Ⅷ

　　艾迈娜不肯离开莱的身边。

　　无论在他的哀号变成断续的呜咽时。

　　还是在他发烫的皮肤变白、五官松弛时。

　　抑或在他的呼吸停止、脉搏衰弱时。

　　无论四周安静时，还是乱成一团时，当家具摇晃，窗户破裂，侍卫们不得不从床边拉开阿鲁卡德·埃默里，她依旧不愿离开。马克西姆和提伦试图把她的双手从他身上拉开，因为他们不理解。

　　一位王后可以离开王座。

　　但一位母亲绝不会离开儿子。

　　“凯尔不会让他死。”安静的时候，她说。

　　“凯尔不会让他死。”喧嚣之中，她说。

　　“凯尔不会让他死。”她一次又一次自言自语，哪怕没有人听她说。

　　寝宫里风暴骤起，而她坐在儿子身边纹丝不动。艾迈娜·马雷什不止一次目睹美丽的事物被毁灭，一生如履薄冰，生怕造成更多悲剧。艾迈娜·纳萨罗一度不愿意当王后，不愿意为千万民众的不幸与罪孽承担责任。她也一度不愿意把孩子带到这个危险的世界，此时此刻，她拒不相信自己健康漂亮的儿子……她的心……

　　“他死了。”牧师说。

　　不。

　　“他死了。”国王说。

　　不。

　　“他死了。”除她之外，每个人都在说，因为他们不明白，如果莱死了，那么凯尔也一样，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能发生的。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她的儿子不动了。没了呼吸。他的皮肤渐渐失去温度，呈现可怖的灰白色，他的身体瘦骨嶙峋，皮肉凹陷，仿佛他已经去世好几周，甚至好几个月，而不是几分钟。他的衬衫敞开着，露出了胸口的记号，在曾经棕色的皮肤之下，肋骨的形态格外怪异。

　　她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但她不愿流泪，因为哭泣意味着哀悼，而她不会哀悼儿子，因为儿子没有死。

　　“艾迈娜。”国王恳求道，她的脑袋垂在莱完全静止的胸脯上。

　　“拜托。”她低声说。祈祷的对象不是命运，不是魔法，不是圣徒、牧师和艾尔河。是凯尔。“拜托。”

　　等她抬头，似乎看见了半空中微弱的银光——一束光线——但随着时间流逝，躺在床上的人和她儿子越来越不像。

　　她伸手撩开莱眼前的头发，易碎的发卷和薄如纸片的肌肤差点令她打了个寒战。儿子就在她眼前分崩离析，寂静之中不时地传来骨骼移位的噼啪声，犹如将熄的火堆。

　　“艾迈娜。”

　　“拜托。”

　　“陛下。”

　　“拜托。”

　　“王后。”

　　“拜托。”

　　她开始哼唱——不是歌谣，也不是祈祷，而是咒语，是她小时候学会的。莱小时候，她唱过上百次。助眠的咒语。做个美梦。

　　放松身心。

　　她快唱完时，王子喘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