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好啦，你得温柔对待她，」柯迪跟我说。「就像在比掷木柱大赛前一晚爱抚一位美丽女人那样。」
「掷木柱？」我把手举向摆在面前椅子上的钢块说道。我盘腿坐在审判者的藏身处地板上，柯迪坐在我旁边，背靠着墙、腿在前方打直。奇运被杀的事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对，掷木柱，」柯迪说。虽然他的口音是纯正美国南方口音，而且还挺重的，他却老是装作自己是苏格兰人。我猜他的家族是来自那边一类的。「我们在家乡会从事的一种运动竞技，要丢树。」
「丢小树苗？像掷标枪一样？」
「不，才不咧。木柱宽得你环抱时碰不到两边手指。我们把树从地上连根拔起，然后尽可能扔到最远。」
我怀疑地扬起一边眉毛。
「打中空中的鸟还会加分呢。」他补充。
「柯迪，」蒂雅说着拿了一迭纸走过来。「你真的知道木柱（caber）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树干啊，」柯迪说。「人们拿它们盖剧场。夜总会（cabaret）这个字就是这样来的，姑娘。」他一脸无辜地说，我很难判断他是不是认真的。
「你真像小丑。」蒂雅坐在桌子前面，桌上摊着各种详尽的地图，我仍然看不懂是什么，看起来像是大并呑之前的城市蓝图跟设计图。
「多谢。」柯迪说，对她轻压迷彩帽的帽缘致意。
「那又不是称赞。」
「噢，妳不是那个意思的吧，姑娘，」柯迪说。「可是小丑（buffoon）这个字来自黄色的皮质军人上衣（buff），意思是又壮又帅，这个字又源自──」
「你不是应该要教戴维怎么用碎震器吗？」她打断柯迪。「还有别烦我。」
「没关系，」柯迪说。「我能两件事同时进行。我可是才华洋溢的人呢。」
「真可惜，这些才华不包括闭上嘴。」蒂雅咕哝着俯身在地图上做些注记。
我笑了。虽然我跟着审判者们生活了一星期，我仍不确定要如何看待他们。我本来想象每个分队会像菁英特种部队，里头的成员关系密切，对彼此极度忠诚。
这群人确实是具有这种特质，就连蒂雅和柯迪间的玩笑通常也无伤大雅。但是他们每个人各自独立，他们……可以说是会自顾自地做些事情。教授与其说是领袖，反而更像中阶主管。亚伯拉罕负责修机具，蒂雅做研究，梅根收集情报，柯迪则做零工──就他的说法是「给缝隙填上美乃滋」，不管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难想象他们是一群伙伴。我内心一部分其实满失望的。我崇拜的天神们居然只是会斗嘴、大笑和激怒彼此的凡人。甚至就亚伯拉罕而言，睡觉还会打呼，而且和雷声一样响亮。
「啊，这就是正确的专注表情了，」柯迪说。「干得好，小子，你必须保持脑筋敏锐，时时专注，像威廉‧华勒斯爵士〔注〕本人一样。战士的灵魂啊。」他咬了一口三明治。
〔注〕Sir william Wallace，十三世纪的苏格兰独立战争英雄，电影《英雄本色》描写的主人翁。
我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我的碎震器上，不过我没提起。我转而举起手，照我被教导的方式集中精神。我穿戴着的手套上，每根手指前面都有金属线，这些线在掌心以特定图形相连，散发着淡淡绿光。
当我试着专心的时候，我的手微微发出震动，好像有人在附近播放重低音的音乐。想在诡异震动感窜过手臂时集中精神，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把手举起对准那块金属──一段管子的残骸，接着我显然得把震动从手上推出去，无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亚伯拉罕解释说，这科技利用手套内部的传感器直接连上我的神经，解读我大脑的神经电气讯号。柯迪则宣称这是魔法，还叫我别乱问问题，免得「激怒那些让手套能用、让咖啡变好喝的恶魔」。
