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说服她啊。太棒了。我心想。梅根的眼神尖锐到简直可以……唔，我想能在任何东西上钻洞吧。我是说，眼神通常没办法真的钻过东西，所以这比喻还是说得通，对吗？
梅根的眼神说不定真能在奶油上打洞。说服她？做梦。
只是我可不想自动弃权。我走到发亮的金属墙前面，墙上投射着新芝加哥的城市景象。
「这个显像仪能给我们看任何东西吗？」我问。
「只要是基本监控网看到或听到的东西都行。」亚伯拉罕解释，从投影装置旁边站起身。
「监控网？」我突然觉得不太自在，靠上前察看。这装置真是神奇，就像我们真的站在城外一座建筑顶上，而不是关在一个房间里。幻象不算完美，若仔细观察，就能看见我们所在房间的转角，太接近的物体成象效果也不好。
不过我只要我别看得那么仔细，以及不要留意没有风或城内气味的问题，我就真的能想象自己身处于外面的世界。他们是凭借着监控网建立这个影像的吗？监控网是钢铁心用来监视城市的系统，执法队则用它来监督新芝加哥人民在做什么。
「我知道他在监视我们，」我说。「可是我没想到摄影机居然……这么无所不在。」
「幸好，」蒂雅说。「我们找到办法窜改监控网看见和听到的东西，所以不用担心我们的一举一动被钢铁心发现。」
我仍然有些心神不宁，但是现在没必要考虑这些。我走到建筑边缘，低头俯视下面的街道。几辆车经过，显像仪传回车辆行驶声，我伸手触摸房间的墙壁，感觉好像在抓空中看不见的东西。等下想必会晕到不行。
显像仪不像碎震器，是我实际听过的东西，人们会花大钱去观赏显像电影。我跟柯迪的对话不禁让我思考，我们难道是跟有幻象能力的异能者学会这项科技的吗？
「我──」我开口。
「不，」梅根说。「要是他想说服我，对话就由我主导。」她走到我旁边。
「可是──」
「请吧，梅根。」教授说。
我暗地咕哝，退后到不会让我感觉像要坠下好几层楼的位置。
「很简单，」梅根说。「面对钢铁心有一个特大号难题。」
「一个而已？」柯迪靠在墙边发问，看起来好像靠在空气上。「我看看。超乎常人的力气、徒手射出致命能量、把身边任何非活物变成钢、可以影响风、飞行控制能力绝佳……噢，而且他完全不怕子弹、尖锐武器、火、辐射、顿挫伤、窒息跟爆炸。这样感觉像是……三件事耶，姑娘。」不过他却举起了四根手指头。
梅根翻白眼。「都没错，」她转回来面对我。「但是这些都不算第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如何找到他，」教授温柔地说。他和蒂雅各布放了一张折迭椅，两人坐在投影出来的屋顶中央。「钢铁心性格偏执。他会确定所有人都不晓得他在哪里。」
「完全正确。」梅根伸出拇指控制显像仪。我们突然飞过城市，建筑在脚下糊成一片。
我的脚步摇晃，胃部一阵翻滚，忍不住伸手去摸墙，可是不确定墙壁在哪里，直到碰触到房间边缘才摸到。我们猛然停下来，悬在半空中眺望钢铁心的宫殿。
这是一座矗立在城市边缘的电镀钢铁堡垒，本体建在变成钢的湖面上，向两侧延伸出一排黑暗高塔、梁柱与走道，有点像混合了旧维多利亚式大宅、中世纪城堡跟钻油平台的建筑。许多凹处亮着刺眼红光，烟囱喷出烟，在黑暗天空下黑漆一片。
「他们说他故意造了这座宫殿来混淆所有人，」梅根说。「里面有几百个房间，他每晚都睡在不同的地方，然后在另一个地点用餐。据说就连宫殿里的奴役都不晓得他出现在何处。」她敌意十足地瞪着我。「你找不到他的。这就是第一个问题。」
我仍然止不住摇晃，觉得自己好像浮在空中，虽然其他人似乎都觉得很正常。「我们能不能……」我反胃得想吐，回头看亚伯拉罕。
亚伯拉罕咯咯笑了，用几个手势把我们拉回附近的建筑顶上。建筑上有个小烟囱，我们「降落」时把它压扁，使它变成平面图案贴在地板上。显像仪并非真正立体的全像投影，就我所知，还没有人能用科技模仿出那种程度的幻象。显像仪其实是利用六面屏幕跟部分立体影像的先进科技应用。
「没错，」这么一来我感觉安稳多了。「反正，那样可能会是问题。」
「只不过？」教授问。
「只不过我们不必去找钢铁心，」我说。「他会来找我们。」
