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伦敦魔法师(卷三):光之召唤> Ⅵ

  莱返回王宫时,天光早已散尽。他的盔甲因为沾满了灰,颜色都变了。酒馆里的人死了大半,活下来的几个跟在他身后,胳膊底下夹着头盔,形容枯槁,脸颊上的银线犹如泪痕,闪闪发光。

  莱登上殿前台阶,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守着大门的银化侍卫们同样一言不发,莱怀疑他们是否知道——他们 肯定 知道,放任那么多同袍闯进毒雾之中。他们没有直视王子的眼睛,但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也许代表了光荣、团结,或者是莱不曾理解的其他含义。

  他的另一名侍卫维斯,正在前厅守候,显然在等托纳斯的消息。莱摇摇头,经过他身边,经过每一个人,走向皇家浴池。他需要泡个澡,一路上,他的盔甲似乎在缩紧,扼住他的咽喉,捆绑他的肋骨。

  他呼吸不畅,忽然想到了那条河,当时凯尔被困在水底,而他在岸边喘息,但此时此刻的感受不是因为兄弟在遭受痛苦。他自己的胸脯贴着板甲剧烈起伏,他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他自己的肺部裹满死人的灰。他必须清理干净。

  “殿下?”维斯喊他。他挣扎着剥下盔甲,它们滚落在地,铿锵作响,腾起一团团灰尘。

  然而,他的胸脯依然在剧烈起伏,胃还是那么难受,于是他抢在呕吐之前找到了水盆。

  他抓着水盆的边沿,呼哧带喘,心跳终于有所缓和。维斯抱着头盔,守在一边。

  “今天很难熬。”莱无力地说,维斯没有追问,什么都没有说,莱甚是感激。他抬起颤抖的手擦了擦嘴,直起身子,继续走向皇家浴池。

  来到浴池的门前时,他已经解开了外衣扣子,却发现浴池里有人。

  两个身着银色和绿色服饰的仆人靠着对面的墙壁,柯拉坐在地板上的大浴池边沿,梳子上蘸了水,正在梳理一头松散的长发。威斯克公主仅着一件长袍,于腰际敞开,虽然莱知道威斯克当地民风开放,不过目睹裸露在外的美好肌肤,他还是脸红了。

  他放下手来,衬衫半敞。

  柯拉碧蓝的眸子转了过来。

  “Mas vares。”她的阿恩语说得磕磕巴巴。

  “Na ch'al。”他用威斯克语回答,嗓音沙哑。

  当她看见他灰头土脸的样子,便把梳子放到膝间。“你希望我出去吗?”

  老实说,他不知道。他始终昂着头,坚强地看着那些人挣扎到死,如今他无力再来一场表演,假装若无其事,但一想到独自承受那些回忆,以及阴影的折磨——不是王宫之外的阴影,是夜晚找上 他 的……

  柯拉起身时,他开口了:“Ta'ch。”

  不要。

  她又跪坐下来,莱的两个仆人上前为他脱衣,动作熟练。他以为柯拉会扭头不看,没想到她的目光毫不躲闪,充满好奇。他们为他卸下残余的盔甲,松开靴子的绑带,解开袖口和衣领的纽扣,比他的双手更沉稳有力。仆人们脱下他的外衣,露出黝黑的胸膛,皮肤光滑无痕,除了肋骨的线条,以及胸口处的旋涡状伤疤。

  “清理盔甲,”他轻声说,“衣服烧了。”

  然后莱兀自向前走去,默不作声地表示他不需要服侍。

  他穿着裤子,赤着脚,走下漂亮的拼花台阶,进入浴池,热水依次拥抱他的脚踝、膝盖和腰部。他身后留下了一道灰色的痕迹,周围清澈的池水变得浑浊。

  他走到浴池中央,沉身跪在池底。他本能地想要爬起来,但他吐出了肺里所有的空气,指头抠着池底的格栅,坚持到疼痛来袭,坚持到周围的池水恢复平缓,世界逐渐缩小,身上的灰尽数剥离。

