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混沌行走Ⅰ:永不放下的猎刀> 食物与火

食物与火

  “嘿!”我说,我跟着她来到残骸旁,“我们不能在这儿瞎晃悠。”

  我站起来,想进门去。就在这时,她突然从门口探出身子,把我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她等我让到一边,才从门里爬出来,从我身边走过。她的一只手拎着一个包,另一只手拎着几个小袋子。我回去打量那扇门,踮起脚想看个究竟。如我所料,里面应该只有残骸,东西乱七八糟、遍地零落,很多都破碎了。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转身问道。

  可她正忙着呢。她先是放下了包和袋子,拿出一个绿色的东西,看起来是个扁平的小盒子。她将那盒子放在稍微干燥一些的地上,然后在上面堆起几根木柴。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没有时间生……”

  她按下盒子侧面的一个按钮,然后呼的一声,我们面前立刻出现了一堆像模像样的篝火。

  我像个傻瓜一样站在原地,大张着嘴。

  我也想要一个篝火盒子。

  她看着我,揉了揉胳膊。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又疼又冷,而那丛篝火是我能想到的最接近幸福的东西。

  我回头望向黑漆漆的沼泽,仿佛这样能看见来者。当然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没人靠近。暂时没有。

  我又回头看着篝火。“就一会儿。”我说。

  我走到火边开始暖手,但始终背着背包。她把手边的一个小袋子撕开,抛给我。我盯着袋子看,最后她伸出手指从自己手上的小袋子里拿出一样东西吃,那想必是水果干之类的食物。

  她给了我食物,还有篝火。

  她依然面无表情,就像石头一样,不动声色地站在篝火旁进食。我也开始吃东西。那水果还是什么东西像个干瘪的小点点,但是甜滋滋的,有嚼劲。只半分钟我就吃完了一整袋,这时我才发现麦奇在向我讨食。

  “陶德?”它说着舔舔嘴唇。

  “哦,”我说,“抱歉。”

  女孩看看我,又看看麦奇,然后从她自己那袋里抓出一小把,喂给麦奇。它正要凑上去,她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水果干掉到了地上。麦奇并不介意。它立即把东西吞进肚里。

  我冲她点点头,但她没有回应。

  现在已是深夜,我们这圈小小的火光之外只有黑暗。头顶交织的枝叶被坠落的飞船砸出一个大洞,透过那里甚至能看到星光。我努力回忆上周是否听到沼泽这边传来遥远的巨响,我转念一想,沼泽这么远,不管什么动静都会被普伦提斯镇的声流淹没,所以谁都不知道这里有飞船坠毁。

  但我想到了牧师

  并非谁都不知道。

  “我们不能留在这儿。”我说,“你失去了亲人,还碰上了其他倒霉事,我非常遗憾。但是,就算阿隆死了,还有其他人会追赶我们。”

  听到阿隆的名字,她往后缩了一下,但动作很轻。他肯定告诉了她他的名字了,又或者是因为别的。

  “对不起。”我说,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我把背包重新背到背上,感觉比以前更重了,“谢谢你给的吃的,但是我们得走了。”我看着她,“你要一起走吗?”

  女孩看了我一下,很快就用靴子尖把燃烧着的树枝从绿色小盒子上踢了下去。她弯腰又按了那个按钮一次,毫发无伤地从地上拾起盒子。

  天哪,我真想拥有那玩意儿。

  她把它放进从废墟中扒拉出来的包里,然后将包的提带挎到脖子上,好像把它当成了背包。她做出这样的举动,仿佛早就打算跟我同行。

  “好吧。”我说,她只盯着我看,没有其他表示,“看来我们都准备好了。”

  但我们谁也没动。

  我回头看看她的爸爸妈妈。她也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我想对她说点什么,多说几句,但是能说什么呢?我刚张开嘴巴,就看见她开始在包里翻找什么东西。我以为她在找——我不知道——也许是纪念亲人的东西,或者是能用来比画、跟我交流的东西,结果最后她找出了一个手电筒。她把手电筒打开——原来她知道这东西怎么用——然后挪动脚步,先是朝我走过来,然后从我身边经过,就好像我们已经上路了似的。

  就这样,好像她爸爸妈妈并没有死在这儿一样。

  我看着她愣了一下,喊道:“嘿!”