「他最近很少公开现身，」梅根说。「就算会也无迹可寻。祸星之火啊，你到底要怎么──」
「断层。」我说。这位异能者在我父亲被杀害那天，搬移泥土把银行埋了起来，后来还选择挑战钢铁心。
「戴维说得对，」亚伯拉罕说。「她试图抢夺新芝加哥的统治权时，钢铁心的确现身对付她。」
「仇恨女神下战帖那次也是，」我说。「钢铁心亲自迎战。」
「我记得，」教授说。「他们那次大战毁了一整块街区。」
「听起来玩得真爽啊。」柯迪评论。
「是啊，」我说。「我有那次战斗的照片。」
「所以你是说，我们得说服人们有个强大异能者要来新芝加哥挑战他？」梅根不带情绪地问道。「然后我们就会知道他在哪里。听起来可真容易啊。」
「不，不是，」我转回去看他们，背对钢铁心那座黑暗、冒烟的大宫殿。「这是我计划的第一部分。我们让钢铁心以为有个强大异能者要来这边挑战他。」
「我们要怎么做到那种事？」柯迪问。
「我们已经着手了，」我解释。「我们散布风声，说奇运是被一位新异能者的手下杀掉的。接着我们攻击更多异能者，让人感觉这都是同一位对手所为。然后我们对钢铁心下最后通牒：如果他希望阻止追随者被杀害，他就得出来战斗。
「他也一定会出来，只要我们演得够逼真。你也说过他的性格偏执，教授。你说得没错，他是个偏执狂，何况他无法忍受有人挑战他的权威，他总是亲自解决敌对的异能者，就像他多年前对夺命手指做的那样。假如要说审判者擅长什么事，那就是杀异能者。我们若在短时间内解决够多人，就会对钢铁心形成威胁。我们可以引诱他出洞，挑选有利的战场。我们能让他来找我们，直接踏进陷阱之中。」
「不可能，」梅根说。「他只要派炽焰或夜影就好了。」
炽焰和夜影是两位非常强大的异能者，担任钢铁心的保镳兼副手，几乎跟他一样危险。
「我给你们看过夜影的弱点了，」我说。「是太阳光，或者可以说是紫外线辐射。他不晓得有人知情。我们能用这点设计他。」
「你什么都没证明，」梅根说。「你只给我们看他有弱点。可是每个异能者都有弱点。你不能确定真的是阳光。」
「我看过他的资料，」蒂雅说。「看起来……戴维好像真的找到了线索。」
梅根气得咬牙切齿。假使我成功的条件是说服她同意我的计划，那么我铁定会失败；无论我的论点有多好，她显然都不打算同意。但是我不认为我得像教授说的那样得到她的支持。我已经见识到其他审判者对教授的敬意。倘若教授认为这是好主意，其他人就会追随他。我只希望我的论点好到能让教授接纳，即使他说我得先说服梅根。
「那么，」梅根说。「炽焰怎么办？」
「简单。」我说，心情跟着转好。「炽焰不像他表面上那样。」
「什么意思？」
「我需要用笔记解释，」我说。「可是他会是三人里面最容易解决的。我跟妳保证。」
梅根摆了张彷佛受到冒犯的臭脸，似乎对我不肯直接面对她，非得去拿笔记当靠山很不高兴。「随便。」她做个手势让房间打转，害我又东倒西歪，尽管房间根本没移动。她瞥了我一眼，我瞧见她嘴角露出笑意。好吧，起码我晓得有件事能打破她的冷酷面具了，尽管我差点吐掉午餐。
等到房间停止旋转，我们的视野正用一个角度往上看。我全身上下都告诉我，我应该会往后倾滑到墙上，但我晓得这只是视角问题。
我们正前方是三架一组的直升机，正低空掠过城市上方，直升机的机体流线漆黑，每架都有两台大引擎，机身侧面印着执法队白色的剑与盾标志。
「我们可能连炽焰和夜影都没机会交锋，」她说。「我应该先提这个的：执法队。」
「她说得对，」亚伯拉罕说。「钢铁心身边一直有执法队士兵严密保护。」
「那我们就先除掉他们，」我说。「反正敌对异能者也可能会这么做──瘫痪钢铁心的军队、攻入城市，这样只会说服他我们的确是敌对异能者。审判者绝对不会做出攻击执法队这样的事。」
「我们才不会，」梅根愤怒说。「因为这样蠢到天边！」
「这确实是有点超出我们能力范围了，孩子。」教授说，虽然我看得出来我让他上钩了。他兴致勃勃地旁观，而且也很欣赏引诱出钢铁心的点子。这正是审判者做过的事，玩弄异能者的傲慢自大。
我举起手，模仿其他人之前的动作，然后把手往前推，想把景观移到执法队总部。房间笨拙地一阵摇晃后高速扫过城市，最后撞进那栋建筑侧面停下，没办法深入大楼，因为监控网看不到建筑内部。整个房间不停抖动，好像拚命想完成我的要求，却不知该往哪儿前进。
