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泰晤士报！早报！」
报童沿着人行道慢慢推着手推车，路人塞给他铜板时，他就停下脚步。人很多，报童前进得很慢。纳桑尼尔和巴谛魔从废弃图书馆旁的巷子悄悄走出，穿过马路、见到报童之时，他才刚经过面包店。
纳桑尼尔的口袋里还剩下一点钱，那是前几天从安德伍太太的瓶子里偷的。他瞄了手推车一眼：车上的《泰晤士报》堆得高高一叠，那是政府的官方报纸。报童戴着大大的格子帽和露指手套，指尖冻得发紫，深色大衣的长度几乎碰到脚踝。他不时喊着：「泰晤士报！早报！」粗哑的叫卖声一成不变。
纳桑尼尔很少和普通人打交道。他以最深沉、最坚定的声音说道：「我要泰晤士报。多少钱？」
「四十便士，小子。」纳桑尼尔冷冷地交出零钱，拿回报纸。报童看了他一眼，原本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突然对他非常有兴趣。纳桑尼尔正打算离去时，报童对他说话了。
「朋友，瞧你这副狼狈的模样，」他兴冲冲地说，「整晚都待在外面吧？」
「没有。」纳桑尼尔摆出严肃的表情，希望能吓阻进一步的好奇心。
可惜没用。「好好好，没有就没有，」报童说道。「就算有吧，你不承认，我也不会怪你。只不过现在实施宵禁，你最好小心点。警察比平常巡得更勤了。」
「这次宵禁是怎么回事？」巨灵问。
报童眼睛瞪得斗大。「老兄，你之前上哪去啦？国会遭到攻击、颜面尽失之后，这个星期每天晚上八点后都实施宵禁哪！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搜寻球和夜警都出动了，所以你们得找个地方躲好，免得被逮去吃掉。我看你们现在还真好运。告诉你们吧，如果需要的话，我今晚可以帮你们找个好地方躲起来。那是个安全的房子，而要去那个地方的话——」他停下来四下观望，压低声音说道：「你们有没有什么东西好卖？」
纳桑尼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谢谢你。」
男孩搔搔后脑勺。「随便你们。好，没空多聊了，还得工作呢！我走喽。」他握着推车把手离开，但纳桑尼尔发现，他不只一次回头看着他们两人。
「怪怪，」巴谛魔说，「到底怎么回事？」
纳桑尼尔耸耸肩，早就不把它当回事了。「去帮我找点吃的，还有温暖的衣服。我要回图书馆看报纸。」
「很好。我不在的时候可别惹麻烦哪！」巨灵转过身，向人群走去。
这篇文章在第二版，夹在就业局每月徽求新学徒的消息，和义大利选举的简短报导之间，占了三栏，内容在惋惜内务局长亚瑟·安德伍与他太太玛莎在家中大火中身亡。火灾大约是晚上十点十五分发生的，三小时后，救火队与负责处理紧急事件的魔法师才扑灭火势，那时整栋房子已经毁了。附近两栋房子遭到严重波及，所幸住户已安全撤离。起火原因尚未明朗，警方正积极寻找安德伍的学徒约翰·曼德列克谈话。他今年十二岁，并未发现他的尸体。有些未能证实的说法指出，他从现场跑出来。据传曼德列克的性情不稳，前年曾攻击几位知名魔法师，因此大众要小心此人。文章最后写着，安德伍的死亡对政府是非常遗憾的损失，他一辈子为内务局做事，相当称职，并做出许多重要的贡献，只不过受限于篇幅，报纸未加描述。
纳桑尼尔坐在窗下，任凭报纸滑落。他的头垂到胸口，眼睛闭着。看到报纸以冷冰冰的白纸黑字确认他已知道的事情，仿佛让他再次遭到打击。他头晕目眩，想掉眼泪，悲痛却还是遭到压抑，躲藏起来。没用的，他累得什么事都不能做，只想睡一觉……
一只靴子不客气地推着他。他猛然跳起，醒了。
