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茱蒂醒来时手里抓着笔记本。一开始她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但是那股奇特的味道,以及音响里巴瑞·曼尼洛【注:Barry Manilow,美国创作歌手,创作了科巴卡巴那(Copacabana)等多首广受欢迎的抒情摇滚歌曲。】的音乐随即提醒了她。如果那些提示还不够,宝利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眼半睁地凝望着她。一开始她以为他没穿衣服,后来发现他有穿内裤。看起来太紧了点,大腿附近的人造纤维紧得仿佛能够截断他的血液循环一样。内裤没遮住多少东西,不过还是比什么都没穿要好。
她移动身体。在沙发上窝了一夜后,背部有点僵硬。她不记得自己为何在此过夜。她的公寓出了点事,但她不记得细节。
宝利对她醒来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继续看她。她不知道是真的在看自己,还是只是睡觉时眼睛没有完全闭上。她本来想要测试看看,不过后来觉得她并不在乎。
浴室里有人。她等了一会儿,但是在膀胱的坚持下不得不起身敲门。
「请等一等。」门后有个女人说道。
茱蒂嘴里嘀咕,沿着墙壁滑下,坐在地板上等。她注意到地毯上散落几根白色羽毛。或许宝利养了一只鸟,一只大鸟。
一个女人走出浴室。她的浴袍在肩膀后方高高隆起,好像驼背还是什么的。女人注意到茱蒂手中握着一根羽毛。
「抱歉,我在换毛。」
茱蒂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随即冲入浴室。她通体舒畅又饥肠辘辘地走出浴室。前往厨房途中,她发现宝利还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有移动。
他的冰箱是一片发霉剩菜的荒原。她找到了一些牛奶,接着一阵翻箱倒柜过后又翻出了一些麦片、一个大碗,还有一根木调羹。她边吃边坐回沙发上。
她在一点点好奇心驱使下拿起身边的笔记本,封面上用粗笔写下「不要忘记」四个大字。她翻开笔记,阅读内文。一开始她以为有人恶作剧。不过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恶作剧,因为里面的字迹很像她自己的,有人为此煞费苦心。
瘦巴巴的女人从卧房里出来,穿了牛仔裤,不过上空,大概是因为找不到能盖住翅膀的上衣。
茱蒂放下大碗,仔细阅读笔记。「狗娘养的。」
「又忘了吗,嗯?」天使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茱蒂的麦片。「很讨厌,我知道。一直忘记一定很恼人。」
「是呀。」茱蒂移动到沙发另外一侧,因为天使的翅膀很占位子。
「我是葛瑞丝。」天使说。
「我是茱蒂。」
「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一个帮助记忆的把戏。」
「什么样的把戏?」
「就是魔法的把戏。」
「我不会施展魔法。」茱蒂说。「可恶,我甚至没办法记得魔法。」
「任何人都能施展魔法。」葛瑞丝说。「魔法并不是什么尖端科学,你只是需要记忆法术。简单一点的,简单到就连你都能记得。」她走向书柜,找出一本书。「这里应该有东西合乎需求。」
葛瑞丝将碗拿给茱蒂。天使翻阅书籍,最后找到所要找的部分。「在这里,记忆强化符文应该就够用了。」
她自咖啡桌上拿起马克笔,扑通一声坐回沙发上,凑到茱蒂身前,将马克笔移动到她额头上。
茱蒂扬起手掌挡住笔尖。「你要干嘛?」
「帮忙。我专门帮助他人。」葛瑞丝面露微笑,金色眼瞳闪闪发光。她有颗牙齿是歪的。「那……算是……我的工作。」
「我不想看起来像个白痴。」
「你在担心什么?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注意,相信我——他们错过很多东西。」她展开羽翼,拍动一下。
「不了,谢谢。」
葛瑞丝盖上笔盖。「随便你。别想得到我翅膀上的新羽毛【注:传说与天使接触可以得到天使羽毛。】,反正我通常不会帮助你这种人。」
「像我这种人?」茱蒂问。