我一个重心不稳撞上墙壁，然后头晕目眩地滑到地上。「呃……」
「需要我帮忙吗？」柯迪从门边打趣发问。
「好，谢谢。请帮我显示执法队总部。」
柯迪比了个手势把房间抬起来、调整到水平位置，然后挪移到城市上方，直到我们悬空在一座有如黑箱子的建筑旁边。那座建筑看起来有点像监狱，虽然里面没有关罪犯。好吧，只有国家批准的那种罪犯。
我拉直身子，决心不想在别人面前出洋相，虽然我不确定现在是不是太晚了。「只有一个简单办法能瘫痪执法队，」我说。「我们得除掉汇流。」
这是头一回我的点子没有引发其他人的强烈抗议。就连梅根也陷入沉思，交叉双臂站在离我不远处。我真想再看到她露出笑容。我忍不住心想，然后赶紧逼自己想别的事。我得保持专注，我可不能在这时候因为自乱阵脚而跌倒。好吧……至少是比喻性的跌倒。
「你们真的考虑过这件事！」我猜测，环顾房间里的众人。「你们攻击奇运，但是你们的确讨论过要不要对付汇流。」
「那样会重创敌人。」亚伯拉罕低声说，靠在柯迪附近的墙上。
「是亚伯拉罕提议的，」教授说。「事实上他极力主张如此。他用了你的一些论点，说我们做得不够，我们没有对重要的异能者下手。」
「汇流不只是执法队的头子，」我兴奋地说。他们好像终于听进去了。「他是个赋予者。」
「什么？」柯迪问。
「那是口语的说法，」蒂雅说。「我们用它来称呼能力转移异能者。」
「对。」我说。
「真棒，」柯迪说。「所以什么是能力转移异能者？」
「你都没有专心听的吗？」蒂雅问。「我们讲过这件事。」
「他那时在清他的枪。」亚伯拉罕说。
「我可是清枪的大艺术家。」柯迪说。
亚伯拉罕点头。「他是大艺术家。」
「干净是仅次于致命性的要件。」柯迪补充。
「噢，得了吧。」蒂雅不耐地说，转回来看我。
「赋予者，」我说。「就是能把自身能力转移给其他人的异能者。汇流有两种异能可以赋予别人，这两种能力都非常强大，甚至可能比钢铁心还强。」
「那他为什么没有统治城市？」柯迪问。
「谁知道？」我耸肩。「可能因为他很脆弱吧。据说他没有任何无敌能力，所以一直躲在后面，甚至没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不过他替钢铁心效命超过五年了，暗中领导执法队。」我回头看着执法队总部。「他能从身体制造出庞大的储存能量，把电力输出给执法队基本小队的队长，所以他们才能操作机甲和能量步枪。少了汇流，执法队就没有动力机甲跟能量武器可以使用。」
「不仅如此，」教授说。「除掉汇流可能会中断整座城市的电力。」
「什么？」我问。
「新芝加哥消耗的电力比发电量多，」蒂雅解释。「这么多灯一直开着……消耗量很大，大到连祸星出现前都不可能维持。破碎合众国没有这么强大的设施可以提供钢铁心足够的电力来营运城市，可是他就是有电用。」
「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教授说。「但钢铁心用汇流来提高发电量。」
「所以汇流就是更好的目标啊！」我说。
「我们几个月以前已经讨论过，」教授身子往前倾，十指在面前交扣。「我们认定对付他太危险。就算我们能成功，也会引来许多注意，然后遭到钢铁心本人追杀。」
「这正是我们要的结果。」我说。
其他人似乎并未被我说服。用这步棋打击钢铁心的帝国，审判者们便会曝光。他们再也不能躲在市区各个地下街道，攻击小心挑选的目标，也不再会是无声无息的反抗军。杀了汇流就没有回头路，必定会迈向钢铁心的灭亡，否则审判者就会被捕、溃散，或是遭到处决。
我望着教授的双眼，心想：他要拒绝了。他的外表比我以前想象的年纪更苍老。这位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脸上留下曾目睹一个时代坠落的痕迹，然后为了结束另一个时代，孜孜不倦奋斗十年。这些岁月教会他要保持谨慎。
教授张嘴想说话，结果亚伯拉罕的手机响起打断了他。亚伯拉罕把手机从肩上取下。「『强心剂』来了。」他笑着说。
强心剂。钢铁心每天传送给子民的讯息。「你能显示在墙上吗？」
