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七章
我在黑暗中醒来。
我哼了一声，在柔软得过分的床上蠕动，感觉像在打发好的奶油中游泳。终于，我挪到床边，坐了起来，用一只手抓了抓头发，并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手机。直到在身边摸索了一后，我才想起手机已经坏掉，并且被蜜兹拿走了。
片刻之间，我感到一阵失落。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地下街道的生活让我总是需要手机来告诉我时间。白天对我已经成为一种回忆，就像遍布绿草的公园和妈妈的声音。
我爬下床，把不知什么时候脱掉的夹克踢到一边，向门口摸索而去。门外走廊的一个方向有灯光，远处还有低微的谈话回音。我打着哈欠，向有亮光的地方走去，来到了中庭，就是那个有钢琴和玻璃天花板的圆形大厅。现在这里充满了一种柔和的蓝色光亮，光源来自于我头顶上方。
透过水波的太阳表明我们正在距离水面大约五十呎深的地方。海水比我预料的更加暗沉，不像蓝色的水晶，而是呈现出一种更幽暗模糊的颜色。从这样的水面向下看，估计什么也看不到。
现在我能够把谈话声听得更清楚了。是教授和蒂雅。我走过中庭，努力不让自己向上看，然后在图书室找到了他们两个。
「看她说话的样子，她的内心的确存在着冲突，乔。」蒂雅正在说话，「她显然希望你能够到巴比拉，所以你来得正是时候。她本来可以杀死我们，但她没有这么做。我认为她是真心希望你能够阻止她。」
我并不想偷听，所以我把头探进了图书室。教授站在排满了书本的墙边，一只手搭在书架上。蒂雅坐在一张书桌上，身边有台打开的手提电脑和几本书。她的手里拿着一只密封的小袋，袋口伸出一根吸管。我立刻明白，这样喝水就不会让王权有机会透过水面窥视我们。根据我对蒂雅的了解，那小袋里一定装满了可乐。
教授向我点点头，我便走进了图书室，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认为蒂雅是对的。王权正在努力不去使用她的力量，并且抵抗着那些力量造成的腐化。」
「阿比盖尔诡计多端。」教授说，「如果你们自以为了解她的动机，那么你们很可能犯错。」他在书架上轻敲指尖，「把艾克赛尔叫回来，不要让他继续进行侦查，蒂雅。准备好会议室，我们该讨论一个计划了。」
蒂雅点点头，阖上手提电脑，走出房间。
「一个计划，」我走到教授身边，「你想要杀死王权。」
教授点头。
「在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之后，你只是想把她杀掉？」
「你知道昨天有多少人死在灭除的手里吗，戴维？你听到资料报告了吗？」
我摇摇头。
「八十人。」教授说，「八十个人在几分钟之内被活活烧死。只因为王权将那个怪物放进了这座城市。」
「但她在与自己对抗，」我说，「她正在压制影响她的黑暗……」
「她没有！」教授大喝一声，他走过我身边，「你错了。去为参加会议做准备吧。」
「但……」
「戴维，」已经走到门口的教授不容我再说下去，「十个月以前，你找到我们，带来了一个恳求和一次争论。你说服我必须消灭钢铁心，我听了你的话。现在，我希望你听我的。王权已经无法回头，该是阻止她的时候了。」
「你们是朋友，对不对？」我问。
教授转过身看着我。
「难道你从没想过，我们至少可以考虑一下，是否能拯救她？」
「你真正想的是梅根，对不对？」
「什么？不……」
「别对我说谎，孩子。」教授打断了我，「对于异能者，你像任何人一样只希望除之而后快。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这种祈望，这是我们共同的祈望。」
他回身向我走来。天哪，如果教授愿意，他完全能用充满压迫感的气势让人无法呼吸。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小花，马上就要被一块倒下的墓碑压扁。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我面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叹息一声，伸出手按在我的肩上。
「你是对的，戴维，」他轻声说，「我们曾经是朋友。但你真的认为我应该因为自己恰巧喜欢阿比盖尔，就对她所做的事情不闻不问吗？你认为我们曾经的关系能够成为我赦免她杀戮罪行的理由吗？」
「我……不。但如果她受到超能力的支配，那也许不是她的错。」
「这么说没有意义，孩子。阿比盖尔做出了她的选择。她可以让自己的手上免于沾染鲜血，但她没有这么做。」教授直视我的眼睛，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真正的情绪。不是愤怒。他的表情太柔和，紧锁的眉头中充满了痛楚──现在他的心里只有满满哀伤。
他放开我，转身离开。「也许你说得没错，王权真的在抵抗她的超能力。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怀疑她之所以引诱我到这里来，正是因为她在寻找一个能够杀死她的人，一个能够将她从自己手中拯救出来的人。她派遣人马，使用手段，逼我来到巴比拉，就是因为我能够阻止她杀戮平民，而这也是我将要做的事。她不会是第一个被我杀死的朋友。」
