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
“这是本。”我努力提高自己的声流,抵挡这群人的各种提问。
“这个本是你的什么人?”斯诺医生问道。他的眼神十分机警。
“本是我爸。”我说。确实如此,不是吗?这是最重要的事。“我的父亲。”
“陶德。”我听见本在我身后说。他的声流中掺杂着各种各样的感受,主要是对我的警告。
“你的父亲?”斯诺医生身后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说。尽管他还没有端起手中的来复枪,但他的手指在枪身上来回摸索。
他只是暂时没端起枪。
“陶德,你想好了再说。”斯诺医生一字一顿地说,同时将雅各布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你之前说这男孩是从法布兰奇来的。”一个眼睛下面长着紫色胎记的人说。
“那女孩儿是这么跟我说的。”斯诺医生看着薇奥拉,“薇,你是这么说的吧?”
薇奥拉没有逃避他探寻的目光,但也没有回答他。
“女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络腮胡”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男人是从普伦提斯镇来的。”
“正好把军队往咱们这儿引来了。”“紫胎记”说。
“这男孩是无辜的。”本说,我转过身,看到他正在空气中比画双手,“我才是你们想要的那个人。”
“没错。”“络腮胡”听起来很愤怒,而且越来越愤怒,“你才是我们不想要的那个人。”
“等等,费尔加。”斯诺医生说,“不太对劲啊。”
“规矩你是知道的。”“紫胎记”说。
规矩。
法布兰奇的人也说起过“规矩”。
“我也知道眼下的情况非比寻常。”斯诺医生说着向我们转过来,“我们应该至少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听见本喘了口气:“好吧,我……”
“没让你解释。”“络腮胡”打断了他。
“陶德,讲讲吧,怎么回事?”斯诺医生说,“你必须告诉我们真相,这很重要。”
我看看薇奥拉,再看看本,然后又看了个来回。
我要告诉他真相的哪一面呢?
我听见了来复枪上膛的声音。“络腮胡”端起了枪,他身后的一两个人也同样端起了枪。
“你沉默的时间越长,”“络腮胡”说,“我们就越觉得你是探子。”
“我们不是探子。”我焦急地说。
“已经有人看见你的女孩口中的那支军队正沿着河边的路往这边来了。”斯诺医生说,“我们的一名侦察员刚才报告说,他们离这儿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了。”
“哦,不。”我听见薇奥拉轻呼了一声。
“她不是我的女孩。”我低声回了一句。
“什么?”斯诺医生说。
“什么?”薇奥拉也说。
“她属于她自己。”我说,“她不是任何人的女孩。”
也不知道薇奥拉有没有在看我。
“不管怎样,”“紫胎记”说,“现在有一支普伦提斯镇军队逼近我们这儿,一个普伦提斯镇的男人藏在我们的灌木丛里,还有一个普伦提斯镇男孩上星期一直混在我们中间。要我说,这情况可是相当可疑。”
“他当时在生病,”斯诺医生说,“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是什么吧。”“紫胎记”说。
斯诺医生缓缓转过身,对他说:“邓肯,你想说我是个骗子吗?你可是在和长老会的会长说话。”
“杰克森,难道你没看出来这里有阴谋吗?”“紫胎记”没有示弱,端起来复枪继续说,“我们现在就是待宰的羔羊。谁知道他们都向他们的军队透露了什么?”他将来复枪瞄准本。“现在我要让这一切到此为止。”
“我们不是探子。”我又说了一遍,“我们在拼命躲避那支军队,你们也该这么做。”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我能从他们的声流中听到各种想法——关于军队、关于逃跑而不是留守保卫家乡。我还能看到,因为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不知道如何才能好好保护家人,他们的愤怒像鼓起的气泡般翻腾着,他们的愤怒不是针对那支军队,也不是因为尽管薇奥拉几天前就警告过他们,他们却没有做任何准备,更不是因为整个世界的局势。
他们的愤怒全都集中于本。
他们对普伦提斯镇的愤怒全都要这一个人来承担。
斯诺医生蹲下,直视着他的儿子雅各布:“嘿,小家伙,现在你回家里待着吧,怎么样?”
爸爸、爸爸、爸爸——我听见了雅各布的声流。
“爸爸,为什么?”他看着我问。
“我觉得那头山羊自己待着会孤单。”斯诺医生说,“谁会那么狠心让小羊孤单呢,对吧?”
雅各布看看他爸爸,再看看我和本,然后又看看他旁边的男人们。“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生气?”他说。
“哦,”斯诺医生说,“我们刚刚得知一些事情,仅此而已。很快就没事了。你跑回家去看看小羊吧。”
雅各布想了一下就说:“好的,爸爸。”
斯诺医生吻了他的头顶一下,揉了揉他的头发。雅各布就往回跑了,他过了桥,一直往斯诺医生的房子跑去。这时,斯诺医生转身朝向我们,他身边的人也纷纷举枪对着我们。
“陶德,你应该清楚眼下你们的处境。”他说,声音带着真切的悲凉。
“他不清楚。”本说。
“闭上你的臭嘴,杀人犯!”“络腮胡”说着抬了抬来复枪,发出威胁。
杀人犯?
“告诉我真相。”斯诺医生对我说,“你是从普伦提斯镇来的吗?”
“他把我从普伦提斯镇的人手下救出来的。”薇奥拉开口道,“多亏了他……”
“闭嘴,丫头片子。”“络腮胡”说。
“薇,现在可不是女人说话的时候。”斯诺医生说。
“可是……”薇奥拉说了一半脸就红了。
“别说了,”斯诺医生说完看着本,“你都告诉你们那支军队什么了?告诉了他们我们有多少人?还是我们的防御工事?”