「当然。」柯迪说着把手机转向显像仪按下按钮。
「实在不需要──」教授开口。
广播已经开始了，钢铁心这次选择了露面。他有时候会在录像现身，有时候不会。他站在自己宫殿的一座无线电高塔上，背后披着一条全黑的披风，随风飘动。
讯息全是预先录好的，只是看不出来是哪个时候，天上一如往常没有太阳，城里也已经没有树木，分不出季节。我已经快忘了以前只要看着窗外就知道时间。
钢铁心被下方的红光照亮，一脚踩在矮栏杆上，俯身扫视自己的城市。他的帝国。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瞪着面前墙上放大的钢铁心。这就是杀了我父亲的凶手和统治这座城市的暴君。他在影像里显得镇静而内敛，黑长发轻轻垂到肩上，衣服因壮得不可思议的身材上绷紧。这影像使人感觉他有意营造自己是个细心又慈爱的独裁者，就像我在「工厂」学校读到的那些早期共产党领袖一样。
他举起一只手，专注地瞪着下方的城市景色，接着那只手开始发出邪恶的能量，黄白色光线与底下的刺眼红光形成对比。他手周围的能量不是电力，而是原始能量，他让能量增强一会儿，直到亮得摄影机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强光跟钢铁心本人在前方的阴影。
接着他手一挥，将一团炽烈的黄色能量射进城市，能量撞上一栋建筑、在侧面炸出一个大洞，使建筑另一侧的窗户爆出火焰与瓦砾。人们在建筑闷烧之际逃窜出来，此时摄影机将影像拉近，确定有清楚拍到人群逃命的模样。钢铁心想让我们知道他刚刚朝有住人的建筑开火。
又一发能量射过去，令建筑摇晃，一边的钢开始融化往内弯。然后他对旁边的建筑再射出两发能量，让它里面也开始起火，墙面因他发出的强大能量而崩解。
摄影机拉回来重新对准钢铁心，他依然蹲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低头注视城市，下方的红光照亮了那强而有力的下巴与深思的双眸。他没有解释为何摧毁这些建筑，虽然稍后的讯息或许会解释居民犯了什么罪，不管是真的还是他「感觉」到的。
不过也许不会。住在新芝加哥自然有风险，其中一样正是钢铁心能任意处决你跟你的家人，毫无动机可言。然而这些危险换来的好处是，你可以住在一个有水电、工作与食物的地方。如今这些条件在北美大陆极为罕见。
我往前一步，靠到墙边打量那个庞大怪物。他想吓坏我们，这就是原因。我心想。他要我们认为没有人能挑战他。
早期学者曾经讨论异能者是否为人类演化的下一步，是一项革命性的突破。我不接受这种理论。这个东西不是人，从来就不是。钢铁心转身看向摄影机，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我身后有张椅子发出尖锐的刮擦声。我转头看，教授已经站起身，怒瞪屏幕中的钢铁心。没错，我看得出来他恨钢铁心，而且是极为深沉的痛恨。教授低头迎向我的眼神。那种心灵交会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们两人都非常清楚彼此的立场。
「你还没有提到你要怎么杀他，」教授对我说。「你还没说服梅根。你只让我们看到一个不成熟，更是不可靠的计划。」
「我看过他流血，」我说。「秘密就在我脑袋里某个地方，教授。这是你能杀掉他最好的机会了。你难道愿意错过吗？你真的想在机会来临的时候选择放掉？」
教授凝视我的双眼好长一段时间。我背后的钢铁心广播结束，墙壁变回漆黑一片。
教授说得没错。我的计划尽管在我眼里像是天才谋略，其实也倚赖了很多揣测。用假异能者引诱钢铁心出战，消灭他的保镳，令执法队陷入混乱，然后用一个埋藏在我记忆某处的秘密弱点杀死钢铁心。的确是个不成熟又不可靠的计划。所以我才需要加入审判者，他们可以实现这个计划。这个男人乔纳森‧斐德烈斯能令它成真。
「柯迪，」教授说着转过身。「开始训练新来的小子用碎震器。蒂雅，我们来看能不能追踪汇流的行踪。亚伯拉罕，我们需要一点脑力激荡，看是否有办法模仿高等异能者的作风。」
我心头一阵雀跃。「我们真的要进行这个计划？」
