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英国首相阿尔弗雷德·丹德森阁下让其他党员觉得他们正在山丘上蹒跚前行。
首相50岁出头,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威严,就像一匹最终被丘吉尔放到草场上吃草的上了岁数的役马,两鬓已经灰白,说明他在这个位子上坐了很多个年头了。他从小就有一种观念——他的父亲本该做英国首相。老丹德森是一位东英吉利的清教徒,以严厉著称,他把自己的志向告诉了小时候的阿尔弗雷德,但他的身体又不好,早早就死掉了。阿尔弗雷德继承了父亲的遗愿,但在从政路上,沼泽地上空的迷雾好像渗透到了他的灵魂中去,让他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宽容。他对笼罩在每个政治家头上的阴影和薄雾没有兴趣;他曾经怀有的勃勃野心被一阵道德的清风吹散了。他做首相的前十来年,首相府邸的厚墙差点儿毁掉他的热情,让他一度萌生辞职不干的念头。他对首相府中盛放公文的红匣子没有兴趣,而是能不看就不看、能扔就扔,他的脾气也不怎么好。倘若有什么对他不利的消息出现,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源头,及时保护好自己。他任职这么多年,在他手下干的那些人一方面拿着不菲的薪水,一方面也累得够呛。
如果说阿尔弗雷德·丹德森有什么盲点的话,那便是他那固执的道德感。这种感觉猛烈无比,有人胆敢不按照他说的做,不合乎他内心的道德准则,就会被立即开掉、丢弃。那些反对他的人不但被视为犯错者,更被视为罪人、恶人,因此很快都被无情地清理掉了。他为了目的不择手段,道德使命感常常让忠于他的老朋友离他而去,而他面对这些人的选择只是轻轻一摆手,眼睛里闪过一丝惋惜。面对不断攀升的犯罪率,他却说那些统计数字都是扯淡,还信誓旦旦地表示,在他的统治下,英国正在一步步向前发展。他赋予越来越多的军事顾问绝对权力——这些人在他的口中被称作“民主的看门狗”——确保国内的自由派、反对派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让他们夜不能寐,知道我们在找他们……”他曾这样大发雷霆地下令。他对英军在伊拉克的凄惨局面视而不见。他曾说,如果那些贱民拒绝接受英国政府给予他们的东西,那他们就这样过下去好了。伊拉克问题变得越发棘手,但他有一套安慰自己的方法:实在不行就撤军嘛,这一切都是布莱尔那个家伙搞的嘛。
大伙儿一致认定,他那强烈的道德感便是他的盲点,还有他的妻子。
劳伦·丹德森个子娇小,皮肤黝黑,嘴巴像一个邮箱,一开口就发牢骚。她的脾气很坏,动不动就发怒,在伯明翰长大,家庭不幸。她有两个继父——“三个就太多了”,她常说——上的也是很烂的学校,度过了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童年。她第一次见到阿尔弗雷德的那一刻就被他深深吸引,其中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俩之间不常有身体上的接触,性爱生活贫乏,他更愿意将手放在书上,而不是插到她的内裤里面。他们也没有孩子,而她总是竭力让自己相信这没关系。他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她则把充裕的时间用在了赶时髦上。一个专栏作家曾把她说成是“一个总赶时髦,却总也赶不上的女人”。他上任3个月,就对各大媒体进行管控,那些有问题的记者在下次的首相出访中统统被扔下飞机。这倒不是他亲自下的令,而是那些安全系统的人考虑到保护首相隐私才这么做的。和丹德森家族的人打交道时要小心,这便是新上任的反对党领袖多姆尼克·艾治即将察觉到的。
后来,有很多人对他说,当初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做好防范。或许在会上他不该那么刺激首相,但当时他没处躲没处藏,只能这样回击。后来,他才发现,不管他说什么,都沦为了人家攻击的目标。
圣诞节过完了,上、下两院的人聚在议会大厦准备开大会,多姆也参加了,这是他就任以来第一次参加此类会议。肩负着拯救世界重任的首相有些不情愿地把身上的担子卸下,在议院中面对下议院的质询。每逢这样的场合,各个党派的领袖总是你反对我,我看不惯你,吵得不可开交,乱糟糟的场面就像一帮人在球场上进行激烈的打斗。争斗中,甚至连那些地位最高的人都会受到攻击,逼得他们只好亲自上阵拼杀一番。哈罗德·麦克米伦1天生就是当演员的料儿,但每逢这样的场合总是难觅他的身影。撒切尔夫人在每次开会之前总是精心准备数个小时。布莱尔总是试图淡化此类会议造成的影响,以前每周开两次,现在减为每周开一次,并且每次都在中午吃饭以前开。这么干的目的就是让那帮家伙没精力折腾,省得吃饱了没事干光扯淡。