我还是没办法让碎震器发挥功能，虽然我觉得快成功了。我得维持专注、稳住手，并且试着把震动推出去。亚伯拉罕说这就像抽烟时吐个烟圈，或者照蒂雅的解释，是在拥抱时散发体温，只是不用双手。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诠释方式吧。
我的手开始抖得更厉害。
「稳住，」柯迪说。「别失去控制，小子。」
我绷紧肌肉。
「喂喂，别太僵硬啊，」柯迪说。「稳定、有力但平静。就像你在爱抚一个美丽女人，记得吧。」
这让我想起梅根。
结果我失去控制，一道暗绿色能量从我手里爆出来后从前面飞出去，完全错过管子，却炸断了用来摆放管子的椅脚。灰尘洒下来，椅子歪向一边，让管子锵一声掉在地上。
「星火啊！」柯迪说。「记得提醒我，小子，绝对不要让你爱抚我。」
「我还以为你叫他想象一个美丽女人。」蒂雅说。
「是呀，」柯迪回答。「要是他对美丽女人都会这样，我不想知道他会怎么碰一个苏格兰丑八怪。」
「我成功了！」我兴奋大叫，指着椅脚留下的金属粉末。
「对，可是你射偏了。」
「无所谓，」我说。「我终于弄出来了！」然后我犹豫。「感觉不像在吐烟。像是……用我的手唱歌。」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柯迪说。
「对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同，」蒂雅在桌边说，仍低着头涂写笔记，一边打开一罐可乐。蒂雅少了可乐就没办法工作。「使用碎震器对大脑而言不是正常行为，戴维。你的脑中已经发展出神经路径，所以你使用碎震器的时候有点像是窜改大脑，让它设法控制想象的肌肉。我一直很好奇如果我们给一个孩子使用碎震器，他们会不会整合得更好、更自然，就像练习某种本来就有的『肢体』一样。」
柯迪看着我小声说道：「是恶魔啦。别让她唬住你，小子，我认为她跟恶魔是一伙的。我看过她晚上留派给恶魔们吃。」
麻烦的是，柯迪的认真程度刚好令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相信这种鬼话。他眨眨眼睛表示在闹着玩，可是脸上表情又正经八百……
我脱下碎震器递给柯迪。他套上手套，心不在焉往身侧举起手，掌心朝外一推。碎震器随他的动作开始抖动，震动一停便射出微弱的暗绿色能量，击中倒地的椅子跟管线，两个顿时化成灰烬飘到地上。
我每次目睹碎震器的威力都佩服不已。
它的影响范围顶多几呎远，却不会伤到人体。它们在战斗中没什么用处，你当然可以把别人的枪枝分解掉，但前提是他们得非常靠近你，届时想专心用碎震器可没那么容易，大概还不如直接拿拳头揍人有效。
然而，碎震器开启的可能性依旧十分惊人。你能用它穿过新芝加哥的钢铁陵墓深处，进出各个房间，只要藏好碎震器就能从任何囚禁跟监牢脱身。
「继续练习，」柯迪说。「你有天分，教授希望你熟练这玩意儿。我们需要另一个可以操作碎震器的成员。」
「你们不是每个人都会用啊？」我讶异地问。
柯迪摇头。「梅根就用不出来，蒂雅也很少有机会用。我们出任务时需要她在基地支持。所以通常是我和亚伯拉罕在用。」
「教授呢？」我问。「这是他发明的。他应该很会用吧，对吧？」
柯迪摇头。「我不知道。他拒绝用碎震器，好像跟以前的不愉快经验有关。他绝口不提，也许不应该讲吧，我们不必知道。反正你应该多练习。」柯迪摇摇头，脱下碎震器塞进口袋。「我以前愿意付出一切换个这种东西呢……」
审判者的其他科技也很神奇，作用像小型护甲的夹克就是其中之一。柯迪、梅根和亚伯拉罕各有一件，外表不同，但是里面复杂的半导体网络能用某种方式保护他们。至于能够判断某人是否为异能者的占卜仪则是另一样。此外我看过的唯一新科技是他们称为急救星的东西，这装置能加快身体治愈的速度。
柯迪去拿扫帚扫掉灰尘的时候，我心想：太可惜了，这些科技……本来可以拿来改界。如果世界没有先被异能者改变的话。一个残破的世界是享受不了这种好处的。
「你以前是做什么职业？」我替柯迪拿着畚箕时问道。「这一切发生之前？你做什么？」
「你一定不会信。」柯迪笑着说。
「让我猜，」我开始期待听到柯迪的往事。「职业足球员？高薪的杀手兼间谍？」