「对，」教授说。「上帝为证，我们要。」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梅根的眼神说不定真能在奶油上打洞。说服她？做梦。
只是我可不想自动弃权。我走到发亮的金属墙前面，墙上投射着新芝加哥的城市景象。
「这个显像仪能给我们看任何东西吗？」我问。
「只要是基本监控网看到或听到的东西都行。」亚伯拉罕解释，从投影装置旁边站起身。
「监控网？」我突然觉得不太自在，靠上前察看。这装置真是神奇，就像我们真的站在城外一座建筑顶上，而不是关在一个房间里。幻象不算完美，若仔细观察，就能看见我们所在房间的转角，太接近的物体成象效果也不好。
不过我只要我别看得那么仔细，以及不要留意没有风或城内气味的问题，我就真的能想象自己身处于外面的世界。他们是凭借着监控网建立这个影像的吗？监控网是钢铁心用来监视城市的系统，执法队则用它来监督新芝加哥人民在做什么。
「我知道他在监视我们，」我说。「可是我没想到摄影机居然……这么无所不在。」
「幸好，」蒂雅说。「我们找到办法窜改监控网看见和听到的东西，所以不用担心我们的一举一动被钢铁心发现。」
我仍然有些心神不宁，但是现在没必要考虑这些。我走到建筑边缘，低头俯视下面的街道。几辆车经过，显像仪传回车辆行驶声，我伸手触摸房间的墙壁，感觉好像在抓空中看不见的东西。等下想必会晕到不行。
显像仪不像碎震器，是我实际听过的东西，人们会花大钱去观赏显像电影。我跟柯迪的对话不禁让我思考，我们难道是跟有幻象能力的异能者学会这项科技的吗？
「我──」我开口。
「不，」梅根说。「要是他想说服我，对话就由我主导。」她走到我旁边。
「可是──」
「请吧，梅根。」教授说。
我暗地咕哝，退后到不会让我感觉像要坠下好几层楼的位置。
「很简单，」梅根说。「面对钢铁心有一个特大号难题。」
「一个而已？」柯迪靠在墙边发问，看起来好像靠在空气上。「我看看。超乎常人的力气、徒手射出致命能量、把身边任何非活物变成钢、可以影响风、飞行控制能力绝佳……噢，而且他完全不怕子弹、尖锐武器、火、辐射、顿挫伤、窒息跟爆炸。这样感觉像是……三件事耶，姑娘。」不过他却举起了四根手指头。
梅根翻白眼。「都没错，」她转回来面对我。「但是这些都不算第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如何找到他，」教授温柔地说。他和蒂雅各布放了一张折迭椅，两人坐在投影出来的屋顶中央。「钢铁心性格偏执。他会确定所有人都不晓得他在哪里。」
「完全正确。」梅根伸出拇指控制显像仪。我们突然飞过城市，建筑在脚下糊成一片。
我的脚步摇晃，胃部一阵翻滚，忍不住伸手去摸墙，可是不确定墙壁在哪里，直到碰触到房间边缘才摸到。我们猛然停下来，悬在半空中眺望钢铁心的宫殿。
这是一座矗立在城市边缘的电镀钢铁堡垒，本体建在变成钢的湖面上，向两侧延伸出一排黑暗高塔、梁柱与走道，有点像混合了旧维多利亚式大宅、中世纪城堡跟钻油平台的建筑。许多凹处亮着刺眼红光，烟囱喷出烟，在黑暗天空下黑漆一片。
「他们说他故意造了这座宫殿来混淆所有人，」梅根说。「里面有几百个房间，他每晚都睡在不同的地方，然后在另一个地点用餐。据说就连宫殿里的奴役都不晓得他出现在何处。」她敌意十足地瞪着我。「你找不到他的。这就是第一个问题。」
我仍然止不住摇晃，觉得自己好像浮在空中，虽然其他人似乎都觉得很正常。「我们能不能……」我反胃得想吐，回头看亚伯拉罕。
亚伯拉罕咯咯笑了，用几个手势把我们拉回附近的建筑顶上。建筑上有个小烟囱，我们「降落」时把它压扁，使它变成平面图案贴在地板上。显像仪并非真正立体的全像投影，就我所知，还没有人能用科技模仿出那种程度的幻象。显像仪其实是利用六面屏幕跟部分立体影像的先进科技应用。
「没错，」这么一来我感觉安稳多了。「反正，那样可能会是问题。」
「只不过？」教授问。
「只不过我们不必去找钢铁心，」我说。「他会来找我们。」
「他最近很少公开现身，」梅根说。「就算会也无迹可寻。祸星之火啊，你到底要怎么──」
「断层。」我说。这位异能者在我父亲被杀害那天，搬移泥土把银行埋了起来，后来还选择挑战钢铁心。
