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们走进空无一人的主屋。昆汀脱下外套,扔在一张桌子上,然后走向冰箱。我走向另一头,那里堆了很多纸:不同的题目、测试说明、培训协议的复印件。我扫了一眼,拿起内容熟悉的纸张。其中有的像爸爸给我们做的测试,有的则不同。爸爸绝对没有说过什么培训协议。所以,也许吉迪恩是对的,这种技能是可以学的。
昆汀走回到我的身边,递上一听可乐。我握在手里,觉得冰凉、安慰、踏实。就像握着消失已久的文明遗迹。但是当我的注意力转回到这些纸张上时,我觉得胸口慢慢收紧。
“你说要是他们抓到凯西,会把她怎么样?”我问道。
“我不知道。”昆汀说道,一直望着桌子,“也许西蒙斯博士……”
“说吧,你怎么看?”我问,“不是科学家,也可以设想。”
昆汀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耸了耸肩。“他们会设法了解。”他最后说,“她是怎么读人的?如果不是靠眼睛和耳朵,那是靠什么?他们大概会给她做核磁共振成像之类的检查。他们想学习如何成为异类,不是吗?”
“学习?”我问道。
他耸耸肩。“可以学吧?我的意思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马友友的天赋,但是大多数人通过努力,都能学会大提琴,而且拉得相当不错。也许有很多人像凯西一样有天赋,只是有待发掘。”
“有可能。”我说道,“但是没准儿这种天赋像篮球。大多数人不管多努力,永远也学不会扣篮。”
“他们应该还想知道,有凯西这种天赋的人有多少。你爸爸研究了多少人,300人?如果里面有3个异类,那么异类就占到1%。如果在人群中也是这样,那么成千上万的人都可能有这种天赋。”
我的胃缩成一团。因为要是北角公司检查了凯西的大脑,但没有发现异常,那怎么办?我想象着他们打开她的头骨,在黏糊糊的表层装上监视器,她只能靠一堆管子维持生命。我不寒而栗。
“嘿,一切都会好起来。”昆汀说着,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我保证。”
我转过身,想提醒他这件事没有人能保证。这时候,我们身后一阵骚动。门砰的一声开了,一堆人前呼后拥着进来。他们抬着什么东西。不,是抬着一个人。菲奥娜。
“把她放下,放下!”亚当说道。他有点儿激动。有人拉下一块桌布,把菲奥娜放在地上。
“轻点儿,轻点儿。”西蒙斯博士说道。他看起来老了不少,也虚弱了不少,卷发乱蓬蓬的。他站在一边,好像害怕得不敢伸出援手。这很让人担心。
“我很好,真的。”菲奥娜说着,想打起精神,“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中弹了,菲奥娜!”亚当朝她大喊,“别坐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昆汀跑到菲奥娜身边。
“亚当。”菲奥娜喘着气。她的声音很尖。她很痛苦,却试图掩饰。“真的,我没事。”
“她的腿中弹了!”亚当朝昆汀大喊。就好像开枪的是昆汀。
中弹。一颗子弹。凯西。凯西去哪儿了?
我环顾四周,凯西没跟他们在一起。我不应该放她一个人,哪怕一刻也不行。哪怕这样她可以平静下来。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朝门走去,但是我得小心,不能被他们拦住。我们会直奔木屋后面的树林,也就是菲奥娜中弹地点的反方向。我会带路。而凯西会跟来。她会活下去。
“米里亚姆在哪儿?”亚当大喊,没有对着特定的人,“让她看看菲奥娜的腿。”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看见她在外面。”我快速奔向大门。“我这就去叫她。”
我没有说谎。我刚才的确看到她在外面。
“我去后面看看。”有人说道。
“快,我们把菲奥娜抬到办公室的沙发上。”亚当说道,头也没抬,“我们把她的腿抬高。”
当我到了门口,我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凯西一定在远处的木屋。因为菲奥娜的衣服在那里。穿过草地就到了。我屏住呼吸,所幸没有人阻止我。
我跑了出来。我左顾右盼得到了主屋的台阶前。这时候,云朵已经变成不祥的紫黑色。我迅速穿过草地,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有人在看着我。好像北角公司有几十号人隐匿在树林里,等待夜幕降临。但是,我看不到任何人。连斯图尔特也没看见。
“威利!”一个声音在叫我。我转过身,看见昆汀冲了过来。“我们找到米里亚姆了。她在里面。”
逃不了了。怎么办?
“哦。”我说道。撒谎。我知道我现在应该撒谎。我喜欢昆汀,而且他之前提出帮我们,但是现在菲奥娜受伤了,他可能改变了主意,我不能冒险告诉他实话。“我想把凯西也叫到主屋,跟我们一起。她去那边换衣服了。”
“他们已经去接她了。你也赶紧进去吧。主屋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指着我们面前在的木屋。天色很黑。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人。“有斯图尔特把守。”
我又看了看。“我没有看到他。我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嗯,这才对啊。”昆汀说道,“不能暴露。这样凯西才最安全。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一直站在这里看,她就不安全了。”
现在我不能谎撒了。我别无选择,只能放下所有的怀疑,选择信任他。
“凯西和我得离开这里。”我说道,“现在就走。”
“我同意。”昆汀没有犹豫,这让我轻松多了,我都快哭出来了。我甚至不用费口舌去说服他。“可是别自己去找她,好吗?等我拿上外套和手机,和你一起去。”
我回头,看向黑暗的小屋。我想跑向它,去找凯西。但是我需要昆汀帮忙解决斯图尔特。而事实是,我很担心。如果我把凯西拖走,她和我闹翻怎么办?如果以我的“病情”,无法带她穿过树林怎么办?如果爸爸自始至终是对的,怎么办?