「没礼貌的人。」
「我很有礼貌。」
「好吧,算有一点点礼貌。」葛瑞丝脸上浮现一点难为情。「别提这件事了。」
「就这么办。」茱蒂同意。她怒气冲冲地吃完剩下的麦片,顿足进入厨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在一叠肮脏的餐盘上。她在宝利的冰箱里找到一瓶啤酒,不过想想时候还早,不适合喝酒。对上夜班的人来讲,下午就等于是早上,于是她开了一瓶汽水。
她走回客厅。葛瑞丝不在,宝利还是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茱蒂喝口汽水,自顾自地生闷气。反正没人真的那么有礼貌,「有礼貌」这个词根本没意义。
葛瑞丝穿着一件配合翅膀的黑色露背装回来。「很抱歉冒犯了你,并不是说你很邪恶或是什么的。」她消失在厨房里。茱蒂听到她在宝利冰箱里翻找东西的声音。「还有汽水吗?」
「或许,我不知道。」茱蒂喝光剩下的汽水,压扁罐子。她在葛瑞丝回来的同时将汽水罐丢到沙发后面。
「这下我觉得过意不去了,让我补偿你。」葛瑞丝双眼大张,炯炯有神。「拜托拜托。」
「不会有人发现?」茱蒂问。
「有些人会发现,但是大多数人不会。」
茱蒂考虑她的提议,看不出自己还有其他选择。不这样做的话,她就会忘记魔法,就连那本笔记也只能拖延忘记的时程,无法阻止这件事。如果想要记住,她就得采取激进手段。她只好同意。
葛瑞丝在茱蒂的额头上绘制记忆符文。画完之后,茱蒂的记忆再度恢复。那是一段诡异的记忆,模模糊糊、缺乏细节。
「这样就好了?」茱蒂问。
「是呀。效果应该不错,不过有些副作用——」葛瑞丝看了看手表。「喔,讨厌,我二十分钟后得要出席一场圣餐变体【注:将圣餐里的面包与酒变质为耶稣的肉与血。】。」她戳戳宝利的肩膀,他立刻睁开双眼。「你得开车送我去。」
「你不能飞过去吗,宝贝?」他问。
「雾这么浓?不能飞。」宝利去找裤子时,葛瑞丝抓起茱蒂,大力拥抱。「祝你好运。」
「谢谢。」
宝利和葛瑞丝出门了。他没提起她脸上的符文,让茱蒂感到松了口气,或许画得没有她想像中那么糟糕。她在浴室镜子前检查自己,符文占据了她整个额头,想不发现都很难。她提醒自己大多数人对魔法的意识程度都不及她,所以不管脸上画了多少特殊强化涂鸦都无所谓。管他的,或许就连有能力看见魔法的人都不会注意,或许它是隐形的。
「你在用浴室吗?」她身后有人问道。「因为我真的忍不住了。」
那是宝利昨晚第二个女性朋友。她很矮,有点胖,看起来像是人类。不过茱蒂已经不太能够肯定这种事情了。
茱蒂站在门口,仔细观察那个女人的反应,想要知道她到底看不看得到自己额头上的符文。不过她似乎一心只想进到厕所,完全不想看她的脸。
「我真的很急。」她推开茱蒂。
「挺不错的符文。」女人在将茱蒂推出浴室后用力甩门时评论道。
一小时后,茱蒂买了一顶棒球帽。
她整天都待在宝利家看电视。她打电话到超商说今天不去上班,甚至没假装生病,没人在乎。
记忆符文很有效。她没有忘记魔法、没有忘记食人妖和天使的存在,而且也没有忘记十点去接蒙斯特。
结果他还没准备好。
茱蒂坐在前廊上,趁着等待的空档抽烟。蒙斯特十五分钟后才出来。今晚他的皮肤是灰色的,头发一片雪白。他没刮胡子,白色胡碴在他的下巴上就像白色阴影。
「准备好了吗?」她问。
「抱歉,我还以为你会忘掉。你怎么记得的?」
「有人教了我一个把戏。」
「记忆符文?」蒙斯特问。
「有用就好。」她调整帽子,压得更低。「纸人呢?」
蒙斯特拍拍上衣口袋。「你确定要这么做?」他问。
「确定。」
他们上车,他自口袋中取出一个恶魔娃娃,放在仪表板上。他扯扯它的左臂,旋转它的脚,调整到正确的频率。
她发动引擎。「上哪儿去?」
他教她开往市中心,那样可以提高接近报案现场的机率。
「变成灰色有什么效果?」她问。
「指尖可以发射闪电。」他说。「不过会非常刺痛。」
「你到底为什么会变色?」她问。
「大约三年前,我被一只石化蜥蜴咬到。通常这是死定的了。不过如果非常非常幸运,而抗毒疗程又没有把你变成一滩烂泥的话,就会获得一种不稳定的强化能力。如今我每次睡觉就会变色,醒来后就会依据不同色彩而产生不同的强化效果。另外,我对所有毒素与有毒物质免疫。」
「对你的工作一定很有帮助。」
「是呀,几乎让那每天注射痛得要命的化学药剂的两个月值回票价。」
「你女朋友是红色的。」
「是,没错。」