巨灵站在他面前，咧嘴笑着。它拿着一个纸袋，弯弯曲曲的蒸气从里面冒出来，令人眼睛一亮。隐藏不住的饥饿，战胜了纳桑尼尔的尊严；他一把夺过袋子，保丽龙杯里的咖啡差点就洒在大腿上。杯子下有两个用防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包裹，两个都是热腾腾的牛排沙拉三明治，让他松了口气。纳桑尼尔好像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似的，才不过两分钟，两个三明治就已经不见了。他坐着，冻伤的手指紧握着咖啡，深深地呼吸。
「瞧你这副模样。」巨灵说。
纳桑尼尔啜着咖啡。「你怎么弄来这东西？」
「偷的。先找熟食店的男人把东西做好，趁他在柜台时拿了就跑，没什么了不起。后来他还叫了警察。」
纳桑尼尔埋怨：「还真是弄巧成拙。」
「放心。他们要找的是个高个子，身穿皮革大衣的金发女郎。说到这个——」巨灵指着地上瓦砾中的一小堆东西，「那边有比较好的衣服给你穿。外套、长裤、帽子、手套，希望合身。我已经尽量找最瘦的尺寸了。」
一会儿之后，纳桑尼尔比方才吃得饱、穿得暖，元气也恢复了些。他坐在火堆旁边取暖，巨灵也蹲在旁边，瞪着火焰。
「他们认为是我干的。」纳桑尼尔指着报纸。
「嗯，不然呢？勒福雷斯不可能出来承认吧，哪有魔法师会笨到做这种事呢？」巴谛魔意有所指地说，「他之所以放火，目的就是湮灭他造访过的事迹。他杀不了你，干脆让你背黑锅。」
「警方在追捕我。」
「是啊，一边是警方，一边是勒福雷斯。他会派出搜查队，想办法逮到你，来个双面夹攻。他就是想这么做：让你不断逃命、走投无路，别再烦他。」
纳桑尼尔咬牙切齿。「走着瞧。不然我自己去找警方如何？他们可以搜索勒福雷斯的房子，找到护符——」
「他们会听你的话吗？你可是遭到通缉的男人哪！我说『男人』是个泛称啦！就算警方没通缉你，接触当局也得小心。勒福雷斯可不是单打独斗，还有他的老师西勒——」
「西勒？」没错，就是那个干巴巴的红脸老人。「西勒是他的老师？对……我知道他。我在国会时偷听到他们在讨论护符的事。另外还有个叫做莱姆的人……」
巨灵点点头。「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最初我偷了护符的那个晚上，好一票搜寻球追着我跑，那是几个魔法师通力合作的结果。如果这确实是个牵涉很广的阴谋，那么你去找当局是没有用的。你可不能信赖任何一个掌权的人；谁都有可能向勒福雷斯告密，然后把你杀掉。比如那个卖魔法用具的萧托·宾恩，就可能牵涉在其中。他可是勒福雷斯的密友，不久前还一起吃饭。我发现这回事后不久，就免不了被留在宾恩精品店里。」
纳桑尼尔勃然大怒。「你太粗心了！我叫你去调查勒福雷斯，而不是害我陷入险境！」
「别生气、别生气，我是在调查啊。我就是在宾恩精品店发现护符的事。勒福雷斯从政府魔法师的手中拿到护符，那个魔法师名叫贝坎，喉咙被小偷割断了。政府非常想拿回护符。我本来还能挖出更多情报，不过来了个火灵，把我关到伦敦塔去。」
「你怎么逃出来的？」
「啊，这可有意思了，」巴谛魔继续说道，「帮我越狱的正是勒福雷斯。他一定从宾恩或谁那边，听到有个非常厉害的巨灵被抓，于是立刻猜到是偷了护符的我。他派出他手下的巨灵法奎尔和贾伯来救我，这可是非常冒险。你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想要护符。」
「没错，而且他急着用，他昨夜就这么说过。法奎尔也讲过同一件事：几天后会发生一件大事，到时候要用到这个护符。分秒必争喽。」
纳桑尼尔有个快被埋藏的记忆，现在蠢蠢欲动。「国会里有人说，勒福雷斯将要在伦敦以外的地方举办个舞会或会议。」
「对，我也知道这件事。有个叫做亚曼达的，不知道是勒福雷斯的老婆、女友还是熟人，要在什么府的地方主持这场会议，首相也会参加。当初我去偷护符时，曾在勒福雷斯家见过亚曼达。他费尽心思讨好她——看来应该不是他老婆。说不定两人认识没多久呢！」