  等他起身,吸着气钻出水面,柯拉来了,长袍留在池边,一头金色长发被灵巧地绾起。她的双手漂在水面,宛若百合。

  “我可以帮忙吗?”她问道。不等他回答,她献上一吻,水下的指尖擦过他的臀部。他浑身燥热,那是单纯的生理反应,莱极力克制,不料女孩抓住他裤子上的腰带,开始松解。

  他挣脱开来。

  “我以为你喜欢我兄弟。”他气喘吁吁地说。

  柯拉淘气地笑了。“我喜欢很多东西。”她再次把他拉近。她的手在他身上游移,热情地拥抱他,她的嘴唇是那么柔软,贴在他的嘴唇上,向深处探寻。莱情难自禁,渴望放任她、拥有她,也放纵自己,正如阿鲁卡德离开后他无数次采取的办法,以另一具肉身带来的吸引力和愉悦,抵御阴影和梦魇。

  他双手向上移动,直到她的肩膀。

  “Ta'ch。”他说着,轻轻地推开她。

  她面红耳赤,转而恼羞成怒。“你不想要我。”

  “是的,”他温柔地说,“这样子可不行。”

  她目光下移,羞涩地笑了笑。“你的身体好像背叛了你的思想,我的王子。”

  莱红着脸,退了一步。“抱歉。”他又接连退了好几步,直到撞上浴池边沿的石头。他顺势坐在一张石凳上。

  公主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任由双臂漂在水上,就像玩水的孩子,刚才那些轻车熟路的亲昵举动似乎没有发生过。“看来是真的咯,”她若有所思地说,“关于你的传闻?”

  莱忐忑不安。他听说过大多数流言,以及所有的事实,人们谈论他缺乏魔力、是否有资格成为国王、带谁上床、不带谁上床,但他依然强迫自己发问:“他们说了什么,柯拉?”

  她迎面游来——几绺金发借着热气脱离了发髻——然后在他身边落座,收拢双腿,胳膊交叠着搁在浴池边沿,脑袋倚在上面,于是,她褪去了最后的诱惑,变回小女孩的模样。

  “他们说,莱·马雷什,你心有所属。”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说来话长。”他勉强接了一句。

  “当然咯。”柯拉的指头在水面上划拉。“我也恋爱过,”她似乎刚刚回忆起这件事,“他叫维克。我爱他就像月亮爱星星——那是我们的说法,形容一个人的光芒照亮了全世界。”

  “后来呢?”

  她淡蓝色的眸子抬了起来。“你是王位的唯一继承人,”她说,“可我有六个兄弟姐妹。光有爱是不够的。”

  她的语气就好像这是一个不言而喻的、不可改变的事实,令他眼圈发热,喉咙发紧。他想到了阿鲁卡德,不是莱打发他离开时的样子,也不是选旗之夜的样子,而是那个夏天,阿鲁卡德与他耳鬓厮磨,嘴唇贴在他的肌肤上私语的模样。

  我爱你。

  柯拉停止动作,张开手掌贴在水面上,莱发现她的手腕有一圈深深的抓痕,皮肤青紫。她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屑一顾地摆了摆手。

  “我哥哥脾气暴躁,”她漫不经心地说,“有时候他不知轻重。”然后,她的嘴角掠过一抹浅浅的冷笑。“但他一直低估了我。”

  “疼吗?”

  “这种伤是可以痊愈的,”她话锋一转,“你的伤疤有趣多了。”

  莱抚摸着胸口的记号,一言不发,她也不问,两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周围蒸汽缭绕,如烟似雾。莱思绪纷飞,飞向阴影,飞向垂死之人,飞向插在胸口的刀,飞向冰冷黑暗、鲜血淋漓的地方,甚至更远,更远,寂静如棉花一样厚实,磐石一般沉重。

  “你有天赋吗?”

  莱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画面随之消散。“什么天赋?”