「我是警察。」柯迪温顺地回答，低头看那堆钢灰。「在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市〔注〕。」
〔注〕Nashville，田纳西州第二大城。
「什么？真的？」我的确没料到。
柯迪点点头，挥手要我把第一堆灰倒进垃圾桶，自己把剩下的扫起来。「我父亲年轻时在苏格兰也是警察，那个镇很小，你一定没听过。他娶了我妈之后搬来美国，我在这里长大，其实没有真的回去过家乡。但是我想要跟爸一样，所以他过世后我就去上学，然后加入警队。」
「嗯，」我重新放下畚箕装起剩下的灰。「没有我想象的迷人。」
「唔，你知道我曾单枪匹马攻陷整个毒枭组织吧。」
「噢，真的啊。」
「还有一次总统的特勤队护送他穿过城市，结果他们都吃了坏掉的烤饼而病倒，所以我们警局的人还得保护他逃过暗杀。」他对着正在修理队上其中一把猎枪的亚伯拉罕喊，「你知道吗？暗杀的幕后主谋是法国佬。」
「我不是法国人！」亚伯拉罕喊回来。「我是法裔加拿大人，你这愣仔。」
「还不都一样！」柯迪咧嘴笑着看我。「反正啊，也许的确是没那么迷人吧，不见得一直都很有趣。但是我很喜欢。我热爱替人们行善，服务和保护他们。然后……」
「然后怎么了？」我问。
「美国瓦解时，纳什维尔被占领了，」柯迪解释。「五个一伙的异能者接管了美国大半南方。」
「巫师会，」我说。「其实有六个。其中两人是双胞胎。」
「好吧，老是忘记你是这方面的超级专家。反正他们接手统治，警局开始替他们做事，不愿意接受的人理论上要必须交出警徽退休，好警察都这么做了，坏警察则留在警局中继续任职，而且变本加厉。」
「那你呢？」我问。
柯迪摸索他藏在腰间、夹在腰带右侧的物品。看起来像个薄皮夹。他伸手解开扣子，亮出一面虽然有刮痕、但擦得发亮的警徽。
「我两条路都没走，」他语气平淡地说。「我发过誓要服务和保卫人民。我不打算只因为一些有神力的恶棍开始指使众人就放弃当警察。事情就是如此。」
他的话令我打了个冷颤。我瞪着警徽，脑子像浅锅上的煎饼一样翻个不停，试图搞懂眼前这个男人，试着把那些玩笑话、吹牛跟依然尽忠职守的警员形象连在一起。这位警察历经城市、政府的陷落，辖区被关闭，身边所有人也被夺走，却还是在尽他的使命。
其他人或许也有类似的故事。我心想。我看了蒂雅一眼，她仍忙着工作和喝可乐。她为何会投身大部分人口中没有希望的战斗，过着永无止境的逃亡生活、把那些法律应该判罪但无法加以制裁的恶徒就地正法？亚伯拉罕、梅根和教授本人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我回头看柯迪，他正在阖上警徽。放警徽的塑料夹另一边有东西，是个女人的照片，但是被挖掉一块长条，眼睛跟大部分鼻子都不见了。
「那是谁？」
「一个对我很特别的人。」柯迪说。
「谁？」
他没回答，把警徽重新扣好。
「我们最好不要知道或问起彼此的家人，」蒂雅从桌边说。「通常一个人停止当审判者的原因是死亡，但有时我们会被捉，那个人最好无法透露任何事殃及别人的亲友。」
「噢，」我恍然大悟地说。「对，很合理。」我一时间没想到。我生命中重要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进展怎么样，姑娘？」柯迪漫步到桌旁。我跟过去，看见蒂雅摊开一排报告跟账本。
「卡住了。」蒂雅皱起眉颁，揉揉眼镜底下的眼睛。「好像只拿到一块拼图，然后就要重建整张复杂图画。」
「妳在找什么？」我问。在我眼里，这些账本跟那些地图一样宛如无字天书。
「钢铁心那天受了伤，」蒂雅说。「假如你的回忆无误……」
「当然无误。」我保证。
「人的记忆是会衰退的。」柯迪说。
「我的不会，」我说。「这件事没有。那天没有。我能告诉你们贷款行员打的领带是什么颜色，我能告诉你们当天柜台有几个出纳员。我说不定还能算出银行的天花板砖总数，因为全都烙印在我脑海里了。」
「好吧，」蒂雅说。「嗯，假如你确实没错，那么钢铁心那天不受大部分战斗影响，只有最后才受伤。我正在探究所有可能性，关于你父亲、地点和现场状况的条件。最有可能的是你提过的那点，也就是金库的影响。说不定里面有东西削弱了钢铁心，金库门被炸开后对他产生了作用。」