阿尔弗雷德·丹德森采用的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对策。每次开会前他总会祈祷一番,他为那些服务、忠于他的人祈福,不掺杂任何水分地咒骂那些反对他的人。为了维护他的道德家形象,他专门命人把各位与会者的怪癖和曾经犯下的错误记在了一个大笔记本上,甚至连那些叫不上名字的人也没能幸免。“我知不知道他们不重要,”他曾经粗声粗气地说,“重要的是让那帮该死的家伙知道我是谁。”一件让人难堪的事或者一句引语一出口,就像一个晴天霹雳,让那些提问者乖乖闭嘴,把他们羞臊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同时提醒整个世界的人,他阿尔弗雷德·丹德森是何许人也。
多姆受考验的时候到了。
数个夜晚他都不得安睡,想着首相可能会在哪几个方面对他进行攻击。会前的3个小时,他和顾问们关在屋子里商讨战情和策略,那个情景就像几位弓着背的将军正围着一张军事地图探讨该打哪儿,什么时候打。他们也需要一些防御措施。首相总是一击置人于死地。议会里坐满了人,都想瞧瞧这个刚上任的反对党领袖的表现。多姆走进会场的时候,听到两边座位上的人在交头接耳,从嗡嗡的声音中他能听得出来,他们对他是有所期待的。等他到了发言人的座位后面,反对党成员顿时发出一阵欢呼,而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现任执政党的各位成员不时发出的嘲笑声,他们手里挥舞着的是一份《泰晤士报》。今天早晨,该报上刊登了最近一次的民意调查结果,执政党的支持率仍遥遥领先于反对党,附带的一篇文章中说,“此次反对党领导人大选,待人们的热情退却之后,剩下的只是一连串的龌龊卑鄙的勾当。如果说其中缺少什么的话,那便是男童妓了。到了最后,各个候选人因为自身的某些见不得光的事统统背叛了自己,而新选出来的这个领导人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并没有因为开妓院、挣赃钱受审判。”
议院中纷涌而来的噪声就像两条血河一样激烈地碰撞着,让座位上的金妮直皱眉头。这是男人们的游戏,粗暴,没有任何的规则。多姆的衬衣和领带是她亲自为他挑选的,本希望能为他带来好运,可现在看来这些外在的东西一概没有价值。多姆坐了一会儿,丹德森仍是一副冷默的表情,没有任何表示。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台下的场景让人想到了古罗马帝国。议院两旁坐的都是拉船的奴隶,后排的那些普通议员都是划桨的,议长坐在中间,鼓着个草包肚子,就像一个在计时的鼓手,丹德森扮演的则是奴隶主的角色,目光始终保持着警觉,不时朝左右瞧瞧,看看有没有拉后腿的。沿着廊台向前看,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堆记者,隔着栏杆朝外瞧着,鼻子扭曲着,早就做好了品尝血腥味儿的准备。
多姆起身的时候,四周闹哄哄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今天坐上这个位子,过程极富戏剧性,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但现在他要为缺乏经验买单了。他以前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场面,他知道自己肯定会紧张,因此事先喝了一杯威士忌,即使现在他站在台上还没开始说话,两条腿也早已抖得不行了。他看到自己面前是一片脸的海洋,一张张都呈扭曲状,每个人都不怀好意,都想嘲笑他。突然他开始恨起这份工作来。他问了一个问题,却忘了问的是什么了。演讲稿是事先准备好的,早就被他背得滚瓜烂熟了,可这时他萌生了一走了之的念头,但又一想,就这么走了也不算回事,只好坚持了下去。丹德森这时候已经站起来了,欢迎他履新,并说尽管报纸上说他所代表的反对党没有多少取胜的机会,但他也不要因此灰心丧气。“我们要竭尽全力为人民服务,”他说,“只不过有些人做得比另外一些人要好些。”听到这句话,执政党的各位成员哄然而笑。
多姆的策略是在家庭问题上对首相进行攻击。这个策略是顾问团商定的,会让没有孩子的丹德森难以应付。多姆连续三次而非一次在这一点上对丹德森施压,内心焦躁的他好像做得有些用力过猛了。“对我们这些有孩子的人来说,每天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可为什么首相阁下始终在装聋作哑?”