「戴维说得对，」亚伯拉罕说。「她试图抢夺新芝加哥的统治权时，钢铁心的确现身对付她。」
「仇恨女神下战帖那次也是，」我说。「钢铁心亲自迎战。」
「我记得，」教授说。「他们那次大战毁了一整块街区。」
「听起来玩得真爽啊。」柯迪评论。
「是啊，」我说。「我有那次战斗的照片。」
「所以你是说，我们得说服人们有个强大异能者要来新芝加哥挑战他？」梅根不带情绪地问道。「然后我们就会知道他在哪里。听起来可真容易啊。」
「不，不是，」我转回去看他们，背对钢铁心那座黑暗、冒烟的大宫殿。「这是我计划的第一部分。我们让钢铁心以为有个强大异能者要来这边挑战他。」
「我们要怎么做到那种事？」柯迪问。
「我们已经着手了，」我解释。「我们散布风声，说奇运是被一位新异能者的手下杀掉的。接着我们攻击更多异能者，让人感觉这都是同一位对手所为。然后我们对钢铁心下最后通牒：如果他希望阻止追随者被杀害，他就得出来战斗。
「他也一定会出来，只要我们演得够逼真。你也说过他的性格偏执，教授。你说得没错，他是个偏执狂，何况他无法忍受有人挑战他的权威，他总是亲自解决敌对的异能者，就像他多年前对夺命手指做的那样。假如要说审判者擅长什么事，那就是杀异能者。我们若在短时间内解决够多人，就会对钢铁心形成威胁。我们可以引诱他出洞，挑选有利的战场。我们能让他来找我们，直接踏进陷阱之中。」
「不可能，」梅根说。「他只要派炽焰或夜影就好了。」
炽焰和夜影是两位非常强大的异能者，担任钢铁心的保镳兼副手，几乎跟他一样危险。
「我给你们看过夜影的弱点了，」我说。「是太阳光，或者可以说是紫外线辐射。他不晓得有人知情。我们能用这点设计他。」
「你什么都没证明，」梅根说。「你只给我们看他有弱点。可是每个异能者都有弱点。你不能确定真的是阳光。」
「我看过他的资料，」蒂雅说。「看起来……戴维好像真的找到了线索。」
梅根气得咬牙切齿。假使我成功的条件是说服她同意我的计划，那么我铁定会失败；无论我的论点有多好，她显然都不打算同意。但是我不认为我得像教授说的那样得到她的支持。我已经见识到其他审判者对教授的敬意。倘若教授认为这是好主意，其他人就会追随他。我只希望我的论点好到能让教授接纳，即使他说我得先说服梅根。
「那么，」梅根说。「炽焰怎么办？」
「简单。」我说，心情跟着转好。「炽焰不像他表面上那样。」
「什么意思？」
「我需要用笔记解释，」我说。「可是他会是三人里面最容易解决的。我跟妳保证。」
梅根摆了张彷佛受到冒犯的臭脸，似乎对我不肯直接面对她，非得去拿笔记当靠山很不高兴。「随便。」她做个手势让房间打转，害我又东倒西歪，尽管房间根本没移动。她瞥了我一眼，我瞧见她嘴角露出笑意。好吧，起码我晓得有件事能打破她的冷酷面具了，尽管我差点吐掉午餐。
等到房间停止旋转，我们的视野正用一个角度往上看。我全身上下都告诉我，我应该会往后倾滑到墙上，但我晓得这只是视角问题。
我们正前方是三架一组的直升机，正低空掠过城市上方，直升机的机体流线漆黑，每架都有两台大引擎，机身侧面印着执法队白色的剑与盾标志。
「我们可能连炽焰和夜影都没机会交锋，」她说。「我应该先提这个的：执法队。」
「她说得对，」亚伯拉罕说。「钢铁心身边一直有执法队士兵严密保护。」
「那我们就先除掉他们，」我说。「反正敌对异能者也可能会这么做──瘫痪钢铁心的军队、攻入城市，这样只会说服他我们的确是敌对异能者。审判者绝对不会做出攻击执法队这样的事。」
「我们才不会，」梅根愤怒说。「因为这样蠢到天边！」
「这确实是有点超出我们能力范围了，孩子。」教授说，虽然我看得出来我让他上钩了。他兴致勃勃地旁观，而且也很欣赏引诱出钢铁心的点子。这正是审判者做过的事，玩弄异能者的傲慢自大。
我举起手，模仿其他人之前的动作，然后把手往前推，想把景观移到执法队总部。房间笨拙地一阵摇晃后高速扫过城市，最后撞进那栋建筑侧面停下，没办法深入大楼，因为监控网看不到建筑内部。整个房间不停抖动，好像拚命想完成我的要求，却不知该往哪儿前进。
我一个重心不稳撞上墙壁，然后头晕目眩地滑到地上。「呃……」
