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蒙斯特跳过许多通报,只挑了几件来接。他提出诸多借口,说自己没有适当的装备、路途太遥远或是不值得为了这点钱冒险。但是茱蒂心知他是不想被她拖累所以才挑简单的工作接。他回报处理的少数案件都很好应付:一群小精灵(貌似有鳞片的仓鼠)、一只蛇妖精(有手有脚的蛇),还有一只蛙怪。蛙怪看起来像是身上布满圆点的鬣蜥蜴,不过蒙斯特警告她说这种怪物剧毒无比。他对毒免疫,所以无所谓,虽然它还真的一口咬中他的虎口。不过他早就被咬习惯,在伤口上贴块OK绷就没事了。
「我想差不多可以收工了。」蒙斯特在天际出现第一道曙光时说道。
「我想也是。」
蒙斯特透过眼角打量她。她心情沮丧,而他认为她有理由沮丧。她最近运气很差,未来看起来也不乐观。无识者可以轻易忽略生活周遭的魔法,但是轻度有识者的日子就很难过,总是努力想要弄清楚一些他们捉摸不住却又难以忘怀的事物。
蒙斯特在一间仿五〇年代主题餐厅前停车。
「想来点早餐吗?」蒙斯特问。「我请客。」
「当然。」茱蒂说,不过兴趣缺缺。她不饿,但也不急着回宝利家。
这家餐厅采用了很多铬铁板和霓虹灯,点唱机里传来大巴伯的音乐。或许天色亮一点时这里会很吸引人,但在经历一个漫长夜晚过后,这地方实在不怎样。大部分客人都将展开全新的一天,蒙斯特和茱蒂则是来此结束一天的。人们除了咖啡和早餐外似乎完全不在乎任何事情。令人惊讶的是,这群睡眼惺忪的顾客似乎毫不影响看起来相当乐在工作的服务生。
一名身穿蓬蓬裙和运动鞋的青少女对他们露出灿烂的笑容。「嗨,我是琪波【注:Chipper,活泼的意思。】。」
「我注意到了。」茱蒂说。
琪波吃吃傻笑,她可能是茱蒂此生见过第一个不会跟吃吃傻笑产生违和感的人。「这边请!」
她带他们来到一张雅座,帮他们点饮料,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她回来时也是蹦蹦跳跳地,茱蒂有点佩服她能够在端着两杯咖啡并且一滴也不洒出来的情况下蹦蹦跳跳地行走。
「很抱歉,小姐。」她说。「这里禁止吸烟。」
茱蒂在桌面上轻轻敲烟。「你有看过老电影吗?」
琪波点头。「有的,小姐。我爱老电影。」
「那你就该注意到老电影里所有人都在抽烟,随时随地,就连上教堂也抽。而且,就连进了加护病房也照抽不误。所以如果这是一家提供完整体验的五〇年代主题餐厅,那我认为可以抽烟也是非常合理的事。」
琪波脸上笑容不减。「我们并没有提供完整的体验,小姐。我是说,如果想要精确无误的话,我们就得把所有黑人顾客通通赶到餐厅后面去坐。我们可不打算这么办,你说是吧,小姐?」
「她说得有道理。」蒙斯特说。
琪波帮他们点餐,又找机会叫了茱蒂两声「小姐」,然后蹦蹦跳跳地跳回厨房。
「抱歉昨晚不太刺激,」蒙斯特终于说道。「不过这本来就不是刺激的工作,一般来说。」
「我注意到了。」
凌晨三点左右,茱蒂就认定蒙斯特的工作和她的工作一样无聊。龙和巫术并不能真的改变世界的本质,不管是超商店员还是怪物猎人都一样是上班族。
「就算你能取得认证,」他对她道。「也不会有什么差别。通报案件越来越少了,超自然生物的数量少到不足以靠这一行维持生计。大部分的时候我赚的钱都不够付房租,得靠女朋友拿钱接济。世界就是如此运作的。超自然生物就和其他动物一样,需要空间才能生存。我们占据的空间越多,它们剩下的空间就越少。有些能够适应,不过大多数都在逐渐消失。要不了多久,一个晚上就只能抓到一头怪物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识者的出生率也已开始降低,两、三百年内就不会有任何人类了解魔法。魔法或许永远都会以某种形式存在于世,但是谁会注意到?或许会让命理学、占星术、塔罗牌或是那些人们愿意相信拥有魔力但其实不然的东西所取代。」
茱蒂青少年时期曾经历过一个阶段,书柜上摆满星座和星球排列那些鬼话的书籍。自认懂得一些神秘知识的感觉还不错。