丹德森近旁的那些人看到他伸出拳头,猛地一拍大腿,这表明他要勃然大怒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威严的样子宛若上帝一般,声音打着战,透着愤怒。“看来这位先生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他一手抓着公文箱2,一边用炸雷般的声音吼道,“他还没有到这儿来对我发表关于家庭价值观的演讲的时候,”他盯着距他不过几英尺远的多姆,继续说,“就有人告诉我,他会厚着脸皮这么干的。”
“但朱莉娅可能不会就此事发表任何的评论。”议员席上有人喊了这么一句,大伙儿随即哄然而笑。坐在高处的金妮看到多姆的脖子变红了。
“我并不怀疑这位先生很看重传统意义上的家庭价值观这一点,只不过他阐述的方式别具一格。嗯,实际上,他就任反对党领袖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丹德森瞥了一眼面前放着的一个笔记本,接着说——“给有关部门写信,为他的妻子在……在……在哪件事上来着?……找借口。”他飞快地翻动着页码,“哦,对了,在公共高速路上超速行驶和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这两件事上找借口,还有……”此时的会场中鸦雀无声,各位议员都竖着耳朵听着。丹德森转看了一眼在他身后坐着的那些流氓政客,那意思是让他们听好,“违章停车被贴罚单”。
听了这话,那些流氓政客一个个像狗一样,义愤填膺地吼叫起来,有的站了起来,对着多姆指指点点,言语中尽是不屑和嘲讽。多姆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那个样子好像在坐电椅。他后面就座的那些人嗡嗡地说着什么,言语中透着困惑。
“我无意干涉他的家庭生活,”丹德森等噪声慢慢消退之后最后说,“但对一个想当政治领袖的人来说,以为当了官就能享受这么多的特权,这一点让我极为惊骇和不解。”
这下完了,就见各个记者手里拿着笔在纸上飞快地记着,故事的基调已经定好,就等着明天登报纸了。“下次来的时候记着穿条长裤啊。”多姆离开会场的时候有人喊道,支持他的那些反对党成员都不愿意看他的眼睛。
金妮随后也出来了,朝四下看看,却没发现他的踪影,孤零零的他早已走在了回办公室的长路上。
他是有意避开金妮的,想赶紧离开这里,他想跑,却又怕人嘲笑,便迈着大步径直朝前走,既不朝左边看,也不朝右边看,一路上谁也没搭理,一直到了他的办公楼门前。他冲进办公室,一边尖叫,一边破口大骂,害得外面有个姑娘都哭了。
金妮来了,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阿尔奇。刚进门,就听见咣当一声,一个垃圾桶被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墙上,碎片落了一地。
多姆在猛喝威士忌,他看了他们一眼,眼神狂乱而迷惘。“阿尔奇,那张罚单是金妮开车去救鲍比·可汗的时候开出的。我只是给当局写了封信,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作为丈夫,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你是用下议院的信笺纸写的吗?”
“可能是。”
“这下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
“人家会说你以势压人。”
“那个狗娘养的如果没有以势压人怎么会知道这事呢?”
“这一点你提得倒是很不错。”阿尔奇回答。
“不过,当时那么多人笑话我,我一时没想出来。”多姆厉声说道。
“我去找那些记者说说,告诉他们金妮是为了赶去救人才违反交通规则的。看看能不能消除掉这件事的恶劣影响。”
“可这件事在那儿都传开了,”多姆用手指了一下下议院的方向,痛苦地喃喃道,“来不及了。”
阿尔奇没说话。的确,在上、下议院的议员当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听丹德森的,他的实力比多姆要大得多。一个是校长,另一个是还没穿长裤的学童,怎么比?阿尔奇一言不发地走了。
阿尔奇走了以后,屋里就只剩下金妮和多姆了,她走过去将他抱在怀中,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了她的衬衣上。
“他把我毁了。”他强忍着悲痛说。
“这事还没完。”
“天啊,还没完?一个人有几条命经得起这么折腾?”他误解了金妮的意思。
“我是说你还有翻身的机会。”
“怎么翻身?他妈的,怎么——”
她摇晃着他,想让他安静下来。“听着,如果那个狗娘养的道德家想欺负艾治家族,那就让他来吧。如果他想和我们干一仗,那就等着接招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对付丹德森那个狗杂种,把他的妻子交给我。”
派特·克瑞希跨过一个个小水坑,绕过无人料理的垃圾桶和购物车,来到了一个美丽的新世界的里面。在城市中生活,他见过比这儿更脏的地方。墙上画满了涂鸦艺术家的作品,在这里他们可以任意挥霍内心的创作激情,发泄心中的不满。前段时间,有个部长对这种乱涂乱画的艺术形式给予了很高评价,说这是21世纪的社会中不可或缺的,在文化上具有一定的意义。但克瑞希知道,这种富有文化性和社会性的东西是不允许出现在政府办公楼的墙壁上的。
这是他第一次来阿乔克的家。她本来要去找他的,但他不忍心让她冒着冬雨跋涉大半个伦敦去他的办公室,所以亲自来了。她为他开了门,欢迎他进屋,他发现她的目光中既有期待又有着几分紧张不安,她知道这次会面和以往的不一样。她要给他倒杯咖啡,他说不用了。他不想那么正式。
阿乔克的房子尽管小,却收拾得很干净,孩子的衣物整整齐齐地堆放着。这种住所和她老家的茅草屋截然不同,但屋里的两样东西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主人不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墙壁上挂着一张木刻画,画的是一个头上顶着木柴的女人,屋子中间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个装饰过的大葫芦。家具不多,还都是旧的,他在一张光秃秃的沙发上坐下,忍不住想这些家具肯定都是从哪个义卖商店里捡的。
“克瑞希先生,在我的老家,这些东西都是宝贝呢。”她看出了他心里想的,于是这样说。
她的真诚让他觉得更难过了。他只想帮助别人,帮助像阿乔克这样的人,保护他们不受权力的侵害,可到头来竟落个这样的结果。
“阿乔克,我本想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对你说,却不能够,”他说,“但工会……”他停顿了一下,“你可能听说了,工会接受了政府提出的条件。这件事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最后他们决定给你一笔钱,他们说这笔钱数额不菲,谁都会接受的。”
“是每个有工作的人都会接受吗,克瑞希先生?”