纳桑尼尔想了一会儿。「我偷听到勒福雷斯告诉西勒，他想取消这场会议。那时候他的护符不见了。」
「对，但现在他又拿回护符了。」
愤怒涌上心头，但是纳桑尼尔强忍住，忍得头都晕了。「撒马尔罕护符……你知道它有什么特性吗？」
「比我以前知道的多不到哪去。那护符向来以力量强大而知名，而当初制造这个护符的萨满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绝不是你们这种泛泛之辈能比的。他的族人不用书籍或羊皮纸，知识全藉由口耳相传、靠着记忆传递下来。总之，带着这个护符，就能抵抗魔法攻击。事情大概就是这么简单。这个护符不是法器，没办法积极地用来杀人，只能用来保护。护符全都是——」
纳桑尼尔突然厉声打断。「别帮我上课了！我知道护符的功用。」
「只是保险起见。我不确定他们现在怎么教小孩的。嗯，我帮你把护符放到书房，陷害安德伍的时候，稍微见识到了护符的力量。」
纳桑尼尔的脸扭曲了。「我没有要陷害人！」
「没有就没有。不过它轻轻松松就能对付那个火魔法，虽然老实说，那个魔法没什么了不起。护符把魔法吸收掉，然后魔法就不见了。而且它也解决掉安德伍昨天晚上不怎么样的攻击，你昨天吊在我的手臂下面时，本来应该可以看到。根据我一位情报提供者的说法，据说那个护符里有来自异世界中央的灵体；若果真如此，这个护符的力量真不是盖的。」
纳桑尼尔揉着发疼的眼睛，他最需要的，就是睡个觉。
「不管这个护符究竟有什么能力，」巨灵继续说道，「显然勒福雷斯在过几天的会议上，将要使用这个护符。怎么用呢？很难猜。为什么要用呢？简单，是为了夺权。」它打了个呵欠。「老套。」
纳桑尼尔骂道：「叛徒！卖国贼！」
「他只是个普通的魔法师，你还不是一样？」
「什么？竟敢这样讲！我会——」
「唉呀，或许还没吧，再过几年就是了。」巨灵看起来有点无聊，「好吧，你打算怎么做？」
纳桑尼尔想到一件事。「我想……」他说，「国会两天前遭到攻击，你觉得勒福雷斯也在幕后主使吗？」
巨灵一脸狐疑。「应该不是，太不熟练了。而且从勒福雷斯的通讯来看，他和西勒都没料到当天晚上会出什么事。」
「我老师认为是『反抗份子』的杰作；那些人讨厌魔法师。」
巴谛魔咧嘴一笑。「这个可能性高得多。你得小心，他们现在可能没有组织，但最后仍会赢过你，都是这样的。看看埃及、看看布拉格……」
「布拉格衰落了。」
「衰落的是布拉格的魔法师，而且他们不再掌权。你看那边……」图书馆有个区域的书架已经坏得四分五裂，一旁墙壁上都是涂鸦，以及画得很仔细的象形文字。「古王国的诅咒，」巴谛魔说，「这里来了一群还比较有知识的小混混。比较大的象形文字写着『统治者去死』。如果我没搞错，那就是在说你，聪明的小伙子。」
纳桑尼尔没理会巨灵；他在整理思绪。「向当局告发勒福雷斯，实在太危险了，」他慢慢说，「看来只剩一种选择。我该亲自参加会议，当场揭发他的阴谋。」
巨灵意味深长地清清喉咙。「我想我们刚刚讨论过不必要的风险……小心点，你这想法在我听来根本是找死。」
「小心拟定计划就行了。我们得先知道会议的地点时间。这有点麻烦……你得出去帮我找这条资讯。」纳桑尼尔叱责道，「不过这很花时间！要是我有书和适当的薰香，就能组织一群妖精，立刻监视所有官员！不行，它们太难掌控了。或者——」
巨灵捡起报纸，正在翻阅。「或者只要看看这里刊登的资讯。」
「什么？」
「在国会公告这边。听好：『十二月二日星期三，海德兰府。亚曼达·凯斯卡将主办国会年度会议与冬季舞会。与会人士包括首相路波·德威罗、安格斯·纳许、洁西卡·惠特威尔、克罗伊·巴斯卡、提姆·希尔迪克、萧托·宾恩等菁英阶级成员。』」
纳桑尼尔把报纸抢来看。「亚曼达·凯斯卡一定就是勒福雷斯的女朋友。一定不会错，绝对没错。」
「可惜我们不知道海德兰府在那里。」
「用我的探知镜去找就行了。」纳桑尼尔从口袋里掏出那面铜镜。