“我一直在躲避那支军队。”本说,他的双手还举在空中,“看着我。我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吗?我什么都没告诉过他们。我一直在逃亡的路上,为的是寻找我的……”他顿了一下,我知道是为什么。“寻找我的儿子。”他说。
“你是在知道规矩的情况下这么做的?”斯诺医生问。
“我知道规矩,”本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啊?”我大喊,“到底大家都在说什么啊?”
“陶德是无辜的。”本说,“你可以看他的声流,想看多久都行,我保证你们找不出任何能证明我在撒谎的内容。”
“你不能相信他们。”“络腮胡”说,他还盯着他的枪,“你知道不能信的。”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斯诺医生说,“十多年来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知道他们培养了一支军队。”“紫胎记”说。
“没错,可我看这个男孩是无辜的。”斯诺医生说,“你没看出来吗?”
十几个不同的声流开始像棍子一样戳我。
他转身对薇奥拉说:“而这个女孩儿,她唯一的错就是撒了谎,可那是为了救她朋友的命。”
薇奥拉不再看我,但脸依然气得红通通的。
“而且咱们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斯诺医生继续说,“一支军队即将到来,至于他们是否知道我们做了怎样的准备,这一点尚不清楚。”
“我们不是探子!”我大叫。
但是斯诺医生又转身去跟其他男人说话:“把这男孩和女孩带回城里。女孩可以和女人们待在一起,这男孩正好可以和我们一起作战。”
“等等!”我高喊。
斯诺医生对本说:“虽然我相信你只是来找你儿子的,但规矩就是规矩。”
“这是你最后的决定吗?”“络腮胡”说。
“如果各位长老同意的话。”斯诺医生说。大家纷纷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全都一脸严肃。斯诺医生看着我,“对不起,陶德。”
“等等。”我说,但是“紫胎记”已经上前拽我胳膊了,“放开我!”
有一个男人上来抓住薇奥拉的胳膊,她也和我一样拼命反抗。
“本!”我回头叫他,“本!”
“去吧,陶德。”他说。
“不,本!”
“记住,我爱你。”
“他们要做什么?”我边问边和“紫胎记”拉扯着,又扭脸去问斯诺医生,“你们要干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我从他的声流中看到了答案,看到了人们按照规矩该做什么。
“去你妈的!”我边喊边用那条没被控制住的胳膊去抽猎刀,拿到刀之后就往“紫胎记”抓住我的那只手上砍去,冲着手指头尖儿一刀砍下去,他顿时大喝一声,把我放了。
“快跑!”我对本喊,“快跑啊!”
我看见薇奥拉正在咬抓她的那个男人的手。那男人疼得叫了一声,她则跌跌撞撞地往后跑。
“你也是!”我对她说,“快离开这儿!”
“要是我可不敢动。”“络腮胡”说。到处都是对着我们的来复枪。
“紫胎记”骂骂咧咧地抬起胳膊要打我,但是我用猎刀挡在身前。“你试试看。”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啊!”
“够了!”斯诺医生大喊。
突然大家都安静了,因为我们听到了马蹄声。
嗒嗒嗒,嗒嗒嗒。
马。五匹,十匹,也可能是十五匹。
马队像魔鬼一样呼啸着向我们靠近。
“侦察员?”我心里知道他们不是,但我还是对本这么说。
他摇摇头:“先遣队。”
“他们肯定带着武器。”我飞快地思考,告诉斯诺医生和其他人,“他们和你们一样有很多枪。”
斯诺医生也在思考,我能从他旋涡般飞转的声流中看出来。他在想,那几匹马赶到这儿之前还有多长时间可以利用,我、本和薇奥拉会惹多大麻烦,我们要浪费多少时间。
我看到他做了决定。
“放他们走。”
“什么?”“络腮胡”说,他的声流显示他手痒得很,迫不及待想开枪,“他是叛徒,还是个杀人犯。”
“咱们还有咱们自己的家园要保卫。”斯诺医生坚定地说,“我要保护我的儿子,你也一样,费尔加。”
“络腮胡”虽然皱起了眉头,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嗒嗒嗒,嗒嗒嗒,路上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斯诺医生转身对我们说:“快走,希望你们没有把我们的消息告诉他们。”
“我们没有。”我说,“我说的是实话。”
斯诺医生撇撇嘴:“我想相信你。”然后他转身对围着的其他男人大喊:“快回去!回到你们各自的位置上!快!”
这群人立刻散开,急匆匆地往卡波尔丘陵跑去。“络腮胡”和“紫胎记”一边跑一边还时不时地回头看我们,估计得空就想让手里的枪派上用场,但是我们没有给他们机会,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了。
我发现我有点发抖。
“真险。”薇奥拉弯着腰说。
“咱们快走吧。”我说,“比起他们,那支军队对咱们更感兴趣。”
我还带着薇奥拉的包,不过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几瓶水、望远镜和依然装在塑料袋里的我妈妈的日记本。
偌大一个世界,包里的东西就是我们拥有的全部了。
也就是说我们做好了准备,可以随时出发。
“这种事还会发生的。”本说,“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你能。”我说,“我们现在走,你可以一会儿再走,但你一定要跟上我们。我们不会把你抛下的,不然你会落到军队的手里。”我看向薇奥拉,“是吧?”
她直起身来,坚定地说:“是的。”
“就这么定了。”我说。
本的目光在我和薇奥拉两人身上转悠了一圈,皱起眉头:“那就等你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还是少说点吧,”我说,“我们该把力气都放在逃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