「为什么?」
「因为她是恶魔。」他说。「我同意让你载我一个晚上,可没说要回答很多问题。记忆符文是谁教你的?」他问。
「一名天使。」
「我猜她名叫雀瑞蒂、雀丝特蒂,或是玛德丝蒂【注:Charity,Chastity,Modesty,分别为慈悲、贞洁、谦逊之意。】,我就是不懂天使为什么爱取脱衣舞娘的名字。」蒙斯特住嘴片刻,聆听娃娃发出的声音。有人报案在市中心发现了一头狮身蛇尾怪,不过距离太远,他们无法赶到。「她有提到副作用吗?」
「当然。」她撒谎。
「而你可以接受?」
「没有什么是完美的。」她说。
「那么我猜你真的非常认真看待此事,大多数人听到动脉瘤和记忆提早衰退都会打退堂鼓。」
茱蒂花了点时间接收这项资讯,努力维持面无表情。
「暂时先这样,必要时我会再想其他办法。你晚上就是这样?开车闲晃?」
「你以为会是怎样?」
「我不知道,我以为没这么无聊。」
「不,就这样了。」他说。「这很像打仗。大部分的时间无所事事,偶尔穿插一些短暂的恐怖场面。」
半小时后,无线电娃娃通报了车程十分钟距离的事件,但是蒙斯特没有回报处理。「如果开我的货车,那就不是问题。不过现在我没有足以应付黑暗之犬的装备。」
「我真的不懂。」她说。「我可以理解魔法的概念。我的意思是,我从前有听过这种东西,还有食人妖、雪怪那之类的生物,但是为什么真的遇上的时候会记不起来呢?」
「青春期之前,所有小孩都是轻度有识者。」蒙斯特说。「那让你理解基本的概念。尔后,当梅林脑叶重新吸收这些概念时,便会发现它本来就在里面了。」他轻拍自己的脑侧。
「即使你以为那些都只是故事。」
「那我怎么分辨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她问。「小时候,我有个名叫雪伦的隐形朋友,她是一头剑龙。她真的存在吗?」
「我怀疑。」
「为什么?恐龙不是真的吗?」
「是真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不过话说回来,独角兽竟然不是真的,所以谁知道呢?」
「我要怎么确定任何事情?」茱蒂问。「如果我的记忆这么不可靠,我怎么能够确定我们真的有过这段谈话?」
「你不能。」
「我应该就这么停止尝试?」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他说。「你身处一种最糟糕的情况,身为轻度有识者是件非常恼人的事。我会建议你就此收手,但是这样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你依然会不断遇上魔法事件,一再想起,一再忘记。世界就是如此运作的。很抱歉是由我来对你说这些话,虽然我很可能不是第一个对你这么说的人,很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低吼一声。
他考虑要不要告诉她实话。情况是会好转的,她的脑叶会持续退化,直到完全变成无识者,不必再度面对轻度有识的困惑,缺点是轻度有识者在黄金岁月罹患失智症,或是其他心理疾病的机率极高。基于少许的同情,他决定不要提起这些事情。
茱蒂在一间便利商店前停车,说要去买条巧克力棒,随即在蒙斯特有机会说话烦她之前跳下车。她开始认为他说的没错。忘掉这一切,继续自己的人生,虽然她可能三不五时会遇上一些奇特的事件、不小心瞥见另外一个世界。如果这几天的经历算是正常情况的话,她这辈子必定经常做出这个决定。放手不管至今尚未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就算真的找出记得的方法,她也不能做这份工作,而且她也不确定自己想做。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这么做除了带来挫败外没有任何好处。
她根本没心情吃巧克力棒,但她说过要买,于是随手在货架上抓了件商品。结帐柜台有人排队。她前面排了三个人,最前面的小姐正以一般人只有在解除炸弹时才会采取的专注态度买彩券。
「你还剩下几张幸运鸭的彩券?」她问店员。
「十张。」
「喔,太好了。最后十张通常是最幸运的。」她转身向身后的顾客重复这句话。
茱蒂神经紧绷,将包装内的巧克力棒捏扁。排在她前面的娇小女子恼怒地叹了口气。买乐透的女人毫不理会这些征兆,继续她有条不紊的购买程序。