「所以妳在察看银行金库物品的纪录。」
「对，」蒂雅说。「但是实在查不到。多数纪录想必随着银行被毁了，备份文件则会存在某处的服务器。负责代管第一联合银行主机的公司叫作多利琼斯有限公司，他们大部分的服务器放在德州，可是那栋建筑已经毁于八年前的阿陀罗暴动。
「所以这就剩下些微的机会，他们也许保有实体纪录，或者在别的分公司留有数字备份，只是那座德州建筑正是主办公室的所在地，所以可能性渺茫。除此之外我也在查客户名单，也就是那些会时常光顾银行、在金库开有保险柜的有钱人或重要人士，或许他们存放在里面的东西会记载在公开纪录上，而钢铁心曾看过其中某颗特殊的石头或特定符号之类的。」
我看了柯迪一眼。服务器？代管？这些是什么意思啊？他只耸耸肩。
麻烦的是，一位异能者的弱点有可能是任何小事，譬如说蒂雅提到的符号。有些异能者若看见特定图案就会暂时丧失超能力，也有其他异能者只要想到特定念头、不吃特定食物或吃错食物便会削弱能力。弱点的变化范围比异能本身还多。
「如果我们解不开谜园，」蒂雅说。「剩下的计划就都没有用了。我们正在看着一条道路，可是不晓得自己在路的尽头能做什么。这让我非常难受，戴维。你要是想到任何事──任何东西──若能给我线索着手，请你记得提出来。」
「我会。」我保证。
「很好。」她说。「如果没有事，就带柯迪走开，拜托让我专心。」
「妳真的应该学学怎么一心二用，姑娘，」柯迪说。「像我一样。」
「要当小丑和同时搞出一团混乱是很简单的，柯迪，」她回答。「至于应付上述的小丑，顺便收拾一团乱就困难太多了。去找个东西当枪靶子吧，还是管你爱做什么。」
「我还以为我正在做我喜欢做的事呢。」柯迪心不在焉地说，用根手指敲打纸上的一行字，看起来像银行客户名单。那行字写着强森自由保险经纪。
「你在做什──」蒂雅开口，然后读到那行字时停下来。
「什么？」我问道，然后往下读起文件。「这些是在银行存放东西的人吗？」
「不是，」蒂雅说。「这不是客户名单。是银行付钱的公司清单。也就是……」
「银行的投保公司名称。」柯迪嘻嘻笑着说。
「祸星啊，柯迪，」蒂雅咒骂。「我真讨厌你。」
「我知道，姑娘。」
很奇怪，两个人说话时居然都笑了。蒂雅立刻开始翻起纸张，尽管她同时注意到柯迪指着纸张时，也把三明治上的一点美乃滋沾上去了。
柯迪拉着我的肩膀，带我离开桌边。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保险公司，」柯迪说。「第一联合银行付一大笔钱给他们，好保障存放在金库里的那些东西。」
「所以保险公司……」
「单单是为了客户投保的物品，保险公司就会储存一份详尽、每天更新的档案，」柯迪咧嘴笑着说。「保险公司的人对这种事很讲究的，跟银行家一样。其实就跟蒂雅一样。要是我们连气好，银行会在失去建筑后申请赔偿，这样就会多一笔文件纪录。」
「真聪明。」我佩服地说。
「噢，我只是很擅长找到藏在眼前的东西。我有敏锐的眼光。我有一次抓过小妖精呢，你知道吧。」
我狐疑地看他。「小妖精不是在爱尔兰吗？」
「当然。它是被交换到苏格兰的。我们送了爱尔兰三个芜菁跟一个绵羊膀胱当回礼。」
「听起来这份交易不太公平。」
「噢，我认为超级划算，考虑到小妖精都是纯属幻想之类的。你好，教授，你的苏格兰短裙穿起来怎样？」
「跟你的小妖精一样纯属幻想，柯迪。」教授说着从旁边一个小房间走进主房间，他把那个小房间挪去当「思考间」，管他是什么意思。「我能不能借一下戴维？」
「请便，教授，」柯迪说。「我们是朋友啊，你现在应该知道不必过问这种事了吧……你应该相当清楚租用我小喽啰的标准费用。三英镑加一瓶威士忌。」
我不太确定被喊作小喽啰，还是被贱价出租哪一点比较被冒犯。
教授没有理会柯迪，拉着我的手臂。「我今天要派亚伯拉罕和梅根去钻晶的店。」
「那个武器贩子？」我热切问道。他们稍早跟我提到，钻晶可能有些科技能帮助审判者伪装成异能者。这位假异能者展现的「异能」必须炫目又破坏力强大，才能引起钢铁心的注意。
「我要你跟着去，」教授说。「对你会是不错的经验但是请听从命令，指挥的人是亚伯拉罕。如果你有遇到似乎认出你的人，事后也请告诉我。」
「我会。」