「需要我帮忙吗？」柯迪从门边打趣发问。
「好，谢谢。请帮我显示执法队总部。」
柯迪比了个手势把房间抬起来、调整到水平位置，然后挪移到城市上方，直到我们悬空在一座有如黑箱子的建筑旁边。那座建筑看起来有点像监狱，虽然里面没有关罪犯。好吧，只有国家批准的那种罪犯。
我拉直身子，决心不想在别人面前出洋相，虽然我不确定现在是不是太晚了。「只有一个简单办法能瘫痪执法队，」我说。「我们得除掉汇流。」
这是头一回我的点子没有引发其他人的强烈抗议。就连梅根也陷入沉思，交叉双臂站在离我不远处。我真想再看到她露出笑容。我忍不住心想，然后赶紧逼自己想别的事。我得保持专注，我可不能在这时候因为自乱阵脚而跌倒。好吧……至少是比喻性的跌倒。
「你们真的考虑过这件事！」我猜测，环顾房间里的众人。「你们攻击奇运，但是你们的确讨论过要不要对付汇流。」
「那样会重创敌人。」亚伯拉罕低声说，靠在柯迪附近的墙上。
「是亚伯拉罕提议的，」教授说。「事实上他极力主张如此。他用了你的一些论点，说我们做得不够，我们没有对重要的异能者下手。」
「汇流不只是执法队的头子，」我兴奋地说。他们好像终于听进去了。「他是个赋予者。」
「什么？」柯迪问。
「那是口语的说法，」蒂雅说。「我们用它来称呼能力转移异能者。」
「对。」我说。
「真棒，」柯迪说。「所以什么是能力转移异能者？」
「你都没有专心听的吗？」蒂雅问。「我们讲过这件事。」
「他那时在清他的枪。」亚伯拉罕说。
「我可是清枪的大艺术家。」柯迪说。
亚伯拉罕点头。「他是大艺术家。」
「干净是仅次于致命性的要件。」柯迪补充。
「噢，得了吧。」蒂雅不耐地说，转回来看我。
「赋予者，」我说。「就是能把自身能力转移给其他人的异能者。汇流有两种异能可以赋予别人，这两种能力都非常强大，甚至可能比钢铁心还强。」
「那他为什么没有统治城市？」柯迪问。
「谁知道？」我耸肩。「可能因为他很脆弱吧。据说他没有任何无敌能力，所以一直躲在后面，甚至没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不过他替钢铁心效命超过五年了，暗中领导执法队。」我回头看着执法队总部。「他能从身体制造出庞大的储存能量，把电力输出给执法队基本小队的队长，所以他们才能操作机甲和能量步枪。少了汇流，执法队就没有动力机甲跟能量武器可以使用。」
「不仅如此，」教授说。「除掉汇流可能会中断整座城市的电力。」
「什么？」我问。
「新芝加哥消耗的电力比发电量多，」蒂雅解释。「这么多灯一直开着……消耗量很大，大到连祸星出现前都不可能维持。破碎合众国没有这么强大的设施可以提供钢铁心足够的电力来营运城市，可是他就是有电用。」
「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教授说。「但钢铁心用汇流来提高发电量。」
「所以汇流就是更好的目标啊！」我说。
「我们几个月以前已经讨论过，」教授身子往前倾，十指在面前交扣。「我们认定对付他太危险。就算我们能成功，也会引来许多注意，然后遭到钢铁心本人追杀。」
「这正是我们要的结果。」我说。
其他人似乎并未被我说服。用这步棋打击钢铁心的帝国，审判者们便会曝光。他们再也不能躲在市区各个地下街道，攻击小心挑选的目标，也不再会是无声无息的反抗军。杀了汇流就没有回头路，必定会迈向钢铁心的灭亡，否则审判者就会被捕、溃散，或是遭到处决。
我望着教授的双眼，心想：他要拒绝了。他的外表比我以前想象的年纪更苍老。这位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脸上留下曾目睹一个时代坠落的痕迹，然后为了结束另一个时代，孜孜不倦奋斗十年。这些岁月教会他要保持谨慎。
教授张嘴想说话，结果亚伯拉罕的手机响起打断了他。亚伯拉罕把手机从肩上取下。「『强心剂』来了。」他笑着说。
强心剂。钢铁心每天传送给子民的讯息。「你能显示在墙上吗？」
「当然。」柯迪说着把手机转向显像仪按下按钮。
「实在不需要──」教授开口。