没等我再说话，教授已经走出房间，我能够听到他在走廊中重重的脚步声。我靠在墙上，全身乏力。和教授的谈话总是会让我感觉到强大的压力。
最后，我决定去洗个澡。我只能摸黑做这件事，而且只能洗冷水，不过这对我都不是问题。还在工厂的日子里，我每三天才能洗一次澡。只要生活条件能够比那时好，我就很满足了。
半个小时以后，我走进了会议室。这里和我的卧室只有几道门的距离。这个房间的一整面墙都是玻璃，能够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海水，而它似乎是一种能够令人心情愉悦的装潢，已经进入会议室的每一个人都面对着那片玻璃墙壁。我当然不是害怕那道墙，只是不喜欢随时被提醒我们正处在深深的水底，只要一点点裂缝，就足以把我们全部淹死在这里。
艾克赛尔坐在一把看上去非常舒服的椅子里，双脚翘起。蜜兹正在玩弄着她的手机。瓦珥站在门边，双臂抱在胸前，这个西班牙女人看上去没有打算坐下来放松一下。她对待生活总是很严谨──对于这一点，我相当敬佩。我们相互点头致意，随后我就走进房间，坐到蜜兹身边的椅子里。
「上面城市的情况如何了？」我问艾克赛尔。
「举行了许多葬礼，」大汉回答，「我在靠近中央广场的地方参加了一个很不错的葬礼。水面上撒着花，还有美丽的悼词。虽然防腐工作做得很糟糕，不过，考虑到资源缺少的现状，我们也不能有什么抱怨。」
「你在葬礼上进行侦察？」我问。
「当然，」艾克赛尔说，「人们喜欢在葬礼上说话。那是个人们宣泄情感的地方。我也发现了一些牛顿的走狗在远处看着这场葬礼。」
正盯着手机的蜜兹抬起了头，「他们去那里干什么？」
「他们只是旁观，」艾克赛尔摇摇头，「说实话，我想不出他们会干些什么。我们也许应该渗进他们内部……」
「我很怀疑王权的黑帮会招募四十几岁、又高又胖的花花公子，艾克赛尔。」门旁边的瓦珥说。
「我可以伪装成厨师，」艾克赛尔说，「每个组织都需要好厨子和好的殡葬师。这两个行业对于人们的生活永远很重要，我们都离不开食物和死亡。」
没过多久，蒂雅和教授就走了进来。教授的手臂腋下夹着一把画架，蒂雅找了张椅子坐好。教授把铺好纸的画架在那一大片水族馆一样的玻璃墙前摆好。太好了，现在我得一直紧盯住那一大片水了。
「视讯器还没有安设好，」教授说，「所以我们只能用这种老派的办法。蜜兹，妳在团队名册上的位置最低，所以妳来做会议记录。」
蜜兹从椅子里跳起，教授交给她的任务似乎让她很高兴。她迅速拿起一支奇异笔，在画架纸的抬头上写下了审判者消灭王权之超级方案（Reckoner Super Plan for Killing Regalia）。她的这行字里，每一个人头顶上的圆点都被画成了一颗爱心。
教授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孩的举动，然后一字一句地开始了演讲：「在消灭钢铁心的时候，审判者做出了一个承诺，一个我们必须坚守的诺言：我们不会放任强大残忍的异能者不管。王权证明了她对于生命的蔑视，而我们是唯一能够将她绳之以法的力量。现在该是我们彻底扫除她的时候了。」
「我有疑虑，」艾克赛尔摇了摇头，「王权最近成功地运作了她的公共关系。这座城市中的人们不爱她，但也不恨她。你确定我们要这么做，教授？」
「过去五个月里，她一直派遣刺客追杀我在新芝加哥的团队。」教授的声音寒冷如冰。「山姆也是她下令杀死的。她对我们同样造成了伤害，艾克赛尔。不管她怎么搞人际关系，她也确实在这座城市中四处杀人。我们要消灭她。这一点没得商量。」
教授这样说的时候，眼睛看着我。
蜜兹在纸上写下了非常重要，我们绝对需要这样做，又画出三个大箭头，指向她写的标题。过了一会儿，她又在这句话旁边用小字写下：刻不容缓。
「好吧，」瓦珥在门旁说，「那么我们就需要找到她的弱点，但这件事我们至今都还没做到。我怀疑光是肥皀水还不够。」
教授看着蒂雅。
「阿比盖尔不是高等异能者。」蒂雅说。
「什么？」发声的是艾克赛尔，「她当然是。我从没有遇过像王权这么强大的异能者。她能够把水面抬升到淹没整座城市，她能够移动白万吨的水，而且能够让那些水一直留在她指定的位置上！」
「我并没有说她不强大，」蒂雅说，「只是她并非高等异能者──高等异能者的定义是所拥有的超能力使其无法被传统方式杀死的人。」
蜜兹在画架纸上写下：对王权的判断需要完全讲求事实。
「王权的预言能力呢？」我问蒂雅。
「那个能力被过分吹嘘了。」蒂雅说，「不管她让人们相信了什么，她的预言能力勉强只能到等级F，她几乎无法解释她看到的东西。这种能力所提供的保护效果绝对不能将她提升到高等异能者的水平。」
「我也在笔记里做过这样的推测，」我点着头说，「妳确定这点没错？」
「绝对没错。」
艾克赛尔举起一只手，「唔，我不明白。还有谁一样不明白？反正我是不太明白。」
蜜兹在纸上写下：艾克赛尔需要对他的工作更加注意。
「王权，」我向他解释，「并没有直接的保护性力量。高等异能者都会拥有这种力量。钢铁心的皮肤是无法穿透的；击掌全身被空气包裹，任何指向他的穿刺和打击都会被传送到另一处；炽焰被杀死以后会转生。王权却没有这样的能力。」
「阿比盖尔是强大的。」教授说，「实际上她也是脆弱的。如果我们能找到她，我们就能杀死她。」
教授没有说错。我意识到我一直都将王权看作是钢铁心一样的人物。是我错了。我能杀死钢铁心，是因为我找到了他的弱点。然而对付王权最重要的并不是找到她的弱点，反倒是要找到她本人躲在什么地方。
「那么，这一点也许应该成为我们的计划核心。」蒂雅啜了一口可乐，「我们必须找到王权本人。我已经告诉过你们，她的能力范围不超过五哩。我们应该能够利用这一点确定她的藏身之地。」