巴谛魔很怀疑地看着铜镜。「真的吗？很少看见这种烂东西。」
「这可是我做的。」
「是。」
纳桑尼尔的手在铜镜上挥了两下，低声念着愿望。念到第三次时，妖精的脸出现了；这张脸仿佛在旋转木马上转来转去。它有点惊讶地微微扬起眉毛。
「你没死喔？」它说。
「没有。」
「可惜了。」
「别再转了，」纳桑尼尔怒道，「有工作要你做。」
「等等，」妖精说着便发出紧急煞车似的尖锐声，突然停了下来。「那个跟你在一起的是谁？」
「巴谛魔，我另一个奴隶。」
「那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巴谛魔说道。
妖精皱着眉头。「是巴谛魔？伦敦塔的那个？」
「对。」
「没死？」
「没有。」
「可惜了。」
「他还真是啰唆，」巴谛魔伸伸懒腰、打个呵欠。「叫他小心点，我都用他这种身材的妖精剔牙。」
婴儿摆出不相信的脸。「是吗？我还会把你这种巨灵当早餐呢，老兄。」
纳桑尼尔跺了一下脚。「你们两个都闭嘴，听我命令！负责发号施令的可是我。对。妖精，我要你让我看伦敦附近一栋叫海德兰府的建筑，屋主是亚曼达·凯斯卡。好，快去干活吧！」
「希望不要太远，我的灵带就那么点长。」
铜盘模糊。纳桑尼尔不耐烦地等着它变回清晰。
他等待着。
「这个探知镜还真是慢吞吞的，」巴谛魔说道，「你确定这东西管用吗？」
「当然。这次任务没那么简单，得花点时间。还有，别以为没你的事了。等我们找到海德兰府，我就要你去查访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勒福雷斯可能会设下什么陷阱。」
「只有非常聪明的人，才耍得了所有星期三前往那边的魔法师。摇摇镜子嘛！」
「我跟你讲过它管用！看吧，来了。」
妖精又出现了，气喘吁吁好像差点岔了气。「你是怎么回事？」它喘着气。「大部分魔法师都用镜子去偷看他们的意中人洗澡，但你啊，唉，偏不是这么回事。要是那样就简单多了。我从来没有接近过戒备那么森严的地方，那个府第简直和伦敦塔一样。机关多得一触即发、哨兵随处现形，而且是一大票。我一靠近就得撤离。我已经尽力获取这个影像了。」
盘子中央填满了很模糊的影像，勉强可隐约看出是一座棕色建筑和几座塔楼，周围则是森林，其中一边有车道可以进入。建筑后方的天空，可以看见几个黑点快速移动。
「看到那些东西没？」妖精说道。「那就是哨兵，我一现形就被他们侦测到了。就是他们在追我，动作很快吧！我当然只好仓皇逃命啊！」
影像消失了，婴儿的脸又出现。「怎么样？」
「没用，」巴谛魔说，「还是不知道海德兰府在哪里。」
「这你就错了，」婴儿一脸沾沾自喜。「那个地方在伦敦往南五十哩，距离布来顿铁路线九哩，是个很大的庄园，不可能错过的。我动作是慢，却很周全！」
「你可以退下了。」纳桑尼尔在铜盘上挥挥手，再度把它擦干净。「现在该我们动身了，」他说。「光是有那么多魔法防护措施，就知道这是会议举行地点。星期三……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到那边。」
巨灵毫不掩饰地鼓起脸颊。「两天之后我们就得任凭勒福雷斯、法奎尔、贾伯，还有一百个认为你是纵火犯的邪恶魔法师摆布。太棒了，真是等不及。」
纳桑尼尔板起脸孔。「别忘了我们有个协定。只要妥善计划就没问题。你现在就去海德兰府，尽量靠近一点，找个方法溜进去。我在这里等你，我得睡个觉。」
「人类体力真差。很好，我走了。」巨灵起身。
「你要去多久？」
「几个钟头，傍晚之前回来。现在有宵禁，搜寻球会出来，所以别离开这栋房子。」
「别再告诉我该怎么做，快离开吧！等等，先跟我说怎么生火？」