  她转身望着我。

  “不是那边,”我指指左边,“是这边。”

  我向正确的方向走去,麦奇跟在后面。我回头一看,女孩也向我们的方向跟来。我又向她身后匆匆瞟了一眼。我很想留下来,再从残骸中找些宝贝。天哪,我真想啊。可是,就算现在是晚上,就算我们连个盹都没打过,我们也得走了,我们一定得走。

  于是,我们上路了。不多时,就能透过树林的缝隙瞥到远方的地平线,它就挤在那座稍近的山和另外两座较远的山之间。两个月亮都露出大半,天上无云;就算在沼泽地的林冠遮挡下,夜色墨黑,我们也能借着一点月光赶路。

  “竖起耳朵,仔细听。”我对麦奇说。

  “听什么?”麦奇叫。

  “听有没有人跟踪我们,白痴。”

  夜里,又在黑漆漆的沼泽地里,人不可能跑得飞快,我们只能尽可能走得快些——我用手电筒照着前方的道路,绕过树根,也避免多次踩进泥塘里。麦奇往前面跑了几步,又兜回来,四下嗅着,时不时叫两声,但没什么大事发生。女孩跟着我们,始终没落后,但也不肯靠得太近。这反倒是件好事,因为尽管我的声流一整天都很平静,但她一旦走近,我就能感觉到她那份安静带来的压迫感。

  我们走的时候,她没为她的爸爸妈妈做点事,很奇怪,不是吗?她没哭,也没最后再多看几眼。是我错了吗?要是有机会,我无论如何也要再见本甚至基里安一面,哪怕他们已经——好吧,或许还活着呢。

  “本。”麦奇在我脚边说。

  “我没事。”我弯腰抓抓它的耳朵。

  我们继续走。

  如果真到那个地步,我想埋葬他们。我肯定想为他们做些事情,尽管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停下脚步,回头观察那女孩,但她还是毫无表情,一如往常。是因为她驾驶飞船时出了意外,她的爸妈才送了命吗?或是因为阿隆找到了她?还是因为她来自别的地方,风俗习惯不同?

  难道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吗?她没有心吗?

  她看着我,等我继续前进。

  于是,我很快就继续上路了。

  我们在寂静的夜里疾步前行了数个小时。又是几个小时。我们不确定到底走了多远,方向是否正确无误,但实实在在地走了好几个小时。隔三岔五,我会听到夜行动物沼泽猫头鹰在捕食路上发出的咕咕声,它们会呼啸俯冲,抓住短尾田鼠之类的小东西,那些小东西的声流格外安静,听起来连语言都算不上。但是大多数时候,我听到的都是飞快隐去的声流,来自被我们踏过沼泽产生的声音所惊扰、快速逃开的夜行奇物。

  奇怪的是,我们身后还是毫无动静,没人追赶我们。没有声流,没有树枝断裂的声音,什么都没有。也许本和基里安把追兵引开了。也许让我逃跑的那个原因根本不重要。也许……

  女孩停下来,将一只鞋从泥巴里拔出来。

  女孩。

  不,他们会追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在等待天亮,这样就能更快地撵上来。

  于是我们走啊走啊,越来越累,途中只停下了一次,还是为了大家能躲进灌木丛里撒泡尿。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些本准备的吃食,给大家都分了一点,因为这次该轮到我了。

  然后我们就又上路了。走啊,走啊。

  距离破晓只差一个小时的时候,我走不动了。

  “停一下,”说着我把背包放在一棵树底下,“我们得休息。”