蜜兹欣然在纸上写下，步骤一：找到王权，彻底暴露她的所在，然后再行动。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瓦珥看着蒂雅说，「妳对于她的力量怎么知道这么多？从学究们那里来的吗？」
「是的。」蒂雅面不改色地说。星火啊。蒂雅真是个优秀的说谎专家。
「妳确定没有其他讯息来源了？」我说。
教授瞪了我一眼，我也回瞪着他。我并不打算直接说出他私下对我说过的话，但这样对伙伴隐瞒也让我很不舒服。他们至少应该知道教授和王权曾经有过情谊。
「嗯，」蒂雅不情愿地说，「也许应该让你们知道，乔和我在多年前就认识王权，那时她刚刚成为异能者，而审判者还没有出现。」
「什么？」瓦珥大步走了过来，「这件事妳从没有和我说过。」
「以前这件事并不重要。」蒂雅回答。
「不重要？」瓦珥提高了声音，「山姆死了，蒂雅！」
「凡是我们认为能够协助妳对抗她的数据，我们都已经交给妳了。」
「但……」瓦珥依旧不肯罢休。
「好了，瓦珥。」教授说，「的确，这件事我们一直对妳保密。如果我们认为应当如此，我们就会继续对妳保密。」
瓦珥显然生气了。她将双臂交叉在胸前，站到我的椅子旁边。其实她根本没有说话，但蜜兹已经在画架纸上写了步骤二：为瓦珥脱咖啡因。我猜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瓦珥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坐下。
蜜兹还在写着，步骤三：蜜兹去拿一块饼干。
「我也能吃一块吗？」艾克赛尔问。
「不，」教授严厉地说，「开会时哪里也不准去。蜜兹，写下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从会议开始到现在，他第一次转头去看蜜兹的会议纪录，这时画架上的第一张纸已经完全被蜜兹写满。
蜜兹脸上一红。
「妳何不坐下来？」教授对女孩说，「我们也许并不需要这样的纪录。」
蜜兹急忙找到一个座位，低着头坐下去。
「我们的计划，」教授继续说，「必须找到王权的活动基地，然后潜进去杀死她。最好是在她入睡、无法反击的时候。」
听到这里，我的胃紧抽了一下。趁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打爆她的头？这可不是什么英勇的行为。但我什么都没说，其他人同样保持着沉默。归根究柢，我们是刺客，这就是我们的行动方式。杀死睡梦中的人难道和把她引入陷阱再杀死有什么区别吗？
「各位有什么建议？」教授问。
「你确定找到她的基地是可行的？」我问，「钢铁心一直四处活动，每晚都睡在不同的地方。我知道不少异能者都拥有多个歇宿点，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王权不是钢铁心，」教授说，「她也不是钢铁心那样的偏执狂，而且她喜欢舒适的居所。她会选择一个固定的地方，精心营造那里。我不认为她会经常离开。」
「她正逐渐衰老。」蒂雅表示赞同，「我们以前和她还有接触的时候，她能够连续多日在同一时间坐在同一把椅子里接待来访者。我同意乔的看法。阿比盖尔更愿意待在一座有严密保安措施的基地里，而不是十几个不算安全的藏身地。她肯定也还有一个备用基地，但除非她确定主基地有危险，否则她不会使用备用基地。」
「我以前也考虑过这一点，」艾克赛尔若有所思地说，「五哩的范围意味着她几乎能在巴比拉的任何地方使用她的能力。她的基地甚至有可能在原来的新泽西。」
「是的，」蒂雅说，「但她每次出现，都能让我们缩小对她的搜索范围。因为她只能把自身影像投送到基地的五哩范围内。每次看到她的投影，我们就对她可能的所在位置有更精确的判断。」
我缓缓地点着头，「就像是投石器乡出大团的散弹。」
所有人都看着我。
「不，听着，」我说，「如果我们有这么一架散弹投石器，它的功能没问题，只是发射距离偶尔会发生变化。我们尽可以花些时间让它多发射几次，也许这样我们就能找到它的发射规律。就算有人偷走了投石器，我们也能根据弹丸落地位置判断它的所在点。王权的状况也一样，只不过她发射的是投影，而它的基地就是那架投石器！」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艾克赛尔说。
「我能够当那个发射投石器的人吗？」蜜兹问，「听起来很有趣。」
「不管怎样，听起来很有吸引力。」蒂雅说，「如果我们能够搜集到足够的数据，这件事应该就可行。不过，我们也不希望那个……唔……戴维提到的散弹会太多。所以我们要做的是：一、寻找确实的投影出现地点；二、创造环境，刺激王权透过投影出现。如果她出现，我们就能获得数据；如果她不出现，那就可能是因为地点位于投影范围以外。这样反复测试多次，我相信我就能查清她的位置。」
我理解地点点头。「我们得在城市中搞出些动静来，看看能不能把王权引出来和我们碰面。」
「就是这样。」蒂雅说。
「那么，她其他能力的范围呢？」我又问，「既然她用水淹没了整座城市，我们不能利用这种能力的范围限制对她定位吗？」
蒂雅看着教授。
「她操纵水的能力有两种效果，」教授说，「小型的水触手，就像你们见过的那样，还有大规模的『潮涌』。水触手只能存在于她的视野范围内，我们的确能藉由这一点找到她。但她大规模推动水的能力不会给我们人多情报，因为那的确很像是潮水涌动。她能够推动广大区域内的巨量水体，然而这种能力非常缺乏精确性──她可以从很远的地方这样做。所以，仅凭巴比拉的水体形态，我们还是找不到她的藏身之地。」
