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在这栋房子下面的岩石地基中，审判者开整了一处秘密的中转基地。这里有一张小床，一些补给，还有一个工作台。教授正站在工作台旁边，手中拿着一个烧杯，在灯光下检视烧杯中的东西。他的情况肯定是改善了。我上次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小床上看着一些老照片，现些照片全洒落在床上。
我下来的时候，教授没有抬头看我。我搓揉着肩膀问：「你需要什么吗？」
教授摇摇头，一边晃动着他的烧杯。
「你没事了？」我又问。
「感觉不错。」教授说，「我正打算今晚再过些时候就回城市，也许明天就回基地去，或者在基地外面再待上一天。我们需要有足够的时间，让瓦珥的团队以为我是去检视另一支审判者团队。」
这是蒂雅为教授离开找的借口。我好奇地看着他将手中烧杯的液体与另一个烧杯不同颜色的液体混在一起。
「我们再过两天就要攻击牛顿了，」我对他说，「蒂雅打了电话给你，但她说你没有回话。」
再过两天，应该还不到灭除发动毁灭一击的时刻。这样即使情况有变，我们也还能争取到一些周旋的时间。
教授哼了一声。「两天？那我应该回去了。」他已经把两个烧杯中的液体全倒进一个广口瓶里，随即向后退去。有很大一股泡沫从广口瓶中喷了出来，几乎撞上天花板，然后成片地落在瓶子周围。教授看着这一幕，露出微笑。
「过氧化氢混合碘化钾，」他说，「小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实验。」他接着又开始混合另外一些溶剂。
「你能早一点回来吗？」我问他，「我们还没有对付灭除的方案，而他已经把枪口抵在这个城市的头上了。」
「我正在考虑怎么对付他。」教授说，「如果我们杀掉王权，我相信他会被吓跑。如果都时他还没有逃走，我们也许能在王权的笔记中找到他的弱点。」
「如果找不到呢？」
「我们就尽数疏散市民。」教授说。
蒂雅也推论出了同样的可能性。在我看来，最后这个选项可行性很低。在王权死掉之前不可能进行疏散，否则她一定会用洪水呑没所有市民。我也不相信在灭除毁灭这里以前，我们有充分的时间能够把人们都带走。
「告诉蒂雅，今晚打个电话给我，」教授说，「我们要讨论一下这件事。」
「好的。」看着他开始搅拌另一种混合物，我又停顿了一下才开口，「你在做什么？」
「另一个实验。」
「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教授转身，大半脸厂笼罩阴影，「记住旧日的事情对我会有帮助。回忆那些学生他们兴奋的样子，喜悦的样子，这些回忆似乎能够将它赶走。」
我缓慢地点着头，尽管他并没有看我，他的注意力已经回到眼前的科学实验去了。我稍稍向前挪了挪，想要看看他之前端详的那些照片。
到了小床旁边，我俯下身，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更加年轻的教授，穿着休闲风格的衣服，牛仔裤，T恤。他和一群人站在一个满是屏幕和计算机的房间里，那些人分散在房间各处，穿着统一的蓝色衬衫。
教授瞥了我一眼。
我举起照片，「实验室？」
「NASA （美国航天局），」他的回答有些不情愿，「很久远的事了。」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学校里教书的！」
「我可不是在那里工作的天才们，」教授说，「仔细看看。」
我又把照片拿到眼前，这才发现照片上的教授更像是一名观光客，面带笑容，为拍摄摆好了姿势。我又用一秒钟时间，才注意到照片上众多蓝衬衫的NASA菁英中，有一个红色短发女子。是蒂雅。
「蒂雅是一名火箭科学家？」我问。
「曾经是。」教授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第一次开始约会后，她就带我造访了那里，那是我人生中最辉煌的时期，我拿着这张照片向学生们吹嘘了好几个月。」
我低头看着照片。照片中的人明显是教授，但看上去又和我眼前的这个人截然不同。这个人脸上忧郁的纹路、憔悴的眼神和冰冷的神色，都是从哪里来的？