几分钟后，巨灵离开了。纳桑尼尔在劈啪响的火堆旁边躺着。悲伤与罪恶感宛如影子般躺在他的身旁，不过却不敌疲倦的力量。不到一分钟，他已经睡着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报童沿着人行道慢慢推着手推车，路人塞给他铜板时，他就停下脚步。人很多，报童前进得很慢。纳桑尼尔和巴谛魔从废弃图书馆旁的巷子悄悄走出，穿过马路、见到报童之时，他才刚经过面包店。
纳桑尼尔的口袋里还剩下一点钱，那是前几天从安德伍太太的瓶子里偷的。他瞄了手推车一眼：车上的《泰晤士报》堆得高高一叠，那是政府的官方报纸。报童戴着大大的格子帽和露指手套，指尖冻得发紫，深色大衣的长度几乎碰到脚踝。他不时喊着：「泰晤士报！早报！」粗哑的叫卖声一成不变。
纳桑尼尔很少和普通人打交道。他以最深沉、最坚定的声音说道：「我要泰晤士报。多少钱？」
「四十便士，小子。」纳桑尼尔冷冷地交出零钱，拿回报纸。报童看了他一眼，原本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突然对他非常有兴趣。纳桑尼尔正打算离去时，报童对他说话了。
「朋友，瞧你这副狼狈的模样，」他兴冲冲地说，「整晚都待在外面吧？」
「没有。」纳桑尼尔摆出严肃的表情，希望能吓阻进一步的好奇心。
可惜没用。「好好好，没有就没有，」报童说道。「就算有吧，你不承认，我也不会怪你。只不过现在实施宵禁，你最好小心点。警察比平常巡得更勤了。」
「这次宵禁是怎么回事？」巨灵问。
报童眼睛瞪得斗大。「老兄，你之前上哪去啦？国会遭到攻击、颜面尽失之后，这个星期每天晚上八点后都实施宵禁哪！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搜寻球和夜警都出动了，所以你们得找个地方躲好，免得被逮去吃掉。我看你们现在还真好运。告诉你们吧，如果需要的话，我今晚可以帮你们找个好地方躲起来。那是个安全的房子，而要去那个地方的话——」他停下来四下观望，压低声音说道：「你们有没有什么东西好卖？」
纳桑尼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谢谢你。」
男孩搔搔后脑勺。「随便你们。好，没空多聊了，还得工作呢！我走喽。」他握着推车把手离开，但纳桑尼尔发现，他不只一次回头看着他们两人。
「怪怪，」巴谛魔说，「到底怎么回事？」
纳桑尼尔耸耸肩，早就不把它当回事了。「去帮我找点吃的，还有温暖的衣服。我要回图书馆看报纸。」
「很好。我不在的时候可别惹麻烦哪！」巨灵转过身，向人群走去。
这篇文章在第二版，夹在就业局每月徽求新学徒的消息，和义大利选举的简短报导之间，占了三栏，内容在惋惜内务局长亚瑟·安德伍与他太太玛莎在家中大火中身亡。火灾大约是晚上十点十五分发生的，三小时后，救火队与负责处理紧急事件的魔法师才扑灭火势，那时整栋房子已经毁了。附近两栋房子遭到严重波及，所幸住户已安全撤离。起火原因尚未明朗，警方正积极寻找安德伍的学徒约翰·曼德列克谈话。他今年十二岁，并未发现他的尸体。有些未能证实的说法指出，他从现场跑出来。据传曼德列克的性情不稳，前年曾攻击几位知名魔法师，因此大众要小心此人。文章最后写着，安德伍的死亡对政府是非常遗憾的损失，他一辈子为内务局做事，相当称职，并做出许多重要的贡献，只不过受限于篇幅，报纸未加描述。
纳桑尼尔坐在窗下，任凭报纸滑落。他的头垂到胸口，眼睛闭着。看到报纸以冷冰冰的白纸黑字确认他已知道的事情，仿佛让他再次遭到打击。他头晕目眩，想掉眼泪，悲痛却还是遭到压抑，躲藏起来。没用的，他累得什么事都不能做，只想睡一觉……
一只靴子不客气地推着他。他猛然跳起，醒了。