「另外，」蒂雅又说，「我们相当确信阿比盖尔不知道我们发现了她的能力范围限制，这是我们的一个优势。我们能够利用这种优势找到她。现在的关键就是要确保我们的行动可以引起她的关注，迫使她来找我们；如果她没出现，我们就能断定是因为距离太远。」
「一定可以引起她注意的办法？」我问。
「是的。」蒂雅回答，「同时最好不要留下太多痕迹，让她察觉到我们有意吸引她。」
「嗯，这个不难，」我说，「我们攻击异能者。」
所有人又将目光转向了我。
「听着，我们迟早都要杀掉灭除。他是王权的一把枪，王权想用枪口指住我们的头，同时不惜让整座城市受到威胁。如果我们将他除掉，她便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工具，而且对灭除的狠狠一击非常可能将王权引出来，因为她一定想要阻止我们。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就削弱了王权的力量，制止了杀戮，并且能够得到一个王权的投影位置，帮助我们找出她的基地。何况这样做也不会引起她的怀疑，因为这正是审判者的作风。」
「戴维说得有道理。」蒂雅说。
「也许吧。」教授说，「但我们并不知道灭除会攻击哪里，只能被动地做出反应，这使我们很难为他设下陷阱，更难藉此获得关于王权所在位置的线索──无论她是否会出现。」
「也许牛顿是一个更好的目标。」艾克赛尔提出自己的建议，「她和她的走狗一直都在城中各处巡逻，他们的行动是可以预期的。牛顿现在已经成为王权的左右手，如果她有危险，王权一定会现身。」
「只是，」瓦珥说，「牛顿在这些日子里并没有真正威胁市民的生活。她的手下一直都很守规矩，他们也许会做一点霸凌的事，但从没有杀过人。不过我同意钢铁杀手，灭除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不想看到巴比拉变成下一个休斯敦。」
教授转身看着玻璃墙外微微发光的蓝色海水，考虑了片刻。「瓦珥，妳的团队有没有剿灭牛顿的既定计划？」
「有的，但……」
「但什么？」
「这个计划是以山姆和谍眼为基础。」
「谍眼？」我问。
「已经坏掉了。」瓦珥说，「没有用了。」
从她的口气听来，我感觉这是一个会让她恼火的话题。
「那就与蒂雅和戴维合作，」教授对她说。「根据现有情况修改，再制定一个干掉灭除的计划。我们按照戴维的提议行动，透过打击这两个敌人把王权引出来，再把妳的团队确定的王权投影出现的地点列一张清单给我。」
「好的，」瓦珥说，「不过我想这份清单不会有多少内容。除了昨晚的那场遭遇以外，我们只见过她一、两次。」
「即使是两个数据点，也能让我们建立一个寻找她的基线。」蒂雅说，「艾克赛尔，你继续在城市中进行侦查工作，搜集所有关于王权出现或使用能力的传闻。传闻未必尽实，但我们还是能够利用它们来构建起最初的情资地图。」
「这两天我就去看看谁知道这样的事，」艾克赛尔说，「的确可以从这一步开始。」
「很好，」教授说，「去吧。会议结束。你留下。」最后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当其他人离开之后，蒂雅还留在自己的座位里。我发现自己又开始出汗了。我将心中的忐忑使劲压下去，强迫自己站起身，走向站在被玻璃墙挡住的无尽蓝水旁边的教授。
「你必须小心一些，孩子。」教授低声说，「你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这是因为我信任你。」
「我……」
「不要以为我没注意到你今天打算改变议题。你想要杀死的是灭除，而不是王权。」
「你不觉得首先攻击灭除会更好吗？」
「是的，我没有反驳你，因为你是对的。攻击灭除是合理的，也许攻击牛顿也没错──先剪除王权的羽翼，并藉此一步步缩小对她的寻找范围。但我提醒你，不要忘记，王权才是我们的主要目标。」
「是的，长官。」我说。
「解散。」
我从房间里走出来，为了教授对我的单独训话而烦恼。当我沿着走廊前行时，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能源场。我脑中浮现的不是那个强悍的异能者，而是那个被剥夺了超能力的普通人，在模糊的恐惧与强烈的困惑中看着我。
我在杀掉异能者的时候从不会有半分犹豫，以后也不会有。但这并不能阻止我想象梅根的脸孔代替能源场，出现在我即将扣下扳机的枪口前。
曾几何时，我对于异能者只有憎恨。但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保持那样的心境了我认识了教授、梅根和艾蒙德，也许这正是我反对杀死王权的原因。在我看来，王权正竭尽全力对抗她的异能者本性，也许这意味着我们能够拯救她。
所有这些问题都将我引向一种危险的思路。如果我们在这里抓住一名异能者，该怎么办？就像我们在新芝加哥对待艾蒙德那样吗？我们是否能够控制牛顿或灭除这样的人，利用他们的弱点永远除去他们的能力？如果他们不再使用自己的能力，要过多久才能变回正常人？
如果牛顿或灭除不再受他们的能力影响，会像艾蒙德那样帮助我们吗？如果这样做成功了，是否表示我们也可以这样对待王权？还有梅根？