茱蒂扯开包装,吃了一口巧克力棒。里面没有核果,她讨厌没有核果的巧克力。她眉头一皱,强迫自己咽下去,随即发现已经拆开就非买不可了。
茱蒂拿起架上的杂志随手翻阅。队伍还是没有前进,不过后面又补进来了一个怪家伙。
对方很矮,苍白的皮肤上布满鳞片,长了一双尖耳朵和尾巴。他身穿宽松的长裤、上好的夹克,还打了条领带,手里提着六罐啤酒、一瓶矿泉水,以及一本汽车杂志。
他瞥见她投来的目光,于是点了点头。「哈罗。」
「嗨。」她将目光转到自己的杂志上。现在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她一直在等待机会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应付超自然生物,现在机会降临了。不管这是什么玩意儿,总之他不是人类。
她偷看一下身后,对方点头微笑.茱蒂一边再度点头,一边打量他。他体型不大,身高约莫五尺,体重不会超过一百磅。没有利爪,牙齿也不算锋利。尾巴或许会造成问题,但是她很肯定自己打得过他。她在基督教青年会学过一点柔道,应该能够轻易压制眼前这个小家伙。
她考虑去找蒙斯特,不过他只会把她推开,然后亲自动手。她必须向他证明自己的能力,也必须向自己证明。只要她能抓到一个可恶的超自然生物,她就能够宣称今晚不是在浪费时间。就算不为了别的,至少她也可以三不五时在额头上画个记忆符文,回忆自己抓到一头海精灵或什么鬼玩意儿当晚的景象。
轮到茱蒂付帐时,她已经想出了计划。她不可能确定这头生物有没有什么特殊能力,或许他会喷火或是将东西变成黄金,或许只要抓到他就能得到三个愿望。不管他能干什么,她最大的胜算在于出其不意。她支付巧克力棒的钱,塞入口袋,走出大门。商店的前门是玻璃,于是她从容不迫地晃到转角,然后静静等待。
蒙斯特正在调整无线电娃娃,没注意到她出来。她心想这样也好。这下他发现错过那头怪物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海精灵离开商店,刚好转往她的方向。她退入暗处,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他一进入视线范围,她立刻扑了上去。对方没有怎么挣扎,她一下子就把他压倒在地。两人发出了一些扭打与谩骂的声音。他挥拳击中她的喉咙。她呼吸困难,不过还是想办法把他压在地上,双手扭在背后。
「噢!」他叫道。「你有什么毛病,疯婆子?」
「我抓到你了,你这个小……天知道你是什么玩意儿!我抓到你了!」
蒙斯特在对方奋力挣扎却一直无法脱身的同时下车来到茱蒂身后。
「你在干嘛?」
「我抓到了一头怪物。」她以膝盖顶着对方背心。「看到没?他不是人!」
「我就知道!」怪物说。「我就知道这里没什么不同,自由之地个鬼。我有绿卡!」
茱蒂脑海中缓缓浮现自己犯了大错的可能性。在她搞清楚状况前,蒙斯特已经建议她放开对方。她不情不愿地照做,海精灵爬起身来,对她怒目而视。
「我很抱歉,先生。」蒙斯特说。「这是一场误会。」
海精灵抄起他的杂志,有几页在扭打过程中被撕烂了。
蒙斯特自口袋中拿出切斯特,交代他去应付精灵,然后把茱蒂拉到一旁。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是怪物。」她说。「我是说,看看他。」
「我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他不是人类并不表示他就是超自然生物。」
「不是吗?」
「生物大略可以分成四大类:人类、动物、超自然生物、半人类。猜猜他是哪一类?」
海精灵朝切斯特大声抱怨,切斯特努力想让他冷静下来。
「我的工作是捕捉超自然生物,其他不管。」
「你之前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会突然抓狂,看到有尖耳朵的家伙就扑上去。」
「我怎么分得出来?」她问。「那些食人妖看起来也有点像人,不是吗?」
「我可以提供一个实用的分辨法门:如果他会排队买啤酒,那就多半不会对公众安全造成威胁。你最好祈祷切斯特能够安抚那个家伙,不然的话你可能得去坐牢。」
几分钟后,切斯特终于取得一点成效。他来到蒙斯特和茱蒂身前。「他愿意不计较此事,不过有些条件。他要五十块钱,还有一本新杂志。」