照射世界将近十三年的祸星彻底改变了这个人，这种改变不只来自于他获得的力量。另一张照片从床单下面露出一半，我把那张照片抽出来。教授没有阻止我，只是转过头继续他的实验。
在这张照片里有四个人排成一列，其中之一是教授。他穿着现在几乎从不离身的黑色实验室长袍，口袋里装着护目镜。在他身边，王权穿着样式优雅的蓝色长裙，伸出一只手，一颗水球就悬浮在她的指尖上。蒂雅也在照片里。照片中的第四个人是我不认识的一个男人，比其他三人都要年长，灰白色的头发在头顶上翘起，几乎像是一顶王冠。照片中另外三人都站立着，只有他坐在椅子里。
「这个人是谁？」我问。
「这也是另一段时间的回忆。」教授依然没有看我，「一个我不愿再去碰的回忆。」
「因为王权？」
「因为那时我认为这个世界会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教授晃动着溶液，「一个充满了英雄的地方。」
「也许现在它依旧能成为那样的地方。也许我们对于导致这个黑暗时代的原因有误解，或者也许我们有办法抵抗这种黑暗。毕竟，对于异能者的弱点，我们都曾经犯错。也许我们对于这件事本身，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了解。」
教授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烧杯，向我转过身，「如果我们错了呢？你不害怕吗？」
「我愿意冒一次险，教授。」
他瞇起眼睛，「我能信任你吗，戴维‧查尔斯顿？」
「是的。当然。」他这又是从何问起？这个问题似乎和我们的谈话没有任何关系。
他审视着我，点点头，「好啊，我改变主意了。告诉蒂雅，我在你离开之后就会尽快返回城中。她可以对瓦珥和艾克赛尔说其他审判团队的紧急事务已经迅速解决了，我会提前回。」
「好的。」教授在一处隐蔽的审判者码头有一艘摩托小艇，他可以自行轻松返回城里。「但你说的信任又是怎么回事……」
「快去把箱子搬走吧，孩子。」他转身开始收拾物品。
我叹口气，还是听话地放下照片，爬出这间地下室，关闭了活板门，把教授独自留在暗室中。然后，我抱起一个箱子，却在即将走出屋子的时候差点和瓦珥撞了个满怀。
「戴维？」瓦珥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抱歉，」我说，「我得喘口气。」
「但……」
「妳没有看着潜艇？」我问。
「我……」
我急忙从她身边跑过。星火啊！如果有拾荒者发现了那艘潜艇，决定乘着它去兜风该怎么办？幸运的是，潜艇还浮在平静的黑色水面上，一动未动。
瓦珥和我迅速把箱子运进潜艇，整个过程中我们几乎没什么对话。我想要找些问题苒次勾起瓦珥的谈兴，但她只是保持沉默。即使在我们驾驶潜艇返回基地的途中，她也是一言不发。她知道我向她隐瞒，一些事，我也无法责怪她因此感到困扰──事实上，我对于现在的局面同样一片迷茫。
到了基地，我们停好潜艇，爬进黑暗的房间。这座码头完全密封，刚好适合停下这艘潜艇，设计相当精巧。为了避免被权察觉，这里始终是一片黑暗。就算在王权的能力范围之外，审判者们还是很谨慎。这是我喜欢他们的原因之一。
我在黑暗中摸到引导绳，又从墙边架上拿下两副夜视镜，将其中一副递给瓦珥，自己再戴上另一副，开始协力把箱子搬出潜艇。我将最后一个箱子扛在肩头，离开了黑暗的码头间，沿走廊向储藏室走去。
审判者这座有着舒适长椅和乌木家具的豪华基地，与我今天在外面见到的凄凉景象简直有天壤之别，或者根本就是两个世界。我在储藏室放好箱子，收音机的声音从我身后艾克赛尔的房里传出来。他正在利用自己的空闲时间进行侦查，截听各种声音，一而再，再而三地查找牛顿的行动路线。
我还有更多的箱子要搬，不过应该先把教授的讯息告诉蒂雅。所以我经过走廊，来到蒂雅的门边，敲了两下。
「进来。」蒂雅说。
在这个房间的墙壁上，她用石膏绘制了巴比拉地图。现在地图上清晰地显一小出牛顿的移动路线。在城市中心，几枚标针显示蒂雅认为王权可能在的隐藏地点。那里的建筑物还是太多，如果要进行搜索，很难不暴露我们的目的。但我们已经逼近目标了。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了几个喝光的可乐袋。蒂雅的状况看上去并不是很好，几绺散发掉出她的发髻之外，如同几道卷曲的姜红色闪电。她的下眼袋肿起，平日光洁笔挺的套装现在也出现了皱褶。