就在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我发现这个念头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越来越没办法把它赶走。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哼了一声，在柔软得过分的床上蠕动，感觉像在打发好的奶油中游泳。终于，我挪到床边，坐了起来，用一只手抓了抓头发，并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手机。直到在身边摸索了一后，我才想起手机已经坏掉，并且被蜜兹拿走了。
片刻之间，我感到一阵失落。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地下街道的生活让我总是需要手机来告诉我时间。白天对我已经成为一种回忆，就像遍布绿草的公园和妈妈的声音。
我爬下床，把不知什么时候脱掉的夹克踢到一边，向门口摸索而去。门外走廊的一个方向有灯光，远处还有低微的谈话回音。我打着哈欠，向有亮光的地方走去，来到了中庭，就是那个有钢琴和玻璃天花板的圆形大厅。现在这里充满了一种柔和的蓝色光亮，光源来自于我头顶上方。
透过水波的太阳表明我们正在距离水面大约五十呎深的地方。海水比我预料的更加暗沉，不像蓝色的水晶，而是呈现出一种更幽暗模糊的颜色。从这样的水面向下看，估计什么也看不到。
现在我能够把谈话声听得更清楚了。是教授和蒂雅。我走过中庭，努力不让自己向上看，然后在图书室找到了他们两个。
「看她说话的样子，她的内心的确存在着冲突，乔。」蒂雅正在说话，「她显然希望你能够到巴比拉，所以你来得正是时候。她本来可以杀死我们，但她没有这么做。我认为她是真心希望你能够阻止她。」
我并不想偷听，所以我把头探进了图书室。教授站在排满了书本的墙边，一只手搭在书架上。蒂雅坐在一张书桌上，身边有台打开的手提电脑和几本书。她的手里拿着一只密封的小袋，袋口伸出一根吸管。我立刻明白，这样喝水就不会让王权有机会透过水面窥视我们。根据我对蒂雅的了解，那小袋里一定装满了可乐。
教授向我点点头，我便走进了图书室，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认为蒂雅是对的。王权正在努力不去使用她的力量，并且抵抗着那些力量造成的腐化。」
「阿比盖尔诡计多端。」教授说，「如果你们自以为了解她的动机，那么你们很可能犯错。」他在书架上轻敲指尖，「把艾克赛尔叫回来，不要让他继续进行侦查，蒂雅。准备好会议室，我们该讨论一个计划了。」
蒂雅点点头，阖上手提电脑，走出房间。
「一个计划，」我走到教授身边，「你想要杀死王权。」
教授点头。
「在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之后，你只是想把她杀掉？」
「你知道昨天有多少人死在灭除的手里吗，戴维？你听到资料报告了吗？」
我摇摇头。
「八十人。」教授说，「八十个人在几分钟之内被活活烧死。只因为王权将那个怪物放进了这座城市。」
「但她在与自己对抗，」我说，「她正在压制影响她的黑暗……」
「她没有！」教授大喝一声，他走过我身边，「你错了。去为参加会议做准备吧。」
「但……」
「戴维，」已经走到门口的教授不容我再说下去，「十个月以前，你找到我们，带来了一个恳求和一次争论。你说服我必须消灭钢铁心，我听了你的话。现在，我希望你听我的。王权已经无法回头，该是阻止她的时候了。」
「你们是朋友，对不对？」我问。
教授转过身看着我。
「难道你从没想过，我们至少可以考虑一下，是否能拯救她？」
「你真正想的是梅根，对不对？」
「什么？不……」
「别对我说谎，孩子。」教授打断了我，「对于异能者，你像任何人一样只希望除之而后快。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这种祈望，这是我们共同的祈望。」
他回身向我走来。天哪，如果教授愿意，他完全能用充满压迫感的气势让人无法呼吸。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小花，马上就要被一块倒下的墓碑压扁。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我面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叹息一声，伸出手按在我的肩上。
「你是对的，戴维，」他轻声说，「我们曾经是朋友。但你真的认为我应该因为自己恰巧喜欢阿比盖尔，就对她所做的事情不闻不问吗？你认为我们曾经的关系能够成为我赦免她杀戮罪行的理由吗？」
「我……不。但如果她受到超能力的支配，那也许不是她的错。」
「这么说没有意义，孩子。阿比盖尔做出了她的选择。她可以让自己的手上免于沾染鲜血，但她没有这么做。」教授直视我的眼睛，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真正的情绪。不是愤怒。他的表情太柔和，紧锁的眉头中充满了痛楚──现在他的心里只有满满哀伤。
他放开我，转身离开。「也许你说得没错，王权真的在抵抗她的超能力。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怀疑她之所以引诱我到这里来，正是因为她在寻找一个能够杀死她的人，一个能够将她从自己手中拯救出来的人。她派遣人马，使用手段，逼我来到巴比拉，就是因为我能够阻止她杀戮平民，而这也是我将要做的事。她不会是第一个被我杀死的朋友。」
没等我再说话，教授已经走出房间，我能够听到他在走廊中重重的脚步声。我靠在墙上，全身乏力。和教授的谈话总是会让我感觉到强大的压力。
