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白伦敦
如果有哪里不对劲,娜希总能知道。
那是一种直觉,得益于多年察言观色,人们干坏事之前的表情、动作,以及所有细微的信号,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现在不是某个人不对劲。
是整个世界不对劲。
寒气回归,城堡的窗户角开始结霜。国王失踪了,一直没有出现,随着他的消失,伦敦再次恶化,变得更 糟糕 了。仿佛整个世界在她周围瓦解,一切色彩和生命都在流失,就像很多年前的那次。不过,据说那次非常缓慢,这次快得很,就像一条蜕皮的蛇。
而且娜希知道,不光是她察觉到了。
全伦敦的人都察觉到了异样。
国王的铁卫队里,有少数人依然忠于国王,尽其所能地控制局势。城堡内部一直有人值守。娜希找不到溜出去的机会,所以没有鲜花——寒流来得突然,没有多少花儿能熬过去——摆在欧什卡的尸体旁。
但她还是来了,一方面是因为这里安静,另一方面是因为别的地方越来越可怕了,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娜希还是希望待在国王的骑士身边,哪怕她已经死了。
天刚蒙蒙亮——世界尚未苏醒,她站在女人的脑袋边念着祷词,祈祷上天赐予力量和勇气(她知道的祷词仅限于此)。就在她念到词穷的时候,躺在木台上的欧什卡 动了动 手指。
娜希吓了一跳,虽然她瞪着眼睛,心脏狂跳,但她还是安慰自己不必惊慌。幼年的时候,每当小小的影子幻化成大大的怪兽时,她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应该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很有可能,于是她试探着摸了摸骑士的手腕,感受她的脉搏。
果不其然,欧什卡还是冷冰冰的。还是死的。
突然,女人坐了起来。
娜希吓得退了几步,黑布从欧什卡脸上滑落。
她既不眨眼,也不转头,似乎没有注意到娜希,也没有注意到停放尸体的木台和点着蜡烛的房间。她眼睛圆睁,无神且空洞,令娜希想起了曾经保护阿斯特丽德·戴恩和阿索斯·戴恩的士兵,他们没有灵魂,在魔法的控制下绝对服从命令。
欧什卡和他们一样。
她既真实,又不真实,是活生生的,同时也是死的,死透了。
欧什卡脖子上的伤口还在,依然那么深。她开始活动下巴,试着说话,破损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嘶声。在娜希的面前,骑士紧抿嘴唇,咽着口水,缭绕的阴影和雾气缠上她的脖子,好似一条崭新的绷带。
她从木台上一跃而下,搅乱了藤蔓,打翻了娜希精心摆放的水碗。水碗纷纷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欧什卡的姿态向来优雅,但此时步伐僵硬,犹如马驹,又像木偶,娜希连连后退,肩膀撞上柱子。骑士直勾勾地盯着女孩,阴影在她浅色的眸子里盘旋。欧什卡瞪着眼睛,一言不发,泼出来的水滴落在她身后的石地上。她伸手摸向娜希的脸蛋时,大门突然打开,两名听到动静的铁卫兵冲了进来。
当看见死去的骑士站起来了,他们呆若木鸡。
欧什卡垂下手,转身面对他们,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她周围魔法嗡鸣,木台上的某件物品——一把匕首——飞进欧什卡手中。
卫兵高声喊叫,娜希应该逃跑,应该采取行动,但她靠着柱子,动弹不得,仿佛被某种强大的魔法压在那里。
她不愿意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愿意看到国王的骑士第二次死去,不愿意看到霍兰德最后的卫兵死于鬼魂之手,于是她蹲下来,紧闭双眼,捂住耳朵。每当城堡里事态恶化的时候,她都这样应对。每当阿索斯·戴恩把人折磨到生不如死的时候。
不过即使隔着手掌,她还是听见了欧什卡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是欧什卡的声音,是别人的,空洞而洪亮——卫兵们当然也害怕鬼魂和怪物,所以等娜希睁开眼睛,欧什卡和卫兵们都不见了。
四周空空荡荡。
她孤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