「他在那边。」我说。
蒂雅抬头瞥了我一眼，「他说什么？」
「他说今晚就回来。我们也许要驾驶潜艇到市区去接他。看样子，他基本上已经复原了。」
「谢天谢地。」蒂雅说着靠进了椅子里。
「瓦珥已经起疑，」我又说，「妳应该把实际情况吿诉她。」
「我也希望自己知道实际情况到底是什么。」蒂雅嘟囔着。
「什么事……」
「我指的不是乔，」蒂雅说，「别在意，我只是发泄一下。我有些东西想要让你看。」
蒂雅站起身，走到墙壁前，轻拍了一下墙壁上。我们在这瑞安装了显像机，让整面墙壁变成智能型屏幕，就像教授工作时喜欢用的那一种。蒂雅的拍击打开了一幅诺克斯的画面，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名牛顿手下的异能者。墙壁屏幕上演示了诺克斯变成一只鸟飞走的录像，随后是瞄准镜的抖动，那时我的视角没有跟上诺克斯，又费了些力气才在另一栋大楼上重新找到他。他再次变形。蒂雅让画面停在这里，并放大画面，凸显出他的脸。画面被放大以后，因为分辨率的关系变得粗糙了许多，但还是能够辨认他。
「刚刚那一幕，你有什么看法？」
「至少是等级C的自我变形能力，」我说，「他能够改变自己的躯体，并在变形后继续保持原有的意志。他可能只有这种变形能力，或者这种能力来自于D级变形的强化效果。如果要做出更多判断，我必须知道他是否能变成别的形态，以及他的变形是否存在限制，比如时效。」
「这个人，」蒂雅说，「当牛顿的帮派成员已经有许多年。艾克赛尔有一些关于他的目击证据，但之前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诺克斯拥有超能力。这表示，牛顿或王权用某种方法让他将自己的能力隐藏了许多年。我很担心这件事，戴维。如果她能够在普通人的眼皮底下隐藏异能者，能够控制他们不表现出任何超能力，那我们对于这座城市的所有情报可能毫无价值，无论我们对这里做过多少调查。」
我皱起眉，来到那幅图像前，仔细看去。「如果他不是刻意隐藏自己的超能力呢？他会不会只是最近才获得这种能力？」
蒂雅看着我，「你真的以为王权能够让普通人成为异能者？」
「我还没办法完全确定，但她显然想让我们相信她能够创造异能者，或者至少强化他们的能力。也许她的确得到了某种特别的能力，或是某种我们从没有见过的异能者，能够伪造出超能力。或者……她真的能够创造新异能者。不管我们怎样想，在牵涉到异能者的问题上，没办法判断什么是不合理的。」
「也许吧。」蒂雅承认。她坐进书桌边的椅子里，又拿起一袋可乐。
「教授不在，妳不得不担负起管理团队的责任，但妳并不喜欢。」我明白她的心情。
「我完全有能力担负指挥责任。」她说。
「这就像是在说西红柿酱也能做发胶。」
蒂雅挑起一道眉。
「妳明白，从技术上来讲并没有错，但……」
「我明白。」蒂雅说。
「妳……真的明白？」
「是的。你是对的，戴维。乔才是领袖，而我负责管理，将零散的事务整合为一体，但他才能看到我们的方向。他有着我们不具备的眼光，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只是因为他这个人。没有他操盘整个计划，我很担心我会忽略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说了，他会及时回来帮妳。」
「希望如此。」蒂雅说，「说实话，那个家伙如果想的话，可以变成一个彻底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他以前是这样的？」
蒂雅看了我一眼。
「他和我说了NASA的事，」我说，「我也看过你们两个在那里的照片。我很吃惊。」
蒂雅哼了一声，「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会邀请他去那里？」
「我以为是因为你们两个在一起。」
「我们那时只是刚刚开始约会，」蒂雅说，「当时他的学校里有另一位教师赢得了我们举行的一场选拔赛，将要参加一场为期数周的航天员角色扮演活动──进行训练，接受测试，诸如此类。为了经营公众形象，我们经常会搞这种活动。」
「教授没有赢？」我问。
