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阿鲁卡德·埃默里不习惯于无能为力。
就在几个钟头前，他夺得了Essen Tasch的桂冠，荣膺三大帝国最强魔法师的头衔。可是现在，他坐在莱的床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帮忙。怎么救人。
魔法师眼睁睁地看着王子躺在乱糟糟的床单上，缩成一团，面色煞白，看着莱疼得哭喊，而阿鲁卡德根本看不见有什么东西在折磨他，更别说保护了。他愿意——刀山火海也愿意闯，只要莱安然无恙。但正在杀死王子的凶手不在这里。
“ 怎么回事 ?”他问了无数遍，“我该怎么 做 ?”
然而谁也回答不了，他只能零零碎碎地听见王后的恳求和国王的命令，莱拉急切的喊声和侍卫们搜寻的呼喝，所有人都提到了凯尔。
阿鲁卡德身体前倾，抓着王子的手，目睹莱周围的魔法之丝纷纷开裂，随时可能崩断。
其他人观察世界，看到的是光影和色彩，但阿鲁卡德·埃默里看到的更多。他能看到力量的经纬线、魔法的图案。不仅是咒语的光晕、魔法的残余，还有盘绕在一个人体内、在血管里搏动的真正的魔法色彩。谁都能看见艾尔河的红光，而阿鲁卡德能看见整个世界的鲜活色彩。天然的魔法源泉闪着深红色的光。操纵元素的魔法师们被绿色和蓝色所覆盖。诅咒呈现紫色。强力咒语金光灿灿。至于 安塔芮 ?唯有他们闪着层次极为丰富的黑光——不是一种颜色，而是所有颜色的叠加，既自然又异样，闪闪发亮的丝线在他们皮肤上舞动，犹如一匹绸缎裹在他们身上。
此时此刻，阿鲁卡德看见那些丝线在蜷缩的王子周围开裂、崩断。
那不正常——莱缺少魔力，从来都呈现深绿色(他对王子提过一次，发现对方厌恶地皱着面皮——莱一向不喜欢那种颜色)。
而时隔三年之后，再次定睛观察莱的瞬间，阿鲁卡德知道王子不一样了。 变了 。不是下巴的形态，不是肩膀的宽度，也不是眼里从未有过的阴影。是束缚在他身上的魔法。力量是活生生的，能呼吸，应当在人的生命中如潮水般涌动。但缠绕着莱的魔法静止不动，丝线就像绳索，紧紧地捆着王子的身体。
每一根丝线都像浮于水面的油，有着流动的色彩和光芒。
那一晚，在莱的寝宫里，阿鲁卡德拉开王子的衣服亲吻肩膀时，看见银丝缝在莱的体内，织进他胸口那块同心圆形状的伤疤里。阿鲁卡德不需要问是谁施展的咒语——他只能想到一位 安塔芮 ——但他看不出凯尔是 如何 做到的。通常他可以通过观察丝线以拆解魔法，但眼前的丝线无始无终。凯尔的魔法之丝钻进了莱的心脏，然后不见了——不，没有不见，而是 埋在里面 ——这个咒语施展得相当坚挺，不可动摇。
此时此刻，它逐渐崩裂。
在无形的拉力之下，丝线一根接一根地断开，每次都引得昏迷的王子呜咽一声，呼吸也随之颤抖。每一根开裂的丝线——
原来如此，他明白了。那不仅是一道咒语，还是某种形式的 纽带 。
另一头是凯尔。
他不知道王子的生命为何与 安塔芮 的捆绑在一起。他不愿多想——虽说现在他看到了莱胸前的疤痕正好是匕首刃部的宽度，已经明白了几分，令他深感难受和无助。然而，纽带正在断开，阿鲁卡德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拉着王子的手，试图把自己的力量灌入崩裂的丝线，以为他风暴般湛蓝的魔法之光可以融进凯尔的彩虹色光芒，不会白白浪费。他呼唤世上的各种伟力，呼唤每一位圣徒、牧师和天选之人——无论他信或不信——乞求他们赐予力量。发现得不到任何回应，他转而对莱说话。他既不提坚持，也不提坚强。
他提起了往事。 他俩 的往事。
“你记得吗，我离开之前的那一晚?”他尽量不在言语间流露恐惧，“你一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阿鲁卡德闭着眼睛，回忆当时的情景，也避免看见王子痛苦不堪的模样。
那是一个夏天，他们躺在床上，他抚摸着莱完美无瑕的肌肤，等王子舒坦了，他说：“你迟早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到时候我依然爱你。”
“我不会衰老。”王子意气风发地说，带着年轻人才有的天真无邪。
“这么说你打算年纪轻轻就死掉?”他打趣道。莱耸耸肩，姿态优雅。
“或者永生。”
“噢，是吗?”
王子撩开眼前的一绺黑色卷发。“死亡太平庸了。”
“那么，”阿鲁卡德单臂撑起身体，“你打算怎么永生?”
莱把他拽了回来，用一个吻结束了对话。
此时他在床上瑟瑟发抖，紧咬的牙关里透出一声呜咽，乌黑的卷发凌乱地盖在脸上。王后叫人去取毛巾，去找首席牧师、找凯尔。阿鲁卡德抓着爱人的手。
“很抱歉，我当时走了。我很抱歉。但现在我来了，所以你不能死，”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大老远地回来，你要是死了，不觉得很失礼吗?”
王子浑身一紧，手指突然收拢。
莱的胸脯最后一次在剧烈的颤抖中起伏。
然后不动了。
一时间，阿鲁卡德如释重负，因为莱终于平静下来，终于安然入睡。一时间，世界静好。一时间——
然后，美好的愿望破碎了。
有人尖叫。
牧师们挤上前来。
侍卫们把他拉开。
阿鲁卡德瞪着王子。
他不理解。
他 无法 理解。
然后，莱的手从他手中滑出，落回床上。
了无生气。
最后一根银丝断开了，抽离他的皮肤，犹如夏日的床单。
然后他放声尖叫。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阿鲁卡德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