巨灵站在他面前，咧嘴笑着。它拿着一个纸袋，弯弯曲曲的蒸气从里面冒出来，令人眼睛一亮。隐藏不住的饥饿，战胜了纳桑尼尔的尊严；他一把夺过袋子，保丽龙杯里的咖啡差点就洒在大腿上。杯子下有两个用防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包裹，两个都是热腾腾的牛排沙拉三明治，让他松了口气。纳桑尼尔好像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似的，才不过两分钟，两个三明治就已经不见了。他坐着，冻伤的手指紧握着咖啡，深深地呼吸。
「瞧你这副模样。」巨灵说。
纳桑尼尔啜着咖啡。「你怎么弄来这东西？」
「偷的。先找熟食店的男人把东西做好，趁他在柜台时拿了就跑，没什么了不起。后来他还叫了警察。」
纳桑尼尔埋怨：「还真是弄巧成拙。」
「放心。他们要找的是个高个子，身穿皮革大衣的金发女郎。说到这个——」巨灵指着地上瓦砾中的一小堆东西，「那边有比较好的衣服给你穿。外套、长裤、帽子、手套，希望合身。我已经尽量找最瘦的尺寸了。」
一会儿之后，纳桑尼尔比方才吃得饱、穿得暖，元气也恢复了些。他坐在火堆旁边取暖，巨灵也蹲在旁边，瞪着火焰。
「他们认为是我干的。」纳桑尼尔指着报纸。
「嗯，不然呢？勒福雷斯不可能出来承认吧，哪有魔法师会笨到做这种事呢？」巴谛魔意有所指地说，「他之所以放火，目的就是湮灭他造访过的事迹。他杀不了你，干脆让你背黑锅。」
「警方在追捕我。」
「是啊，一边是警方，一边是勒福雷斯。他会派出搜查队，想办法逮到你，来个双面夹攻。他就是想这么做：让你不断逃命、走投无路，别再烦他。」
纳桑尼尔咬牙切齿。「走着瞧。不然我自己去找警方如何？他们可以搜索勒福雷斯的房子，找到护符——」
「他们会听你的话吗？你可是遭到通缉的男人哪！我说『男人』是个泛称啦！就算警方没通缉你，接触当局也得小心。勒福雷斯可不是单打独斗，还有他的老师西勒——」
「西勒？」没错，就是那个干巴巴的红脸老人。「西勒是他的老师？对……我知道他。我在国会时偷听到他们在讨论护符的事。另外还有个叫做莱姆的人……」
巨灵点点头。「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最初我偷了护符的那个晚上，好一票搜寻球追着我跑，那是几个魔法师通力合作的结果。如果这确实是个牵涉很广的阴谋，那么你去找当局是没有用的。你可不能信赖任何一个掌权的人；谁都有可能向勒福雷斯告密，然后把你杀掉。比如那个卖魔法用具的萧托·宾恩，就可能牵涉在其中。他可是勒福雷斯的密友，不久前还一起吃饭。我发现这回事后不久，就免不了被留在宾恩精品店里。」
纳桑尼尔勃然大怒。「你太粗心了！我叫你去调查勒福雷斯，而不是害我陷入险境！」
「别生气、别生气，我是在调查啊。我就是在宾恩精品店发现护符的事。勒福雷斯从政府魔法师的手中拿到护符，那个魔法师名叫贝坎，喉咙被小偷割断了。政府非常想拿回护符。我本来还能挖出更多情报，不过来了个火灵，把我关到伦敦塔去。」
「你怎么逃出来的？」
「啊，这可有意思了，」巴谛魔继续说道，「帮我越狱的正是勒福雷斯。他一定从宾恩或谁那边，听到有个非常厉害的巨灵被抓，于是立刻猜到是偷了护符的我。他派出他手下的巨灵法奎尔和贾伯来救我，这可是非常冒险。你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想要护符。」
「没错，而且他急着用，他昨夜就这么说过。法奎尔也讲过同一件事：几天后会发生一件大事，到时候要用到这个护符。分秒必争喽。」
纳桑尼尔有个快被埋藏的记忆，现在蠢蠢欲动。「国会里有人说，勒福雷斯将要在伦敦以外的地方举办个舞会或会议。」
「对，我也知道这件事。有个叫做亚曼达的，不知道是勒福雷斯的老婆、女友还是熟人，要在什么府的地方主持这场会议，首相也会参加。当初我去偷护符时，曾在勒福雷斯家见过亚曼达。他费尽心思讨好她——看来应该不是他老婆。说不定两人认识没多久呢！」
纳桑尼尔想了一会儿。「我偷听到勒福雷斯告诉西勒，他想取消这场会议。那时候他的护符不见了。」