最后，我决定去洗个澡。我只能摸黑做这件事，而且只能洗冷水，不过这对我都不是问题。还在工厂的日子里，我每三天才能洗一次澡。只要生活条件能够比那时好，我就很满足了。
半个小时以后，我走进了会议室。这里和我的卧室只有几道门的距离。这个房间的一整面墙都是玻璃，能够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海水，而它似乎是一种能够令人心情愉悦的装潢，已经进入会议室的每一个人都面对着那片玻璃墙壁。我当然不是害怕那道墙，只是不喜欢随时被提醒我们正处在深深的水底，只要一点点裂缝，就足以把我们全部淹死在这里。
艾克赛尔坐在一把看上去非常舒服的椅子里，双脚翘起。蜜兹正在玩弄着她的手机。瓦珥站在门边，双臂抱在胸前，这个西班牙女人看上去没有打算坐下来放松一下。她对待生活总是很严谨──对于这一点，我相当敬佩。我们相互点头致意，随后我就走进房间，坐到蜜兹身边的椅子里。
「上面城市的情况如何了？」我问艾克赛尔。
「举行了许多葬礼，」大汉回答，「我在靠近中央广场的地方参加了一个很不错的葬礼。水面上撒着花，还有美丽的悼词。虽然防腐工作做得很糟糕，不过，考虑到资源缺少的现状，我们也不能有什么抱怨。」
「你在葬礼上进行侦察？」我问。
「当然，」艾克赛尔说，「人们喜欢在葬礼上说话。那是个人们宣泄情感的地方。我也发现了一些牛顿的走狗在远处看着这场葬礼。」
正盯着手机的蜜兹抬起了头，「他们去那里干什么？」
「他们只是旁观，」艾克赛尔摇摇头，「说实话，我想不出他们会干些什么。我们也许应该渗进他们内部……」
「我很怀疑王权的黑帮会招募四十几岁、又高又胖的花花公子，艾克赛尔。」门旁边的瓦珥说。
「我可以伪装成厨师，」艾克赛尔说，「每个组织都需要好厨子和好的殡葬师。这两个行业对于人们的生活永远很重要，我们都离不开食物和死亡。」
没过多久，蒂雅和教授就走了进来。教授的手臂腋下夹着一把画架，蒂雅找了张椅子坐好。教授把铺好纸的画架在那一大片水族馆一样的玻璃墙前摆好。太好了，现在我得一直紧盯住那一大片水了。
「视讯器还没有安设好，」教授说，「所以我们只能用这种老派的办法。蜜兹，妳在团队名册上的位置最低，所以妳来做会议记录。」
蜜兹从椅子里跳起，教授交给她的任务似乎让她很高兴。她迅速拿起一支奇异笔，在画架纸的抬头上写下了审判者消灭王权之超级方案（Reckoner Super Plan for Killing Regalia）。她的这行字里，每一个人头顶上的圆点都被画成了一颗爱心。
教授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孩的举动，然后一字一句地开始了演讲：「在消灭钢铁心的时候，审判者做出了一个承诺，一个我们必须坚守的诺言：我们不会放任强大残忍的异能者不管。王权证明了她对于生命的蔑视，而我们是唯一能够将她绳之以法的力量。现在该是我们彻底扫除她的时候了。」
「我有疑虑，」艾克赛尔摇了摇头，「王权最近成功地运作了她的公共关系。这座城市中的人们不爱她，但也不恨她。你确定我们要这么做，教授？」
「过去五个月里，她一直派遣刺客追杀我在新芝加哥的团队。」教授的声音寒冷如冰。「山姆也是她下令杀死的。她对我们同样造成了伤害，艾克赛尔。不管她怎么搞人际关系，她也确实在这座城市中四处杀人。我们要消灭她。这一点没得商量。」
教授这样说的时候，眼睛看着我。
蜜兹在纸上写下了非常重要，我们绝对需要这样做，又画出三个大箭头，指向她写的标题。过了一会儿，她又在这句话旁边用小字写下：刻不容缓。
「好吧，」瓦珥在门旁说，「那么我们就需要找到她的弱点，但这件事我们至今都还没做到。我怀疑光是肥皀水还不够。」
教授看着蒂雅。
「阿比盖尔不是高等异能者。」蒂雅说。
「什么？」发声的是艾克赛尔，「她当然是。我从没有遇过像王权这么强大的异能者。她能够把水面抬升到淹没整座城市，她能够移动白万吨的水，而且能够让那些水一直留在她指定的位置上！」
「我并没有说她不强大，」蒂雅说，「只是她并非高等异能者──高等异能者的定义是所拥有的超能力使其无法被传统方式杀死的人。」
蜜兹在画架纸上写下：对王权的判断需要完全讲求事实。
「王权的预言能力呢？」我问蒂雅。
「那个能力被过分吹嘘了。」蒂雅说，「不管她让人们相信了什么，她的预言能力勉强只能到等级F，她几乎无法解释她看到的东西。这种能力所提供的保护效果绝对不能将她提升到高等异能者的水平。」
「我也在笔记里做过这样的推测，」我点着头说，「妳确定这点没错？」
「绝对没错。」
艾克赛尔举起一只手，「唔，我不明白。还有谁一样不明白？反正我是不太明白。」
蜜兹在纸上写下：艾克赛尔需要对他的工作更加注意。
「王权，」我向他解释，「并没有直接的保护性力量。高等异能者都会拥有这种力量。钢铁心的皮肤是无法穿透的；击掌全身被空气包裹，任何指向他的穿刺和打击都会被传送到另一处；炽焰被杀死以后会转生。王权却没有这样的能力。」
「阿比盖尔是强大的。」教授说，「实际上她也是脆弱的。如果我们能找到她，我们就能杀死她。」
教授没有说错。我意识到我一直都将王权看作是钢铁心一样的人物。是我错了。我能杀死钢铁心，是因为我找到了他的弱点。然而对付王权最重要的并不是找到她的弱点，反倒是要找到她本人躲在什么地方。
「那么，这一点也许应该成为我们的计划核心。」蒂雅啜了一口可乐，「我们必须找到王权本人。我已经告诉过你们，她的能力范围不超过五哩。我们应该能够利用这一点确定她的藏身之地。」