「那么去拿你的枪吧。他们很快就要出发。」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掷木柱？」我把手举向摆在面前椅子上的钢块说道。我盘腿坐在审判者的藏身处地板上，柯迪坐在我旁边，背靠着墙、腿在前方打直。奇运被杀的事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对，掷木柱，」柯迪说。虽然他的口音是纯正美国南方口音，而且还挺重的，他却老是装作自己是苏格兰人。我猜他的家族是来自那边一类的。「我们在家乡会从事的一种运动竞技，要丢树。」
「丢小树苗？像掷标枪一样？」
「不，才不咧。木柱宽得你环抱时碰不到两边手指。我们把树从地上连根拔起，然后尽可能扔到最远。」
我怀疑地扬起一边眉毛。
「打中空中的鸟还会加分呢。」他补充。
「柯迪，」蒂雅说着拿了一迭纸走过来。「你真的知道木柱（caber）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树干啊，」柯迪说。「人们拿它们盖剧场。夜总会（cabaret）这个字就是这样来的，姑娘。」他一脸无辜地说，我很难判断他是不是认真的。
「你真像小丑。」蒂雅坐在桌子前面，桌上摊着各种详尽的地图，我仍然看不懂是什么，看起来像是大并呑之前的城市蓝图跟设计图。
「多谢。」柯迪说，对她轻压迷彩帽的帽缘致意。
「那又不是称赞。」
「噢，妳不是那个意思的吧，姑娘，」柯迪说。「可是小丑（buffoon）这个字来自黄色的皮质军人上衣（buff），意思是又壮又帅，这个字又源自──」
「你不是应该要教戴维怎么用碎震器吗？」她打断柯迪。「还有别烦我。」
「没关系，」柯迪说。「我能两件事同时进行。我可是才华洋溢的人呢。」
「真可惜，这些才华不包括闭上嘴。」蒂雅咕哝着俯身在地图上做些注记。
我笑了。虽然我跟着审判者们生活了一星期，我仍不确定要如何看待他们。我本来想象每个分队会像菁英特种部队，里头的成员关系密切，对彼此极度忠诚。
这群人确实是具有这种特质，就连蒂雅和柯迪间的玩笑通常也无伤大雅。但是他们每个人各自独立，他们……可以说是会自顾自地做些事情。教授与其说是领袖，反而更像中阶主管。亚伯拉罕负责修机具，蒂雅做研究，梅根收集情报，柯迪则做零工──就他的说法是「给缝隙填上美乃滋」，不管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难想象他们是一群伙伴。我内心一部分其实满失望的。我崇拜的天神们居然只是会斗嘴、大笑和激怒彼此的凡人。甚至就亚伯拉罕而言，睡觉还会打呼，而且和雷声一样响亮。
「啊，这就是正确的专注表情了，」柯迪说。「干得好，小子，你必须保持脑筋敏锐，时时专注，像威廉‧华勒斯爵士〔注〕本人一样。战士的灵魂啊。」他咬了一口三明治。
〔注〕Sir william Wallace，十三世纪的苏格兰独立战争英雄，电影《英雄本色》描写的主人翁。
我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我的碎震器上，不过我没提起。我转而举起手，照我被教导的方式集中精神。我穿戴着的手套上，每根手指前面都有金属线，这些线在掌心以特定图形相连，散发着淡淡绿光。
当我试着专心的时候，我的手微微发出震动，好像有人在附近播放重低音的音乐。想在诡异震动感窜过手臂时集中精神，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把手举起对准那块金属──一段管子的残骸，接着我显然得把震动从手上推出去，无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亚伯拉罕解释说，这科技利用手套内部的传感器直接连上我的神经，解读我大脑的神经电气讯号。柯迪则宣称这是魔法，还叫我别乱问问题，免得「激怒那些让手套能用、让咖啡变好喝的恶魔」。
我还是没办法让碎震器发挥功能，虽然我觉得快成功了。我得维持专注、稳住手，并且试着把震动推出去。亚伯拉罕说这就像抽烟时吐个烟圈，或者照蒂雅的解释，是在拥抱时散发体温，只是不用双手。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诠释方式吧。