「对，但现在他又拿回护符了。」
愤怒涌上心头，但是纳桑尼尔强忍住，忍得头都晕了。「撒马尔罕护符……你知道它有什么特性吗？」
「比我以前知道的多不到哪去。那护符向来以力量强大而知名，而当初制造这个护符的萨满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绝不是你们这种泛泛之辈能比的。他的族人不用书籍或羊皮纸，知识全藉由口耳相传、靠着记忆传递下来。总之，带着这个护符，就能抵抗魔法攻击。事情大概就是这么简单。这个护符不是法器，没办法积极地用来杀人，只能用来保护。护符全都是——」
纳桑尼尔突然厉声打断。「别帮我上课了！我知道护符的功用。」
「只是保险起见。我不确定他们现在怎么教小孩的。嗯，我帮你把护符放到书房，陷害安德伍的时候，稍微见识到了护符的力量。」
纳桑尼尔的脸扭曲了。「我没有要陷害人！」
「没有就没有。不过它轻轻松松就能对付那个火魔法，虽然老实说，那个魔法没什么了不起。护符把魔法吸收掉，然后魔法就不见了。而且它也解决掉安德伍昨天晚上不怎么样的攻击，你昨天吊在我的手臂下面时，本来应该可以看到。根据我一位情报提供者的说法，据说那个护符里有来自异世界中央的灵体；若果真如此，这个护符的力量真不是盖的。」
纳桑尼尔揉着发疼的眼睛，他最需要的，就是睡个觉。
「不管这个护符究竟有什么能力，」巨灵继续说道，「显然勒福雷斯在过几天的会议上，将要使用这个护符。怎么用呢？很难猜。为什么要用呢？简单，是为了夺权。」它打了个呵欠。「老套。」
纳桑尼尔骂道：「叛徒！卖国贼！」
「他只是个普通的魔法师，你还不是一样？」
「什么？竟敢这样讲！我会——」
「唉呀，或许还没吧，再过几年就是了。」巨灵看起来有点无聊，「好吧，你打算怎么做？」
纳桑尼尔想到一件事。「我想……」他说，「国会两天前遭到攻击，你觉得勒福雷斯也在幕后主使吗？」
巨灵一脸狐疑。「应该不是，太不熟练了。而且从勒福雷斯的通讯来看，他和西勒都没料到当天晚上会出什么事。」
「我老师认为是『反抗份子』的杰作；那些人讨厌魔法师。」
巴谛魔咧嘴一笑。「这个可能性高得多。你得小心，他们现在可能没有组织，但最后仍会赢过你，都是这样的。看看埃及、看看布拉格……」
「布拉格衰落了。」
「衰落的是布拉格的魔法师，而且他们不再掌权。你看那边……」图书馆有个区域的书架已经坏得四分五裂，一旁墙壁上都是涂鸦，以及画得很仔细的象形文字。「古王国的诅咒，」巴谛魔说，「这里来了一群还比较有知识的小混混。比较大的象形文字写着『统治者去死』。如果我没搞错，那就是在说你，聪明的小伙子。」
纳桑尼尔没理会巨灵；他在整理思绪。「向当局告发勒福雷斯，实在太危险了，」他慢慢说，「看来只剩一种选择。我该亲自参加会议，当场揭发他的阴谋。」
巨灵意味深长地清清喉咙。「我想我们刚刚讨论过不必要的风险……小心点，你这想法在我听来根本是找死。」
「小心拟定计划就行了。我们得先知道会议的地点时间。这有点麻烦……你得出去帮我找这条资讯。」纳桑尼尔叱责道，「不过这很花时间！要是我有书和适当的薰香，就能组织一群妖精，立刻监视所有官员！不行，它们太难掌控了。或者——」
巨灵捡起报纸，正在翻阅。「或者只要看看这里刊登的资讯。」
「什么？」
「在国会公告这边。听好：『十二月二日星期三，海德兰府。亚曼达·凯斯卡将主办国会年度会议与冬季舞会。与会人士包括首相路波·德威罗、安格斯·纳许、洁西卡·惠特威尔、克罗伊·巴斯卡、提姆·希尔迪克、萧托·宾恩等菁英阶级成员。』」
纳桑尼尔把报纸抢来看。「亚曼达·凯斯卡一定就是勒福雷斯的女朋友。一定不会错，绝对没错。」
「可惜我们不知道海德兰府在那里。」
「用我的探知镜去找就行了。」纳桑尼尔从口袋里掏出那面铜镜。
巴谛魔很怀疑地看着铜镜。「真的吗？很少看见这种烂东西。」
「这可是我做的。」