她的话让他觉得很不安,他想把这种不安吞咽下去,却发现自己的嘴干得像块骨头。“阿乔克,这笔钱很多,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多,但他们有一个条件,知道吗?”
“我不知道,克瑞希先生。”
“他们说你不能再回去工作了,还让工会不要再支持那些被辞退的员工的诉求,就像你这种情况。”
“像我这种情况的人一共有多少,克瑞希先生?”
“我只知道你这一个。”
他们这么做是不是太无耻了?用一笔钱就把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打发掉了?梅西说这只是一个偶然事件,拿出几千英镑,给一个不听话的移民,这么做太可笑了。是的,他用了“移民”这个词。派特·克瑞希不也是移民的后代吗?他的父亲不是也告诉过他一切权力都是阴谋吗?
“也就是说,工会不会再支持你了,阿乔克。”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但他很怀疑她是否真听明白了。
“我今天到这儿来是想让你知道我对这个结果深感抱歉。”
“谢谢。”
就在这时,他屁股底下的那个旧沙发里头有根弹簧动了一下,让他觉得更不舒服了。他想离开这里,走进冬雨中,让雨淋自己几个小时,把自己身上的所有污秽冲掉。
“或许——我不敢保证,你知道的——我们还可以要求一下,让他们再给你一些补偿。”
她坐在沙发上,身体挺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显得那么有尊严。“谢谢你,克瑞希先生,但我觉得已经太晚了。”
他突然觉得他低估了这个女人,或许他一直在低估她。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是个好人,克瑞希先生。我知道你尽力了。”
听她这么一说,他的心里更难受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金妮一边追问,一边递给鲍比一杯红酒。
这个晚上就他俩在家,多姆去西北部的一个市考察了。鲍比很不情愿地接受了金妮的邀请,住进了她家的那间空屋。他能看出来,多姆不太愿意让他过来住,但他又没有别的什么选择,姑且将就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需要有个地方好好理一下思路,整理一下自己的生活。他的薪水就那么多,找个合适的公寓还真不太容易,只能先住下来再慢慢寻觅。毕竟是在人家住,他整天赔着十二分的小心,很拘束地生活着,帮着照看孩子,打扫卫生,帮金妮开车、洗车,慢慢地,多姆也变得对他友好起来。多姆始终把鲍比当作金妮的朋友而不是他的朋友看待。有时鲍比下班回来,发现俩人正在床上做爱,这种事也是蛮尴尬的。但多姆一直忍着,因为他欠金妮的。鲍比的存在压缩了他俩的私人空间,但和这个新职位带给他们的东西相比就不值一提了。他们都成了公众人物。
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次去超市买东西,总会有人拉着她的衣袖说上两句话;每次去学校接孩子,总会有摄影记者蹲守在门口,对着她一顿狂拍。她的收入也增加了,专栏稿费增加了一倍。现在钱已不再是至关重要的问题。多姆的薪水增加了不止一倍,年薪到了6位数,但这笔收入可能不会持久,因为他刚坐上这个位子,反对他的人有很多,已经有人在交头接耳,说他在下次的大选中肯定会输。他上任以后,仅仅过了几个星期,就有一堆人迫不及待地攻击他了。
“你真想知道啊?”鲍比说,“那好吧,你过来,我一边给你揉肩膀,一边慢慢告诉你。”
她找了个垫子,在他面前的地板上坐了下来。他的手指柔软,让她觉得很舒服。
鲍比和金妮说的是工贸部大臣的妻子米茨·尼克尔森。那天下午,金妮在南岸一家酒店的健身房里挥汗如雨时听到了关于米茨·尼克尔森的一些事。这家健身房不对外,收费却不贵,金妮到这儿来健身,这儿的经理给她办了张会员卡,却一分钱没收。她以前没有钱,不敢到这种地方来,现在可以大大方方地出入了,她记得当时工作人员是把会员卡放在盘子里递给她的,她觉得很奇怪,但威斯敏斯特的规则就是这样。尽管她知道不该接受这种慷慨的馈赠,却还是收下了,其中的原因主要是她想把身体练得壮壮的,对侮辱他们的敌人进行有力回击。除了免费的会员卡,还有很多别的好处——这家健身房就在泰晤士河边上,朝窗外望去,美丽的景色尽收眼底,还有一个澳洲来的私人帅哥教练陪着,看着那紧身裤下面的发达肌肉,那种野性十足的眼神,哪个女人不动心?而且更重要的是,到这儿来能听到一些人的流言蜚语。那天,她正在自行车上热身时听到了一些关于米茨·尼克尔森的最新传闻。