我的手开始抖得更厉害。
「稳住，」柯迪说。「别失去控制，小子。」
我绷紧肌肉。
「喂喂，别太僵硬啊，」柯迪说。「稳定、有力但平静。就像你在爱抚一个美丽女人，记得吧。」
这让我想起梅根。
结果我失去控制，一道暗绿色能量从我手里爆出来后从前面飞出去，完全错过管子，却炸断了用来摆放管子的椅脚。灰尘洒下来，椅子歪向一边，让管子锵一声掉在地上。
「星火啊！」柯迪说。「记得提醒我，小子，绝对不要让你爱抚我。」
「我还以为你叫他想象一个美丽女人。」蒂雅说。
「是呀，」柯迪回答。「要是他对美丽女人都会这样，我不想知道他会怎么碰一个苏格兰丑八怪。」
「我成功了！」我兴奋大叫，指着椅脚留下的金属粉末。
「对，可是你射偏了。」
「无所谓，」我说。「我终于弄出来了！」然后我犹豫。「感觉不像在吐烟。像是……用我的手唱歌。」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柯迪说。
「对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同，」蒂雅在桌边说，仍低着头涂写笔记，一边打开一罐可乐。蒂雅少了可乐就没办法工作。「使用碎震器对大脑而言不是正常行为，戴维。你的脑中已经发展出神经路径，所以你使用碎震器的时候有点像是窜改大脑，让它设法控制想象的肌肉。我一直很好奇如果我们给一个孩子使用碎震器，他们会不会整合得更好、更自然，就像练习某种本来就有的『肢体』一样。」
柯迪看着我小声说道：「是恶魔啦。别让她唬住你，小子，我认为她跟恶魔是一伙的。我看过她晚上留派给恶魔们吃。」
麻烦的是，柯迪的认真程度刚好令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相信这种鬼话。他眨眨眼睛表示在闹着玩，可是脸上表情又正经八百……
我脱下碎震器递给柯迪。他套上手套，心不在焉往身侧举起手，掌心朝外一推。碎震器随他的动作开始抖动，震动一停便射出微弱的暗绿色能量，击中倒地的椅子跟管线，两个顿时化成灰烬飘到地上。
我每次目睹碎震器的威力都佩服不已。
它的影响范围顶多几呎远，却不会伤到人体。它们在战斗中没什么用处，你当然可以把别人的枪枝分解掉，但前提是他们得非常靠近你，届时想专心用碎震器可没那么容易，大概还不如直接拿拳头揍人有效。
然而，碎震器开启的可能性依旧十分惊人。你能用它穿过新芝加哥的钢铁陵墓深处，进出各个房间，只要藏好碎震器就能从任何囚禁跟监牢脱身。
「继续练习，」柯迪说。「你有天分，教授希望你熟练这玩意儿。我们需要另一个可以操作碎震器的成员。」
「你们不是每个人都会用啊？」我讶异地问。
柯迪摇头。「梅根就用不出来，蒂雅也很少有机会用。我们出任务时需要她在基地支持。所以通常是我和亚伯拉罕在用。」
「教授呢？」我问。「这是他发明的。他应该很会用吧，对吧？」
柯迪摇头。「我不知道。他拒绝用碎震器，好像跟以前的不愉快经验有关。他绝口不提，也许不应该讲吧，我们不必知道。反正你应该多练习。」柯迪摇摇头，脱下碎震器塞进口袋。「我以前愿意付出一切换个这种东西呢……」
审判者的其他科技也很神奇，作用像小型护甲的夹克就是其中之一。柯迪、梅根和亚伯拉罕各有一件，外表不同，但是里面复杂的半导体网络能用某种方式保护他们。至于能够判断某人是否为异能者的占卜仪则是另一样。此外我看过的唯一新科技是他们称为急救星的东西，这装置能加快身体治愈的速度。
柯迪去拿扫帚扫掉灰尘的时候，我心想：太可惜了，这些科技……本来可以拿来改界。如果世界没有先被异能者改变的话。一个残破的世界是享受不了这种好处的。
「你以前是做什么职业？」我替柯迪拿着畚箕时问道。「这一切发生之前？你做什么？」
「你一定不会信。」柯迪笑着说。
「让我猜，」我开始期待听到柯迪的往事。「职业足球员？高薪的杀手兼间谍？」
「我是警察。」柯迪温顺地回答，低头看那堆钢灰。「在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市〔注〕。」