蜜兹欣然在纸上写下，步骤一：找到王权，彻底暴露她的所在，然后再行动。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瓦珥看着蒂雅说，「妳对于她的力量怎么知道这么多？从学究们那里来的吗？」
「是的。」蒂雅面不改色地说。星火啊。蒂雅真是个优秀的说谎专家。
「妳确定没有其他讯息来源了？」我说。
教授瞪了我一眼，我也回瞪着他。我并不打算直接说出他私下对我说过的话，但这样对伙伴隐瞒也让我很不舒服。他们至少应该知道教授和王权曾经有过情谊。
「嗯，」蒂雅不情愿地说，「也许应该让你们知道，乔和我在多年前就认识王权，那时她刚刚成为异能者，而审判者还没有出现。」
「什么？」瓦珥大步走了过来，「这件事妳从没有和我说过。」
「以前这件事并不重要。」蒂雅回答。
「不重要？」瓦珥提高了声音，「山姆死了，蒂雅！」
「凡是我们认为能够协助妳对抗她的数据，我们都已经交给妳了。」
「但……」瓦珥依旧不肯罢休。
「好了，瓦珥。」教授说，「的确，这件事我们一直对妳保密。如果我们认为应当如此，我们就会继续对妳保密。」
瓦珥显然生气了。她将双臂交叉在胸前，站到我的椅子旁边。其实她根本没有说话，但蜜兹已经在画架纸上写了步骤二：为瓦珥脱咖啡因。我猜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瓦珥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坐下。
蜜兹还在写着，步骤三：蜜兹去拿一块饼干。
「我也能吃一块吗？」艾克赛尔问。
「不，」教授严厉地说，「开会时哪里也不准去。蜜兹，写下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从会议开始到现在，他第一次转头去看蜜兹的会议纪录，这时画架上的第一张纸已经完全被蜜兹写满。
蜜兹脸上一红。
「妳何不坐下来？」教授对女孩说，「我们也许并不需要这样的纪录。」
蜜兹急忙找到一个座位，低着头坐下去。
「我们的计划，」教授继续说，「必须找到王权的活动基地，然后潜进去杀死她。最好是在她入睡、无法反击的时候。」
听到这里，我的胃紧抽了一下。趁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打爆她的头？这可不是什么英勇的行为。但我什么都没说，其他人同样保持着沉默。归根究柢，我们是刺客，这就是我们的行动方式。杀死睡梦中的人难道和把她引入陷阱再杀死有什么区别吗？
「各位有什么建议？」教授问。
「你确定找到她的基地是可行的？」我问，「钢铁心一直四处活动，每晚都睡在不同的地方。我知道不少异能者都拥有多个歇宿点，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王权不是钢铁心，」教授说，「她也不是钢铁心那样的偏执狂，而且她喜欢舒适的居所。她会选择一个固定的地方，精心营造那里。我不认为她会经常离开。」
「她正逐渐衰老。」蒂雅表示赞同，「我们以前和她还有接触的时候，她能够连续多日在同一时间坐在同一把椅子里接待来访者。我同意乔的看法。阿比盖尔更愿意待在一座有严密保安措施的基地里，而不是十几个不算安全的藏身地。她肯定也还有一个备用基地，但除非她确定主基地有危险，否则她不会使用备用基地。」
「我以前也考虑过这一点，」艾克赛尔若有所思地说，「五哩的范围意味着她几乎能在巴比拉的任何地方使用她的能力。她的基地甚至有可能在原来的新泽西。」
「是的，」蒂雅说，「但她每次出现，都能让我们缩小对她的搜索范围。因为她只能把自身影像投送到基地的五哩范围内。每次看到她的投影，我们就对她可能的所在位置有更精确的判断。」
我缓缓地点着头，「就像是投石器乡出大团的散弹。」
所有人都看着我。
「不，听着，」我说，「如果我们有这么一架散弹投石器，它的功能没问题，只是发射距离偶尔会发生变化。我们尽可以花些时间让它多发射几次，也许这样我们就能找到它的发射规律。就算有人偷走了投石器，我们也能根据弹丸落地位置判断它的所在点。王权的状况也一样，只不过她发射的是投影，而它的基地就是那架投石器！」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艾克赛尔说。
「我能够当那个发射投石器的人吗？」蜜兹问，「听起来很有趣。」
「不管怎样，听起来很有吸引力。」蒂雅说，「如果我们能够搜集到足够的数据，这件事应该就可行。不过，我们也不希望那个……唔……戴维提到的散弹会太多。所以我们要做的是：一、寻找确实的投影出现地点；二、创造环境，刺激王权透过投影出现。如果她出现，我们就能获得数据；如果她不出现，那就可能是因为地点位于投影范围以外。这样反复测试多次，我相信我就能查清她的位置。」
我理解地点点头。「我们得在城市中搞出些动静来，看看能不能把王权引出来和我们碰面。」
「就是这样。」蒂雅说。
「那么，她其他能力的范围呢？」我又问，「既然她用水淹没了整座城市，我们不能利用这种能力的范围限制对她定位吗？」
蒂雅看着教授。
「她操纵水的能力有两种效果，」教授说，「小型的水触手，就像你们见过的那样，还有大规模的『潮涌』。水触手只能存在于她的视野范围内，我们的确能藉由这一点找到她。但她大规模推动水的能力不会给我们人多情报，因为那的确很像是潮水涌动。她能够推动广大区域内的巨量水体，然而这种能力非常缺乏精确性──她可以从很远的地方这样做。所以，仅凭巴比拉的水体形态，我们还是找不到她的藏身之地。」
