Ⅺ
世界之间的边界迅速溃退，犹如被利刃割开的丝绸。
欧沙朗畅通无阻，除了阴影和台阶以及瞬间的虚无——那是位于一个世界的尽头和另一个世界的起点之间的狭缝——很快，霍兰德的脚—— 他的 脚——又一次踩上了坚实的地面。
他的伦敦和霍兰德的伦敦之间难以通行，那里的咒语古老而强大，锈蚀的大门紧紧关闭。但正如锈蚀的金属一样，大门也因此有了弱点和裂缝，而在王座上，经过多年的探寻，欧沙朗找到了它们。
那扇大门曾经抵抗，而这扇大门退让了。
随即展露不可思议的奇观。
城堡消失不见，寒冷不再刺骨，他所见之处充满了魔法的律动。魔法在他眼前丝丝缕缕地向上飘飞，好似蒸汽。
太多力量。
太多 潜能 。
欧沙朗站在街心微笑。
这是一个值得塑造的世界。
这是一个崇拜魔法的世界。
这个世界将崇拜 他 。
乐曲随风飘来，与遥远的钟声一样隐约不清，到处都是光和生命。比起他的世界和霍兰德的世界，这里最深的阴影也浅淡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鲜花和冬酿的芬芳，能量的嗡鸣，以及力量醉人的律动。
钱币还勾在欧沙朗指头上，他随手将其扔开，走向光辉灿烂的城中心。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自己更加强壮，魔法在他的肺部和血液里汹涌。不远处的河水闪着红光，它的律动如此强劲，如此富有活力，相比之下，脑海中霍兰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As Anasae。”低语声反反复复，试图驱散欧沙朗，似乎把他当成了普通的诅咒。
霍兰德， 他呵斥道， 我又不是可以解除的咒语。
附近悬挂着一块占卜板，当他伸手抚过，手指勾在魔法的线头上，咒语颤抖着变了样子，占卜板上的语言变成了 安塔芮 的记号，代表黑暗。代表阴影。代表 他 。
欧沙朗经过一盏又一盏路灯，只见火光闪耀，冲破玻璃，流进夜色之中，他踩过的道路也变得光滑而漆黑，黑暗如冰，四处蔓延。他周围的咒语纷纷瓦解，元素颠倒，图谱错位，火变气，气变水，水变土，土变石，石头变成魔法、魔法、 魔法 ——
他身后传来一声喊叫，以及清脆的蹄声，一辆马车急急地刹住。拉着缰绳的车夫冲他啐了一口，说着他不曾听过的语言，词与词相缀，酷似咒语，那些字母在欧沙朗脑子里分而又合，变成他能理解的形态。
“躲开，蠢货!”
欧沙朗眯起眼睛，伸手拽住了缰绳。
“ 我不是蠢货， ”他说，“ 我是神。 ”
他握着皮绳的手在用力。
“神应当受到崇拜。”
阴影顺着缰绳蔓延，闪电般爬上车夫的双手。当欧沙朗的魔法钻进了皮肤和血管，包裹了肌肉、骨骼和心脏，那人猛吸了一口气。
车夫没有反抗，或许他反抗了，无奈一触即溃。他离开车座，既像是跳起来，又像是摔下来，然后跪在阴影国王的脚边。等他抬起头，欧沙朗看到了自己的真身，如烟似雾，在车夫的眼中扭转游移。
欧沙朗注视着对方——魔力的丝线在他的控制之下变得极为迟钝和虚弱。
这么看， 他心想， 这个世界虽然强大，但并非一切事物都强大。
他要找到使用弱者的方式。或者剔除他们也行。他们是引火物，干燥而脆薄，烧得快，但烧不长久。
“ 站起来 。”他命令道。那人爬了起来。欧沙朗扼住车夫的喉咙，但没有施加力道，他不知道如果在这具平庸的躯壳里灌注更多自我，将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它可以承载多少力量。
他收拢手指，车夫的血管迅速膨胀，变得乌黑，然后碎裂了。无数微小的裂纹闪着光芒，那人在魔法中 燃烧起来， 张嘴发出无声的狂热呼号。他的皮肤被剥离了，浑身散落红色的微尘，继而变黑，最后 粉碎 。
欧沙朗收回手，微尘在夜空中飘飞。
他一时间过于专注， 差点 没有注意到霍兰德再次露头，趁机爬了上来。
欧沙朗闭上眼睛，注意力回到自身。
你越来越讨厌了。
他握住霍兰德意识的线头，拉紧了，在他脑海深处， 安塔芮 痛苦地呜咽了一声。直到反抗—— 还有噪声 ——终于粉碎，一如路上的车夫，一如任何一个试图阻挡神的凡人。
在宁静的氛围中，欧沙朗的注意力回到了美丽的新王国。街上，熙熙攘攘。天上，星光熠熠。王宫，辉煌灿烂。后者的景象尤其令欧沙朗称羡，因为这里的王宫不是霍兰德那个世界里的低矮石堡，而是弧形结构，以玻璃和金子建成，高耸入云，正合国王的身份。
他走过街道，发现璀璨夺目的王宫导致周围的一切黯淡无光。眼前出现了一条河，红光闪耀，令他忘记了呼吸。
美丽。浪费。
我们能做的远不止如此。
河岸上的集市洋溢着深红和金黄，前头的王宫台阶上摆满结了霜的鲜花。他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一排鲜花就褪去了冰霜，盛放得更加艳丽多姿。
太久了，他始终在克制。
太久了。
色彩随着他的脚步扩散——鲜花怒放，疯狂生长，茎上冒刺，它们顺着台阶铺展，形成绿色和金色交织、白色和红色相间的地毯。
万物都在勃发生机—— 他 的功劳——在这个陌生而又富饶的世界，这个硕果累累、只待收获的世界。
噢，他就要做这样美妙的事情。
在他身后，鲜花一变再变，花瓣凝结成冰，转眼又化作石头。五彩斑斓的颜色，混乱至极的形态，最终，狂热的变化降临了，它们变得漆黑，平滑如玻璃。
欧沙朗登上台阶尽头，面对一群守在门前的人。他们对他说着什么，有那么一会儿，他静立不动，让那些词句在空中纠缠，粗野的声音搅扰了他完美的夜晚。然后他叹息着，使它们变化形态。
“我叫你 停下 。”一个卫兵警告他。
“不准靠近了。”第二个人喝令的同时，拔出一把剑，剑刃闪着咒术的光芒。作用是削弱魔法。欧沙朗差点笑了，但在霍兰德的脸上，笑仍然是一种僵硬的动作。
在他的语言里，只有一个词表示 停下—— anasae——也表示拆解、还原。结束魔法只有一个词，但有很多词使其 生长、散播和改变 。
欧沙朗举起手，随便打了个手势，力量在指间盘绕，朝向那些身披铁壳子的人，朝向——
一声轰鸣，破空而过。
欧沙朗探头观望，在王宫的另一边，有一个彩色的光球。然后同样的光球一个又一个地出现，红色和金色喷薄而出。欢呼声乘着风传到他耳中，他感到上方有很多人与之共鸣。
生命。
力量。
“停下。”他们操着笨拙的语言说道。
然而欧沙朗正要开始。
空气在他脚边盘旋，他飞上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