〔注〕Nashville，田纳西州第二大城。
「什么？真的？」我的确没料到。
柯迪点点头，挥手要我把第一堆灰倒进垃圾桶，自己把剩下的扫起来。「我父亲年轻时在苏格兰也是警察，那个镇很小，你一定没听过。他娶了我妈之后搬来美国，我在这里长大，其实没有真的回去过家乡。但是我想要跟爸一样，所以他过世后我就去上学，然后加入警队。」
「嗯，」我重新放下畚箕装起剩下的灰。「没有我想象的迷人。」
「唔，你知道我曾单枪匹马攻陷整个毒枭组织吧。」
「噢，真的啊。」
「还有一次总统的特勤队护送他穿过城市，结果他们都吃了坏掉的烤饼而病倒，所以我们警局的人还得保护他逃过暗杀。」他对着正在修理队上其中一把猎枪的亚伯拉罕喊，「你知道吗？暗杀的幕后主谋是法国佬。」
「我不是法国人！」亚伯拉罕喊回来。「我是法裔加拿大人，你这愣仔。」
「还不都一样！」柯迪咧嘴笑着看我。「反正啊，也许的确是没那么迷人吧，不见得一直都很有趣。但是我很喜欢。我热爱替人们行善，服务和保护他们。然后……」
「然后怎么了？」我问。
「美国瓦解时，纳什维尔被占领了，」柯迪解释。「五个一伙的异能者接管了美国大半南方。」
「巫师会，」我说。「其实有六个。其中两人是双胞胎。」
「好吧，老是忘记你是这方面的超级专家。反正他们接手统治，警局开始替他们做事，不愿意接受的人理论上要必须交出警徽退休，好警察都这么做了，坏警察则留在警局中继续任职，而且变本加厉。」
「那你呢？」我问。
柯迪摸索他藏在腰间、夹在腰带右侧的物品。看起来像个薄皮夹。他伸手解开扣子，亮出一面虽然有刮痕、但擦得发亮的警徽。
「我两条路都没走，」他语气平淡地说。「我发过誓要服务和保卫人民。我不打算只因为一些有神力的恶棍开始指使众人就放弃当警察。事情就是如此。」
他的话令我打了个冷颤。我瞪着警徽，脑子像浅锅上的煎饼一样翻个不停，试图搞懂眼前这个男人，试着把那些玩笑话、吹牛跟依然尽忠职守的警员形象连在一起。这位警察历经城市、政府的陷落，辖区被关闭，身边所有人也被夺走，却还是在尽他的使命。
其他人或许也有类似的故事。我心想。我看了蒂雅一眼，她仍忙着工作和喝可乐。她为何会投身大部分人口中没有希望的战斗，过着永无止境的逃亡生活、把那些法律应该判罪但无法加以制裁的恶徒就地正法？亚伯拉罕、梅根和教授本人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我回头看柯迪，他正在阖上警徽。放警徽的塑料夹另一边有东西，是个女人的照片，但是被挖掉一块长条，眼睛跟大部分鼻子都不见了。
「那是谁？」
「一个对我很特别的人。」柯迪说。
「谁？」
他没回答，把警徽重新扣好。
「我们最好不要知道或问起彼此的家人，」蒂雅从桌边说。「通常一个人停止当审判者的原因是死亡，但有时我们会被捉，那个人最好无法透露任何事殃及别人的亲友。」
「噢，」我恍然大悟地说。「对，很合理。」我一时间没想到。我生命中重要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进展怎么样，姑娘？」柯迪漫步到桌旁。我跟过去，看见蒂雅摊开一排报告跟账本。
「卡住了。」蒂雅皱起眉颁，揉揉眼镜底下的眼睛。「好像只拿到一块拼图，然后就要重建整张复杂图画。」
「妳在找什么？」我问。在我眼里，这些账本跟那些地图一样宛如无字天书。
「钢铁心那天受了伤，」蒂雅说。「假如你的回忆无误……」
「当然无误。」我保证。
「人的记忆是会衰退的。」柯迪说。
「我的不会，」我说。「这件事没有。那天没有。我能告诉你们贷款行员打的领带是什么颜色，我能告诉你们当天柜台有几个出纳员。我说不定还能算出银行的天花板砖总数，因为全都烙印在我脑海里了。」
「好吧，」蒂雅说。「嗯，假如你确实没错，那么钢铁心那天不受大部分战斗影响，只有最后才受伤。我正在探究所有可能性，关于你父亲、地点和现场状况的条件。最有可能的是你提过的那点，也就是金库的影响。说不定里面有东西削弱了钢铁心，金库门被炸开后对他产生了作用。」
「所以妳在察看银行金库物品的纪录。」