「另外，」蒂雅又说，「我们相当确信阿比盖尔不知道我们发现了她的能力范围限制，这是我们的一个优势。我们能够利用这种优势找到她。现在的关键就是要确保我们的行动可以引起她的关注，迫使她来找我们；如果她没出现，我们就能断定是因为距离太远。」
「一定可以引起她注意的办法？」我问。
「是的。」蒂雅回答，「同时最好不要留下太多痕迹，让她察觉到我们有意吸引她。」
「嗯，这个不难，」我说，「我们攻击异能者。」
所有人又将目光转向了我。
「听着，我们迟早都要杀掉灭除。他是王权的一把枪，王权想用枪口指住我们的头，同时不惜让整座城市受到威胁。如果我们将他除掉，她便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工具，而且对灭除的狠狠一击非常可能将王权引出来，因为她一定想要阻止我们。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就削弱了王权的力量，制止了杀戮，并且能够得到一个王权的投影位置，帮助我们找出她的基地。何况这样做也不会引起她的怀疑，因为这正是审判者的作风。」
「戴维说得有道理。」蒂雅说。
「也许吧。」教授说，「但我们并不知道灭除会攻击哪里，只能被动地做出反应，这使我们很难为他设下陷阱，更难藉此获得关于王权所在位置的线索──无论她是否会出现。」
「也许牛顿是一个更好的目标。」艾克赛尔提出自己的建议，「她和她的走狗一直都在城中各处巡逻，他们的行动是可以预期的。牛顿现在已经成为王权的左右手，如果她有危险，王权一定会现身。」
「只是，」瓦珥说，「牛顿在这些日子里并没有真正威胁市民的生活。她的手下一直都很守规矩，他们也许会做一点霸凌的事，但从没有杀过人。不过我同意钢铁杀手，灭除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不想看到巴比拉变成下一个休斯敦。」
教授转身看着玻璃墙外微微发光的蓝色海水，考虑了片刻。「瓦珥，妳的团队有没有剿灭牛顿的既定计划？」
「有的，但……」
「但什么？」
「这个计划是以山姆和谍眼为基础。」
「谍眼？」我问。
「已经坏掉了。」瓦珥说，「没有用了。」
从她的口气听来，我感觉这是一个会让她恼火的话题。
「那就与蒂雅和戴维合作，」教授对她说。「根据现有情况修改，再制定一个干掉灭除的计划。我们按照戴维的提议行动，透过打击这两个敌人把王权引出来，再把妳的团队确定的王权投影出现的地点列一张清单给我。」
「好的，」瓦珥说，「不过我想这份清单不会有多少内容。除了昨晚的那场遭遇以外，我们只见过她一、两次。」
「即使是两个数据点，也能让我们建立一个寻找她的基线。」蒂雅说，「艾克赛尔，你继续在城市中进行侦查工作，搜集所有关于王权出现或使用能力的传闻。传闻未必尽实，但我们还是能够利用它们来构建起最初的情资地图。」
「这两天我就去看看谁知道这样的事，」艾克赛尔说，「的确可以从这一步开始。」
「很好，」教授说，「去吧。会议结束。你留下。」最后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当其他人离开之后，蒂雅还留在自己的座位里。我发现自己又开始出汗了。我将心中的忐忑使劲压下去，强迫自己站起身，走向站在被玻璃墙挡住的无尽蓝水旁边的教授。
「你必须小心一些，孩子。」教授低声说，「你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这是因为我信任你。」
「我……」
「不要以为我没注意到你今天打算改变议题。你想要杀死的是灭除，而不是王权。」
「你不觉得首先攻击灭除会更好吗？」
「是的，我没有反驳你，因为你是对的。攻击灭除是合理的，也许攻击牛顿也没错──先剪除王权的羽翼，并藉此一步步缩小对她的寻找范围。但我提醒你，不要忘记，王权才是我们的主要目标。」
「是的，长官。」我说。
「解散。」
我从房间里走出来，为了教授对我的单独训话而烦恼。当我沿着走廊前行时，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能源场。我脑中浮现的不是那个强悍的异能者，而是那个被剥夺了超能力的普通人，在模糊的恐惧与强烈的困惑中看着我。
我在杀掉异能者的时候从不会有半分犹豫，以后也不会有。但这并不能阻止我想象梅根的脸孔代替能源场，出现在我即将扣下扳机的枪口前。
曾几何时，我对于异能者只有憎恨。但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保持那样的心境了我认识了教授、梅根和艾蒙德，也许这正是我反对杀死王权的原因。在我看来，王权正竭尽全力对抗她的异能者本性，也许这意味着我们能够拯救她。
所有这些问题都将我引向一种危险的思路。如果我们在这里抓住一名异能者，该怎么办？就像我们在新芝加哥对待艾蒙德那样吗？我们是否能够控制牛顿或灭除这样的人，利用他们的弱点永远除去他们的能力？如果他们不再使用自己的能力，要过多久才能变回正常人？
如果牛顿或灭除不再受他们的能力影响，会像艾蒙德那样帮助我们吗？如果这样做成功了，是否表示我们也可以这样对待王权？还有梅根？
就在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我发现这个念头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越来越没办法把它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