「你最近生意似乎不错。」茱蒂说。
「总是会有高峰期,通常一年会遇上两、三次。这一次比预期早了一点,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她问。「等所有超自然生物消失后,有什么计划?」
「我不知道,还没想过。」
「你都不担心吗?」她问。
「我不知道,或许会吧。」他望着自己的咖啡,故意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你可曾早上醒来突然想到: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究竟在干什么?然后你就发现生活中的一切通通搞砸了,或许都是你自己的错,但是已经来不及补救,因为你绝不可能重返校园、投身商场或是从头开始。那听起来不错,听起来或许值得一试,但要不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个窝囊废的话,根本就不会陷入这个泥沼。所以何必重新开始呢?你还是个窝囊废,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不管你有多想改变。」
她有同感,没错。这就是她平常努力不要去想的事情。她环顾四周,至少在半数顾客脸上看到过一天算一天的神情。我们不能全都像琪波那样,如此乐观开朗、轻松愉快,因为明天肯定会更好,而今天通常没有那么糟糕。茱蒂的生活其实也没那么糟,只是没有很好。就某方面而言,这种情况反而更讨厌。当你身处谷底时,可以努力往上爬。当你身处顶点时,可以闭开心心地展望未来。但是不上不下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不上不下很容易让人变得懒散或是愤世嫉俗。
有时候,她认为饥饿的人烦恼没她那么多。接着她会发现这种想法有多白痴,然后心情更加低落。
她凝视着自己的杯子。
「呃,我尽量不去想这个。」蒙斯特强颜欢笑道。「我有点期望我的恶魔女友在我非想这个不可之前就把我杀了。」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计划。」茱蒂同意道。
「我能怎么办?我生性乐观。那你呢?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对未来一点概念都没有。她可能会抹除记忆符文,忘掉过去几天,回食品超商工作到老死。这不是最好的计划,但至少很单纯。
琪波端来他们的食物。茱蒂心情欠佳,期待看到她的早餐在油里游泳,搭配橡胶般的火腿和如同烤焦吐司般的培根。但是一切都很完美,蛋很松软,培根很脆,火腿嫩而多汁。这并没有振奋她的心情——只有让她进一步察觉自己恶劣的态度。
「再来点咖啡吗,小姐?」琪波问的时候已经开始倒了。
茱蒂挤出一丝微笑。「谢谢。」
「不客气,小姐。」琪波跳着离开。
「我发誓,如果她再叫我一声小姐……」
蒙斯特轻笑。「啊,她只是个孩子。放她一马吧,她将来会有很多时间变得愤世嫉俗。」
茱蒂自这个猜测的可能性中获得些许慰借。虽然她对此并不抱持乐观的态度,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曾尝过希望幻灭的感觉。
她讨厌那些人。
厨房中传来一阵恐怖的骚动。听起来好像厨师同时摔掉了所有锅碗瓢盆,然后又打烂了所有餐盘一样。一名打杂的人冲出厨房大门,扑向柜台,重重落下,脸部着地。他擦掉鼻血,继续逃命。
「厨房里有只大狗!」他惊叫道。
厨房里传来一声嚎叫,听起来并不像狗。
「这条香肠真的很好吃。」蒙斯特说。
半数顾客离开座位,朝出口移动。另一半不确定该不该走,想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地方真的很棒。」蒙斯特说。「不晓得我之前为什么没有来过。」