「我把身上的钱都花在巧克力棒上了。」茱蒂拉出口袋,发现里面沾满巧克力。「可恶,这条牛仔裤才刚买没多久。」
蒙斯特付钱给海精灵。「没有恶意,老兄。」
「我真的很抱歉。」茱蒂说。
「没关系。」精灵道。「这种事在所难免。」
他朝她伸出左手。她觉得有点突兀,不过未免进一步冒犯对方,她还是伸出左手,他们握了握手。他面露邪恶的笑容,手中使劲,她的掌心随即感到一阵火热。海精灵放开手,转身离去。
「在你做出其他蠢事之前赶快离开这里。」蒙斯特说。「对了,你欠我五十块钱。」
无线电娃娃通报附近某栋房子的阁楼上出现石像鬼。蒙斯特回报处理,指示茱蒂方位。
抵达现场时,她掌心的灼热感已经转为麻痒。她抓了抓痒处,发现左掌上多了一块奇怪的斑点。「什么玩意儿?」
「只是个标记。」蒙斯特抓起背包下车。「待在车上,应该不用多久。看好她,切斯特。」
「标记?什么标记?」茱蒂问。但是蒙斯特已经踏上前廊,于是她转向切斯特。
「什么标记?」
「诅咒标记。」切斯特说。「那个半人类在你身上施展的诅咒,你不该伸左手和他握手的。」
「你就不能警告我一下?」她问。
「抱歉,不想大惊小怪。」他察看她的手掌。「看起来不算太糟,小小的不幸诅咒。我想诅咒生效后应该只会造成你几分钟不便,不过过马路的时候最好注意一下双向来车。」
房子的正门开启,蒙斯特走了进去。茱蒂看着那栋房子,手指轻轻敲打方向盘。
「管他的。」她开门下车。切斯特折成一只鹦鹉,降落在她肩膀上。「我不建议这么做,海因斯小姐。诅咒还没解除前最好还是待在车里。」
「你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除非你自己让危险找上门来。」
「我是来看你们抓怪物,不是坐在车上的。」
「我本来不想这么说,但你今晚已经做出好几个愚蠢的决定了,或许该花点时间想想这样做会不会又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他说得有理,她身受这个不幸诅咒的唯一原因就是做了一些蠢事。
「既然是不幸的诅咒,我怎么知道如果回车上的话,车子不会爆炸或什么的?」她问。
「可能性很低。」切斯特说。「诅咒的威力并没有强到改变可能性,只能将一连串微不足道的事件引导向对对你较为不利的方向而已。汽车爆炸的机率很低,不过你被石像鬼咬到而感染狂犬病的机率却非常高。」
茱蒂走回车旁,点了根烟,靠在引擎盖上,等待蒙斯特。
「我在干嘛?」她大声自问。「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觉得很好奇,海因斯小姐。就像猴子会沉迷在破解魔术方块一样。」
「我真的很希望你不要继续拿猴子来举例。」
「抱歉。」
「那么你做这行又有什么好处?」茱蒂问。
切斯特说:「这个身体不是我真正的形体。我其实是来自六度空间的实体,利用这张纸与这个空间互动。过程中,有些……想不出更好的词汇来形容,类似能量的东西会被转换到我的空间。那些能量在这个空间蕴含丰富,在我的空间却越来越少,所以就变成了价值不菲的稀有商品。」
「就是个上班族。」她说。
「我们不都是吗?不过这个工作还不错。我刚买了房子,还送了个孩子去念高等天体学院。她主修量子双重性力学,副修会计。」
「所以你结婚了?」
「可以这么说,很难以你们能够了解的方式解释我的真实本质。」
「因为我是只猴子。」茱蒂说。
「我没这么说。」
「但你有这么想。」
「我不做批判。」切斯特说。「我很喜欢你们低等实体。就可能拥有意识的短暂存在原生质而言,你们的表现还算不错。」
「可能拥有意识?」
「这点还有待观察。」
蒙斯特走出屋子。
「抓到了吗?」茱蒂问。
「抓到了,有两只。」他摊开掌心,扬起两块灰石。「没想到你真的留在车上。」
「不想得狂犬病。」
蒙斯特窃笑。「石像鬼不会传染狂犬病。」
茱蒂一把挥开切斯特。他折成诺姆的形体,耸了耸肩。
「准备离开了吗?」蒙斯特问。
「是,准备好了。」茱蒂吸了一大口烟,然后把烟屁股弹在切斯特身上。烟灰自他的纸身体上弹开,在上头烧出一个小洞。
「怎么回事?」蒙斯特问。
「没什么好担心的,老板。」切斯特回答道。「干这行就会习以为常,原生质都很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