  柯拉拨弄着面前的蒸汽。“在我的国家,有的人能在雾气里看到不存在的东西。尚未发生的事情。刚才你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不是看到,”莱说,“只是想起。”

  ★★★

  两人在浴池里坐了许久,既不愿离开热水,也不愿离开同伴。他们肩并肩坐在浴池边沿的石凳上,或者换到更凉爽的瓷砖上,聊个不停——他们谈论的不是过去,不是各自的伤心往事,而是眼下的事情。莱讲了宫墙外的情况、遍布伦敦的诅咒、仍在扩散的怪异转变,以及傀儡和银化者。柯拉讲了被困在王宫里的贵族,他们聚在大厅里焦躁不安,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柯拉嗓门不小,然而当她轻声说话时,带有某种韵律,有安抚人心的效果。她编排着这位老爷和那位夫人的故事,因为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就以衣着来称呼他们。她还讲到了魔法师们,讲到他们的臭脾气和傲慢的态度,甚至流利地复述了他们的大段对话。

  柯拉的脑子相当灵光,冰雪聪明,但又将其掩藏在孩子气的外表之下。他知道原因——基于同样的原因,他身为王子的同时,也有纨绔子弟的一面。有时候,这样做容易被人低估、轻视,甚至忽略。

  “……然后他真的做了,”她说,“吞了一杯酒,打燃火花,一吹,烧掉了一半胡子。”

  莱放声大笑——那种感觉轻松极了,或许有失礼节,但打心眼里需要——柯拉摇了摇头。“千万不要激将威斯克人。否则我们的脑子就傻掉了。”

  “凯尔说他打晕了你们的一位魔法师,阻止她冲进毒雾找死。”

  柯拉歪着脑袋。“我一整天都没见到你兄弟。他去哪里了?”

  莱仰头靠着瓷砖。“去求援了。”

  “他不在王宫里?”

  “他不在城里。”

  “噢,”她若有所思,笑容很快又回来了,慵懒地浮现在嘴角,“这是什么?”她不知从哪里变出莱的皇家胸针。

  他瞬间坐直了。“你从哪里拿到的?”

  “你的裤兜里。”

  他伸手去抢,她嬉笑着躲开了。

  “ 还 给我。”他喝道,命令式的语气冰冷无情,带着严厉的警告,她当然听出来了,随即不再纠缠,不再玩闹。莱握住带着水温的胸针。“很晚了,”他从浴池里起身,“我该走了。”

  “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她似乎真的受伤了。

  他捋了捋潮湿的卷发。“我没有生气。”他撒了个谎,与此同时,两个仆人过来了,在他赤裸的肩头披上长袍。他怒火中烧,但气愤的是自己竟然粗心大意,毫不设防。他早该走了,但又不想面对潜入梦中的阴影。因为过度疲劳,他浑身酸痛,精神恍惚。“今天太辛苦,我累了。”

  柯拉一脸悲伤。

  “莱,”她委屈地说,“我只是觉得好玩,没想自己留着。”他跪在浴池边沿的瓷砖上,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亲额头。“我知道。”他说。

  他离开了,浴池只剩柯拉一人。

  外面,维斯瘫坐在椅子上,虽然疲惫不堪,但依旧清醒。

  “很抱歉,”看着侍卫起身,莱说,“你不该等我的。或者说,我不该害你等。”

  “没事,先生。”侍卫有气无力地说着,跟在他身后。王宫里悄无声息,隐隐传来卫兵们执勤时的窃窃私语,莱登上楼梯,在凯尔的寝宫前停下脚步,又想起兄弟不在里面。

  他的寝宫空荡荡的,灯光昏暗,到处都是长长的影子。餐柜里的一排药水闪闪发亮——那是提伦为他调配的睡眠药剂,以防情况恶化——但他刚刚泡过澡,身上依旧暖洋洋的,而且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于是莱把胸针放在桌上,一头栽进被窝里。

  结果被一团白色毛球袭击了。

  原来,阿鲁卡德的猫睡在他的枕头上,莱上床的时候,它愤怒地叫唤起来。他没力气驱赶它——它紫色的眸子瞪着他,充满挑衅的意味——于是莱躺下来了,与它同床共枕。他的手臂压在眼睛上,忽然感觉到一只柔软的爪子推了推他的胳膊,然后蜷缩在他身边。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松软的猫毛,任由轻柔的咕噜声和来自船长的熟悉气味——海风和夏日美酒——陪他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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