更多厨房员工匆忙逃命,这时大多数顾客也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茱蒂狠狠瞪他一眼。
「干嘛?」他回应道。「我下班了,让别人去处理。」
厨房里有人惨叫。
「至少让我把蛋吃完。」他说。「蛋黄炒得刚刚好,看看这些蛋黄。你知道要找个能把蛋黄炒成我喜欢的样子的餐厅有多难吗?」
不明怪物撞击墙壁,放声吼叫。听起来像是狮吼,不过以一种奇特的颤音收尾。
蒙斯特推开餐盘。「好啦,好啦,我去看看。」
又有个人冲出厨房。「喔,天啊!它要把琪波吃了!」
「不必急。」茱蒂说。
蒙斯特已经起身,朝厨房走去。茱蒂决定跟去。
厨房里一片混乱。汤锅、平底锅,以及餐盘碎片散落一地,水槽已经被摧毁,水柱狂喷。厨房里地方不大,而那只大狗就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虽然顶着一颗狗头,但它并不是狗。它又黑又大,表皮布满鳞片;身体类似海象,外加一条粗大的尾巴,但是它有四只脚。每只脚的末端都有大爪子。
它将琪波困在角落,不过庞大的身躯却被挤在油锅和烤架之间。女服务生爬到冰箱上,暂时安然无恙。怪物庞大的身躯一时构不到她。
「你得想想办法,」茱蒂说。「用你的魔法文字还是什么的。」
「在弄清楚这是什么玩意儿之前,采取任何行动都可能让情况恶化。」他说。「帮我个忙,去车上拿我的怪物指南。」
茱蒂去拿怪物指南期间,蒙斯特就看着怪物威吓琪波,一步一步慢慢挤过去。它挥出一只大爪子,差点击倒冰箱,让琪波落入掌心。
「嘿!」他说。「嘿,你这个蠢东西!」
怪物转头看他,随即将注意力放回琪波身上。
尽管明知不该,蒙斯特还是顺手抓起一支叉子,朝怪物掷去。怪物不痛不痒,再度挥爪,冰箱猛晃。琪波尖叫。
蒙斯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怪物的尾巴末端,眯起双眼,发射一道闪电。小小的闪电。
「噢!」他吸吮手指。「狗娘养的,真痛!」
怪物转离琪波,再度瞪向蒙斯特。它露出满嘴利齿,发出一声吼叫。
怪物僵立片刻,不确定想先吃谁。由于受困在厨具之间,它还是回去对付琪波,因为她垂手可得。它终于弄倒了冰箱。结果并不符合任何人的预期,包括怪物在内。冰箱砸在怪物头上,琪波滚到它背上。
行动手册上的第一原则就是让平民远离危险区域。蒙斯特通常不会遵守手册规定,但是他不需要在纪录上增加伤亡人数。一个还可以算是运气不好,两天内连死两人通常就要面对委员会质询。
「小姐,请往这边。」他安抚地说道。
双眼充满恐惧的琪波死命地抓着怪物不放。蒙斯特压下心中的不满,向前踏出一步,接近怪物的大鱼尾。怪物此刻浑身软瘫,不过随时都有可能再度用力挥爪。
他朝她伸出手掌。「来吧,」他说。「来吧。」
她浑身发抖,向他伸手。
怪物突然挺身。琪波身体腾空,狠狠撞在蒙斯特身上,将他撞倒在地。这下算他走运,不然他就会被怪物的尾巴打扁。
琪波连滚带爬地爬过他身上,她的膝盖压过他的胸口,脚底踩过他的手臂。他在她夺门而出的同时破口大骂。
「不必客气。」他埋怨道。
怪物再次吼叫,朝向蒙斯特挣扎转身。他退出厨房,茱蒂拿着怪物指南站在空荡荡的餐厅里。
「你动作真是悠闲啊。」他不理会骚动与吼叫声,找张椅子坐下来翻阅指南。
「我们应该离开这里吗?」茱蒂问。
「喔,没关系。那玩意儿卡在里面,根本出不来。」
「就像我衣橱里的食人妖一点也不可怕。」她说。
「你要我处理此事,我现在就在处理。总之,我敢说这玩意儿非常稀有,所以我不打算放过这家伙。你想离开就先走,不在旁边或许比较好。」
「我要留下。」
「随便你。」他浏览辨识目录。由于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得反过来利用特征查询。辨识身分并不困难,即使在超自然生物的世界里,长得像狗头海豹的怪物还是不多。
「阿斯伊武刚奇姆卡提。」
「那是什么怪名字?」茱蒂问。
「因纽特语。它们通常不会出现在格陵兰以外的地方。这种怪物的英文名称是海象狗。」