米茨好像被盯上了。在威斯敏斯特,被盯上这种事可是很危险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有人发现,最近这段时间,米茨一直在和一个年轻的帅哥在一起,关系不同寻常。在此之前,没人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后来有个服务员说,他叫大卫·吉尔伯特,是一家名为穆恩雷克的大型建筑公司的业务员。
“但这一切都是胡扯,”当金妮把这件事对鲍比说了以后,鲍比说,“不可能是真的。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她的肩膀很痛,让他使劲儿给她揉揉。“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我住院的时候,想了很多,”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而冷漠了,“过去的10年,我一直骗自己。我知道如果我再这么活下去的话,终有一天会做出什么蠢事来。因此,我决定从阴影中爬出来,在阳光下生活——毕竟我的父亲已经知道了。”
他的手指嵌进了她肩膀的肉中,弄疼了她,但她并没有抱怨。
“我并不想成为同性恋,但我就是我,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我并不想吹起小号,向世人炫耀我的同性恋身份,但也不愿再隐瞒下去。我下定了决心……嗯,当我像脱掉一件肮脏发臭的衣服那样扒下自己的虚伪面具时,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那么轻松、那么干净。很奇怪,是不是?承认你的同性恋身份会让你觉得自己很干净。但我的感觉就是这样。过圣诞节的时候,你让我出去玩玩,我便去了瑞士,还记得这回事吗?我告诉你那里的雪很美,但我没有告诉你的是我是和一帮同性恋去的。我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我们一共15个人,住的是森林小屋,我们就像孩子那样打雪仗、堆雪人、做游戏、滑雪橇,搞化装舞会。我玩得很痛快,我喜欢那种感觉。”
他的手指又一次变得轻柔了,继续轻轻地揉捏着她的肩膀。
“一群很有意思的家伙,大部分是威斯敏斯特的,有个卫生部的,几个议员,一个高级文官,一个《每日电讯报》的编辑——就是在维多利亚大街上开小餐馆的那个,甚至还有一个侦探。哦,还有切尔西的一位牧师,你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香火味儿。碰巧那个叫大卫·吉尔伯特的也来了——其实他是这场活动的主要发起人和组织者。他有钱,愿意为我们的玩乐埋单。”
“你是说这是一场阴谋吗?”
“也不全是。一边做生意,一边痛痛快快地玩。他的那家建筑公司经常承包政府工程,涉及几十亿英镑的合同。大卫负责交际这一块儿,和政府的人搞关系。”
“这么说他是……”她结结巴巴地说。
“威斯敏斯特男同性恋圈里的。”
“我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圈子。”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学着点儿吧。”
“那个侦探是怎么回事?”
“白金汉宫的,那里头这样的人有很多。”
“很多侦探吗?”
“很多同性恋,你这个傻瓜。”
“真有意思。”
“这种皇室风气由来已久。”
“但那个大卫·吉尔伯特。他不会是……”
“你说他是不是双性恋,对吗?”
“嗯。”
“在理论上讲是可能的。但他绝对不是双性恋,在这一点上,你要相信我的判断,金妮。”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他把米茨·尼克尔森拉进来不是为了寻欢作乐,那肯定是为了……”
“生意。为了穆恩雷克公司的生意。”
“尼克尔森太太能和穆恩雷克公司有什么样的生意?”
“肯定是和尼克尔森有关的生意。穆恩雷克是工贸部大臣尼克尔森的金主。这层关系外人是不能明说的,知道吗?”
“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自从伯尼·埃克莱斯顿3手里晃着一张面值100万英镑的支票撞开唐宁街大门以后,现任政府就一直在接受企业家的恩惠。”
“你不会认为穆恩雷克也给了米茨·尼克尔森一张100万英镑的支票吧?”
“我觉得她不值那么多钱。”
“那你觉得她值多少?穆恩雷克给她这笔钱又是为了什么?”
他住了手,不给她揉捏了,她却没注意到。他俩都在推测。
“我觉得大卫·吉尔伯特不会告诉你这个的,对吗?”她有些犹豫地试探着问。
“是的,不会。不过在网上查一下,或许我们能从穆恩雷克这段时间的活动中得到一些线索。从大卫的朋友那里也能得到一些。他有个发型师,叫特雷弗。”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他还有个发型师?”