「他没有参加，」蒂雅回答，「他不喜欢竞争，甚至从不会把硬币扔进吃角子老虎机里。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去NASA之后，还是会很人格分裂地感到不爽。」她盯着手中那一袋可乐，却没有打开它，「我们有时候会忘记他是一个人，戴维。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人，一个充满了感情，有时候根本不讲理的人。我们全都喜欢他这样。我们想要得到我们不能拥有的东西，即使我们可能没有权利要求那些东西。」
「这样并没有错，蒂雅。」
我的声音似乎让蒂雅吃了一惊。她抬起头看着我。
「妳知道，他不只是一个人，蒂雅，」我说，「他是一个英雄。」
「听你说话，我觉得你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他们？
然后我一下子明白了。蒂雅说的是忠贞者。星火啊，她说得没错。有恶人的地方，就一定有英雄。只要等待，他们终将到来……我的父亲曾这样说，就在他死去的那一天。
几个月前，我把亚伯拉罕和蜜兹这样的乐天派看作是儍瓜。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改变？
是教授。我无法相信会有某些神秘的异能者在某一天到来，拯救这个世界。但他……我能够信任他。
我与蒂雅对视。
「好吧，」蒂雅说，「去把补给放好，然后整理好你的装备。我想替你安装一部能够监视灭除的摄影机，让我们持续观察他的情况。现在不确定他储存能量的速率是否和以前一样，我可不想有意外。」
我点点头，离开那个房间，将门在身后关好，沿走廊问到储藏室。我发现蜜兹正在那里搬运箱子。她放下一个箱子，给我一个神气的微笑，就向远处跑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她绝对才是那种充满感染力的女孩。因为蜜苏丽‧威廉斯的存在，这个世界也变得更美好了。
「为什么，」一个低低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这几天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盯着别的女孩？」
我转过头，看到了站在储藏室里的人──梅根。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下来的时候，教授没有抬头看我。我搓揉着肩膀问：「你需要什么吗？」
教授摇摇头，一边晃动着他的烧杯。
「你没事了？」我又问。
「感觉不错。」教授说，「我正打算今晚再过些时候就回城市，也许明天就回基地去，或者在基地外面再待上一天。我们需要有足够的时间，让瓦珥的团队以为我是去检视另一支审判者团队。」
这是蒂雅为教授离开找的借口。我好奇地看着他将手中烧杯的液体与另一个烧杯不同颜色的液体混在一起。
「我们再过两天就要攻击牛顿了，」我对他说，「蒂雅打了电话给你，但她说你没有回话。」
再过两天，应该还不到灭除发动毁灭一击的时刻。这样即使情况有变，我们也还能争取到一些周旋的时间。
教授哼了一声。「两天？那我应该回去了。」他已经把两个烧杯中的液体全倒进一个广口瓶里，随即向后退去。有很大一股泡沫从广口瓶中喷了出来，几乎撞上天花板，然后成片地落在瓶子周围。教授看着这一幕，露出微笑。
「过氧化氢混合碘化钾，」他说，「小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实验。」他接着又开始混合另外一些溶剂。
「你能早一点回来吗？」我问他，「我们还没有对付灭除的方案，而他已经把枪口抵在这个城市的头上了。」
「我正在考虑怎么对付他。」教授说，「如果我们杀掉王权，我相信他会被吓跑。如果都时他还没有逃走，我们也许能在王权的笔记中找到他的弱点。」
「如果找不到呢？」
「我们就尽数疏散市民。」教授说。
蒂雅也推论出了同样的可能性。在我看来，最后这个选项可行性很低。在王权死掉之前不可能进行疏散，否则她一定会用洪水呑没所有市民。我也不相信在灭除毁灭这里以前，我们有充分的时间能够把人们都带走。
「告诉蒂雅，今晚打个电话给我，」教授说，「我们要讨论一下这件事。」