「真有创意。」茱蒂说。
阿斯伊武刚奇姆卡提吼叫一声。
「海象狗听起来有点可爱。」茱蒂说。「但是那玩意儿一点也不可爱。现在知道它是什么了,你抓得了它吗?」
「没问题。」蒙斯特拿起四方形铝制餐巾盒,然后在上面绘制符文,参考着他的口袋字典。
「你现在应该要记住这些符文了吧。」茱蒂说。
蒙斯特不去理会她的批评。符文魔法只是一套文字系统,拥有一千个字母以及人类难以理解的文法和标点规则。它是宇宙本身的速记法,而宇宙在诠释符文规则的时候并不特别聪明。一道能够瘫痪一头雪怪的符文法术很可能会炸掉另一头怪物的脑袋,而他可不想杀死这头海象狗。
他画好符文,确信它能够完成任务。
「接下来呢?」她问。
「接下来我就把这玩意丢过去,将它冰冻在大冰块里。我让油炸食物爱好者的世界更加安全,同时也为我的辛劳赚笔奖金。」
「你说它来自格陵兰,对吧?」
「没错。」
「好吧,格陵兰不是一片冰天雪地吗?万一冰不起来呢?」
「事实上,冰岛才是冰天雪地。」他说。
「不。才不是。」
蒙斯特咬牙切齿地说道:「不重要啦。就算格陵兰是冰天雪地——而它不是,因为这样叫它格陵兰就没有道理了——这也不是普通的冰。这是魔法冰。」
「你确定吗?」
蒙斯特一边暗骂脏话,一边步入厨房。茱蒂没跟进去,而这或许是件好事,因为他非常想要在冰封海象狗前先把她推入它口中。怪物已经转身了一半,并且在过程中摧毁了整间厨房。料理台被拔离原位,半数磁砖松脱,地板上布满餐盘碎片,几根断裂的水管喷出水柱。火炉歪在一旁,不过蒙斯特没有闻到瓦斯外漏的味道。
别再发射闪电了。他提醒自己。
海象狗朝他作势欲咬,但是并不构成威胁。在陆地上时,这头怪物的行动能力显然比较近似海象,而不是狗。它挥出利爪,不过通通落空。
蒙斯特将餐巾盒丢向海象狗。餐巾盒自阿斯伊武刚奇姆卡提的黑色鳞片上弹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道蓝光罩住怪物,当蒙斯特的视力恢复时,海象狗已经被包在冰块里。
茱蒂走进厨房,蒙斯特得意洋洋地向她微笑。「看到了吧?冰起来,没问题。」
「那么我想它那样算是正常的了?」茱蒂问。
海象狗绽放微光。它全身鳞片发亮,缓缓吸收四周的冰块。
「没什么好担心的。」蒙斯特翻阅他的字典。「交给我来处理。」
鳞片越来越亮,冰块越来越薄,怪物开始抖动尾巴。
「是呀,看得出来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祝你好运。」
她走向前门,门把被她扯下。
她的左掌发痒,不幸诅咒开始运作了。她用力推门,但是门是朝里开的,完全推不动。她试图将手指插入门缝,不过门缝太紧了。
厨房内的光线及海象狗刺耳的喘息声并不能激发茱蒂的信心。蒙斯特推开厨房门出来。
「我们该离开了。」他在前门口停步。
茱蒂举起门把。
蒙斯特奔向餐厅另一侧的门,门把也被他扯了下来。
她搔搔手掌,痒得要命。「抱歉。」
他用肩膀去顶玻璃门。
「我试过了。」她说。
海象狗嚎叫。
蒙斯特拿起餐巾盒,高高举起,丢到门上。想不到餐巾盒竟自玻璃门上弹开,击中茱蒂的脑袋,打掉她的帽子。她跌跌撞撞地后退,摔在一张椅子上。
「狗娘养的!」她埋怨道。尽管脑袋剧痛,她依然清楚感到掌心发痒。
海象狗穿越厨房门。符文魔法将它变成一具活生生的冰雕,小小的冰块随着它每一个动作自身上脱落,不过立刻又会补上新结的冰。阿斯伊武刚奇姆卡提半身卡在厨房门口,冰冻的利爪陷入地面,努力想要挤出厨房。
「太不公平了。」蒙斯特说。「那是你的不幸诅咒,不是我的。」
茱蒂拉正一张椅子坐下。她没办法集中精神,而且膝盖无力。不过她已经习惯在脑袋受创的情况下行动,能够将意识维持在清晰到保有理智,又模糊到不怕被冰雕吃掉的程度。
「来道闪电怎么样?」她问。
「闪电对冰有效吗?」蒙斯特问。
「我不知道。但那不是普通的冰,对不对?」
现在海象狗只剩下后腿还卡在门里,而且已经快要挤出来了。茱蒂没有非常担心。那玩意儿体形过于笨重,不会造成什么威胁,而被转化为冰块也没有为它带来好处。他们多半可以轻松智取,但是脑袋上的痛楚提醒她此刻不管做什么事情都绝不轻松。
