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six Shades of Magic 死刑
Ⅰ
灰伦敦
内德·塔特尔醒来时有种不祥的感觉。
他最近搬出了位于梅菲尔区的家,住进了酒馆—— 他的 酒馆楼上的房间,这个神奇的地方曾经叫做比邻,如今改名为五角。
内德坐起身来,专心致志地聆听。他敢发誓有人在说话,然而很快就听不见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也难以断定自己是真的听到了,还是某场梦境的残影,或许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渴望听见那里的声音。
内德的梦一向很鲜活。
过于鲜活的梦,令他无法分辨某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梦到过。内德的梦一向很怪异,甚至奇妙,但最近一段时间变得……焦躁、黑暗、来势汹汹。
从小到大,父母都认为他的梦不过是读了太多小说的缘故,他常常连续几个钟头——有时候是几天——沉浸在虚构和幻想的世界里。他小时候把梦境当做他对 异世界 极为敏感的表现,大多数人看不见世界的另一面——内德也看不见——但他热切地、果决地、固执地相信这一点,直到遇见凯尔的那天,他断定真有 异世界 的存在。
然而今晚,内德梦到了一片石林。凯尔也在他梦中,一转眼就消失不见,内德迷路了,每次大喊救命,石林都报以回音阵阵,如同身处空荡荡的教堂。但回音不是他的声音,有高有低,有的年轻甜美,有的苍老,在它们之中,有一个声音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色彩,绕过他的耳朵,就像偶尔绕过街角的一束光。
此刻,坐在硬邦邦的窄床上,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冲动,想要大喊大叫,就像在石林中那样,但又略为担心——好吧,担心的程度不低——石林中的场景重演,有 别的 声音喊回来。
也许声音来自酒馆楼下。他把两条长腿挪到床边,穿上拖鞋,站了起来,陈旧的木地板在他脚底呻吟。
他一路沉默,只有“ 嘎吱嘎吱 ”的响声陪伴着他,然后他“ 嗷 ”的一声撞上柜子,铁制提灯“ 吱呀 ”摇晃,险些倾覆,继而“ 哐当 ”一声回归原位,再就是小蜡烛滚落的“ 咕噜 ”声。
“该死。”内德咕哝道。
本来可以非常方便,他心想,如果打个响指就能召唤出一丁点火焰的话,然而他连续尝试了四个月,只能勉强移动凯尔那个元素盒子里的元素。于是他慢慢吞吞地摸黑前进,走下楼梯。
然后他打了个激灵。
气氛不对劲。
一般来说,内德迷恋怪异的东西,一心希望能发现它们,但是他目前感受到的怪异气氛几近 邪恶 。空中弥漫着玫瑰花、柴火燃烧和落叶的气息,他仿佛在冰冷的池水中跋涉,忽然经过了一处热源,或者说,在温热的池水中跋涉,遭遇了一股冷流。仿佛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刮起一阵风。
他记得这种感觉,他曾在五角酒馆外面的街道上经历过一次,那时候酒馆还叫比邻,他等待凯尔回来,带来他要的泥土。内德目睹了一场交通事故,听见车夫骂骂咧咧地说他差点撞上一个行人。然而那里没有人,只有烟、灰和魔法的悸动。
坏魔法。
黑 魔法。
内德返回房间,取出了那把仪式用的匕首——那是他一周前从一位老顾客手里买来的,刀柄上刻有符文,环绕着一颗内嵌玛瑙的五角星。
我是爱德华 · 阿奇博尔德 · 塔特尔三世, 他抓紧匕首,心想, 我不害怕 。
“ 嘎吱嘎吱 ”的响声陪着他下楼,等他抵达了楼梯底部,站在黑暗之中,只有他的心脏 怦怦 跳动。内德明白了怪异感来自哪里。
五角酒馆太安静了。
安静得凝重、压抑、 不自然, 仿佛屋子里堆满了木材。壁炉里最后的余烬还在燃烧,风吹透了木板,然而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内德走到大门前,拉开门闩。外面街道空旷——此时是夜色最深、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但伦敦从来不寂静无声,尤其在靠近河水的地方,他很快听见马车的 嘚嘚 声,远处隐约的笑声和歌声。泰晤士河畔的某处,有荒腔走板的小提琴声,不远处有一只流浪猫在叫唤,渴求牛奶、同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形形色色的声音相互交织,都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等内德关上大门,那些声音也进来了,从门底的缝隙、从窗台的四周溜进来。压力退散,酒馆里空气渐渐稀薄,咒语被打破了。
内德打了个哈欠,等他爬上楼梯时,诡异的感觉已经消失。回到房间里,尽管天气寒冷,他还是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放进了伦敦市的嘈杂声。他爬回床上,拉起被子,世界再次陷入寂静,低语声又响了起来。他坠入清醒与睡梦之间,那些难以捉摸的话语变得清晰。
让我进去, 他们说。
让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