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 圣徒啊， ”阿鲁卡德咕哝道，“越来越 难喝 了。”
他把伊洛早上刚煮的咖啡吐到了船外。贾斯塔在舵轮边大喊，话语随海风消散，他擦了擦嘴，抬头一看，逝水出现在海平面上。
最初只是一道影子，继而慢慢地有了船的形状。
他第一次去寻找玛丽斯那艘声名在外的船时，以为和沙森罗什港口和伦敦夜市差不多，只不过建在海上罢了。Is Feras Stras和它们不一样。它真是一艘船——应该说好几艘船，彼此相连，就像冒出蔚蓝海面的珊瑚。方形的船帆或展开或收拢，配上横七竖八的甲板和船桅，酷似一大片帐篷。
这里看样子摇摇欲坠，在凛冽的寒风中晃晃悠悠，随时可能垮塌。古老的氛围充斥其间，仿佛存在了很久很久，不因某人的心血来潮或者风霜雪雨拆除重建，而是像一幅画作，一笔一笔地增添新的东西。
在这里，癫狂之中夹杂着奇异的优雅，混乱之中自有一种秩序，寂静的气息更是令人印象深刻。各处的甲板上都听不见喊叫。风中没有杂七杂八的响声。逝水沉默地处于海浪之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偏安一隅。
阿鲁卡德上次来到玛丽斯的地盘已是两年前了，奇怪的是，久别重逢，他依然为之惊叹。
巴德出现在他身边。
她打了个低低的唿哨，睁大的眼睛闪着同样饥渴的光芒。
一条小船已经停靠在海上集市旁边，等 幽灵号 减速了，阿鲁卡德看到了一个人，因为常年在海上生活，日晒雨淋，导致他骨瘦如柴，肤色黝黑。他被人架出了玛丽斯的船。
“等等!”他说，“该付的我付了。让我瞧瞧吧。我再找找!”
不过，架着他出来的人似乎懒得理会他的恳求和抗议，他们举起那人，扔到船外。他坠落了好几英尺，摔在自家小船的甲板上，疼得直哼哼。
“提个建议，”阿鲁卡德轻声说，“玛丽斯叫你走，你就走。”
“别担心，”巴德说，“我一定好好表现。”
这种说法难以令人放心。据他所知，她只有一种表现，而且结局通常要死几个人。
在贾斯塔的操控下， 幽灵号 缓缓地靠上了Ferase Stras。一块踏板搭在 幽灵号 和海上集市之间，通向一处搭了棚顶的平台，还有一扇式样简单的木门。他们依次走过踏板，贾斯塔打头，接着是莱拉和凯尔，阿鲁卡德在最后。经过一个钟头的争论，众人决定让霍兰德留在船上，由哈斯特拉和莱诺斯看着。
留下来的 安塔芮 再次戴上镣铐，不过霍兰德和凯尔似乎有种默契，都没有反对，毕竟他一度获得了在船上自由活动的权利——阿鲁卡德那天早上走进厨房时，看见魔法师坐在桌边，端着一杯 茶 。此时，霍兰德站在甲板上，倚着桅杆，躲在主帆的阴影底下，在镣铐允许的范围内抄着胳膊，仰面朝天。
“我们要不要敲门?”莱拉冲着阿鲁卡德粲然一笑，但不等她伸手叩门，门忽然打开，一个打扮得体的白衣男人走了出来。比起周遭的一切，他的出现格外不真实。如果说海上生活是一幅画，背景色彩是偏柔和的——那种被阳光和海盐漂洗过的颜色，汗水和污渍导致白里泛灰。然而，此人身处波涛之间，沐浴在早晨的日光之下，身着整洁的乳白色宽松长裤和纤尘不染的外衣。
此人头上戴着既像围巾又像兜帽的东西，从脑袋包到眉毛，又包上高高的颧骨。眼睛露在外面，是极浅的棕色，生着长长的乌黑睫毛。他长得相当好看。一直都是。
看到阿鲁卡德，他扬起下巴。“我不是把你赶走了吗?”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凯特罗斯。”他快活地说。
他的目光掠过阿鲁卡德，扫向其他人，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然后伸出黝黑的手。“你们的信物。”
他们交了出来：贾斯塔给了一个布满孔洞的小铁球，可以发出哨声和呜呜声;凯尔给了一枚灰伦敦钱币;莱拉给了一只银怀表;阿鲁卡德给了一瓶在罗斯纳尔弄到的快梦。凯特罗斯回到门内，一行四人默不作声地在平台上等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出来请他们进去。
凯尔带头进门，消失在前方的阴影中，接着是脚步轻快无声的巴德，然后是贾斯塔——不过当 幽灵号 船长迈步上前时，凯特罗斯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次不行，贾斯塔。”他淡淡地说。
女人面色一沉。“为什么?”
凯特罗斯耸耸肩。“玛丽斯的决定。”
“我的礼物相当不错。”
“也许吧。”他说完，不再多言。
贾斯塔说了一句什么，可能是咒骂，或者就是吼了一声而已，声音太低，阿鲁卡德听不清。她和凯特罗斯的块头不相上下，即使算上后者包在脑袋上的布，阿鲁卡德不禁好奇，如果她打算硬闯，不知道事情如何收场。他怀疑所有人都会受到影响，所以当她扬起双手，返回 幽灵号， 阿鲁卡德松了口气。
凯特罗斯转身面对他，揶揄的笑容好似唇上引弓待发的利箭。“阿鲁卡德，”他浅色的眸子端详着船长，终于说了一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