「对，」蒂雅说。「但是实在查不到。多数纪录想必随着银行被毁了，备份文件则会存在某处的服务器。负责代管第一联合银行主机的公司叫作多利琼斯有限公司，他们大部分的服务器放在德州，可是那栋建筑已经毁于八年前的阿陀罗暴动。
「所以这就剩下些微的机会，他们也许保有实体纪录，或者在别的分公司留有数字备份，只是那座德州建筑正是主办公室的所在地，所以可能性渺茫。除此之外我也在查客户名单，也就是那些会时常光顾银行、在金库开有保险柜的有钱人或重要人士，或许他们存放在里面的东西会记载在公开纪录上，而钢铁心曾看过其中某颗特殊的石头或特定符号之类的。」
我看了柯迪一眼。服务器？代管？这些是什么意思啊？他只耸耸肩。
麻烦的是，一位异能者的弱点有可能是任何小事，譬如说蒂雅提到的符号。有些异能者若看见特定图案就会暂时丧失超能力，也有其他异能者只要想到特定念头、不吃特定食物或吃错食物便会削弱能力。弱点的变化范围比异能本身还多。
「如果我们解不开谜园，」蒂雅说。「剩下的计划就都没有用了。我们正在看着一条道路，可是不晓得自己在路的尽头能做什么。这让我非常难受，戴维。你要是想到任何事──任何东西──若能给我线索着手，请你记得提出来。」
「我会。」我保证。
「很好。」她说。「如果没有事，就带柯迪走开，拜托让我专心。」
「妳真的应该学学怎么一心二用，姑娘，」柯迪说。「像我一样。」
「要当小丑和同时搞出一团混乱是很简单的，柯迪，」她回答。「至于应付上述的小丑，顺便收拾一团乱就困难太多了。去找个东西当枪靶子吧，还是管你爱做什么。」
「我还以为我正在做我喜欢做的事呢。」柯迪心不在焉地说，用根手指敲打纸上的一行字，看起来像银行客户名单。那行字写着强森自由保险经纪。
「你在做什──」蒂雅开口，然后读到那行字时停下来。
「什么？」我问道，然后往下读起文件。「这些是在银行存放东西的人吗？」
「不是，」蒂雅说。「这不是客户名单。是银行付钱的公司清单。也就是……」
「银行的投保公司名称。」柯迪嘻嘻笑着说。
「祸星啊，柯迪，」蒂雅咒骂。「我真讨厌你。」
「我知道，姑娘。」
很奇怪，两个人说话时居然都笑了。蒂雅立刻开始翻起纸张，尽管她同时注意到柯迪指着纸张时，也把三明治上的一点美乃滋沾上去了。
柯迪拉着我的肩膀，带我离开桌边。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保险公司，」柯迪说。「第一联合银行付一大笔钱给他们，好保障存放在金库里的那些东西。」
「所以保险公司……」
「单单是为了客户投保的物品，保险公司就会储存一份详尽、每天更新的档案，」柯迪咧嘴笑着说。「保险公司的人对这种事很讲究的，跟银行家一样。其实就跟蒂雅一样。要是我们连气好，银行会在失去建筑后申请赔偿，这样就会多一笔文件纪录。」
「真聪明。」我佩服地说。
「噢，我只是很擅长找到藏在眼前的东西。我有敏锐的眼光。我有一次抓过小妖精呢，你知道吧。」
我狐疑地看他。「小妖精不是在爱尔兰吗？」
「当然。它是被交换到苏格兰的。我们送了爱尔兰三个芜菁跟一个绵羊膀胱当回礼。」
「听起来这份交易不太公平。」
「噢，我认为超级划算，考虑到小妖精都是纯属幻想之类的。你好，教授，你的苏格兰短裙穿起来怎样？」
「跟你的小妖精一样纯属幻想，柯迪。」教授说着从旁边一个小房间走进主房间，他把那个小房间挪去当「思考间」，管他是什么意思。「我能不能借一下戴维？」
「请便，教授，」柯迪说。「我们是朋友啊，你现在应该知道不必过问这种事了吧……你应该相当清楚租用我小喽啰的标准费用。三英镑加一瓶威士忌。」
我不太确定被喊作小喽啰，还是被贱价出租哪一点比较被冒犯。
教授没有理会柯迪，拉着我的手臂。「我今天要派亚伯拉罕和梅根去钻晶的店。」
「那个武器贩子？」我热切问道。他们稍早跟我提到，钻晶可能有些科技能帮助审判者伪装成异能者。这位假异能者展现的「异能」必须炫目又破坏力强大，才能引起钢铁心的注意。
「我要你跟着去，」教授说。「对你会是不错的经验但是请听从命令，指挥的人是亚伯拉罕。如果你有遇到似乎认出你的人，事后也请告诉我。」
「我会。」
「那么去拿你的枪吧。他们很快就要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