。大白屋，除了那儿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格莱登找到数量众多、误入歧途的人，让他们皈依他的邪恶追求呢？还有哪座建筑，能如此完美地代表他所痛恨的法律呢？还有哪个战场，能为他吸引他求之不得的大量关注呢？
其他一切都只是烟幕弹，大白屋才是决一胜负之处。
它在三个区之外——严格来说，在沃勒的管辖范围之外。
骑着摩托的话，她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
她靠近大白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众多新闻摄影团队带来的照明设备在它门口的街道上投下了一片光晕。路边到处停着警车，但还是没有她预计的多。很明显，格莱登的诡计得逞了，太多警察被他的追随者们拖在了别处。
现场似乎没人知道到底该怎么办。规定里并没有包含应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因为对于它的撰写者来说，这种情况是绝无可能出现的。
现场爆发了几场激烈的争吵，每个人都在冲其他人大喊大叫。沃勒希望正在接收这些直播信号的电视台恪尽职守，不会将这些画面播放出去。现在，人们最不需要的，就是目睹他们的守护者、他们的权威人士们，像小孩儿一样争吵不休。
沃勒大步穿过这片制服的海洋，周身散发着威严，所过之处鸦雀无声。她找上了一个身量不高的精瘦警员——他正冲着自己跟前的一个男人咆哮，还用手指戳着对方的胸口来强调自己的观点。
“你！”她厉声道，“这里归谁管？”
他转过身来面对她，看到她肩章上的星星后，一个激灵挺身立正。“归您管，女士。据我估计，您是在场级别最高的警官。”
现在，每个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沃勒，等着她发号施令。然而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从来没有指挥过这种行动，也从来没有过这种行动。
不过，她曾梦想过这一刻的来临。那是充满罪恶感的、隐秘的梦想，没错，但就是在这些梦想当中，她勇敢地挺身面对了像现在这样重大的挑战。这是将哈尔·格莱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机会。
她的视讯机嗡嗡作响，斯蒂尔的声音从手腕上传来：“我都听到了，沃勒，他是对的。你是现场级别最高的警员，你必须担起指挥现场的责任，你可以胜任。”
“我们为什么还没有进入现场？”她问道。
“门都被堵住了。”其中一个警员回答道。
“那就把它们砸开！”
“他劫持了人质，女士。”
“‘他’？”
“就是幕后元凶，他管自个儿叫‘杰克上校’。”
片刻之后，一个接一个的命令就由沃勒轻松脱口而出：再次审问从大白屋逃出的犯人，调出主要闹事者的档案，征用防暴装备，以及让她与这个“杰克上校”视讯通话。
一个球形摄像机被推到她的面前，于是，她对全世界的观众做了一段简短而宽慰的声明。
随后一名巡佐跑了过来，把一部可视电话塞进了她的手心，“我们联系上他了，女士。”
沃勒瞥了眼电话屏幕上的图像，漂亮脸蛋，她不无轻蔑地想。她又看了一眼，还是产生了同样的感受，不过这次更为柔和。
她眨了眨眼，定了定神，“好了，小子。”她低吼道，“别整什么幻想，只需要告诉我怎样结束这一切。”
杰克上校的回应同样疾言厉色：“我要求改变法律。这里面的大部分人什么事情都没做错。是的，他们之中有一些人生病了，需要治疗——但并不是这里提供的那种。而剩下的那些人都不用去管他们，任其自然就好，绝不应该仅仅因为他们读了本书、听了个好故事或违心称赞了别人，就被迫害至此。”
“你这是不可能的要求，”沃勒说道，“如果你没有发幻想疯的话，你就会知道这点。法律永远不会改变，永远。”
“是时候改变了。”杰克说道，“如果你不能做到，那就去找能做到的人。你知道我们手上有人质。”
“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你不就想要这个吗？”
“哈尔·格莱登在里面吗？我要求跟哈尔·格莱登对话。”
“从没见过那个家伙。听着，我讨厌在电话里谈判，实在是太没隐私了。你想吃晚饭吗？这儿的厨房里有吃的——你带葡萄酒和蜡烛进来就行。哦，记得穿着制服进来，制服很性感！”
随后杰克上校抛了个媚眼，通讯就被掐断了，只留下沃勒心慌意乱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果他要的是钱或一辆好车，她还能拖住他。然而眼下，就算她想，她也不知道……她也毫无头绪，该如何处理他提出的要求。
“让我来跟他谈。”
这个声音让一阵战栗顺着沃勒的脊椎窜了下去。她转过身，发现正如自己的预料一般，她迎上了一双锐利的蓝眼。那是一双可以穿透她的头盔，直直地看进她那孩童般灵魂的眼睛。
“让我来跟他谈。”博士又说了一遍。
“他挂掉了。”
“我知道。我是说我能进入这栋建筑。”
“没门儿，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他不会伤害我的。”
“他发了幻想疯。你不知道他能干出些什么事。”
“英雄情结罢了，他以为自己正拯救世界呢。我对这种类型了如指掌。再说他渴求大众关注，而我是给电视台干活的，记得吗？”
“我还不知道呢！”
一个沙金色头发、刘海软趴趴的小子打断了他们。沃勒之前都没注意到就站在博士身旁的他。
博士笑容僵硬，一只胳膊搂上了那个小伙子的肩膀，“新来的调查助手，还在培训中。那么，你意下如何呢？我能来报道这个世纪大新闻吗？《沃勒警督大获全胜，英勇夺回大白屋——现场内幕报道》，如何？”他放开了那个小子，靠近了沃勒，压低声音说道，“我能帮你，真的。我能带个视讯机进去，找个安静的角落给你打个电话，让你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诸如此类。”
他的确让这个提议听起来非常诱人——尤其是在沃勒也没有更好主意的情况下。“所以我就这么放你进去？”她干巴巴地问道。
“没错。”
“你和你的……助手？”
博士匆匆瞥了一眼那个小子，好像已经忘了他还在这里，然后他耸耸肩说：“对，我想是的。”
“如果出了任何差错的话，如果他们杀了你……”
“那你也已经警告过我了。你相当坦诚，没人能怪罪你。”
沃勒看了看周围的警察，觉得他们的期许正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肩头。最终，她明白自己一定要做出决定：下达一个命令，或者失去他们的敬重。最终，她别无选择。
“你进去之后，”她严厉地说道，“要尽快拨打紧急报警电话，他们会把你转到我的视讯机上。”
“明白啦。”博士说道。
然后他就在通往大门的路上了，那个小子则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等等！你不带摄像机进去吗？”
他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几个口袋，就好像指望着能从里面找出来一个似的。随后，他快活地冲她喊道：“我会见机行事的！”
说完他便又上路了。
“记住，”沃勒在后面叫道，她想找回在他出现前自己曾经短暂拥有的感受：她真的掌握着一切的感受，“我等着你的电话！”
博士却并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