广播已经开始了，钢铁心这次选择了露面。他有时候会在录像现身，有时候不会。他站在自己宫殿的一座无线电高塔上，背后披着一条全黑的披风，随风飘动。
讯息全是预先录好的，只是看不出来是哪个时候，天上一如往常没有太阳，城里也已经没有树木，分不出季节。我已经快忘了以前只要看着窗外就知道时间。
钢铁心被下方的红光照亮，一脚踩在矮栏杆上，俯身扫视自己的城市。他的帝国。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瞪着面前墙上放大的钢铁心。这就是杀了我父亲的凶手和统治这座城市的暴君。他在影像里显得镇静而内敛，黑长发轻轻垂到肩上，衣服因壮得不可思议的身材上绷紧。这影像使人感觉他有意营造自己是个细心又慈爱的独裁者，就像我在「工厂」学校读到的那些早期共产党领袖一样。
他举起一只手，专注地瞪着下方的城市景色，接着那只手开始发出邪恶的能量，黄白色光线与底下的刺眼红光形成对比。他手周围的能量不是电力，而是原始能量，他让能量增强一会儿，直到亮得摄影机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强光跟钢铁心本人在前方的阴影。
接着他手一挥，将一团炽烈的黄色能量射进城市，能量撞上一栋建筑、在侧面炸出一个大洞，使建筑另一侧的窗户爆出火焰与瓦砾。人们在建筑闷烧之际逃窜出来，此时摄影机将影像拉近，确定有清楚拍到人群逃命的模样。钢铁心想让我们知道他刚刚朝有住人的建筑开火。
又一发能量射过去，令建筑摇晃，一边的钢开始融化往内弯。然后他对旁边的建筑再射出两发能量，让它里面也开始起火，墙面因他发出的强大能量而崩解。
摄影机拉回来重新对准钢铁心，他依然蹲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低头注视城市，下方的红光照亮了那强而有力的下巴与深思的双眸。他没有解释为何摧毁这些建筑，虽然稍后的讯息或许会解释居民犯了什么罪，不管是真的还是他「感觉」到的。
不过也许不会。住在新芝加哥自然有风险，其中一样正是钢铁心能任意处决你跟你的家人，毫无动机可言。然而这些危险换来的好处是，你可以住在一个有水电、工作与食物的地方。如今这些条件在北美大陆极为罕见。
我往前一步，靠到墙边打量那个庞大怪物。他想吓坏我们，这就是原因。我心想。他要我们认为没有人能挑战他。
早期学者曾经讨论异能者是否为人类演化的下一步，是一项革命性的突破。我不接受这种理论。这个东西不是人，从来就不是。钢铁心转身看向摄影机，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我身后有张椅子发出尖锐的刮擦声。我转头看，教授已经站起身，怒瞪屏幕中的钢铁心。没错，我看得出来他恨钢铁心，而且是极为深沉的痛恨。教授低头迎向我的眼神。那种心灵交会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们两人都非常清楚彼此的立场。
「你还没有提到你要怎么杀他，」教授对我说。「你还没说服梅根。你只让我们看到一个不成熟，更是不可靠的计划。」
「我看过他流血，」我说。「秘密就在我脑袋里某个地方，教授。这是你能杀掉他最好的机会了。你难道愿意错过吗？你真的想在机会来临的时候选择放掉？」
教授凝视我的双眼好长一段时间。我背后的钢铁心广播结束，墙壁变回漆黑一片。
教授说得没错。我的计划尽管在我眼里像是天才谋略，其实也倚赖了很多揣测。用假异能者引诱钢铁心出战，消灭他的保镳，令执法队陷入混乱，然后用一个埋藏在我记忆某处的秘密弱点杀死钢铁心。的确是个不成熟又不可靠的计划。所以我才需要加入审判者，他们可以实现这个计划。这个男人乔纳森‧斐德烈斯能令它成真。
「柯迪，」教授说着转过身。「开始训练新来的小子用碎震器。蒂雅，我们来看能不能追踪汇流的行踪。亚伯拉罕，我们需要一点脑力激荡，看是否有办法模仿高等异能者的作风。」
我心头一阵雀跃。「我们真的要进行这个计划？」
「对，」教授说。「上帝为证，我们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