「好的。」看着他开始搅拌另一种混合物，我又停顿了一下才开口，「你在做什么？」
「另一个实验。」
「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教授转身，大半脸厂笼罩阴影，「记住旧日的事情对我会有帮助。回忆那些学生他们兴奋的样子，喜悦的样子，这些回忆似乎能够将它赶走。」
我缓慢地点着头，尽管他并没有看我，他的注意力已经回到眼前的科学实验去了。我稍稍向前挪了挪，想要看看他之前端详的那些照片。
到了小床旁边，我俯下身，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更加年轻的教授，穿着休闲风格的衣服，牛仔裤，T恤。他和一群人站在一个满是屏幕和计算机的房间里，那些人分散在房间各处，穿着统一的蓝色衬衫。
教授瞥了我一眼。
我举起照片，「实验室？」
「NASA （美国航天局），」他的回答有些不情愿，「很久远的事了。」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学校里教书的！」
「我可不是在那里工作的天才们，」教授说，「仔细看看。」
我又把照片拿到眼前，这才发现照片上的教授更像是一名观光客，面带笑容，为拍摄摆好了姿势。我又用一秒钟时间，才注意到照片上众多蓝衬衫的NASA菁英中，有一个红色短发女子。是蒂雅。
「蒂雅是一名火箭科学家？」我问。
「曾经是。」教授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第一次开始约会后，她就带我造访了那里，那是我人生中最辉煌的时期，我拿着这张照片向学生们吹嘘了好几个月。」
我低头看着照片。照片中的人明显是教授，但看上去又和我眼前的这个人截然不同。这个人脸上忧郁的纹路、憔悴的眼神和冰冷的神色，都是从哪里来的？
照射世界将近十三年的祸星彻底改变了这个人，这种改变不只来自于他获得的力量。另一张照片从床单下面露出一半，我把那张照片抽出来。教授没有阻止我，只是转过头继续他的实验。
在这张照片里有四个人排成一列，其中之一是教授。他穿着现在几乎从不离身的黑色实验室长袍，口袋里装着护目镜。在他身边，王权穿着样式优雅的蓝色长裙，伸出一只手，一颗水球就悬浮在她的指尖上。蒂雅也在照片里。照片中的第四个人是我不认识的一个男人，比其他三人都要年长，灰白色的头发在头顶上翘起，几乎像是一顶王冠。照片中另外三人都站立着，只有他坐在椅子里。
「这个人是谁？」我问。
「这也是另一段时间的回忆。」教授依然没有看我，「一个我不愿再去碰的回忆。」
「因为王权？」
「因为那时我认为这个世界会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教授晃动着溶液，「一个充满了英雄的地方。」
「也许现在它依旧能成为那样的地方。也许我们对于导致这个黑暗时代的原因有误解，或者也许我们有办法抵抗这种黑暗。毕竟，对于异能者的弱点，我们都曾经犯错。也许我们对于这件事本身，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了解。」
教授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烧杯，向我转过身，「如果我们错了呢？你不害怕吗？」
「我愿意冒一次险，教授。」
他瞇起眼睛，「我能信任你吗，戴维‧查尔斯顿？」
「是的。当然。」他这又是从何问起？这个问题似乎和我们的谈话没有任何关系。
他审视着我，点点头，「好啊，我改变主意了。告诉蒂雅，我在你离开之后就会尽快返回城中。她可以对瓦珥和艾克赛尔说其他审判团队的紧急事务已经迅速解决了，我会提前回。」
「好的。」教授在一处隐蔽的审判者码头有一艘摩托小艇，他可以自行轻松返回城里。「但你说的信任又是怎么回事……」
「快去把箱子搬走吧，孩子。」他转身开始收拾物品。
我叹口气，还是听话地放下照片，爬出这间地下室，关闭了活板门，把教授独自留在暗室中。然后，我抱起一个箱子，却在即将走出屋子的时候差点和瓦珥撞了个满怀。
「戴维？」瓦珥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抱歉，」我说，「我得喘口气。」
「但……」