蒙斯特扬起双手,对准海象狗,闭上双眼,同时自十指发出闪电。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怪物吸收闪电,将能量引入体内。闪电在它的心脏四周形成一颗电光球。怪物吼叫一声,电光四下流窜。餐厅内的灯泡炸出一片火星。蒙斯特躲到一张雅座后方,茱蒂稍微恢复平衡感后凑到他旁边。
「真是好主意。」蒙斯特说。
「别生我的气,这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再说如果你一开始就听我的,不要试图冰封这玩意儿,我们根本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如果我一开始就不理你,现在我还在吃我的蛋呢。」
他们偷看一眼。海象狗已经挤出厨房,朝他们这边逼近。它或许没有变弱,但动作肯定变慢了。它扫开挡路的桌椅。
「我们可以绕过它,」茱蒂提议。「我敢说厨房有后门。」
「只要靠近它,我们就会被电焦。」蒙斯特说。
「我们可以拿椅子攻击它,或许可以争取时间通过。」
「这里所有东西都是金属的,我不确定拿金属棒攻击活生生的发电机会是明智之举。」
一只爪子进入他们视线范围。滋滋作响的海象狗抬起大头、露出满嘴冰牙放声吼叫,蒙斯特和茱蒂往后一跳,紧贴墙壁。
吼叫声在它下巴掉下来的时候转为哀鸣。阿斯伊武刚奇姆卡提的尾巴出现裂痕,化为碎片。怪物试图举起一只利爪,结果整只脚都掉了下来。海象狗努力维持平衡,但是冰冻的肢体无法阻止它倒下,于是它侧身翻倒。心脏四周的电光滋滋作响,阿斯伊武刚奇姆卡提在一阵闪光中炸为碎片。
蒙斯特、茱蒂,以及整间餐厅通通蒙上一层薄霜。
「死了没?」茱蒂问。
「什么死了没?当然死了。」蒙斯特抹除脸上的薄霜。「可恶,我想我是领不到钱了,就连器官都没得卖。」
蒙斯特和茱蒂在厨房里找到后门离开。他们绕到餐厅正面,只见大部分的顾客和员工一脸疑惑地在外围观。琪波依然情绪激动、几近疯狂,茱蒂强迫自己不要对这个再也活泼不起来的小女孩感到幸灾乐祸。
茱蒂猜想结合危险、混乱与魔法的场面就会产生这种目瞪口呆的效果。蒙斯特毫不理会围观群众,一言不发地走向她的车。但是茱蒂认为她该说点什么来平息众人的迷惑。要不是因为记忆符文的关系,她也会和他们一样迷惑。
她双掌举在嘴前,朝众人呐喊,不过没喊很大声。她头上的大包还在抽痛。「没事了,各位,事情已经处理完毕。那只,呃,大狗已经死了,它不会伤害你们。可以进去继续用餐了。」
她很惊讶地发现这样讲竟然就足以安抚他们。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很想假装海象狗攻击事件根本没发生过,继续去过平淡乏味的生活。几名比较勇敢或是全然无识的员工和顾客朝餐厅走去。
茱蒂发动车子。「我们应该暂时留在这里吗?以免警察有问题要问?」
「你疯了吗?趁我们还没惹上麻烦之前赶快离开。」
她望向餐厅结霜的窗户。「我想你说得对。」
「你是灾星,你知道吗?」回程的时候,蒙斯特说道。
「又不是我的错,是那个精灵诅咒我的。」她看了看手掌,还有点痒,至少诅咒标记消失了。
「你弥被下诅咒前就是扫把星。我才认识你两天,已经差点被雪怪、食人妖、日本巨魔,以及一头格陵兰海象怪吃掉,更别提弄坏我的货车了。」
「我的生活又不是充满彩虹和小狗亲亲。」她摸摸自己又是瘀青又是伤痕的额头。
「我要是你的话,就会在被害死或是面对更悲惨的命运前洗掉那个符文,继续原来的生活。」
头部要是再度受创,她大概就得用手指加脚趾才能数到二十了。她的日子在没有脑部受损的情况下就已经够难过了,蒙斯特说的或许没错。她讨厌他如此建议,但却无法反驳。
她在他家放他下车。
「很抱歉事情和你期待中不一样。」他说。