“是的。特雷弗瘦得像竿一样,酒量不大,还挺喜欢喝,喝醉了就丑态毕露,乱说朋友的坏话。”
“你们这些人都这样吗,喝醉了就乱交,出卖朋友?”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停顿了一会儿,说的时候声音比刚才又低沉了些,他悲伤地说:“我开始发现,在威斯敏斯特工作,死心塌地地总跟着一个人不可能,只能不时背叛对方。相互欺骗,这便是我们付出的代价。”
金妮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想改善一下形象,开始新的生活,理个发,打扮得整洁一些。”
“可是你的头发很不错啊,”金妮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你一副女人气质,还真是浪费了。”
“谢谢。不过说到女人气质倒提醒了我。我从那个侦探口中听说了点事,是关于劳伦·丹德森的。”
1月。连绵阴雨。天空像一件灰色的旧外套,凄惨,都扭曲得变了形。马里斯·布拉贝克刚刚出门上班了,阿乔克隔着窗户看着他远去。快走出街区时,她看到他住了脚,抬头看了看天,把衣领翻上来裹紧了脖子,然后才步履蹒跚地朝公共汽车站走去。他找到了一份工作,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很早出门。突然,她那锐利的眼睛看到了什么。离大街不远的地方停着辆车,里头坐着两个人,正盯着马里斯的一举一动,其中的一个好像手里还拿着个相机。他的车来了,他上去找个位子坐下,车重新开动,那辆车也跟上了。阿乔克一直在盯着看,直到两辆车都消失在了清晨的迷雾中。
那两个人在监视他。
阿乔克猛然想到,他们不会也在监视她吧?
“麦克斯,我想和你签个合约。”
“快饶了我吧,金妮,光是你的专栏现在就已经让我不堪重负啦,这还不算在你的网站上打广告的费用。”
“快别发牢骚啦。你的钱又没打水漂,现在你的报纸知名度可是大增啊。再说了,我说的这件事又不会让你花一分钱。”
“我不信。”
她正在他那张大玻璃办公桌的一角坐着。“我有个故事想写一下,这个故事可能会对现任政府造成很大的破坏。你不会觉得不安吧?”
“我不安个什么劲儿?”
“你不是丹德森先生的支持者吗?”
“我更关心我一年能挣多少钱。”
“那这两者间就不存在利益上的冲突喽?”
“快说吧,什么事?哦,我明白了,你想让我把一桶屎倒在那帮家伙身上,然后让我的读者在下次的大选中继续投票支持他们,对吗?那要看这个装屎的桶有多大了。”
“会导致内阁解散。”
“这个倒是够大。”
“麦克斯,有件事我得提一下。我无法证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这么说你这个故事都是传言了?”
“传言倒是传言,但可信度很高,我觉得你能证明,毕竟你有那么多的信息渠道,那么多的线人。什么通话记录啊,银行账单啊——”
“这么做很不妥——甚至很不道德——”
“是的。报刊投诉委员会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快说吧,什么事?”
“你们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猴急。咱们先谈谈交易。我把这个故事给你,你先让多姆在议会上提一下。”
“让那些流氓记者先用肮脏的爪子把它摸一下吗?不行,艾治太太,我绝不同意,这不合规矩。”
“听着,麦克斯,我的意思是先让多姆今天下午在议会上提一下,明天早上你把整个故事登出来。时间这么紧,别人是赶不上的。这还算是你的独家文章。”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再次摇了摇头。“对不起,艾治太太,我不能冒这个险。”
她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抚弄了一下裙子上的褶皱,说:“哦,亲爱的,看来我得去找别人了。”
“等等,金妮,别跟我来硬的。”
“来不来硬的,不都是这么回事吗,麦克斯?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胆子够不够大。”
他挤过散发着微微的雄性荷尔蒙气味的人群,心里五味杂陈。座位上的人把两腿伸得远远的,都到了过道上,他只能左躲右闪地朝前走。有的在小声说话,言语中对他充满了期待,有的在嘻嘻嘲笑他,还有的祝他好运。多姆又回到了那个他刚刚爬出去的洞里面,他遍体鳞伤,浑身淌着血,这种滋味儿他早品尝过很多次了。
对一位反对党领袖来说,首相的质问涉及的不是能否成功应答的问题,而是关乎生死存亡的问题。活下来的概率太小了,受重伤才是常有的事,就算在多姆最顺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不是一个能把事情做得很漂亮的人。首相最后总能给出致命的一击,这让首相取胜的机会大增,但这么做也意味着高风险。首相必须赢得这些比赛,做不到就会失去对议会的控制权,进而很快失去对整个国家的控制。但阿尔弗雷德·丹德森并不担心,民意调查显示,他的位子依旧坐得很稳。
多姆要想坐到他那张绿色的沙发椅上,必须挤过拥挤的人群。议会中共有650多位议员,然而有座的不到400位。人一多,在这种地方待着就不那么舒服了。每个人的脾气点火就着,在外面还是斯斯文文的政客很快就变得像暴徒一样残暴。
