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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尔蹒跚着离开街道,进了自己的寝宫,忽然置身于明亮、温暖和不可思议的日常生活之中,他大受震动。仿佛这里无人殒命,世界不曾遭受破坏。天花板上垂着薄纱,墙边垫高的台子上有一张帷幕四合的大床,深色的木质家具镶有金边,冠军舞会的喧嚣声落在屋顶。
怎么可能一切照旧?
他们怎么可能不 知道 ?
国王 当然 会按计划举办冠军舞会,凯尔不无苦涩地想。不能让威斯克人和法罗人觉察到他儿子的情况。
“你说霍兰德来了是什么意思?”莱拉问,“是来了伦敦,还是来了 这里 ?”她紧随其后,凯尔已经出了寝宫的门。莱的房间位于走廊尽头,红金色的木门紧闭着。
走廊上挤满了人,包括侍卫、 维斯特拉 和牧师。他们一看到凯尔就迅速扭过头来,因为他的胸膛裸露着,头发黏糊糊的,身上满是血迹。在他们眼中,他看到了震惊和恐惧、诧异和害怕。
人群在动,有人上前,有人躲开,但全都挡在路上,于是凯尔召来一阵风,逼得人群退让到两边,然后他疾步走向王子的房门。
他不想进去。
他 必须 进去。
凯尔推开门,移步室内。他屏着呼吸,每跨一步,脑子里的呐喊就愈加凄厉。
他最先看到的是王后的面孔,因为悲恸而失去了血色。
继而看到了兄弟的身体,瘫软在床上。
然后,也是最后,他看到莱的胸脯缓慢地起伏。
这样一个细微的、充满幸福的动静,揪紧了凯尔的胸口。
他脑子里的风暴,一直被小心翼翼地按捺着,此时终于爆发,恐惧、悲恸、慰藉和希望突然涌来,又化作戛然而至的平静。
他如释重负地弯下腰来——莱还活着。只是凯尔的脉搏过于强烈和颠簸,淹没了莱微弱的心跳。即使在此时此刻,莱的心跳依然微弱得难以觉察。但莱还活着。他活着。他 活着 。
凯尔双膝一软,但不等跪到地上,她来了——这次不是莱拉,而是王后。她没有阻拦他,而是慢慢地跪在他身边。她抓着他的外套前襟,手指用力收紧,凯尔做好了接受责骂和殴打的准备。他当时离开了。他辜负了她的儿子。他差点失去莱——又一次失去。
然而,艾迈娜·马雷什的头抵在他血迹斑斑的胸前,哭了起来。
凯尔跪在地上,呆若木鸡,然后抬起无力的双臂,轻轻地搂着王后。
“我祈祷过。”她轻声说道,在被他扶起来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念叨这句话。
接着,国王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门口,似乎刚刚从王宫的另一头跑来,提伦在他身边。马克西姆冲上前来,凯尔再次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然而国王一言不发,默默地把凯尔和艾迈娜搂进怀里。
国王的拥抱谈不上温柔,仿佛凯尔是狂风暴雨之中唯一一块石头。国王抱得太用力了,凯尔暗暗叫苦,但没有抽身挣脱。
等马克西姆终于放开他们,拉走了艾迈娜,凯尔来到兄弟的床边。来到莱的身边。他伸手摸向王子心口,只为感觉心跳。确实有心跳,节奏稳定,而他自己的心跳也逐渐放缓,他在胸膛里再次感觉到了莱的心跳,与他的心跳相邻,那是回音,虽然遥远,但随着每一次跳动,它越来越近。
凯尔的兄弟毫无濒死的迹象。
莱面色红润,额头上的黑色卷发厚实且富有光泽,乱糟糟的床垫和皱巴巴的床单却记录了他的痛苦挣扎。凯尔低下头,嘴唇贴在莱的额头上,希望他醒过来,然后调侃他是等待解救的公主,需要用上咒语和魔法之吻。然而王子纹丝不动。他的眼皮也不动。他的脉搏没有加快。
凯尔轻轻地捏了捏兄弟的肩膀,但王子依然没有醒,要不是提伦搭上凯尔的手腕,拉开了他的手,他想使劲地摇一摇莱。
“耐心点。”Aven Essen柔声说。
凯尔吞着口水,一转身,忽然意识到寝宫里有多么安静,尽管国王和王后都在,还有越来越多的牧师和侍卫,包括提伦和身着便服的哈斯特拉。莱拉在门外踌躇不前,因为疲倦,而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脸色苍白。阿鲁卡德·埃默里在角落里,眼睛红红的,虹膜深沉的色泽变成了日落时分的蓝色。
凯尔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他们看到了什么。满屋子都是惊魂未定的呆滞面孔。寝宫里太安静了,凯尔甚至听得见头顶上飘来音乐声,是从该死的冠军舞会上传来的。
太安静了,他终于能够听见莱的呼吸声,轻柔而沉稳。
凯尔多么希望他们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希望他可以躺在王子身边好好睡一觉,不需要解释,不需要承受失败和背叛的指控。但他看见了人们眼中的疑虑,他们的目光从莱拉移到他身上,端详着突然回归、浑身是血的他。
凯尔吞了吞口水,从头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