「我甚至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她回应,比较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蒙斯特大声从齿缝间发出嘶声,借以掩饰尴尬的沉默。
「算了,不是你的错,至少你有让我跟来。你没必要这么做。我不会去找红衣警察更改证词的,你知道。你比自己想像中更适合干这行。」
「你怎么知道?」
她大笑。「我想我不知道,并不真的知道。我只知道每次和你在一起就差点送命,但是我到现在还没死,这大概得要归功于你。你或许是个窝囊废,蒙斯特,但能做这一行的人就不可能窝囊到哪里去。不然的话,你早就已经死了。」
「谢谢。」
「不要因为我说实话而向我道谢。」茱蒂说。「看来我不会再见到你了,嗯?」
「看来不会。」
这段对话就此结束。蒙斯特轻声道「保重」后拿起背袋,踏上人行道,头也不回地挥手道别。
她嘀咕几句,点了根烟。
她坐在没有熄火的车内抽了两根烟。
「管他的。」
她伸出汗湿的手掌,擦拭额头上的符文。这样做并没有抹掉它,只有弄模糊一点,不过她在魔法迷雾回归脑海的时候感到些微不适,又或许纯粹只是脑震荡的关系。
茱蒂在一间便利商店旁停车,进去买了些阿斯匹灵舒缓头痛。柜台后方的店员问她额头上的紫色瘀青和污点是怎么来的。不过那时她已经忘掉一大部分,而她也不相信自己还记得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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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宇宙而言,茱蒂相信什么根本无关紧要。它并不是想对她隐藏什么秘密,只是不想要和她分享某些资讯。菜蒂是个工具,宇宙机器中的关键零组件。工程师通常不会费心向基本零件解释自己的构想,他只会把零件组合到定位,然后让它们发挥功效。
茱蒂与创造最原始的层面密切相关,只是她并不知情。她的想法和欲望都被传往宇宙核心里,但是讯号十分微弱,大部分的想法都没有抵达目的地。而抵达目的地的想法又很零碎,难以辨识任何意义。茱蒂的意志就是一支用来操纵一个巨大宇宙,可是电池快要没电的遥控器,比较适合用来推动银河,而不适合执行人类日常生活行为。
可想而知,这种情况导致了混乱的结果,并且在讯号逐渐增强时持续恶化。如果茱蒂知道这件事的话,或许会谨慎应对最微不足道的思绪。这样并不会改变任何事,但至少她有尝试改变。
不过莲花夫人却非常清楚这个现象。她坐在舒适的窝里,看着石板上浮现的潦草字迹。
费丁南德的目光离开填字游戏,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浑身肌肉的女人停止咀嚼口香糖。「我讨厌她那样做。」她说。
「哪样做?」爱德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有时候莲花夫人可以一连坐上好几天,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石板深处。爱德和费丁南德知道她在做某件事,并且假设那是件非常重要的事。不过她们对于此事的想法仅止于此。好奇并非她们的天性,她们只喜欢奉命行事。如果她们曾凝望那块石板,也不会看见任何值得一看的东西。
但是莲花夫人看见一个又一个的模式、环环相扣的关联、最终导向的结果。
她同时也发现有样东西不见了,一个她看不出是什么的异常现象。石头在对抗她,但是这样做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再过几个小时——在莲花夫人眼中不过转瞬之间——她就会知道该上哪儿去找茱蒂。到时候她就会拨乱反正,在宇宙试图步向毁灭时让一切回归正轨。
这就是她的工作,而在做了数十亿年后,她早已驾轻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