多姆在后排座位上看到了容光焕发的杰克·桑德斯。桑德斯拒绝在他手下工作。雷恩·梅登听他指挥也是迫不得已,其实心里头一百二十个不愿意。有人说反对多姆只是时间问题,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人站出来和他再次较量一番,而黑泽尔总是和他势不两立。
当丹德森出现在议长位子的后面时,他的支持者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在他身后,他那两个议会助手低头哈腰地跟着。他隔着公文箱朝多姆笑了笑,这才坐下了。当然了,他的笑不是发自内心的。接下来的几分钟,当丹德森回答问题时,多姆不由得对他那针锋相对的风格心生敬佩。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朝这边猛地一推,时而又朝那边满意地一拍,每次碰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麻烦,他就会翻开他那个小本子,啪地一拍,动作是那么狂暴,让提问者不由得胆战心寒。但他穿得不太讲究,衣领皱皱巴巴的,他本可以穿得更得体些。有一个劳伦那样的妻子照顾他,没把他打扮成嬉皮士的样子就足以让人惊奇了。丹德森更钟情于收集资料,而不是关注衣服的款式,他把那些资料用作武器攻击对手。
该轮到多姆问答了。他冲议长点点头,走到台上,台下顿时发出一阵嘻嘻的嘲笑声。
“议长先生,谢谢你。”他用藐视的目光扫了一下四周,换来的却是更大的噪声。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首相阁下应该记得当初就任时说过的话。他说他将用最高的道德标准要求属下,他的政府会比白纸还白。”他瞥了一眼面前的小本子,想把首相当初说这些话的确切日期告诉台下的人,不过他这么做只是想要一个戏剧性的效果,因为他提前一个小时就把这些东西都背下来了。
“跟你那帮人肯定不一样的,”有人起哄道,“你那帮人都是些拱槽的家伙。”
“我想首相阁下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肯定想到了他的前任,”多姆盯着那个起哄的家伙继续说道,“那些人狡诈无耻、诈骗、骗贷,什么样的龌龊事都干得出来,甚至连前任首相的妻子都不干净。如果我真的想站在那个草料槽旁边和别人抢吃的,我还没等跑到那儿就被别人踩死了。”
一阵欢呼声从他后面传来,那个捣乱的家伙嘿嘿笑了笑,不说话了。
多姆摸索着公文箱的边,竭力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我要遗憾地告诉首相,我已经得到了他的一位高级内阁成员犯罪的强有力的间接证据——我本不想用下面这个词,但考虑到他所犯下的罪行,只有这个词才合适——‘腐败’。”
这个词一出口,议会上下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刚才的吵闹声和交头接耳的嗡嗡声马上就不见了。议长吃惊地朝前俯着身体,一阵奇怪的沉默降临了。他们可不想在星期三的上午开这样的玩笑。
“在我把证据交给首相阁下之后,我对他只有一个要求,请他委派一个独立调查团彻查此事。调查团必须是独立的,而且调查的结果要公开宣布。过去,他和他的前任在面对此类事件时,总是采用遮遮掩掩、徇私舞弊、暗中操作和和稀泥的方式,我们再也不想这样了。”多姆站在那儿,朝四周看看,大伙儿都在侧耳听着,想听听他下面会说些什么,但他没有透露更多的细节,坐下了。
腐败?内阁内部有腐败分子?在座的人惊骇不已,唯独丹德森丝毫不以为然。他站了起来,眼睛都被气红了。“我发现阁下的行为极其令人厌恶,”他大声吼道,“为了诽谤现任政府而抛出一些虚无的指控,这只能证明他这个人做事没有任何原则。他刚才说得到了一些什么强有力的间接证据,他的意思是不是说他触及的只是一些没有多大价值的流言蜚语呢?他怎么能用流言当证据对政治家进行最严厉的指控呢?”这时候,坐在椅子上的执政党的组织秘书转过身去,鼓动本党成员起哄。“我始终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对一个男人来说——对一个真正的男人来说——都应遵循一项准则。要么挺身站出来,要么闭嘴。我认为这位可敬的正派绅士证明自己既不可敬,又不绅士,除非他能证明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安静!安静!”议长大声喊道,想把执政党成员发出的席卷会场的吼叫声压下去。
多姆没有受到这波狂叫的干扰。他站起来,让身体俯过公文箱,盯着丹德森,好让他明白他在鄙视自己的同时,自己也在鄙视他。“首相阁下他为什么会突然大发脾气呢?我真想不通。我只是要求他确认一下我要交给他的那些证据的真实性。他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呢?没错,我在此不会透露这桩腐败案的细节,”他朝前座上一个正在起哄的家伙啐了一口,接着说,“我们不应在公众场合草率地议论这些指控和涉案人的身份,严厉指控需要严肃对待。这便是我的全部要求。”
首相后退一步,用手指着多姆,朝前蹿起,那个架势就好像要把对方的眼珠子挖出来似的。“如果他能拿出来的只是一些流言,我认为他的问题不值得一答。”说完就猛地坐到了座位上。会场内部又是一阵骚乱。此时,在他旁边坐着的财务大臣的脸上突然显出紧张的神色。