「是。」
纳桑尼尔的手在铜镜上挥了两下，低声念着愿望。念到第三次时，妖精的脸出现了；这张脸仿佛在旋转木马上转来转去。它有点惊讶地微微扬起眉毛。
「你没死喔？」它说。
「没有。」
「可惜了。」
「别再转了，」纳桑尼尔怒道，「有工作要你做。」
「等等，」妖精说着便发出紧急煞车似的尖锐声，突然停了下来。「那个跟你在一起的是谁？」
「巴谛魔，我另一个奴隶。」
「那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巴谛魔说道。
妖精皱着眉头。「是巴谛魔？伦敦塔的那个？」
「对。」
「没死？」
「没有。」
「可惜了。」
「他还真是啰唆，」巴谛魔伸伸懒腰、打个呵欠。「叫他小心点，我都用他这种身材的妖精剔牙。」
婴儿摆出不相信的脸。「是吗？我还会把你这种巨灵当早餐呢，老兄。」
纳桑尼尔跺了一下脚。「你们两个都闭嘴，听我命令！负责发号施令的可是我。对。妖精，我要你让我看伦敦附近一栋叫海德兰府的建筑，屋主是亚曼达·凯斯卡。好，快去干活吧！」
「希望不要太远，我的灵带就那么点长。」
铜盘模糊。纳桑尼尔不耐烦地等着它变回清晰。
他等待着。
「这个探知镜还真是慢吞吞的，」巴谛魔说道，「你确定这东西管用吗？」
「当然。这次任务没那么简单，得花点时间。还有，别以为没你的事了。等我们找到海德兰府，我就要你去查访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勒福雷斯可能会设下什么陷阱。」
「只有非常聪明的人，才耍得了所有星期三前往那边的魔法师。摇摇镜子嘛！」
「我跟你讲过它管用！看吧，来了。」
妖精又出现了，气喘吁吁好像差点岔了气。「你是怎么回事？」它喘着气。「大部分魔法师都用镜子去偷看他们的意中人洗澡，但你啊，唉，偏不是这么回事。要是那样就简单多了。我从来没有接近过戒备那么森严的地方，那个府第简直和伦敦塔一样。机关多得一触即发、哨兵随处现形，而且是一大票。我一靠近就得撤离。我已经尽力获取这个影像了。」
盘子中央填满了很模糊的影像，勉强可隐约看出是一座棕色建筑和几座塔楼，周围则是森林，其中一边有车道可以进入。建筑后方的天空，可以看见几个黑点快速移动。
「看到那些东西没？」妖精说道。「那就是哨兵，我一现形就被他们侦测到了。就是他们在追我，动作很快吧！我当然只好仓皇逃命啊！」
影像消失了，婴儿的脸又出现。「怎么样？」
「没用，」巴谛魔说，「还是不知道海德兰府在哪里。」
「这你就错了，」婴儿一脸沾沾自喜。「那个地方在伦敦往南五十哩，距离布来顿铁路线九哩，是个很大的庄园，不可能错过的。我动作是慢，却很周全！」
「你可以退下了。」纳桑尼尔在铜盘上挥挥手，再度把它擦干净。「现在该我们动身了，」他说。「光是有那么多魔法防护措施，就知道这是会议举行地点。星期三……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到那边。」
巨灵毫不掩饰地鼓起脸颊。「两天之后我们就得任凭勒福雷斯、法奎尔、贾伯，还有一百个认为你是纵火犯的邪恶魔法师摆布。太棒了，真是等不及。」
纳桑尼尔板起脸孔。「别忘了我们有个协定。只要妥善计划就没问题。你现在就去海德兰府，尽量靠近一点，找个方法溜进去。我在这里等你，我得睡个觉。」
「人类体力真差。很好，我走了。」巨灵起身。
「你要去多久？」
「几个钟头，傍晚之前回来。现在有宵禁，搜寻球会出来，所以别离开这栋房子。」
「别再告诉我该怎么做，快离开吧！等等，先跟我说怎么生火？」
几分钟后，巨灵离开了。纳桑尼尔在劈啪响的火堆旁边躺着。悲伤与罪恶感宛如影子般躺在他的身旁，不过却不敌疲倦的力量。不到一分钟，他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