  女孩把她的包放在另一棵树下,根本不需要我再多解释。然后我们瘫倒在地,把各自的背包当成枕头,半倚着歇息。

  “五分钟。”我说。麦奇在我腿边蜷成一团,几乎立刻闭上了眼睛。“就歇五分钟。”我朝那女孩说,她从包里拽出一个小毯子盖在身上,“别让自己睡得太舒服。”

  我们得继续走才行,这一点毫无疑问。我只闭上眼待一两分钟,稍事休息,然后就得起身赶路,速度得比之前还快。

  休息一下,就一下。

  我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正当空了。说是休息一下,结果他妈的睡过了头。

  糟糕。我们失去了至少一个小时,甚至两个。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某个声音吵醒了我。

  一个声流。

  我慌了,以为有人找到了我们。于是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结果发现那不是人。

  那是一头城堡鸵,正低头看着我、麦奇和女孩。

  食物?它的声流说。

  我就知道它们没有离开沼泽。

  我听到女孩睡觉的地方传来微弱的喘息声。没法睡了。城堡鸵扭头去看她,然后麦奇蹿起来狂吠:“咬你!咬你!咬你!”城堡鸵的脖子又向我们摆过来。

  想象一下你见过的最大的鸟,大到根本没法起飞。我们说的这东西有2.5到3米高,它有一个可以向各个方向弯曲的超长脖子,远远高过你的脑袋。那东西身上长着羽毛,但看起来更像皮毛;对于它想捕食的“食物”来说,那对翅膀极不友好。你最需要当心的还是它的脚。那东西长着两条大长腿,甚至和你的胸膛一般高。你要是大意,它只需踢上一脚,那尖利的爪子就能取你性命。

  “别担心,”我朝那女孩喊,“它没有恶意。”

  它们确实性情温驯,正常情况下应该如此。它们的食物本来是啮齿动物,只有被攻击,它们才会踢人;要是你不攻击它们,本说它们动作迟缓,相当友好,甚至会接受你喂它们吃的。城堡鸵曾是普伦提斯镇新移民的猎物,因为它们的肉十分美味;因此,我出生时,方圆几英里已经见不到一头城堡鸵了。这又是另一样我只在录像带或声流中看见过的事物。

  世界在不断变大。

  “咬你!咬你!”麦奇一边叫一边围着城堡鸵跑。

  “别咬它!”我朝它喊道。

  城堡鸵的脖子像树藤一样荡来荡去,随着兜圈儿的麦奇而活动,像抓虫子的猫一样。食物?它的声流不断重复这个问题。

  “它不是食物。”我说。于是,城堡鸵的长脖子摆到了我面前。

  食物?

  “它不是食物。”我又说了一遍,“只是一条狗。”

  狗?它思考了一下,开始跟着兜圈儿的麦奇跑,想啄它。它的喙并不吓人,啄人的姿态和大鹅钳人的感觉差不多。但是麦奇一跃,成功躲开了,继续狂吠,狂吠,再狂吠。

  我大笑。这场面太好笑了。

  然后我听到一声轻笑,不是我。

  我回头看,女孩站在树旁,注视着那大鸟来来回回追逐我的傻狗。是她在笑。

  她在微笑。

  她看见我在看她,便收敛了笑容。

  食物?我听见了,扭头发现城堡鸵开始用它的喙翻我的背包。

  “嘿!”我大叫一声,开始轰它。

  食物?