多姆又站了起来,跟脾气大发的丹德森不同,他的表情警觉、谨慎而平静。他控制住了此刻的局势,声音变得柔和了。那帮像狗一样狂叫的家伙要是想听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就得乖乖闭嘴,老老实实的。他们也的确安静了下来,他开始说了,说得很慢,给人的感觉好像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口的:“首相阁下搞错了,我并未要求他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回答全体英国人民的问题,公开而坦诚地回答。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准确地回答。这件事相当重要,不能交由他手下的那些媒体从业人员处理。另外,与伊拉克战争有关的任何行动都是极为严肃的,不能被当作笑话看待。”
丹德森马上意识到多姆话中有话。伊拉克战争?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脑子一片混沌,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但他是个久经沙场的斗士,知道应该暂退一步,好好休息一下,理理思路再做打算。局势不该这么发展,他受挫了,需要一些时间做好防御准备。
“议长先生,我刚才已经告诉过反对党领导人,要么站出来抗议,要么闭嘴。如果他除了空话、废话还能提供一些实质性的东西,那么我当然会看的。”
多姆最后一次站起来说,“议长先生,今天开完会以后,我会把我收集到的材料和证据交给首相阁下。”
这件事暂时被搁在一旁了。当天晚上9点,各大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都粗略地提了一下这桩腐败案。但对各大报纸来说,要让这件事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当然了,《档案》除外。麦克斯会独家刊发这桩腐败案的全部细节,在别的媒体从业人员纷纷揣测这桩案子的时候,他的个人价值却一路大涨。
消息是从鲍比的同性恋圈里传出来的。几杯科罗娜啤酒下肚以后,大卫·吉尔伯特的发型设计师特雷弗就喝得晕晕乎乎的了,说话也没什么遮拦了。他说大卫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几个和英军占领的伊拉克南部地区有关的建筑合同。他是无意间说起这件事的,只是随口提了一下,并没有太在意,却被鲍比听在了心上。合同额总计数十亿英镑,穆恩雷克建筑公司死咬着这块肥肉不放。当然了,合同要想拿到手,必须经过工贸部的准许,争夺这几个合同的建筑公司有很多家,为什么偏偏穆恩雷克中标,是不是工贸部内部有人把机密消息透露给了他们?
这件事的另外一个线索是金妮在健身房里听来的。据说米茨最近正忙着装修普罗旺斯的一栋乡下别墅。她很喜欢这栋别墅,还把照片传到了网上。
这件事的大体脉络有了,细节部分是《档案》的记者搞到手的。一个记者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把那栋别墅的具体位置、游泳池的大小、购买时的花费以及更改户名的费用(户主是米茨的一位女仆)这些细节都搞清楚了。这个记者又花了些工夫——当然了,主要是通过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发现,米茨又以她这个女仆的名义在穆恩雷克担任顾问,而这栋别墅就是用她的顾问薪水购买的。
这件事没有任何不合法的地方,只不过满足了公众的好奇心,知道了一位英国部长名下有多少财产,但英国老百姓对这种事也不是那么有热情,他们对这种事的感觉就跟一个饥饿的维京人对一只小猪崽的感觉差不多。或许米茨的丈夫对这件事并不知情——内阁部长对配偶做的事矢口否认从而保住了乌纱帽,这样的事以前就有过。《档案》的记者查了米茨的银行账单、通话记录和私人日记,却没有找到任何能够说明内阁部长与此事有关联的证据,直到几个记者再次去了那栋位于普罗旺斯的别墅。在一面粗糙的墙壁上,一个女记者发现了一组正在装修的各个项目的照片,其中一张就是米茨的那个游泳池。照片中的米茨和她的丈夫正得意扬扬地站在还没有放水的深深的池底。
这张照片登在了《档案》头版,照片上面有一个赫然的大标题:“在官商勾结的龌龊行为中畅游。”
这位部长站在自家门外,眼睛睁得很大,目光中透着警觉,完全不顾飘舞的雪花纷纷落在他那日渐稀疏的头发上,说自己对此事根本不知情,是大伙儿搞错了,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从未把机密信息泄露给属下,更别提他的妻子米茨了,俩人在床上说悄悄话时也根本没跟她提过这件事,甚至还说几年来他俩一直分床睡。面对众人的指控,他竭力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可还没到中午,人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仗干得真漂亮!我赢啦!我赢啦!”多姆一边看电视直播,一边拍着手大声喊道。
“快别说蠢话了,亲爱的,”金妮在他的耳边小声说,“咱们才刚刚开始,这才是预赛。”
也就是在同一天,阿乔克收到了当地的劳保部门寄来的一封信,说有件事让她过去谈谈。信中说这件事“要么涉嫌欺诈,要么就是有些地方搞错了”,需要解决一下。她打电话过去,问到底是什么事,人家却没告诉她。她并不担心,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藏着掖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