「妳没有看着潜艇？」我问。
「我……」
我急忙从她身边跑过。星火啊！如果有拾荒者发现了那艘潜艇，决定乘着它去兜风该怎么办？幸运的是，潜艇还浮在平静的黑色水面上，一动未动。
瓦珥和我迅速把箱子运进潜艇，整个过程中我们几乎没什么对话。我想要找些问题苒次勾起瓦珥的谈兴，但她只是保持沉默。即使在我们驾驶潜艇返回基地的途中，她也是一言不发。她知道我向她隐瞒，一些事，我也无法责怪她因此感到困扰──事实上，我对于现在的局面同样一片迷茫。
到了基地，我们停好潜艇，爬进黑暗的房间。这座码头完全密封，刚好适合停下这艘潜艇，设计相当精巧。为了避免被权察觉，这里始终是一片黑暗。就算在王权的能力范围之外，审判者们还是很谨慎。这是我喜欢他们的原因之一。
我在黑暗中摸到引导绳，又从墙边架上拿下两副夜视镜，将其中一副递给瓦珥，自己再戴上另一副，开始协力把箱子搬出潜艇。我将最后一个箱子扛在肩头，离开了黑暗的码头间，沿走廊向储藏室走去。
审判者这座有着舒适长椅和乌木家具的豪华基地，与我今天在外面见到的凄凉景象简直有天壤之别，或者根本就是两个世界。我在储藏室放好箱子，收音机的声音从我身后艾克赛尔的房里传出来。他正在利用自己的空闲时间进行侦查，截听各种声音，一而再，再而三地查找牛顿的行动路线。
我还有更多的箱子要搬，不过应该先把教授的讯息告诉蒂雅。所以我经过走廊，来到蒂雅的门边，敲了两下。
「进来。」蒂雅说。
在这个房间的墙壁上，她用石膏绘制了巴比拉地图。现在地图上清晰地显一小出牛顿的移动路线。在城市中心，几枚标针显示蒂雅认为王权可能在的隐藏地点。那里的建筑物还是太多，如果要进行搜索，很难不暴露我们的目的。但我们已经逼近目标了。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了几个喝光的可乐袋。蒂雅的状况看上去并不是很好，几绺散发掉出她的发髻之外，如同几道卷曲的姜红色闪电。她的下眼袋肿起，平日光洁笔挺的套装现在也出现了皱褶。
「他在那边。」我说。
蒂雅抬头瞥了我一眼，「他说什么？」
「他说今晚就回来。我们也许要驾驶潜艇到市区去接他。看样子，他基本上已经复原了。」
「谢天谢地。」蒂雅说着靠进了椅子里。
「瓦珥已经起疑，」我又说，「妳应该把实际情况吿诉她。」
「我也希望自己知道实际情况到底是什么。」蒂雅嘟囔着。
「什么事……」
「我指的不是乔，」蒂雅说，「别在意，我只是发泄一下。我有些东西想要让你看。」
蒂雅站起身，走到墙壁前，轻拍了一下墙壁上。我们在这瑞安装了显像机，让整面墙壁变成智能型屏幕，就像教授工作时喜欢用的那一种。蒂雅的拍击打开了一幅诺克斯的画面，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名牛顿手下的异能者。墙壁屏幕上演示了诺克斯变成一只鸟飞走的录像，随后是瞄准镜的抖动，那时我的视角没有跟上诺克斯，又费了些力气才在另一栋大楼上重新找到他。他再次变形。蒂雅让画面停在这里，并放大画面，凸显出他的脸。画面被放大以后，因为分辨率的关系变得粗糙了许多，但还是能够辨认他。
「刚刚那一幕，你有什么看法？」
「至少是等级C的自我变形能力，」我说，「他能够改变自己的躯体，并在变形后继续保持原有的意志。他可能只有这种变形能力，或者这种能力来自于D级变形的强化效果。如果要做出更多判断，我必须知道他是否能变成别的形态，以及他的变形是否存在限制，比如时效。」
「这个人，」蒂雅说，「当牛顿的帮派成员已经有许多年。艾克赛尔有一些关于他的目击证据，但之前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诺克斯拥有超能力。这表示，牛顿或王权用某种方法让他将自己的能力隐藏了许多年。我很担心这件事，戴维。如果她能够在普通人的眼皮底下隐藏异能者，能够控制他们不表现出任何超能力，那我们对于这座城市的所有情报可能毫无价值，无论我们对这里做过多少调查。」
我皱起眉，来到那幅图像前，仔细看去。「如果他不是刻意隐藏自己的超能力呢？他会不会只是最近才获得这种能力？」
蒂雅看着我，「你真的以为王权能够让普通人成为异能者？」