  “这儿呢。”我拿出一小块儿用布包着的奶酪。是本给我带的。

  城堡鸵闻了闻,啄了一口就急匆匆地要将它整个吞下。只见它的脖子上出现了几条长长的波浪线。但是,紧接着它脖子上的波浪线就开始向反方向涌去,随着响亮的呕吐声,一小块儿裹着唾液、都没怎么变形的奶酪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我的脸上,留下了一条细细的痕迹。

  食物?城堡鸵一边说,一边缓缓地向沼泽深处走去,似乎在它眼里,我们已经和一片树叶一样无聊了。

  “咬你!咬你!”麦奇在它身后大叫,但是没有追上去。我用袖子抹去脸上的痕迹,发现那女孩正笑盈盈地看着我。

  “好笑,是吗?”我说。她赶忙板起脸,装作压根儿没笑。可她就是笑了。她转过去,捡起她的包。

  “是啊,”重新掌握局势的我说,“我们睡了太长时间,得赶紧走。”

  我们继续赶路,大家不言不语,也没有笑容。很快,地面开始变得崎岖不平,渐渐干燥起来。林木越来越稀,时不时就有阳光从我们头顶直直地照射下来。过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处小小的空地,有点像一截短峭壁之上的高地,站在上面恰好可以看到树顶。我们爬到顶上便停下了脚步。女孩又拿出一包之前那种水果干似的东西。我们当作早餐吃了,然后继续站在空地上。

  眺望树林,我们要走的路非常清楚。地平线上是一座大山,另外,隔着些许雾气,我能看到远处的那两座小山。

  “我们要去的就是那儿。”我指着远方说,“或者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的地方是那儿。”

  她把装水果干的袋子放下,又开始翻她的包。然后,她从里面拽出了我迄今见过的最可爱的一架小型双筒望远镜。相比之下,我家里那架坏了好多年的望远镜就像个面包盒。她把望远镜举到眼前,远眺了一会儿,然后把它递给我。

  我接过望远镜,用它看我们之后要走的路。一切都清清楚楚。面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森林,树木铺满了整个下坡,覆盖了山谷。再往后,树木逐渐稀疏,露出了实实在在的地面。我们不仅能看到泥塘似的沼泽,还能看到沼泽逐渐变为一条真正的河流;河流离山峦越近,被河流切开的峡谷就越陡峭。如果认真听,甚至能听到水流奔涌向前的声音。我仔细地看了又看,可是没发现有什么定居点。不过,谁知道河湾附近是什么情况呢?谁知道我们会碰上什么?

  我回头望向来时的路,但是时候还早,大片沼泽地上依然薄雾缭绕,一切都妥善地隐藏其中,不露一丝痕迹。

  “看起来不错。”我把望远镜还给她。她将它装进包里。我们站在那儿吃了会儿东西。

  我们始终隔着一臂距离,她的安静还是让我不适。我咽下一片水果干,心想,没有声流到底是什么感觉?没有声流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这意味着什么?美好,还是可怕?

  假设说一个没有声流的人站在山顶,会不会感觉自己就像孤身站在那儿?怎么和身边的人分享所思所想?你会想与他分享吗?我的意思是,那女孩和我一样,我俩从危险中逃了出来,向未知之地出发,那里没有声流包围我们,别人想什么我们也不会知道。到时候不就是那样吗?

  我吃完水果干,把包装袋揉作一团。她伸出一只手,将吃剩的垃圾都揽进包里。没有言语,没有交流,天地间只有我的声流和她巨大的沉默。

  我的爸妈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着陆时是不是就是这样啊?过去的新世界是不是一个安静的地方……

  我突然抬头看向女孩。

  过去。

  哦,不。

  我真是个蠢蛋。

  我真是蠢到家的蠢蛋。

  她没有声流,而且是乘飞船来的。这说明她来自一个没有声流的世界,显而易见的事儿啊,白痴。

  这说明她降落之后还没有被传染上声流病毒。

  这意味着等她被传染了,就会遭遇其他所有女人遭遇的不幸。

  病毒会杀死她。

  杀死她。

  我看着她,阳光洒在我们身上。就在我思考的时候,她的双眼越睁越大。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了,之前竟然没意识到一件显而易见的事。

  那就是,我听不见她的声流,但这不代表她听不见我的声流啊。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