“你真的能很快吗?”我问。
“嗯,只要你肯跟我一起进去。”他说,“因为你在这里等不安全。而且大家都会担心,会想你去了哪里。相信我,跟我一起进去,别引起怀疑。”
我点头,跟着他走向主屋。然后去找凯西。然后逃走。一步一步来。
当我们回到主屋时,一个人也看不见,只有地上有一块浸着血迹的桌布,旁边是一些被血染红的纱布。但是后面有动静——有些人在嚷嚷。或者说,有一个人在嚷嚷:“亚当!”这时候,米里亚姆走了出来,端了一个医用托盘。她习惯性地自言自语着,没有看我们,甚至没有发现我们站在那里。她脸上是不赞同的表情。就好像要是她没有端着托盘的话,就会摆手。
“很严重吗?”昆汀问她。我们站在房间的另一头。
“啊,我都没看到你们!”她吓了一跳,一如往常。
“米里亚姆,菲奥娜不会有事吧?”昆汀说道。我可以理解,他没有耐心等米里亚姆回神。
“哦,应该没事。”米里亚姆说道,“只是擦伤,缝几针就没事了。”只有战时护士才能如此淡定。
“你能过来一下吗?”后面有人喊米里亚姆。我听不出是谁。但是,这个声音我之前应该听过。也许听过。我们离得很远。“我想他们真的需要你。”
声音近了一些,但是依然难以分辨。他在试探,就好像他不确定自己的位置。
我努力回想,感觉用尽了肺里的空气。等到终于看见这个男人,我的头已经很晕,视线也模糊了。但是我能看出,这个男人的块头要比其他人大。我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块头。
不,我不想这样看他。我闭上眼睛。闭了很久,想忘记这个画面。希望这个男人会消失。但是,当我睁开眼睛时,他还在那里。现在我能清楚地看见他。比我想象中更加清晰。
“嗨。”这个男人对米里亚姆说。然后,他挥挥手,似乎想知道她听见没有。“他们还在喊你。”
他挥手的时候,我才终于确定是谁。因为我看到了他手上的绷带。就绑在我捅伤他的地方。
道格。
怦怦怦,我的心脏狂跳。当我转过身,昆汀依然盯着米里亚姆的方向。是他,北角公司派来袭击我们的人。我看着他的侧脸,在心里尖叫。米里亚姆肯定是背着别人让他进来的。天晓得道格说了什么谎话。不用再防范北角公司了,因为他们已经来了。
凯西。如果他们已经抓住凯西,那怎么办?我就不应该进来。不应该听昆汀的,哪怕他是一片好心。我刚才应该——道格一定想报复我。是的。他最想做的就是报复我。
“来了,来了。”米里亚姆说道,她揉搓着自己瘦瘦的手指,“我得用热水暖一下手,再给她缝针。否则我的手不听使唤,万一再伤到她……”
“是他。”我终于低声说,“他就是我捅伤的那个人。我们得去找凯西。现在就去。”
我屏住呼吸,等待昆汀转身,抓起我的手往外跑。但是他的目光停留在道格身上。他的脸紧绷着,一动不动。
生气?不是吧?也许他会指认道格,而不是往外跑。但是我知道,道格甚至比看起来更强壮。比雅斯佩尔强壮。也比昆汀强壮。
当我回头看时,已经晚了。道格正盯着我们。盯着我。他也认出了我。他肯定认出了我。他甚至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房间中央。他拳头紧握,垂在身体两侧,就好像准备好要报复我。
接下来时间停滞了,房间里最后一点氧气也被吸干。我脑子里的想法一闪而过,像闪电一样消失了。太快了,我都来不及反应。
我有一大堆的疑问。如果昆汀去找道格怎么办?道格会像掐雅斯佩尔一样掐死昆汀吗?他会抓米里亚姆吗?他有武器吗?他肯定有。那个女的不是说了吗,他为一家国防承包商效力,是个退役军人。他有枪,也许有两把,至少有两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怎么可能活着离开?
还有凯西。她离我们太远,我们没法提醒她。没法救她。还有多久,他们就会找到她?伤害她?给她开颅?
我想知道,当道格一刀捅进我的手或者脖子,会是什么感觉。因为我记得在餐厅里,他的血把墙染红时,他眼里的恨意。他要让我也体会一下那种痛。但是现在,道格还站在那里,瞪着我。他是猎人,我是猎物。这个静止的时刻,我仍有一丝生的机会。
跑。去找凯西。但是我的头已经这么晕。往前迈一步,我可能就会倒在地上。
最后,米里亚姆打破了沉寂。她望着还站在房间中央的道格。她显然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新来的帅小伙要用这种眼神看昆汀和我。我很清楚,道格会表现得非常友善,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而米里亚姆先入为主,她大概会装作认识所有人,因为这里的人似乎都认识她。
米里亚姆走到道格旁边,望着他的侧脸。我心想:离他远点,米里亚姆。他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但是我不敢说一句话。我的任何举动,都可能会使道格对米里亚姆下手。她那么老。伤害她,甚至杀死她,都不费吹灰之力。
“听着,我刚才说错了。威利不在外面,她就在这里。我可以发誓。”米里亚姆示意我过去,“哦,没关系。威利,这是道格。之前他和妻子莱克西去办事了,所以你们还没见过。他们一直期待和你见面。”说着,她拍拍道格壮实的手臂,端起托盘,去了后面。
道格去办事了,米里亚姆这么说。他们是认识的。他根本不是陌生人。当我转向昆汀,我觉得世界变形了,角落很暗。怎么回事?这是为什么?
而昆汀就那样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道格。
“威利。”昆汀终于转身对我说,他的眼睛亮了,举起手,好像我是一只他要制服的动物,但是,他的声音很镇定,镇定得可怕,“我可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