「我还没办法完全确定，但她显然想让我们相信她能够创造异能者，或者至少强化他们的能力。也许她的确得到了某种特别的能力，或是某种我们从没有见过的异能者，能够伪造出超能力。或者……她真的能够创造新异能者。不管我们怎样想，在牵涉到异能者的问题上，没办法判断什么是不合理的。」
「也许吧。」蒂雅承认。她坐进书桌边的椅子里，又拿起一袋可乐。
「教授不在，妳不得不担负起管理团队的责任，但妳并不喜欢。」我明白她的心情。
「我完全有能力担负指挥责任。」她说。
「这就像是在说西红柿酱也能做发胶。」
蒂雅挑起一道眉。
「妳明白，从技术上来讲并没有错，但……」
「我明白。」蒂雅说。
「妳……真的明白？」
「是的。你是对的，戴维。乔才是领袖，而我负责管理，将零散的事务整合为一体，但他才能看到我们的方向。他有着我们不具备的眼光，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只是因为他这个人。没有他操盘整个计划，我很担心我会忽略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说了，他会及时回来帮妳。」
「希望如此。」蒂雅说，「说实话，那个家伙如果想的话，可以变成一个彻底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他以前是这样的？」
蒂雅看了我一眼。
「他和我说了NASA的事，」我说，「我也看过你们两个在那里的照片。我很吃惊。」
蒂雅哼了一声，「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会邀请他去那里？」
「我以为是因为你们两个在一起。」
「我们那时只是刚刚开始约会，」蒂雅说，「当时他的学校里有另一位教师赢得了我们举行的一场选拔赛，将要参加一场为期数周的航天员角色扮演活动──进行训练，接受测试，诸如此类。为了经营公众形象，我们经常会搞这种活动。」
「教授没有赢？」我问。
「他没有参加，」蒂雅回答，「他不喜欢竞争，甚至从不会把硬币扔进吃角子老虎机里。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去NASA之后，还是会很人格分裂地感到不爽。」她盯着手中那一袋可乐，却没有打开它，「我们有时候会忘记他是一个人，戴维。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人，一个充满了感情，有时候根本不讲理的人。我们全都喜欢他这样。我们想要得到我们不能拥有的东西，即使我们可能没有权利要求那些东西。」
「这样并没有错，蒂雅。」
我的声音似乎让蒂雅吃了一惊。她抬起头看着我。
「妳知道，他不只是一个人，蒂雅，」我说，「他是一个英雄。」
「听你说话，我觉得你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他们？
然后我一下子明白了。蒂雅说的是忠贞者。星火啊，她说得没错。有恶人的地方，就一定有英雄。只要等待，他们终将到来……我的父亲曾这样说，就在他死去的那一天。
几个月前，我把亚伯拉罕和蜜兹这样的乐天派看作是儍瓜。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改变？
是教授。我无法相信会有某些神秘的异能者在某一天到来，拯救这个世界。但他……我能够信任他。
我与蒂雅对视。
「好吧，」蒂雅说，「去把补给放好，然后整理好你的装备。我想替你安装一部能够监视灭除的摄影机，让我们持续观察他的情况。现在不确定他储存能量的速率是否和以前一样，我可不想有意外。」
我点点头，离开那个房间，将门在身后关好，沿走廊问到储藏室。我发现蜜兹正在那里搬运箱子。她放下一个箱子，给我一个神气的微笑，就向远处跑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她绝对才是那种充满感染力的女孩。因为蜜苏丽‧威廉斯的存在，这个世界也变得更美好了。
「为什么，」一个低低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这几天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盯着别的女孩？」
我转过头，看到了站在储藏室里的人──梅根。